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02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『独你悦人/作者:咬枝绿』 『状态:已完结』 『内容简介: 高考后,梁空出国前跟骆悦人分手。她喜欢他兄弟,他带她到自己圈子里玩,这场不见天日的暗恋,他装得潇洒,也算仁至义尽。大一寒假,骆悦人来洛杉矶找梁空复合,在机场被偷了包,里头有一副给梁空织的手套。梁空哄她说没事,丢了就丢了。离开洛杉矶时,她以为...   』 ------章节内容开始------- 第1章第1章   《独你悦人》   咬枝绿/文   2022年,小满,晋江独家首发   暗恋你的日子,是这世上最漫长无望的火山活跃期,无论周遭怎么降温,他始终不肯休眠。   ——   澜城入秋的第一场雨姗姗来迟,大雨冲刷灼夏浮尘,暑气终于消退。   墙角的苔藓在雨后复苏,恢复浓绿。   骆悦人推开房间的降漆窗户,晚风猛灌进来,透着一股潮腥气。   老式洋楼窗漆剥落,勤打理并没有锈迹,反倒有几分复古精致,闩条固定住刻花玻璃窗,她正收拢两侧并不做遮光作用的蕾丝窗帘。   楼下传来外婆的声音,说鸡汤炖好了,问她要在家里吃饭吗?   “不了,我马上就走。”   床尾放置一早搭配好的方形墨绿手包,她拿起来,顺手抚一把茶青裙角的褶皱,带上门,鱼尾裙摆荡在门框边沿,又随着踩着木质楼梯哒哒下楼的动作,花瓣一样浮动。   外婆见着她夸漂亮,扫一眼外头洇湿路面,叫她表哥把车子开到门口来,免得弄脏鞋子。   “呦,杂志社办晚宴搞得像明星走红毯一样,真气派,工资没多少,排场是真大。”   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出自骆悦人舅妈,穿一身玫红绸衣,端一碗冒热气的鸡汤从厨房出来。   外婆瞥了眼去客厅看连续剧的女人,哄着似的朝骆悦人兜一兜眼神,叫她别理会。   骆悦人温和笑笑,本就没计较。   外婆陪着她往门口去,说女孩子家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呢,她现在这份工作好,时髦,洋气。   国内四大刊之一的PIONEER,创刊于千禧年,是本土杂志《先锋女士》和法国出版集团版权合作的时尚类杂志,说洋气和时髦绝对算得上,但和主编助理之一的骆悦人,却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关系。   但她仍需要穿的光鲜亮丽去参加PIONEER的周年晚宴。   用同事佩达的话来说,她们这样的工作,总需要装饰一些自己并没有的体面。   举办地点在屿铂湾,国内顶级的私人游艇俱乐部。   上半年杂志社跟澜城电视台合作了一档时尚设计类的综艺,收官之夜就是在屿铂湾录制,一来二去跟杂志社也有了接触,俱乐部开放仅供VIP使用的宴会厅,供杂志社办二十周年庆,也算互相抬举。   道闸在水汽浓郁的夜色里森严垂落。   不少车子堵在门口,有媒体有受邀艺人,一行黑衣安保有序疏通车流,并解释屿铂湾不对外界车辆开放,一律要坐接驳车进入。   表哥看着前面的车子,从驾驶座扭过头问骆悦人:“这种地方应该有不少有钱人吧?”   佩达在微信上问她什么时候到,连发三排感叹号说她错过了名场面,主编密斯董今天换了混血小鲜肉。   骆悦人回复马上就到,边推门下车边跟表哥说:“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有钱。”   骆悦人刚下车,尖锐车鸣就在身后响起,她站在车门边,闻声被吓到似的心悸一抖。   车内的冷气与屿铂湾的咸热夜风对冲,她立于冷暖交界处,怔怔然迎着车灯光线看去。   喧嚷夜色,像陪衬的背景,黑色的宾利压上暗红绒毯,徐徐驶近。   安保在两侧维持秩序,其中队长似的男人快步横穿过道,闪着灯的呼叫机别在唇边,紧急通知门亭处,立马将道闸升上去。   好像,刚刚所有的疏通,都是为了这辆车的到来。   有人问:“不是说屿铂湾不对外界车辆开放吗?”   安保队伍里有人答:“不看车牌吗?那是梁家的车,谁敢拦。”   在这片拥堵里,那辆挂着澜A的连号宾利,如过无人之境,碾着屿铂湾的奢靡夜色驶向阔叶绿植深处。   半途,后座车窗降下几分。   男人夹烟的手搭出来,黑色衬衫的朗硬袖口,配银色腕表,一点猩红闪烁明灭,衬的那白皙修长的指骨愈发冷感消沉。   密斯董手下有三位助理。   骆悦人是去年随着新版块的增辟入职不满一年的新人,如今天这样的重大社交场合,迎来送往、协调人员调度之类的任务由另两位大助肩任,落不到她头上来。   美容部的佩达拉着她吃了会儿瓜。   晚宴就于衣香鬓影中正式拉开帷幕。   老套又挑不出错处的致敬发言,媒体明星在台下纷纷鼓掌,之后才是宾客尽欢的社交时间。   佩达再度出现,带着十万火急的消息。   “林绍元在找你!”   骆悦人刚刚写完今晚要发的稿子,听到林绍元这个名字,立即蹙眉头疼起来。   杂志社和电视台还有二期合作,这位副台长的儿子不能得罪。   佩达看出她的为难,拿起手包喊她出去透透气,实则是躲人。   连续n年入选澜城十大城市建筑的屿铂湾是集休闲度假、游艇托管保养、帆船类竞赛于一体的大型泊湾,俱乐部占地广阔,功能区分明,包含吃喝玩乐。   寻常商场都不会轻易进驻的顶奢,特意在会馆一隅开了专柜,确保这里的VIP随手买一样小皮具也足够符合身份。   骆悦人和佩达去逛了一圈,放下八千多的杯垫,从灯火通明走向泊岸浮道。   因为在杂志社工作,骆悦人涨了不少见识,对于免不了打交道的奢侈品也新增了不少体悟——用一些不合常理的爱惜来体现奢侈品的贵重。   譬如,不能清洗的手工织物,不能碰水的娇贵鞋底。   再譬如,不能作隔热使用的鸵鸟皮杯垫。   反常,是奢侈的本质道理。   佩达说她爸最有钱的时候,曾经萌生过要在屿铂湾买游艇的念头,后来一打听每年光保养维护就要花上百万,立马打消了念头,说完哈哈大笑:“我爸还是蛮务实的。”   白色的高照灯矗立在临海夜色里,光线顾及范围有限,只能看到浮板道上一些船员来往,偶有游艇开进驶出。   肉眼看不到边际的墨蓝海面上,浪花翻涌,煎盐叠雪。   “完蛋,香槟喝多了想上厕所!”   走到岔道,佩达忽然捂住小腹。   但这不是什么商超卖场,抬头就能看到便捷指示,园艺阔如迷宫,连找人问路,目测都得走大几百米才能搭上话。   骆悦人朝旁边看,脑海里只有依稀记忆:“那边好像有一个水吧,附近有卫生间,我陪你去吧。”   佩达恩人似的牵着骆悦人往景观区后走,就是有点怀疑:“真的有卫生间吗?不会是只对VIP开放的那种吧,咱俩可拿不出。”   骆悦人被逗笑:“上厕所还要VIP,哪有那么变态啊?”   佩达连尿意都憋住了,看着在绿植灯影下一闪而过的笑颜,薄雾一样拢着泠泠仙气。   因为在美容部供职,早把各大当红花旦的脸研究透彻,深知靠脸吃饭的长久之计是美在骨而不在皮。   骆悦人的骨相气质很特别。   鹅蛋脸,冷白皮,今晚画着稍浓的宴会妆,乌发红唇,都挡不住她一身清冷纯净的气质。   俩人刚见面时,杂志社翻新,办公地址还在朝海路,跟炬力传媒同一所大厦。   骆悦人来面试那天,前台不在。   佩达去拿快递,看见骆悦人还以为她走错了,好心说炬力传媒在楼上。   那阵子有部仙侠剧大爆,炬力的星探疯狂找女主角那挂的竞品,大厦电梯里进进出出全是仙气飘飘的长裙美女。   骆悦人那天没穿长裙,但一看就是那个风格,甚至气质更好。   骆悦人以为佩达是hr,递上简历。   佩达一看就感慨,气质这种玄学多少还是需要东西支撑的。   大学主修新传,辅修法语,钢琴十级,一排证书奖项看得人眼花缭乱,毕业第一份实习工作还是在平城电视台。   “平城大学!我们俩同校哎!”   骆悦人笑笑:“好巧。”   之后骆悦人入职,自然而然跟这个同校学姐走得很近。   水吧里放着柔和的英文歌。   佩达从卫生间走出来,一面擦手一面耸眉用夸张的口型说:好阔!连洗手液都是一整套的爱马仕,递手背给骆悦人闻,很高级的香调。   佩达正在微信上找代购买同款,忽然侧头问:“你怎么知道这儿有卫生间?”   “以前来过。”   “额,那个前男友?”   之前佩达想给骆悦人牵红线,骆悦人说暂时没有恋爱的打算,佩达调侃她不会是母胎单身吧,她犹犹豫豫,最后不确定地说高中谈过。   那种犹豫,像是梦醒后回顾的虚浮,好像经历过,又好像没有。   因为她拿不准。   大学刚毕业舅妈就给她介绍过相亲,对方提及恋爱经验出奇统一地说,高中谈过,那会儿幼稚,不成熟,不当真的。  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和梁空的恋爱,是否也该一笑而过,说那是不成熟不当真的。   应该是吧。  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,她也没有。   梁空身边从来不缺漂亮妞,她也从没干过捍卫正宫地位的事。   她的青春,因家庭变故而突生叛逆,他曾慷慨送她离经叛道的机会,在她享受完刺激后,又将她安然无恙送回原轨。   风来雾散,自然而然。   没有说“在一起”,没有说“分手吧”,他出国那天在机场,抱了她。   他说,骆悦人,以后不带你玩了。   是她认知里最体面的游戏结束。   连屿铂湾,也是他用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,拉她过来玩的。   格纹校裙在风里卷边打褶儿的十八岁,水汽海风,膝盖被冻得粉红。   她走在浮板道上还会有点怯。   泊区的游艇很多,只有他的没有名字。   他脱着外套,说懒得起。   风大起来,骆悦人的手不敢离开裙边,渐远的岸边空出一个泊位,仍有一排游艇停在那里,静谧有序,像一支同盟队伍。   她问:“它不会在同类里因为没有名字而感到自卑么?”   梁空将脱下的外套环过她的腰,两头袖子一拽,她倏地踉跄一步到他跟前,差点撞到他,他垂眼系结,脸上露出痞气十足的一个笑:“你操心的可真多。”   夜晚的泊区,水雾渐重,劈浪开来一台白色游艇。   有船工纳罕这么晚还有人出海,俱乐部的工作人员结束检查工作说,这位老板刚回国,打算出海两天倒时差,之后可能要办游艇趴,还有的忙。   船工一看游艇铭牌:“嚯,这名字真雅。” 第2章第2章   “之前老说忙,现在晚宴也办了,总有时间答应我的约会了吧?”   骆悦人用拿咖啡的动作,不着痕迹避开林绍元想来碰她的手。   纸杯温热,她微笑说:“谢谢你送咖啡给大家喝。”   林绍元将落空的手搭在拍摄现场的藤椅上:“我可是不是送给大家的。”   林绍元的身份,哪怕是背后翻白眼的佩达,当面也要赔笑喊一句林少爷。   一旁的女模特朝这边举了举咖啡杯,很上道地接话:“悦人,沾你的光哦。”   晚宴当天,尚能仗着人多热闹躲一躲,可他堵到杂志社来,骆悦人除了硬着头皮应付别无他法,听到同事们的调侃,只能敷衍笑笑。   换旁人,这份不识抬举,早叫林绍元厌了,但他仍有耐心收起平日做派,嬉皮笑脸地哄她。   他说真是缘分,他前天搁朋友那儿见了一游艇,多巧不巧,跟骆悦人的名字一模一样。   过两天,这游艇办趴。   “你说你是不是得跟我去玩一趟?”   骆悦人讶然:“跟我的名字一模一样?”   “嗯,悦人号。”   林绍元作势去拿手机,歪着身子,手一碰到兜,恍然停住:“啧,忘拍照片了,你去了就知道,真叫悦人号,特气派一游艇。”   骆悦人问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。   林绍元笑着一拍手,叹跟骆悦人有默契:“哎!我还真打听了!这不是心里一直想着你么,好像是说,悦人就是招人喜欢的意思。”   他手肘支在圆桌上,拇指在唇边来回摩挲,眼里吊着直白笑意,睨着认真工作的骆悦人说:“这名字好啊,是招人喜欢。”   在此之前,林绍元已经约过骆悦人多次,她总拿工作忙作借口也挡不了几回。   金九银十,一贯是时尚圈的重头戏。   杂志社通宵达旦的选题会跟着实时风向一动再动。   原本定了内刊拍摄的男小生被曝光私生活不检点,人设崩塌,现在不得不将其从“时尚新风”的板块里剔除,约摄影师执行PLANB,换成最中规中矩的国模群像。   今年初,杂志社从朝海路搬至观棠新站附近,拍摄地离得远,骆悦人拿着刚出的片子,从影棚回来,敲了敲主编办公室的门。   片子没大问题。   密斯董一边应付电话,一边抽空看两眼骆悦人手里的平板,敲了两张重点图。   她没摆手示意出去,骆悦人就一直在旁等到这通电话结束。   几分社交笑纹随着通话结束褪去,密斯董妆容精致的面孔看不出实际年纪,恢复时尚女魔头一惯的砭骨表情,手指点桌面,叫骆悦人给她准备一杯咖啡。   骆悦人收起平板说好。   刚要走,身后传来声音。   “给你自己也准备一杯。”   骆悦人回头,正好目睹她推眼镜、揉了揉鼻骨的动作,腕间的细表和手环相撞,金属声音比咖啡更叫人清醒。   “不喜欢很正常,有几个人是喜欢工作的?”密斯董并不看骆悦人,不分心地翻页过文件,签完字,利落撂到桌前。   “叫法务尽快过合同——电视台的综艺二期马上就要开,新签的几个模特都会去,夏琳忙不过来,你和她一起去跟。”   骆悦人拿起文件夹:“好的。”   她知道这是提醒。   林绍元跟工作一样,是不可避免的问题,尤其是在现在的合作关头。   林绍元说的游艇趴在周日。   时隔几天,骆悦人又回到屿铂湾。   白天的屿铂湾少了些奢靡气,路面干净平阔,极具艺术感的空间结构与园艺设计交相辉映,像个度假胜地。   接驳车一路行至见海,浮板道上的人比那晚多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绍元说的那位船主办趴的缘故。   秋风和缓。   日光下,细浪浮动如金箔翻涌,内舱传来开香槟的欢呼。   林绍元望向身边一袭红裙的骆悦人,这姑娘肩线平直,脖颈修长白皙,穿露肩的裙装,即使不卖弄风情也格外引人注目。   “在看什么?”   骆悦人回神,摇头后牵起一点笑:“没什么。”   这游艇看着很眼熟。   但她只坐过一次梁空的游艇,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也许所有游艇的内饰格局都类似,这点眼熟并不能代表什么。   骆悦人忍不住问林绍元:“这个船主叫什么名字啊?”   “着急什么,都是我朋友,你以后有机会认识。”   对于林绍元时不时的暧昧发言,看在他举止还不算逾矩的份上,骆悦人选择暂时先忍,并在心里默念三遍“这是工作”,告慰自己并不算强大的社畜心脏。   林绍元很快被朋友喊走,骆悦人乐得轻松,只听牌桌边那几个男人说什么电话打不通,没人敢去喊。   服务生穿的是游艇俱乐部的工作服,黑马甲,别英文铭卡,骆悦人在对方手里的木质托盘上放下酒杯,问洗手间在哪里。   服务生告诉她要过悬梯去二楼,除了起居室的门需要指纹密码,其他门她都可以打开试试,其中有一间是客用卫生间。   道过谢,骆悦人往二楼走去。   那股刚上游艇的熟悉感又回来了。   尤其是这个暗红色特殊玻璃材质的几何悬梯,迈一阶局促,迈两阶费劲,和记忆里一样难走。   从卫生间出来,骆悦人走到楼梯口。   笑语喧阗,不时从内舱传来。   她遽然驻下脚步,深吸一口气后,又从幽长走道折回去。   停在起居室门口。   门锁的密码屏处于睡眠状态,大概每隔三秒,会有一道极具科技感的蓝光顺着矩形边框巡回一圈,示意指纹感应的位置。   骆悦人莫名的紧张忐忑。   那道蓝光不知走了多少圈,荒谬退意和急迫好奇反复对峙后,将她定在这扇门前,最后她屈从第一念的鬼使神差——如果是过去那艘没有名字的游艇,如果指纹这么多年都没有删改。   如果如果。   她是不是可以打开这扇十八岁第一次外宿的门?   摹着裸粉透明指甲的细白手指,缓缓靠近黑色的金属门把,迫近感仿佛把分秒流速都压得漫长。   暗缄的屏幕,触之生寒,却极灵敏地感应到她指纹表层的薄弱温度,“叮”的一下轻响后,重重精密转动的金属声,仿佛某个老旧秘密剥落层层锈迹。   “哒——”   门,朝里弹开一指光隙。   骆悦人双瞳放大,惊得朝后退了半步,细细鞋跟轻晃。   与此同时,门里和楼道各有一道男声闯进她的怔思。   “谁?”   低哑音质由昏昧的封闭空间传来,慵沉契合。   那声音,并不足以让林绍元也听到,他只是看着骆悦人疑道:“上个厕所怎么这么久?”   骆悦人目光从空着缝隙的门上仓皇逃走,一时没说出来话。   林绍元也看那门,在他的角度,他并不能看到门已经开了,他将目光移回神情不自然的骆悦人身上。   尽头是二楼露台,炽白天光朦朦团在她纤细身影之后,衬她一身山茶花般的纯净艳色,就连呆愣窘迫,也显得漂亮。   “宝贝儿,你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人吗?做人不能太贪心。”   骆悦人听得懂曲解,顿觉尴尬。   站得近,她能听见里头窸窣懒散的穿衣声,于是快步下了楼。   大概因为刚刚唐突了佳人,林绍元跟着骆悦人到甲板上,语气讨好,同她透露电视台的那档综艺台本安排,已属于机密范畴。   但骆悦人心不在焉。   她在想,她多久没见过梁空了?离她那次去洛杉矶找他,好像有五年,那为什么他的游艇……   林绍元横进来的声音,突兀打断她的神游——   “刚刚不是问船主是谁么?”   她目光甫一在现实落焦,林绍元就朝二楼露台抬抬下巴,示意她看,然后自己高举香槟杯,先大声打起招呼来。   那句梁二少,几乎跟骆悦人倏然回头的动作同步。   积雨久晴的天,蓝得澄明。   因有人喂食,附近有几只白鸥在飞,啁鸣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空乏得厉害。   她保持仰头姿态,头发被风吹乱,忘了伸手去拨。   她看见了梁空。   他穿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袖薄衫,衣摆鼓风,肩膀很宽,一身纸醉金迷里淌过的倦懒,身形微躬,俯在栏杆上,身边围着的莺莺燕燕争先恐后接他的玩笑——他问刚刚谁动他房门了。   她们便笑说动房门有什么意思,要动就动心门。   琥珀色的墨镜屏住眼底的情绪,叫人只能看到他扯了下唇角,露出一个称不上笑的轻慢弧度。   他是从声色里玩过来的,这点没意思的招,连痛痒都算不上。   一旁有酒递过来,他没喝,拿在手里晃着,透明的香槟色调荡出一圈小气泡,滋滋附着于杯壁上。   听见甲板上那句殷勤响亮的梁二少,他手腕松松搭着栏杆,垂眼下去,不经心地一瞥。   不偏不倚,撞进一道软净视线里。   她正看着他。   那张向阳面孔,布着光,白皙得有些明度过曝。   几缕发丝由风巡回,她迟钝地眨了眨眼,像是被日光刺到,又像是没认出来他来。   几秒对视,梁空隔着墨镜,先一步挪开目光,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动。   身边有女人笑盈盈递上杯子,得他心不在焉地赏光一碰,四周便有更多人凑来。   低度的酒精没什么劲,甜得突兀,梁空朝后勾勾手指,叫人拿杯加冰威士忌来。   余光里——   刚刚喊他梁二少的男人,脱了外套给骆悦人披上,很有男友的体贴。   酒到手,方形冰块浮出一角。   他轻转酒线,把玩着,朝下睇了眼,那道红色身影已经背过去,发梢快及腰线。   日光穿过她的发丝,还是过去那种自然的栗棕色,穿寡淡校服,折起的宽松袖口,露出白得近乎透明的细伶手腕,挽耳边的发,会叫人担心她是不是营养不良。   骆悦人察觉肩上的重量,回过身。   林绍元已经自作主张替她披上外套,拢着薄西装的两襟说:“刚刚看你有点发抖,海上气温低,有点冷吧。”   隐隐约约感知到后背有一道灼烫视线,但她没有再回头去确认。   刚刚梁空只淡淡扫过她一眼,就与旁边的女人碰杯喝酒,好像并没有认出她。   多年没见,他不认得她,好像也是情理之中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5-1218:27:55~2022-05-2218:11: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:木桃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煎蛋爱自由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pingpingya165瓶;Charon.4瓶;盒、yoyohahahaha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章第3章   游艇宴一直到入夜,屿铂湾远看璀璨无比,夜海薄雾,灯岸浮星,当得起钻石港湾的美誉。   那群漂亮姑娘个个都是职业制造热闹的高手,玩得花样百出,又赏心悦目。   骆悦人试图去共鸣,要是有天自己钱多到烧都烧不完,喊一帮腹肌帅哥穿泳装,挨个跳下去夜泳嬉闹。   想想,也挺有意思的。   梁空人不在这儿,虽然这一天他们可以用毫无交集形容,但脱离彼此的视线范围,仍然让骆悦人感觉轻松。 ( 重要提示: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. c o m 老域名,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.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。 )   吹了会儿风,她准备回内舱,在过道被人堵住。   ——刚刚跟林绍元和梁空打过牌的某二代。   骆悦人记不住名字,但有点印象,这人叼烟发牌时不时觑她,眯眼斜唇,流里流气。   这点骆悦人倒没记错。   “林绍元一个月给你多少?”   他眉毛挑起,说话间嘴鼻里的香烟气直往人脸上扑,见到骆悦人撇开头,低呛了两声,他非但没拉开距离,反倒兴致颇浓地逼近,笑起来,“我加价,你今晚……”   话刚说到这儿,旁边窗户“哗啦”一声被拉开,有个男人探头望过来,高声打断。   “你搁这儿猫着,梁空找你,没听见?快点啊!你那点儿破买卖还想不想要了?”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. t x t 8 0. c c   要紧事当头,他一边笑嘻嘻应着声,一边丢了手上烟头,踩两下,疾步走了。   等她进去,里头声音挺闹,立体环绕的音效放着英文歌,几个男人正在吧台区聊天,清吧一样的灯光氛围,调酒师沉默敬业地抛瓶削冰。   梁空听刚刚那人殷勤说着某个缺投资盘活的项目,手指勾着盖子,一下下甩合着金属打火机,速度过快时,橘蓝火焰仿佛脱离喷口,炽芒游弋,像指环绕在他手上,脸上表情十分冷淡,时不时给个眼神,或是不轻不重“嗯”一声,显示他还有耐心听你废话。   但他耐心剩多少,得自个揣摩。   “你不跟她们去玩儿?”林绍元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,骆悦人回头,见他半身衣服都湿了,不知道刚刚跟谁玩过。   对话声吸引那几个男人的视线,梁空也往骆悦人那儿搁了一眼,但也就轻飘飘的一下,很快便视若无物地收回。   或许是因为不记得了。   或许懒得叙旧,就当不记得了。   骆悦人都能理解,毕竟,她既没当过什么正经女友,也不是他的重要朋友。   他们过去那种非正常的恋爱关系,连说都说不清楚,散了就散了。   就像你偶遇一只小猫,心血来潮觉得挺有意思的,发善心给猫买火腿肠,撸它的脑袋,逗它玩,这一时喜欢不假,猫也感受得到。   但下次你再路过,那猫不该再扑上来讨你的优待。   这叫知趣。   人更应该如此。   .   表妹璐璐回永明巷的时候,骆悦人刚忙完工作,煮了份宵夜从厨房出来,猪油渣米线端来吊灯下,热雾直往上冒,香气有形。   “老天爷,看你吃宵夜真是拉仇恨。”   璐璐吞了吞口水后不敢再多看,她转去打量骆悦人一尺七的腰,遂又往上挪眼。   “腰细还有胸,狂吃不长肉,你的脂肪是怎么做到这么听话的?比尔盖茨蝉联世界首富,我没羡慕,咱尊重世界参差,看你天天吃宵夜,我绷不住了呀。”   染发纹身的表妹,小骆悦人两岁,美院在读,是家里叛逆第一人。   大概是动静互补,骆悦人一直跟她关系很好。   璐璐跟她打听之前男小生杂志内刊被换的事儿,愔愔说起在宿舍听来的小道消息,貌似是因为得罪了某圈内太子爷,手上几个代言快掉完了。   圈内太子爷这高帽听着唬人,八卦媒体封过的,也不下一只手的数。   骆悦人猜了一个。   璐璐没忍住从她碗里捞了一口米线解馋,含糊嚼着说:“不是,那些抛头露面的都不够格!”   抽纸擦了擦嘴,璐璐眸光郑重,低声报出一个名字来:“高祈,炬力老总的儿子,二十四五岁,长得还很帅,我室友本来塌房哭肿眼,看到高祈照片后直呼做梦文学,哈哈哈不愧是一生花心的美院女人。”   “高祈?就是这两天的事吗?闹得很大吗?”   “对啊,”璐璐打趣,“姐姐,你不上网吗?”   在杂志社工作虽然少不了要接触娱乐圈,但大多是主流消息,这种连人名都要用某太子爷代替的无锤八卦,并没有什么预知渠道。   一筷子米线已经在嘴边搁置完热气,骆悦人慢吞吞吸溜,心下恍然。   怪不得那天在游艇上没看见高祈。   高祈是梁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,她对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爱玩又会玩,往群里随便扔个夜场定位,能来一个连的人捧场。   他们那样的男人,十几岁就开始命犯桃花,但凡会玩肯玩,就要升LEVEL,到命里泛滥桃花的程度。   PIONEER三月刊的惯例是双姝争艳,今年封面之一是个选秀出道的古偶小花旦,现在走人间富贵花的路子,时尚资源也好,高定不愁借。   骆悦人刚认识她的时候,她不穿高定,穿jk,一边当高祈的女朋友,一边在女团当划水忙内。   当时骆悦人的同桌很喜欢她们那个团的主舞,她还送了骆悦人一沓签名照。   聊八卦的声音引来夜起的舅妈,放往常少不了不满,今晚她耷拉脸色下楼,看见亲女儿,便收了脾气,只批评了璐璐回家从来不提前打招呼,就叫她们早点睡。   往楼上没走两步,舅妈又从楼梯那探出脑袋。   “悦人啊,这次周末相亲的事你要上心呐,别又像之前几回,随随便便见了就说不合适,感情那都是相处出来的,多见见自然就……”   “合适”二字舅妈没来得及脱口,被璐璐翻白眼怼回去:“你烦不烦啊,大晚上跟人聊这个,你睡觉去吧。”   等人一走,璐璐斜眉咧嘴地啧啧道:“就这环境,你还住得下去?赶紧搬走吧,你爸给你买了房子你就住啊,你管他怎么跟姑姑离婚的。”   骆悦人一眼看穿:“你是想我搬走了,你也不回来了,去我那儿住是吧?”   璐璐嘿嘿一笑,靠过来跟她贴贴。   吃完面,骆悦人端碗去厨房涮洗。   想到周末相亲,住一个屋檐下的强势长辈打着照拂的名头安排这种事,的确没法拒绝。   她是该搬出去了,但不是最近。   璐璐问:“最近怎么了?工作忙?”   “工作一直都忙。”擦了手,骆悦人拿起手机,点开购物软件看网购的泡脚盆和中药包什么时候到。   “这两天一直阴天下雨,外婆睡眠不好,家里要是有变动,她一操心,更睡不好了。”   璐璐扑过来搂她,嘴里哎呦地说着:“这么一个人美心善还孝顺的仙女,以后要便宜谁啊,给我当老婆吧。”   手感太好,璐璐没忍住捏了捏她腰,靠在她肩上撒娇说:“香香软软的,爱死了,今晚我想跟你睡。”   骆悦人怕痒,笑着扭腰说好,随即又严肃几分声明:“不过不许熬夜太晚,我明天还要上班呢。”   “行,明天开我大摩托送你去上班!”   关了楼下的灯,姐妹俩挽手上楼。   骆悦人笑着说拒绝大摩托,璐璐说巨拉风,推着骆悦人的肩进房间,说她从来都没坐过大摩托,可以体验一下。   骆悦人将床头的香薰灯关掉。   潮湿雨季的花木香气,似一树白色的桔子花沾着夜露,密密待放。   她簇在熄光的琉璃灯罩前收拾零碎物品,方便璐璐待会儿给手机充电。   天青色的香砖降温后慢慢凝固成油膏状,间浮几粒香料颗粒,很合衬“夏空”这个名字。当时逛手工展,就是看到这套香砖的名字特别,骆悦人才盲买回来的。   “我坐过摩托的。”   璐璐洗澡出来,揉湿发,拿吹风机一阵狂吹:“什么摩托?小绵羊可不算摩托啊。”   想起上回旅游,跟璐璐借民宿主人的小绵羊差点翻沟里,骆悦人噗的一声笑:“才不是,好像是川什么什么黑武士。”   呼呼风声乍一停,璐璐两眼放光:“川崎吗!我的梦中情摩!”   “好像是,我不记得了。”   “那肯定很刺激吧?谁带你的?”   很久以前的事了,骆悦人想想说:“开的很慢。”   因为她好奇又胆小。   为防止璐璐继续八卦,骆悦人敷衍说:“……就一个高中同学。”   不料璐璐嗅觉敏锐,脑补能力也超强,暧昧笑着凑过来:“男同学吧?高中就玩重型机车啊?哇,好酷。”   不知怎么说到了青春期叛逆。   璐璐好奇道:“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啊?你看着一点都不叛逆,一直都是乖乖女。”   灯光熄灭的房间乍然陷入黑暗,骆悦人看着阒静的天花板上划过一线窗缝里的光亮,应该是夜车驶进巷子里的远光灯,倏然而逝。   鸣笛声远远传来,几分空促。   “偷偷叛逆过……”   璐璐侧过来,手臂撑起上半身,声音带着笑:“玩玩就腻了是吧?乖乖女基因真强大。”   腻了么?   好像不是,一直都很开心来着。   “带我玩的那个人,他后来出国了。”   “那你可以交新朋友啊。”   澜城过了白露,草木在夜里会凝上一片水汽。   她的声线,也似细长的草尖覆了潮湿重量,将话音往下坠。 ㈧_ ○_電_芓_書_W_ w_ ω_.Τ_Χ_t_捌_0. c_c   往寂然夜色里轻轻地沉。   “我后来,好像再也没有遇见过,像他那样的人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5-2218:11:24~2022-06-0517:18: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乘月返真、梁空吗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后天吃什么饭55瓶;小倪小倪永不水逆33瓶;2116419920瓶;pingpingya1617瓶;哈哈哈哈哈哈15瓶;小刘我夜夜风流、n、麦兜兜、碓冰拓海在吗10瓶;扒了费渡的纹身9瓶;黄小夕5瓶;一抹丶苍白2瓶;yoyohahahaha、盒、琑儿奶奶、见鬼郑三、阿葉、naga、是脆啵啵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章第4章   周末相亲的见面地点在一家酒店一楼的咖啡厅。   在那儿,骆悦人再次遇见梁空。   想起几天前的夜里,璐璐好奇问出的问题——他是什么样的人呢?   即使不说文采斐然,从小爱读书的骆悦人也绝不是词汇匮乏的那类人,可纠结许久,她都形容不上来梁空是什么样的人。   他身上很多东西都太矛盾了。   最后她在璐璐老套地问“帅不帅”“高不高”“是不是很有钱”的一系列快问快答里嗯了几声。   此时此刻,在光线明亮的酒店落地窗边,骆悦人有了答案。   看着梁空,她心里铿锵有力地想着:一个让她尴尬得满地找洞的人。   相亲对象何先生,二十八岁,在研究所工作,月薪三万,放置于咖啡杯旁边的车钥匙是蓝白格,家境相当殷实,是骆悦人舅舅生意伙伴的儿子。   据骆悦人舅妈说,何先生个人条件如此优秀却未婚,只因眼光太挑。   而这次见面之前,何先生已经看过骆悦人的照片。   今天出门前,舅妈笑容满面。   “悦人啊,你跟小何是真有缘分!小何说了,你就是他的理想型!人家家里条件好,对女方倒没什么要求。”   骆悦人从鞋柜里取出来的平跟鞋被舅妈放回去。   舅妈目光一扫,重选出一双崭新的珍珠白方头鞋,放在她脚边,七厘米高跟,舅妈说这样显郑重端庄。   璐璐像懒猫一样蜷在沙发里,听了亲妈发言,怪笑一声:“什么缘分?只能说明这小何啊,他不瞎!悦人这么漂亮,性格还温柔,本地女,名牌大学毕业,会钢琴会法语,妈妈是音乐老师,爸爸大学教授,这叫对女方没要求?我要是男人,这也是我理想型。”   舅妈被璐璐抬杠抬惯了,瞪去一眼,又对骆悦人笑笑,拍她手背,絮絮叮嘱:这趟出门,一定要珍惜缘分。   璐璐趴在沙发背上,挥舞双臂,用口型说:不帅不要!   迁就男方的临时加班,见面时间定在下午茶的尾声,甜品廊的客人已经不多。   见了面,何先生本人与用了美颜的生活照差距稍大,勉强能站住阿姨们随口就敢夸的一表人才。   跟璐璐说的帅,不是一个概念。   但骆悦人又想,自己的审美好像不太准,大学时,系草级别的男生站跟前,她也没觉得多帅。   简单的寒暄后,话题渐渐深入。   何先生夸夸其谈,从自己引以为傲的工作切入,表达了对“男主外女主内”这种婚姻模式的大力支持,并理所当然道:   “女人嘛,那么辛苦干什么,在家做做饭带带孩子,享福就好了,家里又不是没那个条件。”   骆悦人虽然抱着敷衍了事的态度来,听到这话,还是被惊得不轻,辫子头已经不时兴了,没想到还有男人在思想上裹小脚。   但不等她提出异议,对面的何先生便隔着小桌,手指推眼镜,倾近几分道:“骆小姐,我呢,是一个比较传统的男人,对另一半的占有欲比较强,这么说虽然有些唐突,但骆小姐应该可以理解吧?”   骆悦人蹙住眉:“额……”   从见面到此刻,西装革履的何先生始终端着一种骆悦人看不懂的风度翩翩,频繁地推那副金丝边眼镜,他企图表达什么?   儒雅且霸道撩人的知识分子?   见骆悦人久久不语,何先生勾唇自信道:“这么说吧,我这个人爱吃醋,受不了另一半在外抛头露面,更受不了另一半工作里频繁接触其他男人,我希望等我们感情稳定之后,你可以辞掉杂志社的工作。我听你舅妈说了,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,应该是爱顾家那一类的,这一点我很满意,我呢,虽然谈过四段恋爱,但每一段都是和平分手,这也能侧面反映我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。”   一番话,听得骆悦人振聋发聩,就在她张口无言,失去语言能力之时。   一道男声从旁插进来。   散漫悦耳,又带着明晃晃的讥嘲。   “骆悦人,你长本事了,脚踩两只船?”   那语气,好像他教出来的高徒,而今叫他开了眼。   梁空从她身后位置走来,不知道将这场滑稽相亲听到去多少。   骆悦人回头看他。   一件解构主义的雾青衬衫,襟前两列纽扣,真的那列看起来像假的,宽松廓形,除了设计本身再无其他缀饰,挑身材更挑气质。   骆悦人上个月刚从今年秋冬男士成衣的版面看到,主题叫雪国柏雾。   梁空比那位琥珀眼瞳的北欧男模驾驭得更好。   他高中衣品就好。   他那会儿的朋友圈子,不乏玩地下音乐的,脏辫,刺青,眉钉……又是追求特立独行的年纪,稍不注意就会用力过猛。   梁空都没有。   他看着干干净净的,又的的确确融入在那些人里。   “脚踏两只船?”   何先生看着走近的梁空,变了脸色,问骆悦人要解释,“你舅妈不是说你从来没谈过恋爱吗?”   何先生指着梁空:“你有男朋友了还出来相亲?”   骆悦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舅妈要说她从来没谈过恋爱,可光否定好像不准确,因为这是她前男友。   她脱口而出:“他现在不是我男朋友。”   梁空轻笑了下,慢悠悠说:“行。”   那笑,配合骆悦人着急的话,特别值得细究。   何先生立刻细究,并且有了一针见血的顿悟,点着头,一声声冷嗤,拂袖而去之前还不忘把今日普信指数拔至新高。   “现在不是?怎么,你现在看上我了?打算不要这个小白脸了是吧?”   骆悦人深深呼吸,以防晕厥。   她想,一定是上周在地铁上没给那位骂骂咧咧的大妈让座,天罚她不善,她今天才会在梁空面前遭此一难。   更尴尬的是在何先生离开后,一旁的服务生礼貌地上前,微笑提醒她。   “您这边的咖啡帐还没有结。”   骆悦人手指掐紧手包带,忽然有点期盼晕厥。   旁边传来低低一声嗬,不知道是鄙夷何先生,还是在笑她,梁空掠一眼骆悦人,问在哪儿结,随即在服务生伸手指引下,往前台去。   “不用了,我自己来!”   骆悦人拎着包,急忙赶来前台,将自己的付款码同时递出去,收银小姐见惯抢着买单的场面,目光在他们之间切了两趟,一个漫不经心,一个急窘脸红。   扫码枪朝急窘脸红的那位移过来。   滴一声。   骆悦人松了一口气,紧张感退去,脚后跟的痛感立马清晰起来。   新鞋好看却硌脚,来的路上就叫她很不舒服,刚刚急着走过来,脚后跟忽然蹭出痛感,应该是磨破了皮。   结完账,收银小姐将小票和活动卡片叠在一起递出。   骆悦人忍着细微又尖锐的疼,接过草草看了一眼,是国庆节的打折券,她捏着一薄一厚两张卡,不知道要不要跟梁空打声招呼再走。   那天在游艇上,他们连一个正面的眼神交流都没有,她也一直配合当陌生人,可刚刚他突然一声骆悦人,她惊到此刻都没有回过神。   要像老朋友那样寒暄一下吗?   毕竟,他刚刚还要给她买单。   “那个……好久不见啊。”   “好久?”他轻念着,折颈靠近,明明不甚明显的举动,由他来做,压迫感十足,“上周不是刚见过?”   骆悦人挤出一点僵硬的笑:“对……我,我以为你没认出来我。”   “看你男朋友挺粘人的,不方便跟你打招呼。”   男朋友?   闻声,骆悦人愣了下。   仗着身高差,他好像跟她呼吸的不是同一层空气,目光半点不往她身上放,所以也没看到她那个皱眉的表情。   一副旧友闲谈的腔调,在他身上倒有几分格格不入。   “有男朋友还出来相亲,家里安排的,推不掉?”   第二次听到男朋友,骆悦才反应过来,梁空说的是林绍元,被梁空知道自己被迫相亲已经很尴尬了,骆悦人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工作上还要被迫伴游。   几秒停顿后,她讪讪低声,企图含糊过去:“是推不掉。”   梁空斜目看她一眼,没说什么。   他刚刚就是从酒店楼上下来的,这会儿刚好跟骆悦人一起出酒店门厅。   日光偏西,霞晖昏黄,不再是刺眼的调子。   他抛出钥匙叫门童把他的车开来。   骆悦人只当他还是以前的大少爷懒性子,没觉得他就这么跟自己一起站在路口吹风很奇怪,也完全没想搭梁空车的可能,自己在软件上叫了车。   手机屏幕显示预计等待的时间。   以秒为单位的跳动,显得时间很慢。   她低头看着屏幕,实则已经走神,舅妈总给她牵红线,她现在敷衍都觉得吃力,可依舅妈性格,这也不是说一声拒绝就能解决的事。   正想着什么时候提搬家合适,旁边的人忽然出声问道:“过得好吗?”   那语调并不热切。   但闻声一霎,还是叫人纳罕。   即使时隔多年,骆悦人仍有印象,梁空这人不爱管闲事,不爱说废话,哪怕挚友大吐情感苦水,那么爱为人做媒指路的年纪,他都是一副说完快滚的不耐态度。   工作这两年,骆悦人懂了不少人情世故。   例如故旧寒暄,问什么不重要,答什么也不重要,大家只是默契地发出一些声音,不叫空气尴尬,没有人是真的在意你生活顺遂与否。   回答这样的问题,不必太当真。   骆悦人微笑说:“挺好的。”   刚说完,她手机就响了,一通电话火急火燎地切进来。   骆悦人难得正常休假,电话里,主编的另一位助理夏琳叫她去商场取周一拍摄要用的风衣。   周一一早就要去外景地开工,一大批人调动周转,必须在上班时间前将准备工作落实。   刚入职是夏琳带她,这种事,那会儿骆悦人常做。   可现在她早已转正,大家同为助理,各有分工,服饰这块不是骆悦人管的,但对方依旧时不时拿她当免费跑腿。   电话里夏琳催得十万火急。   拒绝的话到嘴边反复打转,最后骆悦人咽下去,暗吁一口气道:“好的,我一会儿就去门店拿,周一上班带去。”   通话结束,她发现梁空敛下薄白眼皮,正在斜斜打量她。   目光相撞,她抿唇,微微弯了弯,没说话。   待她挪开视线,梁空吐出三个字。   “长高了。”   男俊女美是道风景线,酒店门口有人进进出出,时不时会把目光投向这里。   闻声,骆悦人还没来得及发疑,什么叫她长高了?   台阶旁,有个女孩子穿香家的粗呢裙小跑过来,似鼓足勇气,迫不及待,那姑娘脸蛋漂亮,身段也好,俏皮地晃手机问梁空,方便加个微信吗?   他毫无委婉,淡着一张脸回,不太方便。   这话似乎给人想象空间,那姑娘临走前看了眼骆悦人,莫名其妙地弯弯腰,跟骆悦人说了句:“不好意思啊,刚刚没注意。”   骆悦人先低低“啊”了一声,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可能误会了,想解释时,那姑娘已经回到小姐妹身边,一通抱怨。   声音不高不低地传过来。   “就说了吧,旁边那个是他女朋友,你还说站得不亲密,人家总不能在马路边就打啵吧?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看了眼梁空,他没什么反应,就像没听到一样,可她尴尬窘迫,甚至还有点想笑。   这场景熟悉。   以前就这样,他在哪儿,焦点就在哪儿,哪怕只是散漫站在,压着气,一句话都不肯说。   也依旧招人。   有一次在国高附近的公交站,不记得因为什么他们忽然聊得不愉快,争了两句后,骆悦人忽然跳出话题:“你那么大声干什么?”   梁空愣了下,下一秒,面部表情如同失去存档,像完全忘了之前他们在争什么。   两人突兀掉进僵持状的沉默里。   那会儿也是并肩站着,不说话,也是恰好有女生来问他要联系方式。   愠火头上,这少爷从没有半点好脾气,他撩起眼睫,寻声冷冷看去。   “没空,看不出来我跟我女朋友在吵架?”   女生看向两步外的骆悦人,刚刚还以为他们只是同时在等公交。   大概他真的太好看。   那回也离谱,那女生目光折回来,落在他身上睃了一圈,抿抿嘴说:“要不……你们分了吧?”   梁空气笑了,转过头睨骆悦人,平声问:“分吗?”   语气还是一惯的不上心、不正经,但又透着点“你敢给爷答应试试”的威胁意思。   空气静了几秒。   骆悦人伸出两根手指头,捏住他的袖子,往自己身边带,试图让他离那个提议分手的女生远一些。   那点蚂蚁撼树的力气,能扯动什么?树压根儿就是自己朝她挪步。   他懒懒一晃,由着她小小的力道,被她拽到跟前。   骆悦人低声说:“不分。”   梁空听到后,跟晓谕檄文一样,对那女生说:“不好意思,我女朋友死乞白赖着,分不了。”   话说完,骆悦人两根细细白白的手指还攫着他的寸许衣料,没松开,像在表演毫无信服力的“死乞白赖”。   回忆抽远,酒店门厅前,日暮斜照秋阳,车辆来往。   骆悦人看着自己渐长的影子,想到他刚刚说自己长高了,不由发噱,心想自己都二十几岁了,一下没忍住喃喃自语。   “谁还长高啊,是穿了高跟鞋。”   往日今朝的好笑无语像在共鸣,骆悦人不禁小声吐槽道:“又睁眼说瞎话……”   旁侧一声气音似的轻笑。   骆悦人闻声扭过头去,不偏不倚被他俯下的视线纳进去。   他站在下风口,人被霞光照着,衬衫薄薄,修长手指似秀竹瘦玉,夹一根燃着的烟,浸满一身冷淡橘芒。   四目相对之间,烟往唇边送的动作倏然停住,就那两秒,一截白灰没来得及抖落,坠在梁空青筋凸起的白皙手背上,又散进风里。   轻轻掸了下余烬,梁空八风不动地看着她,似笑非笑道:“不是你先的?”   骆悦人愕住,面上几分惶惶。   耳边回响起不久前的对话。   ——过得好吗?   ——挺好的。   情绪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,可生理上,鼻子已经不受控地微微一酸,几秒后,她低下脑袋。   脚后跟那点破皮处,忽然像被什么洇刺一下,痛感火辣清晰。   门童将梁空那辆招摇的黑色超跑从车库开过来的时候,骆悦人的网约车显示距离她的当前位置,还有八百米远。   梁空说送她,她只当是客气。   “不用了,我坐不惯这种车,而且……”   她还在想更恰当体面的理由,可梁空像是预先知道她婉拒的顾虑,点头,说懂了。   他这样干脆利落,骆悦人反而一头雾水,不知是否意会错了什么,但也无所谓。   成年人社交,体面总比其他重要。   于是她以微笑回应他的理解,顺带挥了挥手。   车窗徐徐升合。   墨镜横亘于鼻梁与眉骨之间,孤挺骨相便折中,显得疏离莫测,衬以深隽的下颌线条,有些不近人情的意味。   骆悦人觉得,这才是梁空应该给她的感觉,而不该像她一般,囿困于社会法则,随波逐流,处处将就,总做些违心事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0517:18:32~2022-06-0702:19: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小白很上进-2个;justme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justme26瓶;n15瓶;小刘我夜夜风流6瓶;小白很上进-、乔裕5205瓶;Nerve4瓶;zhendelan2瓶;林岸溪.、48578345、是脆啵啵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5章第5章   澜城背山临海,另有渚江跨城,经济发达,各种低调做派的富豪卧虎藏龙。   提及这座富硕的港口城市,除了商业繁荣,不夜之城的灯火璀璨最令人印象深刻。   望林作为娱乐区,临江路一带最能代表澜城的夜生活水平,灰扑扑的外籍建筑跟甫西路的各大外资银行,不仅外形有异曲同工之妙,作用也类似。   销金之所。   1750号的夜场,初开那年,梁空还在读高中,他哥手底下的人在管事。   那会儿叫曼国会所。   七八年间,一次火灾一次打严,内饰重装两次,中间还换过一个中不中洋不洋的英文名字。   现在又叫曼国会所,越搞越低调,大有糜而不宣、纸醉金迷那意思,一开始还是唱唱歌喝喝酒的ktv,现在已经讲不清主营业务是什么。   梁空早劝过他哥,自己一身晦气,就少沾这些糟烂生意。   他哥天生奸商,西装领带,在外一派端清又爱做慈善,真有点问题,绕十八个弯,火也烧不到姓梁的跟前来。   有时候,梁空信一个说法,人的兴趣和热情都是有限的,提早接触就会提早厌倦。   今天要不是高祈约他,说那天捡他钱包的姑娘非要当面还给他,他不会往这边跑。   回国后,除了在海上倒时差,睡了两个囫囵觉,没一晚上清净的。   玩多了就倦,倦了就找新乐子,新乐子玩多了还是倦。   这帮人都是死循环。   到曼国的时候,梁空在门口停车,给高祈打电话,说自己到了。   那边嘈杂,男女笑闹不断,高祈拔着声音说:“寿星公今天一早就到了,一直在问,就怕你不来。”   钱包是三天前丢的。中途联系,这位白富美说人在国外,诸多不便,拖到自个生日当天,委婉邀请梁空过来,说顺便还他钱包。   心思昭彰。   这其中有多少人为巧合,梁空也懒得猜。   他进场喝了两杯软饮,便托辞要走。   穿露肩裙的寿星公端着艳压群芳的耀目气势,半个小时搁他眼前晃悠好几圈,作嗔作怒,什么招都用尽了。   梁空回得滴水不漏,半点机会不给。   最后从高祈那儿扒拉来个巴掌大的盒子,一句生日快乐就把她打发了。   澜城圈子就这么点大,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,大家都是聪明人,她自然知道这份梁空自己估计都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的丝绒盒子,讲的是“生日快乐”,意思是“到此为止”。   可仍有不甘。   黑色的简约钱夹交到他手上,她没忍住问:“照片里那个肩膀上有黑色小猫纹身的女生,是你女朋友吗?”   羊皮柔软,梁空接过来,眼底却泛冷。   不甚明亮的环境里,这道眸光杀伤力十足地横切过来,对方立马惶然解释:“……我总得打开看看,才能确认主人是谁吧?”   厚重红光恰如其分地从他眼皮上掠过一刹,无情与多情,是自如切换的情绪底片。   “那我谢谢你找到我。”   他稍倾身说话,似笑非笑,悦耳声线直击耳膜与心房,饶是白富美情场经验丰富,也猝不及防被撩到脸红,一股热气从脚底烧到双颊。   她回神后,不见梁空,没顾及地追出宴厅。   “你还没说那个黑色小猫纹身……”   梁空站在灯火通明处,没等她再问一次,就打断了她。   让回答不像回答。   “那不是纹身,她贴着玩的。”   稍晚一些的时候,不甘心经大量花花绿绿的酒液浸泡,酿出复杂滋味,白富美越想越觉得——那好像也是一种回答。   有谁会把无关紧要的照片放在钱夹里贴身带着呢?   她半醺不醉地挪去问高祈:“梁空是不是不喜欢同圈子的女人?”说完,她自己又否定,“那项曦不也是?俞晚梨也算半个。”   高祈表演夸张惊讶:“你这两天不是人在国外,是当侦探去了吧?”   “也没查到什么。”失望摆上台面。   高祈隔空应付他人举杯,懒懒示意一下。   “能查到算你厉害。”   白富美转头瞥高祈,眼眸定定,悟了似的问:“你兄弟跟你品味挺相近的是不是,他也喜欢那种小的是不是?”   “什么小的?”   “他钱夹照片里的姑娘,看着也就十八九岁,妆好像都没化,清纯小鹿挂的,瞧着挺灵。”   念在八竿子打不着、也好歹叫一声表妹的份上,高祈提醒道:“你最好别老提这茬,梁空刚刚什么反应,你瞎?以后脸面上的客气都捞不着,你爸找你算账,你有的哭。”   白富美自然就有白富美的傲,她不服气地哼一声,咕哝说:“怎么了?难不成她是梁空死去的初恋,还不能提?”   “阿嚏——”   感冒冲剂兑上热水就化了。   外婆端着玻璃杯子,铁勺搅拌,撞一串细碎叮响,最后放在骆悦人面前,叫她趁热吹吹就喝。   骆悦人欲去接杯子,又偏头连打两个喷嚏才稳住动作,她感觉自己也没感冒,但今晚打了好几个喷嚏。   外婆说她是入秋见着冷风了,要早早预防,还提醒她现在夜里凉,晚上睡觉不能再开纱窗。   絮絮叨叨一番话说完,骆悦人把又甜又苦的感冒药也喝见底,剩浅浅一层褐色的未化残渣,拿去厨房冲洗。   考虑到搬家,睡前,她给许久不联系的骆文谦打了个电话。   那端很快接通,一道沉厚又透着文质气的男声传来。   “悦人,这么晚打电话,有什么事吗?”   骆文谦和梅惠离婚时,骆悦人已经过十八周岁,也不存在抚养权问题,当整个梅家大骂骆文谦人渣,骆悦人已经被分好了阵营,不许再和骆文谦来往。   即使骆文谦承担了她大学四年全部的费用也不行。   去年,舅舅从朋友那儿无意得知骆文谦已经不怎么在大学上课,手上项目越做越大,便又把人喊出来,以父女情叫骆文谦给骆悦人买套房子。   其实骆文谦一早提过买房,私下跟骆悦人说的,她那时候还在平城电视台工作,骆悦人没要。   第二次有了舅舅和舅妈参与,便拒绝不得。   办完过户手续那天,骆文谦还没走远,舅妈故意把声音放得老大:“悦人啊,你就收着,这本来就该是你的。”   这几年,裹挟在他们中间,对骆文谦,又或者对早已再婚再孕的梅惠,她都已经说不出什么了。   沉默许久,骆悦人才发出声音,很生硬地问:“你睡了吗?是不是,打扰你休息了?”   骆文谦声音带点笑:“没有,爸爸还在工作呢,就是……你很久没给爸爸打电话了。”   “我——”骆悦人顿了顿,撒谎说,“最近工作有点忙。”   她小时候对博览群书又懂插花园艺的父亲崇拜不已,也很爱和他说话,就像一颗小星辰对广袤宇宙那样敬恋。   只是出轨对一个家庭的冲击之大,所有人都不可能待在原位上,情感会随之扭曲,也无法不去厌恶怨憎。   “别太辛苦。”   骆文谦关心道,又提起,“爸爸最近看了你们的杂志和公众号,看到你的名字了,很好,很棒,爸爸记得你从中学开始就喜欢写作,现在这份工作做的还开心吗?”   骆悦人想深了,喉咙有些不受控地发堵,她开口,先哽了一声,没说出话,眼泪便开始往外涌。   “还挺有意思的。”   她声音已经变了。   骆文谦没问,大致能猜到,只放轻了声音说:“要是在永明巷住不惯,就搬出来,悦人,不要跟爸爸算得那么清楚,是爸爸对不起你,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。”   骆悦人低下头,脸埋在膝间,眼泪洇透睡衣。   对不起不是骆文谦第一次说,但骆悦人一次也没应过,错了就是错了,她没资格代谁应,说没关系也改变不了什么。   “我没事,就是舅妈总让我去相亲,我有点烦。”   骆文谦问:“一个都不喜欢?”   “嗯。”   骆悦人想到何先生,不合则散就是了,一个奔三的男人,亏还是在研究所工作的,竟然扭头就造谣,说她在咖啡厅跟梁空眉来眼去。   眉来眼去?   骆悦人破涕为笑,侧首抹了把泪,心想能喜欢这种奇葩才奇了怪。   骆文谦忧心道:“大学也没见你谈过恋爱,悦人,是不是我跟你妈让你……”   骆悦人知道他想说什么:“不是!就是一直没遇到喜欢的。”   “爸爸记得你大一寒假不是说要去洛杉矶找一个男同学吗,那个呢,怎么样啊?”   那时候父母已经离婚,梅惠正在全力筹备二婚婚礼,外婆家忙成一团,也无暇顾及她。   机票是骆文谦给她买的。   其实他们父女某些方面挺像,都有些雅致爱好,看着文质温润,骨子里都挺大胆的。   “我去找他了。”   骆文谦问:“然后呢?”   “他叫我清醒一点。”   房间里只亮一盏小灯,映她眼底搁浅的余潮,昏黄光晕伸不开手脚,仅将床头柜上的几本旧书照得清晰。   再远些,便字迹不明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0702:19:22~2022-06-0717:40: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牛油果10瓶;似光2瓶;陆十三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6章第6章   杂志和电视台这一季的合作稍有不同,上一季密斯董派夏琳带团队过来,只是给这档综艺做时尚把关。   毕竟审美说起来很私人,调性却分高低,专业的事,专业的人来做,就是一种无形逼格。   时尚圈一直默认“谁蹭名气谁买单”的潜规则。这一季,密斯董安排了几个新模特进节目刷脸,从单方面的格调把控,变成了双方的互利共赢,连一部分金主爸爸都实现资源共享。   其中关涉多了,各种琐事自然也翻着花样来。   下午要去带模特去二期备采。   十分钟前,节目组的宣传老师在群里发给一大串注意事项,回复并不多。   骆悦人点开杂志社的工作群,提醒她们尽快适应工作节奏,务必端正态度。   杂志社新签的几个新模特,都在读大学,最小的今年才十九岁,都是傲气又张扬的性子,齐齐回复收到后,又立马转内部小群里八卦起来。   说电视台某位小领导最爱拿着鸡毛当令箭。   屏幕之上,消息刷得飞快。   骆悦人潜水窥屏,直到夏琳艾特全体,叫她们尽快到美容部来。   骆悦人提醒对面还在慢吞吞卷意面的佩达:“你们部门开工了,你这一季都不跟妆吗?”   佩达擦擦嘴说:“等之后吧,先把俞晚梨那期封面定了,太难搞了这个女的,不愧是资源咖,耍大牌是真有两把刷子。”   补口红,草草照过镜子,佩达啪一声合上粉饼盖,又说到综艺。   “说实话,我不怎么期待,上一季就是女模,这一季怎么着要换男模了吧,观众是需要新鲜感的,要我说啊,澜城电视台真是把路走窄了。”   骆悦人无情戳穿:“自己想看男模,别怪电视台把路走窄了,澜城台说他们不背锅。”   佩达把大道理摆出来:“食色性也!你知道我奶奶为什么长寿吗?”   骆悦人配合摇摇头,并有预感后面不是什么正经话。   果然,佩达连自个奶奶都不放过。   “我们家以前住体院对面,晚上散步我奶奶精神头十足,走累了就往体院操场晃一圈,指点江山说,这小伙儿不错,那小伙也不错,懂吗?这种对美好事物的极致追求叫什么?生命力!”   骆悦人读书多,简明扼要地总结:“看帅哥长寿?”   佩达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:“唉,对喽!”   骆悦人负责录制期间自家模特宣传对接,自从综艺开拍后,跑电视台比跑杂志社都勤,不是在电视台开会,就是在录制点监场。   难得录制中期换景,这天收工早。   骆悦人明天要去电视台开会,跟夏琳对完手头工作,就开始收拾包,顺便提醒那几个正拍收工vlog的模特明天早上的集合时间。   旁边一个经常记错时间的姑娘,举着手指保证自己这次绝对不迟到,说完笑嘻嘻招手邀请骆悦人一起出镜。   骆悦人对着设备打招呼、微笑,她则靠在骆悦人肩上撒娇说:“我们杂志的仙女小姐姐来啦~”   露天拍摄,郊区马路就在旁边,夏琳眼尖,夜深露重也能看清车子。   “前天是保时捷,今天更厉害了,迈凯伦,这批新人,事业心说不上大,一个两个本事是真不小。”   骆悦人也看一眼。   组里最小的十九岁披着一条极具辨识度的咖啡色字母披肩,朝路边小跑过去。   黑色超跑的车窗随之降落,光线不明,看不清里头的人。   骆悦人走到近前才发现,这车眼熟。   不消多分辨,她就想起来了,之前在酒店门口,梁空说送她,她推拒,说坐不惯的那一辆。   年轻就是好,无惧他人目光。   十九岁俏皮地趴在车窗上,手肘撑着,同车里的人撒娇说:“我们国庆不放假呀,要拍摄,打工人哪有假期啊,明天倒是有半天空,不知道会不会有心软的神,带我出门玩儿。”   城郊夜晚安静至极。   骆悦人别紧身侧挎包,立马加快了步子,抄花圃小路,去另一边路口打车,便没听到车内那位“心软的神”,是如何回应小姑娘一叠声的撒娇。   但还是本能好奇吧。   隔一丛艳到极致、花粉有毒的夹竹桃,她匆匆回了头,墨绿枝叶里,点点深红浮浪一样旖旎遍布。   花枝后——   那条咖啡色的披肩跌落白皙肩头,年轻的姑娘半探进车窗里,男人有力的手臂伸出来掐她细长后颈,向下压。   可以想象唇舌相触,多如胶似漆。   ……   墨菲定律无处不在,越是逃避的事,越是有可能发生,昨晚折小道躲开的人,今早来电视台开会,一头撞见。   骆悦人思考这巧合是怎么形成的。   可以说是一波三折。   往常拥堵的早高峰,今天出奇顺畅,出租车司机一路风驰电掣,提前半个小时就把她送到电视台大楼前。   如果这会儿上楼,她不会遇见梁空。   偏在楼下遇见熟人——她高中的同桌。   江瑶现在在澜城台当综艺编导,两人从叙旧聊天说到之后约饭,硬是把时间拖到九点。   骆悦人看表,离开会还有十分钟。   她提着包去按电梯。   电视台一共四部电梯,最新到一楼的轿厢打开,两个穿深蓝制服的工人出来,往电梯前放了一块“正在维修”黄色人型立牌。   骆悦人只能继续等。   没等到第二部电梯下行至一楼,梁空就先到了,左边是陪笑搭腔的副台长,右边滔滔不绝的是管广告赞助的部门主任。   一行人浩浩荡荡,簇拥着一袭白衬西裤的梁空往电梯这边走。   骆悦人现在常驻电视台,电视台的领导也算她半个领导,自然没有跟副台长和部门主任抢电梯的道理。   她正想表达自己坐下一班就好了。   梁空:“几楼?”   主任已经按了楼层,笑回他:“17,营销那边的人已经到了,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。”   没管旁边殷勤的声音,梁空抬眼,看着还站在电梯外的人。   低饱和度的淡紫衬衫,配同明度的灰色衬裙和薄西装,袖子卷起,戴着棕色皮质细带表的手,拎着宽大的包。   寻声略一偏头,隐隐露出小巧的耳饰。   他目光在她白皙耳垂停顿。   一点疼都受不住,高三体检抽血,要人捂着眼睛才能不发抖。   打耳洞了。   不可查的两秒凝视,梁空声音如常,重复:“几楼?”   骆悦人和主任同时反应过来。   主任先一步开口:“骆助理一块上去吧,是不是去24楼开早会?”   骆悦人点头。   主任替她按了24楼,往后又站了站,把梁空身边的位置留给她。   电梯里七八个人,算不上拥挤,但也不宽裕,足够她闻到梁空身上的气息,难得不是所谓成功人士钟情的木质香,很自然,像晴朗冬日里冷空气的味道,薄阳晒过的凛冽皂感。   干净冷淡,又不好惹。   电梯四壁都是反光金属。   想到昨夜那一支秾艳的夹竹桃,她思绪一跳脱,目光就没忍住落在梁空的嘴上。   唇形好看,薄薄的红。   佩达说这种看起来就很好亲的唇有个名字,她一下想不起,视线再往镜里寻去,不偏不倚跟梁空对上。   隔一层冰冷介质,当场被抓包。   他掀起眼皮,微一挑眉,那个眼神攻击性十足,却看不出什么情绪。   下一秒,电梯和骆悦人的心脏同时咯噔一声,轿厢故障将她晃到梁空身上。  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口。   一片漆黑里,她仓惶松开手,梁空反手朝上,抓住她即将朝后缩回的手腕,借力叫她站稳,却也是另一重桎梏。   她不能再往后退。   “别慌。”   明明看不清了,她还是趋于本能地朝上抬头。   周围有人应和说没事没事,梁总说的对,不用慌,电视台电梯惯例检修,可能师傅误切了按钮什么的,应该马上就能好。   话里话外,恭维人,推责任,各种话术用尽了,骆悦人听得出来,他们很怕某人不悦。   而这个人紧握着自己的手腕。   由他攥着的尺骨,似箍一圈滚烫,骆悦人有种很奇妙的体验——她在通过他的手,感受自己的脉搏。   在这一缚一松的跳动里,她后知后觉,他刚刚那句别慌,好像是对她一个人说的。   周遭依旧话声不断,老道殷勤地维持着气氛。   直到灯光亮起——   他握她手腕的样子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,电梯恢复运行,他自然收回手。   骆悦人也朝后退了一小步,彼此无声,其他人也没有借故插话,只是副台长和主任彼此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   很快电梯到了17楼,一行人走出去,骆悦人也松了一口气,她低头握上自己的手腕,似要抹去滚烫印记,静静等着电梯闭合,往24楼去。   惯例的会议,各方的汇报后,ppt换成了新的策划,会议结束已经是午饭时间。   骆悦人本来准备喊老同学江瑶一起吃饭,发信息没人回,骆悦人之前在平城电视台工作过,差不多知道这里的工作节奏,忙起来顾不上吃饭是常事。   她去食堂打了一份饭,电视台的来往人员复杂,正找位子,就看到制作组的几个女工作人员坐在一起,其中一个朝她招手。   “骆助理,这边。”   杂志和各大品牌长期合作,作为密斯董的助理拿货都有内部的优惠和折扣,之前骆悦人帮她拿过五折的大牌包。   这小姐姐看到她,回回都热情。   骆悦人刚坐下,就听到一个叫她身形一顿的名字,她打的莲藕排骨汤溢出一点,油渍在铁盘里晕开。   她们在聊梁空。   “天,我当时还以为是什么男艺人,怎么从没见过啊,心想这么帅也不红?然后发现副台长笑着在他旁边说话,才知道他是君颐那位空降的总裁。”   “这么年轻,总裁?凭什么啊?”   “凭他姓梁啊,继承家业,没毛病,君颐一堆梁氏老臣,以前都是跟着他爸梁建河打江山的,后来是他哥梁知非在管,他回国后就交到他手上了,你们今天是没看到台里那几个领导殷勤的。”   一个咬筷子的女同事正在手机上扒料。   “他真的绝了,据说他交过两个女朋友,你们猜猜是谁?”   “啊!我上午就听人说了,我靠,项曦和俞晚梨!”   “一个是最炙手可热的模特,美到雌雄莫辨,男女通吃,一个是流量花的天花板,天天挂热搜,现身即新闻,想都不敢想的两个人,居然都是他前任。”   “不过据说,这两位好像都不是梁空初恋。”   “初恋?谁啊?”   一帮人兴趣浓厚地看去,连骆悦人也跟着紧张,筷子杵在碗底。   “据说啊,他初恋是芋头!”   “就是那个电竞圈白月光,消息不保真,但我感觉已经被扒实锤了,据说那会儿芋头从职业队转直播行业,梁空经常陪她打游戏,给她砸了好多钱。”   ……   骆悦人喝了一口凉掉的汤。   这些都是她知道的事儿,她刚知道那会儿读高中,她读文,梁空读理,他从进校开始就是澜中的风云人物,文科班女生多,爱聊他的八卦。  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身边的人还在聊他的八卦。   他的那些老八卦,简直比风干牛肉还耐嚼。   骆悦人之前还担心过,这届网友好奇心这么重,空穴来风都能传得言之凿凿,越是隐晦不可言,就越是好奇不已,最后会不会也扒出她来?   好在一次都没有。   她害怕的尴尬,一次都没发生过。   可能是大家都很厉害,各个领域发光发热,而她只是一颗黯淡的星。   就像高三那会儿,澜中其实传过她和梁空的事儿,但是,没有人信。   梁空高三染过一次蓝发,被教导主任喊去喝茶,问他为什么无视校纪校规,他态度端正地说了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。   “我女朋友喜欢。”   教导主任立马火冒三丈,问他女朋友是谁?   骆悦人就去了一趟办公室。   教导主任看着站在门口,一脸茫然,乖乖打报告的她,再看看敞着长腿、拿办公室当自己家,接了热水边吹边喝的蓝发少年,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。   最后语重心长跟梁空说,他之后出国,也不是国内这套应试教育,学校可以适当放宽要求,你混日子就混日子,别欺负好学生啊。   教育完,放人走。   梁空路过她,浑不正经,那头轻盈柔软的蓝发搭在眉眼上,也是真的好看,偏一下额说:“一起走啊。”   她咬着唇,轻瞪他,一言不发,耳朵都红了。   而教导主任面如黑炭,当梁空还在欺负她,又是一番疾言厉色的教育。   临走前,教导主任跟骆悦人说,梁空要是敢做什么出格的事,一定要告诉他。   什么算出格的事呢?   她仗着自己乖,成绩好,又得老师信任,晚自习装病请假,出了校,背着书包不回家,坐在奶茶店发信息给梁空,问他可不可以带自己出去玩儿,算出格吗?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0717:40:02~2022-06-1020:22: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月照千峰为伊人、MBinG你不新鲜了2个;煎蛋爱自由、表象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哈哈哈哈哈哈21瓶;月照千峰为伊人20瓶;睡懒觉、一行一止、暗恋者无罪10瓶;嘤嘤嘤不嘤嘤6瓶;沈霁吧、桑延霜降百年好合5瓶;旎旎万千3瓶;煎蛋爱自由、是脆啵啵、一抹丶苍白、naga2瓶;22824977、林岸溪.、见鬼郑三、看文世界依然路人、碓冰拓海在吗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7章第7章   下午继续开会,聊之后的制作细节。   散会后,制作组暗示骆悦人,第一期的片子已经粗剪出来了,她们家那位“十九岁”性格直率暴躁,宣传上大有噱头可做。   骆悦人不置一词,说会跟密斯董反映。   心里却叹着,你们电视台这么神通广大,对待金主爸爸又这么殷勤备至,怎么都不去打听一下金主爸爸的身边人?   就随便拿梁空的女朋友做噱头?   他这人平时看着还好,顶多几分冷淡不羁,但多少还听得进去道理,一旦不高兴护起短来,谁的账都不买,往死里下狠手,就图痛快。   枕头风你们担得起么?   但骆悦人不爱聊人八卦,更不喜欢当传播者,什么都没说。   洗手间常年的消毒水气味总显得阴冷,冲净泡沫,她抽纸擦手,正想着回去要怎么跟密斯董说。   身后隔门忽然传来推开的响动,骆悦人回神抬眸,两人在镜子里对上目光,也都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来。   皆是怔住。   恰好此时,外头有男人没耐心地喊了一嗓子:“柳芸芸,你好了没有?”   骆悦人视线再回镜中。   第一次知道她,那会儿她还不叫柳芸芸,混迹夜场的女人有花名,叫阿May,在骆悦人她爸的手机备注里。   她给骆文谦发信息——这周末还过来吗。   柳芸芸没理外头男人的声音,自顾走过来洗手,骆悦人看见她无名指上的婚戒。   爪镶的钻戒不够显大,又围了一圈细钻,过分花哨的设计沟沟壑壑很容易藏污,失了钻石本身的明净亮度。   “你也在电视台?哪个节目啊?那个《阔太起居注》?”   闲谈语调引骆悦人侧目,但不过一霎,她就收了惊讶,可能一早丢了廉耻的女人本就没什么分寸。   “过来开会。”   她声音冷淡,立马叫惊讶换了人,对方像是方才错过什么似的,又重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。   “你上班啊?”   骆悦人斜望着她,蹙眉,没说话。   柳芸芸懂了似的:“你跟你那个高中男朋友分手了吧?也是,他看着就不像什么省心的主儿,你的确驾驭不住。”   骆悦人没打算搭理她。   水龙头一关,充斥着消毒香氛的逼仄空间一瞬安静到诡异。   她再度突兀开口——   “他们家很有钱吧?一个高中生能拿出一百万,让我离开你爸,你那个男朋友很聪明,说话也很有一套,我那会儿就在想,他要是愿意,他能骗到任何小姑娘。”   像是欢场抽身的职业病,她一张嘴就有种花枝招展的甜腻,黏得骆悦人不敢回顾她刚刚说的内容。   骆悦人将眉心拧得更紧。   “看来你还不知道啊?”   在对方的观察视线里,骆悦人警惕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反应,不想给对方任何做文章的机会,尽可能漠然。   女人翻包,刷刷写下一串数字,走之前搁了一张纸在台子上,水迹将薄纸一角迅速洇成透明,像烂在污水里。   她跟骆悦人说,她有一段有关于她那个高中男友的录音,她最近还有点缺钱。   那张纸,是几天后的夜里,骆悦人在打包搬家纸箱,忽然想起,从包里翻出来的。   随之翻出来的,还有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沉在包底的金属袖扣。   简约又不失设计感的莫比乌斯环造型,搜图没有任何产品页跳转,她在灯下看着暗面小小的字母L,猜想很可能是定制款。   这只敞口大包,就最近她去电视台开会那天带电脑背过一次。   谁的袖扣会落在她包里?   好像只有梁空。   断电那一瞬,轿厢不稳,她抓过他的袖子,或许就是那时候被她不小心扯下来的。   找了一个小盒子将袖扣装着,骆悦人蹲在一堆打包盒中间,想着要把东西还给他,才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如今多么遥远。   撇开巧遇,她几乎很难有场合再遇见他。   其实高中那会就是。   他们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,如果不是高三她家发生变故,他们很可能是同校三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陌生校友。   至多,是她单方面知晓他。 ⑧ ○ 電 孑 書 w W W . T X t 8 ○. C c   毕竟梁空那样耀眼。   一场不像恋爱的恋爱,如今想来,翻箱倒柜她什么证明也找不出来,只记得他送过一个不值钱的玉坠给自己,他说是在卖假货古玩的东闲门,玩弹簧珠得的小玩意儿。   随手送给她,她也收着。   父母离婚后,搬来永明巷的外婆家,不知道怎么就弄丢了。   璐璐问是丢了什么,家里角角落落替她找一遍。   骆悦人便说了玉坠的由来,她记得当时高三,自己重感冒,半个冬天都在流鼻涕,她以前体质太差了,很容易得些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。   一边擤鼻涕,一边摇头拒绝,说不能要这种贵重东西。   梁空说不贵重,在东闲门玩弹簧珠得的小玩意儿。   澜城佩玉的讲究,骆悦人听说过,男戴观音女带佛,孩童出生戴长命锁,贴身久戴的玉一般是属相,自幼佩戴,有护身的说法。   梁空属虎。   那玉是龙,不是他的属相。   她便信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。   他似是怕她瞧不上这块假货,又叮嘱,弹簧珠很难玩,这是头彩,你别随便扔了。   骆悦人答应了,说会好好留着,却还是在搬家途中弄丢了。   璐璐听完张大了嘴:“啊?怎么还送假的啊?这也对你太不上心了吧?”   骆悦人倒不介意,送真的她也不可能收啊,梁空是跟人打赌才说追她的,她让他赢了赌,他带着她玩儿。   各取所需。   她也是因为这个,才一直毫无负担地当着梁空的便宜女朋友。   她不需要他对自己好,不图他什么。   因为她也没有什么可以还给他的。   可几天前,她爸过去的出轨对象告诉她,这个对自己好像从来不怎么上心的前男友,曾经拿一百万让她离开骆文谦。   怎么听怎么荒谬。   纸张一角的湿迹已经干了,皱巴巴的,空白处写着电话号码,打印文字里有节目组的名字。   骆悦人有点印象。   之前跟江瑶聊过,澜城台最近在筹备一档婚内观察的综艺,嘉宾初选阶段,就已经见识了婚姻的一地鸡毛。   电话拨过去,听到柳芸芸这个名字,江瑶说:“对,是我们那节目里的初选素人嘉宾,她跟她那个酗酒又自称艺术家的老公都是大奇葩,有料的很。”   骆悦人没有多问,一是怕引起江瑶好奇,二是这个女人如今婚姻过得如何不幸,她丝毫不感兴趣。   这种女人,不仅谎话信手拈来,还能将谎话翻折成花来,讲给不同的人听。   骆悦人觉得自己悟得很有道理,恍然又好记忆地想起,这好像是以前梁空跟她说的话。   他叫她不要随便可怜别人,这世上的人,形形色色,有些人就靠嘴皮子生活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这种人编故事就跟乞丐伸碗一样,就等着你施舍。   梁空从来不吃亏的。   他高中那会儿就聪明死了,看着爱玩又很混,实际脑子清醒,就柳芸芸那样的,十个叠一起都不够他耍的。   梁空给过她一百万?   她就算去骗,把话编出花来,梁空都不会上当。   而她留这个号码给自己,又提录音,目的就很明确了,她要钱。   算盘叮当响,可惜打错了。   大家都有各自的新生活,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,梁空过去是否对她上心,没有什么计较的必要。   她并不想去翻过去的旧事。   关灯前,她看了一眼床头的袖扣。   如果还给他女朋友代为转交,好像无论怎么解释都容易有误会,还是不要添这种麻烦了,想来梁空不会在意一只袖扣,但她担心东西贵重或者有特殊意义,她就这么私自留下,也于心不安。   要想办法还给他。   入睡前,骆悦人脑子里过了太多东西,也睡得不踏实,从烦这只袖扣,想到那台叫悦人号的游艇,再回忆到过去,关于柳芸芸……   骆悦人发现骆文谦出轨在高三,巨大冲击之后,她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,包括脾气越来越差的梅惠。   原本的三口之家岌岌可危,好像说与不说都会铸成大错。   十几岁的少女,未经风雨,一直在温室里生长,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。   那段于她而言世界崩塌的日子,梁空是唯一的知情者。   他扮演的,绝不是什么解语花知心人的温柔角色。   好像司空见惯这种人性的低劣和恶性,他没什么反应,说的话也稀松平常。   也正是因为他的麻木冷淡,骆悦人才敢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倾诉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。   她不期待梁空给她安慰,但她想不通的时候,也会忍不住问他为什么?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.t_x_t _8_0. c_o_m   为什么?   他是真冷漠,好听但没用的安慰话从来一句不说。   他说,这世道就是烂得没理由。   “没有为什么,不要总试图跟人讲理,道理是你体面我也体面的时候大家才聊的东西,多的是撕破脸皮、不要脸的时候,道理讲不通的。”   骆悦人愣了愣,小声说:“可你现在好像就在跟我讲道理。”   “我不想你难过。”   话一出口,就温柔得叫人心旌一悸。   他从骆悦人的视线里躲开,踩了踩路牙,补话道:“难过也难过得体面一点,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,你跟她比谁的道理对,她跟你比谁的下限低,怎么比?”   骆悦人说不出来话,还是呆呆望着他。   他说的话全都是对的。   “行了,别想了,带你去玩儿?”   骆悦人一直没哭,他哄小朋友似的说这话,她眼睫一垂,往下掉了两滴眼泪。   梁空偏开头,巨烦地一声叹气,把她丢在路边,去对面便利店买了包纸,折回来,蹲她跟前,长臂松松搭在膝盖上,抽纸巾往她眼下擦。   “还是迟了。”他惋惜地说。   骆悦人兀自掉泪,眼底亮晶晶的:“什么迟了?”   “她要是早遇见我,被我迷得七荤八素,估计就没功夫勾搭你爸了,抱歉啊骆悦人,魅力散发得不够及时。”   她破涕为笑。   梁空团了团手里潮湿的纸巾,就那么望着她笑,望了一会儿,敛了玩笑样子,认真得像在低颂什么普世箴言。   他说:“骆悦人,别不高兴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1020:22:14~2022-06-1123:16: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:YAN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梁空吗2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2701683718瓶;一只喵11瓶;yoyohahahaha5瓶;乘月返真3瓶;一抹丶苍白、牛油果2瓶;夏风吹不散、陆十三、阿葉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8章第8章   梁空回国后,没歇够气,他哥就丢了个烂摊子叫他收拾。   君颐是梁氏旗下的一家老牌公司,就是梁知非自己去了,都有那么几个“肱骨老臣”,能叫他碍着辈分情面儿先喊一声叔伯。   毕竟梁知非清风霁月的贵公子形象在外根深蒂固,总不能因为叔伯们年纪大了耳聋眼花,算不清账往自己户头里划钱,把这点礼数丢了。   梁空跟他哥就不一样。   他一惯无法无天,路子很野。   入职第一天,连份正经文件都没带去,梁空坐在会议室中央的黑色皮椅上,支着额,拇指轻按太阳穴,没半点抱歉地说,不好意思,时差没倒过来。   明面上摆着,在坐哪位是瞎子?能看不出来那是声色酒肉里玩累的倦怠?   梁二少空降之前,谈不上警铃大作,各路消息也打听不少。   那几个单说名字就争议性很大的摇滚歌手和潮牌主理人,都是梁空在洛杉矶的私交,携各路明星模特,频频出入他在洛杉矶的别墅。   灯火煌如永昼,莺燕笑拟歌喉。   所有能想象到的穷奢极欲,都只是开胃菜里的头盘。   梁二少也不叫大家失望。   新官上任三把火,他低眉点了根烟,挥散烟雾,就过去了。   金属打火机在修长手指间旋了一圈,机盖顺惯性,噌一声扑灭火回到原位。   浓烟吐出。   他有点倦,声音也哑说:“不如先到这儿,大家晚上再聊?”   高祈替他包场攒局,各路美女,衣着清凉,世面浅的,还以为今年某盛筵办到了澜城。   梁空也换了白天的周正衬衫,一件深色薄衫长袖,圆宽领,袖子随意卷着,露小半截抽象的字母刺青。   只需进场低调地掸掸指尖烟灰,说一句“平时就这么点小爱好,大家随意”,那股玩世不恭的味道,就冲天封顶了。   高祈问他:“今天怎么样?”   那规格,在国内,已经没得说。   梁空重抽最后一口,腮部微瘪,吐出的烟气由厚重灯光贯穿成有形,他匿在其中,有种糜烂俊美。   他慢条斯理捻了烟蒂说:“看出你之前有收敛了。”   说的是梁空刚回国的游艇宴。   高祈自己那天没到场,漂亮又会来事儿的妞,圈里那几个有眼色的玩咖少爷,都给梁空安排全了,他一觉睡醒就能玩现成的。   “那不是游艇有限制,惊喜么?”高祈继续往自己脸上贴金。   “你连我房间密码也跟她们说,是不是有点过?你怎么不直接把人塞我床上?不是更惊喜?”   高祈无辜:“我没啊。”   “少装了。”梁空心知肚明似的,说完,从旁自如端来一杯酒。   某位叔叔也腆着啤酒肚走上前来寒暄。   “这种事情按理该是我们招待二少你的,怎么还叫你费心了。”   “术业有专攻,公司的事之后还仰赖你们多替我打理,各司其职,谁也别头疼。”   对方爽笑,表示:“明白,明白。”   梁空很会这种场面话。   有些人蹚浑水惹一身腥,而有些人,天生就能在浑水里游刃有余。   不得不信。   他哥来了都要叫叔伯的这些人,一个多月混下来,就差跟他称兄道弟。   梁空挂嘴边的,就是一句敷衍笑着的——大家开心。   见他纨绔行径,众人心想,传闻果真不假,梁二少打小就是老太太宠惯的心头宝,他亲爹来了,都不一定有梁空在老太太那儿的分量重。   别人家争权抢股的事,在梁知非和梁空身上半点没出过,兄弟俩一惯在外分工明确。   一个挣钱,一个烧钱。   也不是谁家小少爷镀金归国就非要干一番事业的,梁氏家大业大,不缺娇生惯养的小儿子这一点添砖加瓦的力气。   没准儿梁知非就是宠弟弟,就把这神仙公司交给弟弟胡作非为,面子里子都有,大家开心就好。   那他们自然也就清楚上头的意思。   ——梁二少开心就好。   这天傍晚,高祈估摸着时间,给梁空打电话说:“你最近天天跟那帮老头玩儿,有意思么你?今天有个局,孙董的儿子也来,没准儿有你要的消息,来不来?”   梁空还没怎么醒透。   整面落地窗,三十几层的高度,霞光赤橘色,回光返照一样浓烈。   听高祈在那边说话,他赤脚下床,被什么绊得踉跄一下,似一头撞进火烧暮色里。   光线并不刺眼,他愣了两秒,回头看床边那根红色的拳带,想起来昨天有点体力发泄过头,抻一下臂,背肌有些酸。   入秋后,白昼削短。   客房服务送了点吃的来,垫过肚子,梁空才下楼。   天色黑透,路灯下停一辆黑色迈凯伦,车窗降下去,露出一张白皙漂亮的脸,妆容精致,声音也娇。   “梁二少,晚上好。”   高祈安排来接他的。   他上了副驾驶,别上安全带,随口问:“车技怎么样?”   “您指哪方面呢?”   梁空浅浅翘起唇角,他骨相正,偏头睨眼的样子有点邪,却不显轻浮。   “路上堵,都讲讲,我爱听笑话。”   “那真巧了,我特别会说笑话。”   那姑娘边说边开车,梁空过了一会儿问:“会说笑话,学什么专业的?”   “平城大学,研二文学系。”   “平城大学。”他放轻声音念过这四个字,似是想到什么,“那是高材生,怎么给高祈开车?”   车子遇红灯缓缓停下,外头是某大使馆的旧址,入夜依旧游人如织。   那姑娘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,手指从膝盖划到短裙边,象征性勾一下,语气也软缎里溜一圈似的柔:“高材生嘛,裙子裁高,就还挺适合开车的。”   这话妙的,一语不知道多少关。   梁空轻笑哼声:“是挺会说笑话的。”   虽然连个正眼都没给,但不妨碍那姑娘笑靥如花道:“只要您肯笑就成,来之前小高总跟我说过您的规矩,我明白的。”   那晚本来该照着规矩走下去,成为无数个夜晚中平平无奇的一夜,偏偏出了岔子。   梁空到场,包厢里气氛已经热闹起来,刚刚给他开车的姑娘跟着他一起进来,就坐他旁边。   高祈递来一杯酒,给他介绍在场的人。   其中有一个戴帽子的,一见梁空进来,立马掀了帽子迎上前,满脸笑容地说:“梁二少,您还记得我吧?”   梁空是真记不起来了。   高祈凑过来耳语提醒,“以前出门,我那跟班,你老叫我捎着他,说你那前女友,就爱听这人说笑话,这你也忘了?”   梁空想起来了。   倒不是先想起这人,是想起前女友了。   好像是有那么几个糜灯频闪的场合,骆悦人初来乍到不自在,听人绘声绘色说什么,乖乖捧着脸笑。   她开心完了,还很宝贝,要讲给他听,但她自己讲不好,又很有礼貌地去拜托别人:“能不能再讲一遍给梁空听?”   其实他早听烂了。   对方也知道,支吾怔着,不言语。   直到梁空点头,手臂搭在她身后沙发靠背上,腕骨懒散垂着,时不时会被她背后的发梢蹭到手指。他对那人说讲讲。   对方见他拿出耐心,就开始说。   她第二次听还会笑,扭头找认同,小鹿眼蹙起来,弯弯灿灿的,像那种洗出一身芬芳香气、晒透暖阳的毛绒娃娃,叫人下意识想抱进怀里揉一揉。   “梁空,好逗呀。”   他十有八九会一本正经学她说话:“梁空,好逗呀。”   她会笑得更开心。   但又会不好意思,埋怨人的时候,从来凶不起来,有点像撒娇。   “你为什么老学我说话呀!”   他那会儿十八九岁,心气也浮,被她勾一下,能一整晚干什么事都提不起来兴趣,憋到牙痒痒的时候,会失控地想,亲不能亲,碰舍不得碰,干脆打她一顿解气算了,怎么会那么不开窍,连男生为什么学女生说话都不知道。   梁空轻嗤了一声,笨到没得救。   高祈当他还是想不起,提一分声音:“就是高考后……”   梁空打断他,冲对面那人颔首说:“记得,挺幽默的。”   “嘿嘿,您记性真好。”   高祈心里门清儿,衔着酒杯嘀咕,高低是沾了他前女友的光。   后来又来一个梁空有印象的人,印象还很深刻——林绍元,身边搂着一个穿皮裙露细腰的女人,进来打过一圈招呼,特识相地自罚三杯。   几个男的起哄,罚双不罚单,又叫那女人喝了三杯。   林绍元搂着女人落座,有人挤眉弄眼调侃起来。   “这美女面生啊?又换了是吧?”   “唉,不是,绍元上一个这么快就腻了?我记得那妞长头发,特清纯,你不是挺稀罕的吗?这才多久?”   这种场合,他们基本不会顾及身边人,这些姑娘也足够玲珑,识得抬举。   林绍元手就搭在女人的一截腰上摩挲,二郎腿翘着说:“稀罕归稀罕,玩玩还不就一个样儿?”   “什么样啊?介绍介绍,没准我喜欢。”   一旁的女人嗔怪,说那人家你就不喜欢啦?男人敷衍哄着,一样一样,姐姐妹妹一起来嘛?   众人笑绝,赞这话精辟。   高祈的圈子不好进,林绍元难得在话题中心,不免觉得搭上这些人有面子,就接着先前那人的话题聊起来,问他是不是真感兴趣。   “纯归纯,也是没意思,让口也不肯,老子肯定管自己先爽啊,给弄哭了,上完想想算了吧,什么哑巴新娘啊草!”   炫耀谈资一般,众人也笑。   那笑声还没来得及团簇起来,就被一声刺耳闷沉的爆破声打断。   “嘭——”   一瓶酒砸在墙角,四分五裂。   所有人不明所以,惊望向墙角,林绍元也去看,察觉到不对劲已经来不及,他刚一回头,就见一道黑影从上方兜头压下来。   灯影炫目,放大。   下一秒,他狠狠挨了一拳,牙腮巨痛,人直接翻在地上。   晕头昏脑里,他只听见梁空冷冷问。   “爽吗?”   梁空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,不等他自己爬起来,拽他衣领,往上拖,半拎至悬空,又给一拳打瘫在地。   林绍元脑袋撞到沙发角,嗡响绕顶,只能听到一道压至冷沉的男人声线,每砸一拳就问一句,爽吗?   拳拳到肉。   一声比一声寒气侵人。   没人知道场面是怎么失控的,明明这位梁二少刚来还挺客气,怎么忽然就杀神附身一样,眼里半点活气都没有,完全是把人往死里打的架势。   可他们怎么敢拦,连好话都虚虚问着、劝着,唯恐惹火烧身,最后还是高祈上前把人拉开,两声梁空,像把他从魇里拉回来了。   他拽着梁空说:“梁空,犯不着。”   似什么加密黑话,旁人听不懂,但梁空知道,就着高祈的力被拉开。   他坐回原来的位子上,胸口剧烈起伏,旁边姑娘递过来叫他压压惊的酒,见他没接,没敢说话,又轻轻搁在旁。   梁空两手撑着额,屏住包厢里本就不明亮的光线,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,只能瞧出他有些呼吸不顺,一身阴沉气。   “让她过来。”   短短四字,不容置疑,带着要替谁做主的戾气。   在场人人屏息,递着眼神问,让谁过来?   虽然搞不清状况,但气氛像弓弦紧绷到极致,人人自危,也不敢多问。   有心思活络的,给地上擦鼻血的林绍元使着眼色,用口型问:你那前女友是不是认识梁二少?   林绍元反应过来,慌忙掏出手机。   他鼻下挂血,可能是怕,语气也不好,电话一通就吼道:“老子不管你现在你在哪儿,立马给我过来!”   说完,他发现梁空抬起眼,就盯着他,眼神更冷了。   林绍元握着手机都在抖,手忙脚乱给那边发去定位,冲梁空讨好地笑笑:“她马上来,马上就来。”   他其实更想问一句,那女的跟您什么关系?但梁空周身低气压,此时此刻能少说一个字,都是一种识趣。   最后包厢门被服务生推开,来的是个年轻姑娘,大概是真怕了林绍元,素面朝天,像是只在睡衣外披了一件外套。   刚刚瓶碎酒裂,在门口淌一地狼藉。   那姑娘不敢动,站在碎片边,颤巍巍地问:“有什么事吗?”   她本来是看着林绍元,里头没她认识的人,但众人纷纷把目光递到梁空身上,她也就随之看过去。   那男人,坐在偏角落的位置,不妨碍他一身上位者的倨傲死死压着场面气氛,长腿曲着,随性敞开,抵着酒台。   他身边坐的姑娘颜值气质都要胜她一筹。   可论第一眼的好看,他可能更甚。   但是他望自己的眼神,茫然怔怔,讲不出来的一种感觉。   像雪山。   厚重纯粹,分明易碎,又劫后余生的雪山。   她喉咙发紧,心脏扑通扑通跳,她期待有谁能发出一点声音,告诉她现在这是什么情况,但是没有,似乎大家都不敢。   大家都在等那个男人先出声。   他说话了。   说话前,凸起的喉结在暗光里滚动,不知道咽下去什么,发出的声音有点哑。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她能感觉对方直白的眼神在自己脸上一寸寸打量,微撇开脸,后悔今晚素面朝天,于是看到桌上成沓的现金。   可能之前有什么赌局消遣,她跟过林绍元,对这场面也不陌生。   她小声说出自己名字,字字对应的解释,像是彻底应证了什么,男人的目光就淡了下去,嘴角抽出一丝笑弧,像糜金酒液里的一缕波纹。   反倒不如他刚刚那一瞬怔然的样子叫人无端心悸。   他从台面上翻来烟盒,抽出一支修长的烟,身边的女人倾身取来火柴,擦燃,拢掌避风,替他打火,那一套动作下来,是一种视觉享受。   他不动声色捕捉所有小细节,薄而透的烟雾随声音肆意吐出,庞然逸散。   “缺钱?”   她一时语塞,无所适从地从那堆粉色上挪开视线,浑身写着尴尬,不知道怎么答。   缺钱和想要钱,是两码事。   但都不太好启齿。   他像是也懂了,指间掸掸烟灰。   “拿吧,有空去拜个佛,别什么烂人都跟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1123:16:49~2022-06-1319:17: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阿葉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哪儿来这么多如果11瓶;451994329瓶;Cieletbleu6瓶;桑延霜降百年好合、是长颈鹿啊5瓶;一只喵3瓶;琑儿奶奶、阿葉2瓶;是脆啵啵、Takra、夏风吹不散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9章第9章   高祈一开始也不知道梁空是怎么忽然动了火的,这些年练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,哪根神经被戳了,能让他这么大动干戈?   直到林绍元那前女友走到门口,回头看梁空,神情里有些羞耻,更多的是种“知耻而后勇”的决然。   “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?我……什么都可以。”   梁空怎么回的?   那少爷一身戾气已经退得七七八八,又成了那副名利声色里周旋,游刃有余的样子。   他说,我什么都不缺。   这话在场无人不信。   有些人就是生来得天独厚,可高祈没忘梁空少年时期说过一句话:哪怕含着金汤匙出生,命再好,也做不到事事如意,大家都一样,余生瞎几把过过得了。   梁空是有不如意的。   高祈一下被点醒,一边在手机上叫人尽快去查林绍元,一边嬉皮笑脸继续混酒局。   打小跟梁空穿一条裤子,高祈自然是变着法为他平事儿,两人都是人精,兄弟多年有默契,晓得梁空这会情绪不对,大概率一句话都不想说,他单方面控场。   他说梁空这人比较传统,最看不惯爷们欺负女孩子,别说你了,我特浪那会儿也被打过,没办法,梁家女人地位高,老太太从小就这么教的。   这种鬼话,有没有人信不重要,给出台阶,把事情翻篇才要紧,场面不能闹僵。   众人心知肚明。   散场是梁空买的单。   高祈要的消息也是这会儿查出来的,梁空刚上了车,他从另一边也钻进后座,摆摆手支走司机。   梁空没喝多,但面上有肉眼可见的酒意绯色,少了锐气,懒懒一掀眼皮,看起来挺浑:“怎么,良宵苦短,你跟我回家?”   “滚,老子钢铁直。”高祈笑骂,将一沓还热乎的彩印纸比量出来,哗哗翻着,“林绍元的前女友都在这儿,你说吧,你瞧上哪个了,我都能给你安排来。”   梁空瞥一眼。   这才多久,资料真全,还是带图片的,这碗黑饭高祈算是吃开了。   梁空收了目光。   高祈也不来虚的,起调子说:“你别是看不惯林绍元泡你前女友吧。”   梁空斜额,目光带着刺。   一沓纸卷成筒状,高祈告饶嘻笑:“没,查清楚了,没泡到,就是仗着他爸是副台长骚扰过一阵。”   梁空没说话。   高祈幽幽叹一声,过了会,又劝他:“你今天这样又是何必,就算最后来的真是她,又怎么样?你要替她撑腰吗?你什么身份?你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远。”   “梁空,你知道吗,人是感受不到神的偏爱的。”   就像你抱怨下雨,一出门,雨就停了,巧合发生的时候,你根本不敢相信这背后居然有人为的力量存在。   高祈以前也看不懂。   因为梁空把心血来潮演得太真,从高三,到毕业那个暑假,高祈都没感觉到他有多喜欢骆悦人,太可有可无了,连腻歪话都没从这人嘴里听过一句。   这世上像爱的东西太多了,遗憾,不甘,一时心软,偏偏真正的爱很少。   直到大学,骆悦人那次评奖评优出了问题,很常规的暗箱操作,小事闹大,愈演愈烈。   某人远在洛杉矶,消息却比谁都灵通,夜机回国,人还没落地,就已经开始在动关系解决事。   最后连面都没露,还摊上车祸,受了不少罪。   在骆悦人的视角里,她那次大概觉得,正义永远不会迟到吧。   迟到的是梁空。   他也去不了。   老太太舍不得宝贝孙子在医院吃苦,挪了医护人员搁家里照顾这少爷。   高祈去看他,见他恢复挺好,拖椅子坐梁空旁边,没忍住开玩笑:“庙里的菩萨至少有香火,你活菩萨当上瘾,你有什么?”   入冬后,湿气弥漫的澜城开始迅速降温,没见雪,梁空就回了洛杉矶,骆悦人之后顺风顺水的大学生活,他再也没有参与。   高祈其实一直搞不懂他。   即使骆悦人喜欢裴思禹又怎么样,像他们这样出生就凌驾于规则,以后大概率也会制造规则的天之骄子,只要肯动脑子,总有的是招儿,甚至能玩得花样百出、神不知鬼不觉。   他不信梁空不懂。   可等他有天借着酒局混乱真问出来,那少爷比谁都拽,一句老子缺她爱?   想想也没错,多的是妞爱梁空爱得要死要活,少一个骆悦人,也不影响花团锦簇,热闹非凡。   但是,人真的可以没有“不甘心”这种情绪吗?高祈没问,除了说“行行行,你牛逼”,再说不出别的。   已经熬到凌晨,最热闹的望林区路上都有几分冷清,无星无月的夜。   梁空在车里听了发小叽叽歪歪一通话,一个问题没回答,听他说这些人啊神啊偏爱的,反而懒筋懒骨一笑,去问高祈:“听人说你最近换了个刚十九的妞?”   高祈不是头一天不做人。   “昂,是十九,怎么了?”   梁空唇角轻掀,嗬出一声欣赏对方胆色的嘲讽。   “可以。”   高祈没听明白,顿了两秒,只听那拖浆带水的冷淡调子续上了话:“像那么回事了,说话都显嫩不少。”   高祈一噎。   行,拐弯抹角说他幼稚呢。   梁空将他手上的一沓废纸抽过来,随意翻翻。   林绍元这人审美真杂。   环肥燕瘦,御姐甜妹都有,十来个,就刚刚进包厢的姑娘还行,素面朝天也经得住细看。   是有点像骆悦人的。   都是漾着水意的小鹿眼,却也不一样,刚刚那姑娘眼睛转得太灵活,骆悦人没有这份机敏。   她始终有种柔软钝感,能让她和周遭的世俗形成一种时差。   像蜗牛的壳,即是牵赘也是堡垒。   她偶尔天真偶尔忧愁地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。   在这个影像飞速发展的图文时代,随处可见的标签和符号,眼球效应过度泛滥,习惯了所见即所得,要吸睛,要押韵,恨不能活成一句朗朗上口的slogan。   人人都在表达,人人都是一句仓促的话。   她不一样。   她是一句诗,还是有生僻字的那种。   梁空为她翻过字典。   纸页落回原位,梁空修长的手指落在这叠资料上头,若有所思片刻,他对高祈说:“查点有用的来。”   ·   十一月初,骆悦人搬了家。   搬家这事儿,璐璐比骆悦人积极,大四学校没什么课,招呼着她大学的一帮朋友忙上忙下解决了。   六七个人,有男有女,除了骆悦人,没一个正常发色,连带衣着打扮都在招摇过市这点上铆足了劲,极具个性。   观棠新居的房子是精装修,需要添的东西不多,当天就能住进去。   周末开暖房趴,骆悦人叫了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,还有共事的几个新模特,只有十九岁没来。   说巧真巧,她也住观棠新居。   不是同一栋。   难得有假,她要跟男朋友去市郊度假泡温泉,不能过来,在微信里约骆悦人之后串门。   杂志社本来就女性居多,有男的也多是能当好姐妹的大宝贝,佩达帮忙拉了活动群后,不分男女,都无比期待,有帅哥吗?   这事儿也是璐璐承包。   “交给我,我给你运一车秀色可餐的男大学生来!”   本来还担心无聊的暖房趴,后来一帮人挤在一起疯,别提多热闹,连一早准备好的酒都不够喝。   骆悦人从矮桌旁起身,拿起手机,记录除了酒,大家还需要的东西,然后往裙子披了件外套,去楼下便利店。   璐璐的学弟积极起身陪同。   观棠这边不仅离杂志社近,周围的配套设施也方便齐全,小区外就是商圈,骆悦人趿拉着露脚趾的室外拖鞋就出来了,见了风才察觉深秋夜晚温度降了不少。   傍晚下过小雨,空气寒浸浸的。   描着芽绿色指甲油的脚趾在白色的毛绒拖里簇缩起来,似新雪拥嫩绿,衬得她紧绷的脚背皮肤,更有种孱弱的白皙。   好在喝了不少酒。   这会散着热,不是很冷。   出了便利店,走了一段,璐璐的学弟忽然想起来忘了什么东西没买,见骆悦人穿的单薄,叫她不要等,先回去。   骆悦人拎着两袋熟食卤味,走到小区门口才反应过来,进小区要门禁卡,她先回去,他就进不去了。   于是又折身打算去路口等他。   就这样,她看见梁空。  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SUV,比他之前那辆迈凯伦低调多了,他像是从什么正式场合脱身不久,穿一件黑衬衫,挺括线条勾勒肩宽腰细的身形,松两粒扣子,露出小片锁骨阴影。   手里是拆下来的、有一搭无一搭在绕的细长黑色领带。   在看到骆悦人转身回来,他手上动作停了一下。   只是看她。   那一眼,就像水面两片浮萍碰上了,又分开,浅淡无痕。   可再浅淡,也有细小的涟漪震开,彼此都感应到了,又若无其事停在原位,等着时间去平息。   风在吹,像有寒气一丝一丝抽开,往衣服里钻,醺醉感从这一刻才开始在脑袋里迅速发酵。   骆悦人宕机似的顿了一下,心想不是去泡温泉,这么快就送人回来了?   他目光深沉如墨,几乎隐于夜晚,不知道该用心无旁骛还是目中无人来形容,是梁空独有的一种利落。   骆悦人站在他的视线里,因紧张而抿唇,尝到一丝咸辣味,她缓缓低下头去看。   戴着一次性塑料手套的右手,此时还倔强擒着一根没啃干净的鸭翅。   她挪不出手了,但开始因为梁空的注视产生怀疑——她是不是脸上沾东西了?   “悦人!”   男大学生的声音开心极了,拎着一大袋啤酒饮料,连帽卫衣加五分短裤,染着金发,看起来就很像体育生的打扮,一路小跑到骆悦人跟前,脸上是藏不住的暗喜。   “不是说让你不要等我了吗?怎么还在风口里站着?冷不冷啊?”   骆悦人本来看着梁空,视线挪回,看身旁的学弟说:“还好,不是很冷。”   话没说完,学弟伸手过来,骆悦人朝后没躲开,对方指背在她脸上轻轻蹭了一下,笑着说她。   “怎么吃到脸上去了。”   骆悦人尴尬至极。   再去看梁空,心想果然,他刚刚那么奇怪地看着自己,就是她脸上沾东西了。   见她懵住,学弟又跟哄女朋友似的:“放心就一点点,我们上去吧。”   他往梁空那儿看一眼,浑身都是危机感。   骆悦人让他等一下,朝梁空走过去。   “你方便在这里等一下吗?你是不是丢了一只袖扣?”   梁空不动声色垂眼看她,她穿平底拖,矮他太多,碎花吊带裙外面套一件白色针织开衫,素颜干净,整个人都显得纤细秀致。   抽空眺一个眼神压过她的肩身,跟那金毛无声对上,看他一脸紧张又不敢过来催,他很快就把这小子猜得七七八八。   梁空漫不经心打断,拖延。   “你说什么?”   骆悦人咬字更清晰地重复一遍:“我说,你好像有一个袖扣在我这儿,之前在电视台掉的,我现在上去拿给你,你可以等一下么?”   梁空:“不可以。”   骆悦人瞪大眼:?   归还东西还会被拒收?   “我有事要走,等不了,”梁空掏出手机,解了锁,递给她,直截了当,“手机号码,之后我会联系你。”   骆悦人愣了一下,接过他的手机,感觉有什么不对劲,但一想又觉得一切正常。   她是要把东西还给他的。   十一位数字很快输完,她低着头,又听头顶上方的声音问。   “微信是同一个号码?”   录完备注,骆悦人把手机交还给他,嗯了一声。   “我的东西,记得还给我。”   他冷冷淡淡地从小区门口收回目光,看着骆悦人,不放心地说,“别让别人碰。”   骆悦人莫名其妙:“我当然不会!”   “不会就好。”   等梁空的车子开出去,骆悦人眨了眨眼睛,都没缓过来这种莫名其妙。   虽然已经跟梁空遇过三四次,但他们一直保持着事过境迁的分寸,往事不提,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也十分疏离。   他冷淡又陌生。   可刚刚,骆悦人觉得熟悉。   好像,还是好拽啊。   学弟拎着满手东西走到骆悦人身边,用委屈不满的声音拽回她的神游。   “我方便问一下刚刚那个人是谁吗?怎么我要联系方式,你就说工作忙没空聊天,他要你就给啊?”   骆悦人一瞬间旷若发蒙,下意识往路口看,已经没了那辆黑色车影。   她反应过来了。   同样是要联系方式,弟弟们撒娇说,姐姐可以加一个微信吗?我不会天天打扰你的。   而梁空,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,号码都要她自己输,说之后会联系她。   骆悦人挤出话来:“那个……他不是一般人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1319:17:37~2022-06-1620:59: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阿葉、爆米花可乐、橘子溺海2个;小白很上进-、煎蛋爱自由、~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宋虞20瓶;2116419910瓶;浪漫人生路8瓶;麦兜兜6瓶;四字圈外老婆w、糯米饭、Yiju、Sherry5瓶;煎蛋爱自由3瓶;虎皮芋泥卷2瓶;睡懒觉、阿葉、42383575、琑儿奶奶、夏风吹不散、温温衡之希、故城旧巷、不想画图啊、濯枝雨、爆米花可乐、是脆啵啵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0章第10章   骆悦人说梁空不是一般人,他是电视台的金主爸爸,不能得罪的。   学弟显然不大信,进了电梯还在怀疑嘀咕:“现在投资商那么年轻吗?他看起来也不比我大几岁。”   是不比他大几岁。   梁空跟骆悦人同岁,她月份小一点。   “家里有矿。”   这么说学弟就懂了:“富二代啊。”   其实不止,但骆悦人没有纠正,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。   电梯“叮”一声到了。   这栋楼两户一层,她是朝南的这间。   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,换了拖鞋正要开门,学弟站在骆悦人身后,没想到他还惦记着梁空。   “那他刚刚要你电话是不是想追你?如果他追你,你应该不好拒绝的对吧?资本家拿钱压人嘛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骆悦人:“应该不会的。”   据她所知,梁空从来没追过人,以他的条件,即使不跟资本家沾边,拿脸压人也绰绰有余了。   门一开,里头的笑闹声跟打开一个噪音盲盒一样吵,音乐大的有点炸耳朵,骆悦人怕被邻居投诉,放下手里的东西,去调小音量。   学弟亦步亦趋地跟过来,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。   “悦人,你们女孩子在职场应该比较辛苦吧,如果需要,你可以说我是你男朋友,我愿意当你的挡箭牌。”   三岁一代沟,骆悦人觉得真沟住了。   “应该不太……”需要。   话没说完,客厅位置就飞了一个小抱枕砸在男生脑袋上。   他歪头痛叫一声。   丢抱枕的璐璐骂骂咧咧走过来,作势要抡拳捶人:“有没有礼貌啊你,悦人悦人的,这是我表姐,叫姐姐不会吗?”   之后玩酒桌游戏,大家热情高涨,个个酒酣耳热,骆悦人有一搭无一搭配合参与,却一直有点心不在焉,时不时就要看一眼黑屏的手机。   按说他单方面存了自己的号码,他是不是要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条短信过来,让她也知晓他的号码呢?   还是他贵人多忘事,车一开走,就忘记这茬事儿了?   别说是今晚,就是隔天,手机里也一点动静都没有。骆悦人觉得他一定是忘了。   第二天,电视台的综艺录制过半,第一期节目已经陆陆续续收到播出反馈,骆悦人在杂志社开会。   夏琳正说到之后新品牌的植入方向。   手机突然亮起来,屏幕赫然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,骆悦人犹有一声心叹,他终于打电话来了。   仿佛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了最后一关,即将功德圆满。   虽然还在开会,但下意识觉得接梁空的电话要紧,毕竟他这么忙。   尽快把东西归还,了却一桩事。   正放着幻灯片的多媒体会议室,光线昏昏,她在夏琳有些疑惑不满的目光里,起身示意了一下电话,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。   外头日光晴明,走廊靠边就有一扇窗,骆悦人走过去,滑动绿色按键后,将手机放在耳边。   她声音也不大,直切主题。   “喂,你在哪儿啊?”   东西很小,骆悦人就一直带在身边,方便随时可以还走。   电话那头停了两秒,显然有些纳闷,随后传来一道带着某省特色口音的普通话。   “系骆小姐吗?你滴快递到了喔,我现债就债你们公西楼下。”   骆悦人攥紧了手机:“……”   没有人知道,那一刻,尴尬像一场巨大的海啸席卷了她,快递小哥也不知道。   小哥还在问她能不能尽快下来,前台现在没人能代收,他赶着去送下一家。   经此一遭,骆悦人彻底把还袖扣的事从心头剔除。   爱要不要吧。   果然,梁空还是以前那种万事不上心的大少爷性子。   那她现在也随缘归还。   再到周末,别说袖扣,骆悦人连梁空也忘得干干净净了。   时尚的嬗变永远走在季节更替前头,日历上的节气刚入冬,澜城的体感气温还搁置在南方漫长的深秋,早晚温差大到穿什么衣服出门都不合适,杂志社热火朝天就要开始筹备春夏选题。   最近因为一个长期合作的摄影师续约年单签不下来,即将登刊的外籍模特在IG的发言遭狙,一早定好的礼服在国外又意外搁置。   诸事不顺,密斯董大发雷霆。   骆悦人也跟着焦头烂额。   这一周她都没有休息好,周日那天赶去酒店给密斯董送衣服,还目睹了一场开放式的婚姻如何撕破脸皮。   烂摊子收拾好,密斯董也筋疲力尽,大发慈悲给了她一天假,也不是白放的,她得去哄一下那位混血小鲜肉。   以前这类事大多是夏琳处理,但这位小鲜肉之前指名道姓说过不待见夏琳。   密斯董还有另一位男助,平时负责商务应酬,但不会法语,小鲜肉中英文都是半吊子,为了沟通顺畅,事情这才落到骆悦人头上。   毫无经验,可想而知场面有多生硬。   她安慰对方,你这么帅,密斯董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,立马被一枚白眼扫来,反被吐槽,你没谈过恋爱吧?你就是这么哄你男朋友的?   骆悦人:“……谈过一次。”   小鲜肉抿嘴,上下打量骆悦人,言语间大有为骆悦人男朋友感到不幸的意思。   虽然骆悦人不具备甜言蜜语的能力,但从小她就是一个好的聆听者,陪着小鲜肉吃完一顿伤心火锅,收了一肚子苦水,勉强完成任务,她坐地铁回了观棠新居。   偏巧在楼下看见前男友的车。   澜城离香江近,经济最蓬勃那十年,不少港资入场,早些年开发的楼盘颇有时代印记,钱是真真花在刀刃上,乍一进大厅,很有tvb豪门剧的富丽堂皇。   观棠新居就是其中典型,仿佛人从里头出来,也沾一份珠光宝气。   虽然这小区也算中高档,但这么一辆迈凯伦横门口,也真足够招摇。   她乍然想起被搁置多日的事,一边朝车子快步走去,一边低头翻包,见装袖扣的小盒子安安稳稳躺在包底,紧紧攥住,将塌下的包带撸回肩上。   弯腰,抬手,骆悦人深深吸了一口气,敲窗。   黑色的车窗降下去,驾驶座的男人偏过头,适时摘下行车墨镜,好像正在打电话,看见骆悦人后,瞳孔一缩一亮,跟那边匆匆交代一句:“……你等会啊,我这边有点事。”   挂了电话,男人直接惊讶出声,一字一顿,喊得响亮。   “骆!悦!人!”   “高,高祈?”   高祈看她一脸懵然的样子,笑出来,是查到骆悦人住在这儿,但没想到是这种见面方式,他抬下颌,示意她手上:“那什么?给我的?”   “不是……”   一股风灌进来,跑车副驾被人拉开,十九岁提着便利店的袋子带一阵哗啦啦的响坐进来,看到骆悦人也很意外。   “你们认识?”   骆悦人没回过神,下意识说是以前高中认识的,十九岁看向高祈纳闷道:“你们不同校啊,怎么会认识啊?”   高祈把问题丢给骆悦人,挺不要脸地煽风点火。   “骆悦人,你可得跟我女朋友好好解释解释,别冤枉了我啊,咱们可是半点瓜葛都没有,清清白白啊。”   他那点招蜂引蝶的浪性儿,十九岁估计也一清二楚,冷冷娇娇一笑,也不是真计较的意思,半撒娇的语调:“还有人能冤枉你啊?我是信悦人,悦人,你们怎么认识的啊?”   她张口无声,思绪突兀跳了一下,慢半拍才意识到原来十九岁是高祈的女朋友,那天夹竹桃的花影后,没有梁空。   她走了神,没注意高祈在下面点了两下手机屏幕。   周围安静,夜风浸着小股寒气,有欲雨的潮湿感,她的声音沉入其中,干净柔和。   “高祈跟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发小,他经常来我们学校玩。”   高祈拖调子说:“不止吧,咱俩也出去玩儿过啊。”   骆悦人立马解释:“不是我们——”   “是我和梁空……还有你,和其他人。”   虽然骆悦人已经把“你的前女友”换成不引战的说法,但拦不住十九岁对少年时代的高祈一猜就透。   “那个其他人里也有高少爷以前的女朋友吧?”   骆悦人抿唇笑,不说话,同样把问题留给高祈。这难不倒高少爷,不管一字打头还是二字打头,这人身边都不缺这种知进退又有分寸的讨喜姑娘。   骆悦人想把袖扣交给高祈,以他和梁空的关系碰面更容易,但高祈不收,还一脸胡扯相说,他好长时间没看见过梁空了。   “梁空这阵子忙什么呢,是不是家里安排相亲了?别是见色忘友吧。”   他一直别着蓝牙耳机,做作发言的时候,忽然窜电似的捂了一下耳朵。   骆悦人也不好强求,就说好吧。   十九岁灿着一双明眸,问及高祈经常往骆悦人学校跑,有没有追过澜中的女生,他这人这么招摇,没少去澜中搞事吧。   高祈一脸赤诚:“没有,不信你问骆悦人。”   话又抛过来,这是真没有。   光高祈本校的女生就够乱花迷人眼了,何况他那会儿跟梁空不知道玩的多野,混的多开,只想着校园恋爱,那格局就太小了。   他高三的女朋友就已经在女团划水了。   高祈得意道:“看吧,没骗你,骆悦人给我作证呢。”   骆悦人可不敢当他的人证,但也不方便多说什么。   这几个新模特都比她小,共事这么长时间,她多少有点当姐姐的心态,支吾一下说:“他这次是没骗你,但是你也别太信他,他……他有点坏的!”   说完骆悦人就跑了。   高祈歪着脑袋探出车窗,无辜不已地对夜风喊着:“什么意思啊,怎么就我坏?梁空不坏?梁空好人?乱说话告你诽谤哦。”   耳机里的人厌烦地啧一声,冷冷发话:“得了,你再吓她试试。”   外头风挺冷,高祈见人没影了,按上车窗,手腕一送,显示正在通话中的手机“砰”一声丢进杯槽里。   屏幕上赫然印着两个字——梁空。   “人惦记着给你还东西呢,你这几天不是人在澜城么?电话号码不是跟地址一次性都给你了么?怎么不联系?见面啊。”   “我都不急,你急什么?”   行,他又当一回太监。   挂了电话,车子也开出去,化作一道流线直奔澜城最热闹的夜场,十九岁在手机里约好小姐妹,又转头看了看开车的高祈。   “跟你说一件事,也是我听来的。”   高祈:“说。”   “之前我们杂志社翻新,在朝海路那儿办过一段时间的公,就是炬力大厦,在你家公司楼下,你们家的星探在餐厅蹲了她一个月。”   “谁?骆悦人?”   十九岁点头说:“对啊,各种洗脑画饼说她多么适合进娱乐圈,想签她当艺人,她气质的确挺绝的,一看就仙仙的,还挺文艺,但又不端着,偶尔还有点反差萌。”   高祈乐了:“是吗?我家星探?”   “嗯,打扮的花里胡哨,听说是个什么艺人总监。”   “那我知道谁了,下回我遇见他,真诚送他一职业建议。”   车子缓缓在拥堵的红灯前停下,倒数十来秒,也不耽搁小姑娘趴他胳膊上撒一下娇:“什么建议啊?”   “别当艺人总监了,改明儿开个婚姻介绍所得了,真会找人,他还没当艺人总监那时候就干过这事儿,刚入行三年,签不到好苗子,急啊,成天去外头转,追了梁空三条街,说保证他以后大红大紫!”   梁空从不是什么玉洁松贞的知礼做派,听人搭讪都懒得给眼神,压根儿没上心,都已经烦了。   他晚上熬了个大夜,沾床没睡多久,又爬起来,答应了陪骆悦人去自习室,掐着点赶过去。   这少爷本来就脾气差,缺了觉,更是浑身不舒服,搁便利店就想买瓶热奶,还被人缠着叨叨。   结完账,他拧开瓶盖,喝了一口热的,好笑的声音就从那解了困乏的嗓子里溢出来:“我要大红大紫干什么?”   “赚钱啊,发财啊,还有什么比当明星来钱更快啊!拍拍戏露露脸就能日进斗金!”   梁空搓了一下困倦眉眼,轻笑道:“日进斗金?斗多大啊?”   他那种嫌弃的神情叫人想不到理由,热奶喝完半瓶,跟缓过睡性似的,甩上柜门,像只骄矜又毫无瞻顾的大猫,挑起眼皮问:“你哪个娱乐公司的?”   入行三年也没遇见这样的,成年男人却瞬间被动不已,还磕巴了一下才勉强报上炬力的大名。   梁空笑了,拎奶瓶那手往外摆了摆。   “那你签你们家少爷去吧,他可能更需要大红大紫,日进斗金,我够了,我家的钱花不完了。”   高祈看着十九岁说:“我们家那艺人总监当时表情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,目瞪口呆。”   十九岁说:“好拽啊他。”   “从小拽到大的,二十几年了,就栽过一回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1602:42:18~2022-06-1716:12: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橘子溺海、煎蛋爱自由、小白很上进-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宋虞20瓶;乘月返真6瓶;Sherry5瓶;桑延霜降百年好合3瓶;yoyohahahaha、温温衡之希2瓶;故城旧巷、濯枝雨、是脆啵啵、夏风吹不散、派大星。、一期一会、爆米花可乐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1章第11章   周三下午,高祈给骆悦人打了一通电话,喊她来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,说往年那些过生日的形式都腻了,没什么意思,他这生日派对琢磨了很久。   怀旧主题,缅怀往日美好。   “……所以我喊了不少老朋友,咱们也认识挺多年了,你现在又跟我女朋友共事,太有缘分了,赏脸啊。”   骆悦人一听,觉得这形式也没什么创新,只是生日上少见罢了,葬礼吊唁回回都有,想提醒一下对方,但转瞬想到更重要的。   “你那些朋友我都不认识,我去也不太好吧,我就简单祝你生日快乐,让你女朋友带一份礼物给你吧。”   高祈不乐意:“简单?骆悦人你看我像简单的人吗?”   也是。   梁空那堆朋友里数一数二的会玩。   “放心好了,有你认识的人。”   骆悦人下意识道:“梁空?”   “合着你就记着一个梁空呢?”高祈没在玩笑上多停留,怕再被拒绝,想了想又说,“项曦,她估计来,我记得你跟项曦不是也关系挺好,你挺久没见她了吧?”   那是很久了,从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。   项曦在国外当模特一步千金,风生水起,她在国内的曝光一直不多,骆悦人进杂志社工作后,才听了一些时尚圈消息,关于她的取向讨论一直没停过。   “那梁空去吗?”   问完骆悦人又补充,“我想把袖扣还给他,他老留个东西在我这儿,有点那什么……”   越说声音越小,最后也没形容上来,她从小被梅惠严格要求,是在约束里长大的,也是沉浸投入的性格,习惯了做事一码归一码。   总记挂着一桩未了事,会让她睡觉都跟着辗转反侧。   “他人现在国外,那天不知道能不能回来,我打电话催催。”   聊天至此,本该自然结束,临了,高祈突然问了一句:“你确定他就一只袖扣丢你那儿了?”   骆悦人握着电话呆滞了一下,她不知道高祈想指什么,但她自己下意识想到那枚龙纹的玉坠。   那也是梁空的。   “对,就一只袖扣,”几分心虚地应下,楼下的车窗玻璃反着光,她眯起眼睛,盯着刺眼处看了一会儿。   “你高中去过东闲门玩弹簧珠吗?”   高祈笑道:“我这生日还没到呢,旧就叙上了?玩过啊,怎么了?”   不知道怎么问出口,事已久远总觉得没有计较的必要,骆悦人抿抿嘴说:“没什么。”   属虎的人是不会戴龙坠的,那就是一个梁空随手送给她的小玩意,丢了也不要紧的,骆悦人如是想着。   生日派对当天梁空果然没来,不过骆悦人遇见了个稀奇姑娘,据说是高祈的表妹,看见她跟看见鬼一样。   自言自语的话骆悦人也没听明白。   “居然不是死去的初恋……”   骆悦人茫然地看着对方,顺着她的目光低眼看了看自己光洁的肩,她进室内脱了外套,穿的是一件杏色的复古丝绒裙,此刻肩头除了一根细细吊带什么都没有。  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,但高祈表妹的目光却像一寸寸在比照什么。   骆悦人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舒服。   那姑娘本来要跟她说话的,还没开口就被高祈一个眼神支走了。   高祈伸手虚虚扶骆悦人的肩,把她往里送,叫她玩得开心。   因为没有什么认识的人,十九岁倒是来招呼过她,但今天男朋友生日,她主要还得跟在高祈身边,防狂蜂浪蝶的同时撑住正牌女友的场子。   骆悦人待得无聊。   项曦来得迟,人气高,她男女通杀绝不是空穴来风的人设,一米七几的个子,出场即是一道美艳聚光,单是女孩子上前求合照,她就贴心曲腿了足足半个小时。   骆悦人没往前去,不太能言善道,老朋友多年没见面,叙旧其实也是一件困难事。   准备离场前,骆悦人去了一趟洗手间,出来正好撞见项曦靠在窗户边抽烟,她才拾起机会打了一声招呼。   项曦弹了弹烟灰:“就在这儿等你呢,是不是要走了?”   她表情生动,就像在说你怎么知道。   项曦说:“还跟以前一样啊,梁空不在,这种场合你就待不自在。”   说着打开随身的手包翻出一个小盒子,递给她:“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收集香水,看到就想起你了。”   骆悦人有些受宠若惊。   在她看来,她以前跟梁空都算不上什么正经交往,梁空也不怎么对她上心,可他身边的朋友几乎都很照顾她。   以前是,现在也是。   “我都没有给你准备见面礼物。”   项曦大大方方一笑:“没事儿,以后有机会,我年前都在国内。”   “那你现在住哪儿?”   骆悦人特别不喜欢欠人,在她看来,无论是朋友还是情侣都是相互的,得到了也要付出,才算有来有往。   “我现在住梁空以前的房子,他家阿姨做饭可以,方便我控制饮食。”   骆悦人点点头,脑子里也有了概念。   她高中的家跟梁空家住得近,都在城南,她住棠杏苑,他住望江的别墅区,一街之隔,高三那会儿他们时不时能在早餐店偶遇。   那少爷不想坐私家车的时候,会跟她一起挤公交,偶尔晚自习也会顺路送她。   “哦,他高中的房子?”   那算算离杂志社也不是很远。   “对。”项曦想了想说,“那边不是开了一个新商场吗?你之后有空的话,一起去逛逛。”   骆悦人露出疑惑的表情:“新商场不是在城北区吗?”   项曦颔首:“对啊,梁空不就一直住城北。”   一瞬缄默。   到嘴边的问句,咽下去,反刍一种发粘的苦涩滋味,她忽然不敢问,连气息都不自禁地屏住,心跳豁然可闻,就像薄薄一层窗户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   堪破未破。   这时,身后传来声音。   有个打扮得很潮的男人懒散踱着步子过来找项曦,路过骆悦人,回头多看了两眼。   项曦直接问他司机现在在么,朝骆悦人示意,叫人待会儿送她。   骆悦人说不用。   她没喝多,再说现在也不是很晚,她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。   骆悦人走后,那人问项曦借了火点烟,眯眼顺楼梯目送着:“那谁啊?”   项曦说:“梁空前女友。”   “你不也前女友?”   项曦短促冷笑一声,连解释都不想给一句,那人立马就收。   “行行行,不开玩笑了。”   他们这帮人圈子就这么点大,就算混不熟也是彼此认识。   那人笑笑说着:“好像之前听谁说过,挺特别是不是?”他回味似的品一品,“没感觉出来,说漂亮也漂亮,但梁空身边不缺漂亮妞吧,哪儿特别?”   项曦默了会儿,吐出最后一口烟,白雾弥长,她没回答,目光幽幽打量一圈周遭,讲了一个故事。   “这酒吧开业三周年庆,在我们那届高考后的暑假,梁空带着她,那晚一说,在场的都有印象,有那么几秒吧台那儿灯光大亮,音乐都停了,但没人知道为什么,还没反应过来就恢复如初了。”   “跟那妞有关?”   项曦说:“她点了杯莫吉托。”   “新手入门,怎么了?”   “她比较慢热,梁空就带着她在那儿跟人闲聊,她说记得这酒好像要放薄荷,是青绿色的,调酒师就说不是青绿色,但酒吧那个灯光吧,看不出酒的颜色来,她就问不是吗?梁空叫人开灯的,抬下巴示意她看,是不是青绿色,然后灯变回来了。”   男人拊掌大笑:“我靠,那妞估计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?”   项曦捻灭烟头,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:“她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,她高中那会儿喜欢裴思禹,她能知道什么。”   那人感慨说,你们圈挺乱啊,项曦冷冷一笑,斜睨他道:“现在就你们了?挺会给自己择干净?”   “她喜欢裴思禹,梁空就不追了?”   “说了前女友,”项曦啧一声,“脑子呢?”   那人恍然:“忘了忘了,他们在一起过,那梁空怎么追到的?”   这事儿说来就复杂且长了。   “没追,拽死了梁空,他愚人节那天跟人打赌说要追她的,真是玩笑,根本没人当真,那姑娘也没当真,上学、练琴、在学校广播站读稿,继续走乖乖女的路子,后来过了一个暑假,好像是在保龄球馆,她来问梁空,之前说追她是真的吗?梁空那歹人,八风不动,球喂出去,甩甩手指,就往她那儿看了一眼说,行啊,你来吧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下一章见面。   感谢在2022-06-1716:12:03~2022-06-1801:17: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baekhyunee7、叶箐黎10瓶;四字圈外老婆w3瓶;煎蛋爱自由2瓶;是脆啵啵、饴糖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2章第12章   深夜的机场人影稀疏,徒有大片明亮灯光在延续白昼,梁空的手机屏幕停在某个联系人页面。   骆悦人这三个字,是她自己输进去的,但在此之前,他已经在高祈那儿看到过,并默记在心。   车子刚开出航站楼,微信进了新消息。   高祈:[安排车送走了。]   梁空吩咐司机:“改道去观棠新居。”   骆悦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,红灯前高祈的司机接了电话后,车速好像就变慢了很多……   她没忍住问。   师傅看了眼后车镜,笑着回她:“高先生说梁先生也在过来的路上,您不是也要见梁先生吗?咱们慢一点到,刚好能和梁先生碰头。”   “好的。”   要见到梁空了。   不知道怎么了,这个想法一落定,骆悦人忽然有点紧张,手指无意识地在皮质车座里攥了一下,指甲受到的阻力,好像能稍稍减缓脑子里的胡思乱想。   她转头去看车窗外的灯影,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坐立难安,但事实是,她心里的焦灼感一刻也没有减淡。   脑海里有太多画面像跑马灯一样在播放。   热气腾腾的早餐店里,梁空穿澜中校服坐在那儿挑馄饨里的葱花,抬眸看人,眉压眼的样子像是没睡好。   晚自习一起坐公交回来,就在棠杏苑后门口分别,他们挥手告别,她回家,他往别墅区的方向走。   她烦心的时候给他打电话,说请他吃附近的烧烤,他也总是一喊就出来,虽然每次都有点磨蹭,但梁空说了,男人出门得打扮打扮。   他那么好看,有点偶像包袱也不奇怪。   她从来没怀疑过。   如果他不是住在城南老区,跟她比邻而居,如果他家城北,那么过去他们之间发生的无数事,都要不可想象地推翻……   如果推翻了,后面是什么呢?   思绪到此中断,司机客气地提醒她:“骆小姐,到了,刚好,梁先生的车也过来了。”   骆悦人回过神,朝前看去。   一辆亮着车灯的黑色宾利拐近靠前,缓缓停下,后座车门打开,一双长腿稳稳探地,梁空从车门后走出,甩上车门。   骆悦人也下了车。   这两辆身价不菲的车子接头,要交换的东西仅是一枚小小的袖扣。   他之前搁置多天,浑然不在意,却在这样一个深夜,风尘仆仆特意来取。   盒子从包里翻出,递给他,骆悦人也发疑:“这个东西有这么重要么?忽然这么着急要拿走。”   梁空打开方盒,随意看一眼,长指一勾,带磁吸的扣又“啪”一声压合上。   “不是你着急还?我的东西老留在你那儿,有点那什么……”   高祈果然是梁空好兄弟!自己前任估计都记不清了,她随口说的一句话,高祈连语气都分毫不差传到梁空耳朵里。   她咬住唇内的软肉,踩了高跟鞋站在梁空面前也没有半点身高优势,一霎露出窘态,也被他瞧见了。   梁空微偏了点方向,折下颈项,气息陡然逼近,问她:“那什么,是什么?”   浑身血液都在往脸上涌,明明是临冬的夜晚,却无端叫人发燥。   她结了下舌说:“我……我老想着你。”   梁空目光一滞。   那股子游刃有余的懒散劲儿,一瞬像冻成冰柱一样,僵在他眼底,定定的,他光会望着她。   骆悦人被他看得受不住,尤其是这么近的距离,她往后小退一步,低而快速地讲着:“想着你什么时候才会打电话给我,那又不是我的东西,我总不能一直留着。”   梁空听完,似笑非笑的:“我这不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了么。”   梁空吃不惯飞机餐,算算快一天没进水米,这会儿一吹冷风,一脸饿乏,四周他不熟。   “附近有没有什么吃的?”   小区外的商铺还挨个亮着灯牌,接近十二点,寥若无几的客流显出几分清冷。   骆悦人朝两头看看,搬来观棠新居后,她跟璐璐吃过的店不少,有一家川味面馆口味特别好,骆悦人犹豫了一下,先问他:“你现在能吃辣吗?”   闻声,梁空垂眼看她,声音像从夜湖里打捞一样沉。   “我没变过。”   她愣了一下。   骆悦人在文学社审过稿子,有一回看到无情又多情的比喻,副社长调侃说这梗形容眼睛,烂俗、不生动。   怎么会不生动呢,她那会儿就想。   她真见过。   他睫毛生得乌密,如荡野自由生长的一行苇叶,见风时锐利,敞目时幽清,衬得那双眼情绪少见,大多时候都透着一股不好招惹的冷淡拽劲。   像最干净的玻璃容器。   在很多光线明昧的场景里,似有无数隐喻。   而这一刻。   他用这双眼看她,说他没有变过,她一下就心慌了。   骆悦人还是带他去了那家川味面馆,进门时叮嘱他可以点微辣,那本一翻开就处处彰显红红火火的餐单,页数不多,很快被他翻到尾页。   “番茄鸡蛋面。”   很好,连微辣也不用了。   骆悦人要了小份的红油抄手,又点了一些熟食和小吃,因为是手工面条,做得慢,小吃上得快些,红糖糍粑上来的时候,骆悦人去倒了两杯热水来。   璐璐今晚住在她这边,这会儿嗷嗷待哺,发微信叫骆悦人回来的时候在楼下带份夜宵。   骆悦人回了一个OK的手势表情,放下手机,发现梁空没在吃,反而在看她。   顾及老板娘就在收银台看肥皂剧,她凑近些,担心得很小声:“不好吃吗?”   她记得梁空挑食,但也记得,他明明挺喜欢吃甜口的东西。   骆悦人记得很深。   那么高大,甚至说得上有身高压迫感的男生,抱着一盒洗得水淋淋的鲜红草莓,一口一个,他皮肤白,眼睛冷却清澈,那会儿就算厌世瞧人,看在草莓的份儿上也不会太凶。   梁空能感受到她靠近的气息,敛下眸,夹起一个小糍粑,半截沾上红糖浆。   “还可以。”   骆悦人松了一口气,之后闲聊几句,气氛逐渐放松,她问及:“那辆黑色的迈凯伦不是你的吗?”   “是我的,怎么了?”   他有多聪明呢?甚至能猜到她因为什么而提问,车送给了高祈,高祈的女朋友也是她们杂志社的。   “误会我跟高祈女朋友了?”   她微瞪了一下眼,等同于回答。   服务员来上餐,梁空拿筷子夹面,嘴角翘了点风风凉凉的笑:“骆悦人,你也没怎么变,还是老样子,什么脏水往我身上泼,你第一个信。”   “我没有!”   这种情况下的矢口否认,十有八九就是翻旧账的导火索,梁空自然能举出例子来,但他就停在这儿,没说了。   她说没有就没有吧。   她那碗抄手里像是倒了半罐红油辣子,光闻味儿都很冲,她嘛,吵架不会,讲理也总是短人一截气势,待会儿一争口舌给吃呛了,多少要受罪。   于是话生生停住,横进来一段沉默。   骆悦人小口吃着抄手,她能吃辣,热汤红油,莹白鼻尖冒细汗,脸也有点红。   但没什么胃口,吃了几个就停了,她从塑料盒子里抽出纸巾,又习惯性地折好边角,擦了擦嘴角鼻尖,纸巾被丢进垃圾桶都是规规整整的样子。   “唰——”   她又抽出一张干净的来,已经没什么可擦的,就在手心里叠。   直到遇到一个理论极限——任何一张正常尺寸的纸最多只能叠七次,她在第六次就卡住了,紧紧按着纸块,并合不了。   像一个豁口。   这一晚的情绪反复揉捏,至此,也仿佛到了极限。   吞咽喉咙是准备,提问理所当然。   “梁空,你还记得高三那会儿我们一起吃早餐吗?”   她看得分明,他浓睫下的眼里一点困顿都没有,嘴里的话却以一种记忆不甚明晰的语调说出,好似无关紧要的往事,很难想起细枝末节。   “有点印象,怎么了?”   可骆悦人记得清楚。   在棠杏苑前门的老街上,那家馄饨铺子连招牌都没有,只在店门玻璃上贴着红色的胶条字,草草介绍餐品种类。   店前桌上放着敞口电锅,宽口,常年煮茶叶蛋的缘故,内胆都变成了洗不干净的茶褐色。   招牌是鲜肉馄饨,一对中年夫妻忙里忙外,男老板带着助听器,早上店里人特别多,虽然永远会给梁空的馄饨里放葱,但梁空从没跟人发过脾气。   顶多啧一声说,就这么对待顾客反馈?   “那会儿,我们约好了早上在馄饨店见面,你有时候忽然就不过来了,真的是因为你赖床起不来吗?”   梁空笑了声,也搁了筷子:“翻旧账啊?我对你不上心是吧?我不就这德行么?”   骆悦人沉默了。   她欠缺一种委婉发问的技巧,而他精通各种话术,讲什么都滴水不漏。   梁空问:“是不是今天晚上谁跟你说什么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梁空没再问,起身准备去结账,被骆悦人拦住,这毕竟是在她家附近,她有一种要尽地主之谊的责任感。   “我请你吧。”   店主扫了她的码。   梁空站在她旁边,浓长眉毛蹙起深深的不解,仿佛她是什么世所罕见的新物种:“你捡了我的东西还给我,怎么按道理也轮不上你付钱吧?”   骆悦人懵了一下。   好像,的确,他的道理更对……   可她也不是那个十几岁的骆悦人了,光会在他面前尴尬不语。   当过社会人,多少也有点圆滑本事傍身,她握着自己的手机狠狠一琢磨,开口便有七八分足的底气。   调子起高了,声音便越说越小。   “那别人捡了你的东西还给你,你也不能只请别人吃一碗抄手吧,你那么有钱……”   不止梁空,听这话,连收银台里的老板娘都跟着笑起来。   老板娘直率性子,咧嘴磕着瓜子就搭腔道:“是啊帅哥,人姑娘拾金不昧,瞧你这打扮这么敞亮帅气,光请一碗抄手啊,你高低不得吃顿贵的。”   梁空笑意还没散,看着骆悦人急着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,立马点头,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:“行,我请你一顿贵的。”   “我不是……”要讹你。   那一刻,骆悦人急得浑身长了嘴,浑身的嘴齐齐发力也表达不出原意。   老板娘当她要拒绝,女孩子脸皮薄也能理解,于是好人做到底地劝,就听老板娘越说越跑偏,已经对着骆悦人讲到:“女孩子不要太矜持,要适当地给给机会嘛,有时候啊,这感情就是一来二去相处出来的。”   跟舅妈说起相亲基本是一个意思。   但她跟梁空不是那种萍水相逢的男女关系,也不是“矜持和机会”那套道理的受众。   骆悦人及时止住了老板娘的话头:“不是,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,他是我前男友……”   他是我前男友。   很有力度的六个字。   老板娘嘴边粘着的瓜子皮都嗑掉了,重新打量一番梁空,处处看处处满意,又干巴巴地回缓场面,对骆悦人道:“其实嘛……回头草有时候也是香的哦姑娘。”   简直不能再尴尬。   后厨布帘一掀,打包好的夜宵随着一股辛辣气冲出来,骆悦人拎着袋子落荒而逃,她说她表妹饿了,她得快点送回去。   璐璐就四仰八叉躺在客厅沙发上,听见门口动静,就嚷着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,晚饭不吃不是减肥,是要命。   等她吃到半饱,才发现身边的表姐一副心不在焉又若有所思的样子。   这种情况在骆悦人身上挺少见的。   沾一副好皮囊的光,大多数人都只会说骆悦人佛系、不争,相处久了才晓得,不爱计较其实也是一种骨子里的冷淡。   她对情感反应一直比较迟钝。   不会愤世嫉俗地讨厌什么,也很难一鼓作气地选择喜欢,光璐璐身边就有两个惦记她这漂亮表姐的,男大学生可会撩人说情话,骆悦人一直无动于衷。   就没见过她愁男人。   骆悦人无中生友,把事情讲给璐璐听。   璐璐也没戳穿,呼呼啦啦吸着汤水面条:“显而易见,不就是喜欢她,想接近她,你这朋友到底喜不喜欢这个男生啊?喜欢的话,可以直接去问这个男生。”   “这要怎么问?”   光想想骆悦人都能感到全身抗拒。   他少年时都从没有说过一句喜欢她的话,她现在要怎么开口问。   “直接问啊,你那时候是不是喜欢我?其实我觉得问不问都不重要了,太明显了。”   骆悦人:“很明显吗?”   璐璐笃定:“很明显啊!”   “可是他真的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,而且平时所有举动都很漫不经心,随手帮她一下,顺便带她玩,好像……”   她真的没有重要过。   她没感觉高中那会儿梁空喜欢自己,她大学被人追过,她知道那种强势的男生追起人来有多锲而不舍,花样百出,他们爱意深厚地将追求者架在高处,让再礼貌的拒绝都显得像辜负。   梁空从来没有那样过。   骆悦人想不通,但她知道另一个道理。   很多事,过时不候。   或许她已经没有机会去看明白了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1801:17:13~2022-06-1902:07: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梁空吗2个;Cieletbleu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我的愿望是不秃头10瓶;温温衡之希2瓶;濯枝雨、煎蛋爱自由、是脆啵啵、X我就是胖太M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3章第13章   洗漱完,已经过了凌晨一点。   明天早上还要上班,骆悦人没再耽搁,浏览了一遍工作群的重要消息,简单在备忘录里记了两条。   再回微信时,“新的朋友”亮起一个红圈1,看清屏幕上的名字,她瞳孔微震,手指点进去。   LK   这个英文简写已经许久未见,上次听,还是在璐璐学校附近的商业街。   小酒吧林立,个个灯牌闪烁,受场地局限,这种酒吧没有夜场舞池,不会太闹,一般驻唱是特色。   那天的驻唱是璐璐她们系的知名帅哥,骆悦人听他跟另一个男人聊天,对方也打算开个酒吧,正跟他取经。   LK这个名字,猝不及防出现。   “像这一带的酒吧基本玩不出什么新意了,想凹逼格呢,倒是有两条路子,一就是暖场曲固定LK的歌,带感啊,又致敬小众,真有个性。”   “第二条路子呢?”   “死活不放LK的歌,瞧不上,还骂两句,神神秘秘的,不知道背后什么□□人,多少年没出新曲子,一首《警报》炸场这么多年,谁他妈炒的热度,你看,也显得很特立独行是不是?”   一帮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。   说LK招你惹你了,你们这帮混酒吧的有劲没劲儿,端起碗吃饭,放下碗骂爹。   骆悦人点进梁空的微信主页,毫无意外,干干净净,只有一行字“朋友仅展现最近三天的朋友圈。”   背景图片她倒是一眼就认出地点——渚江岸边,清清冷冷的烟花照,余烬扑落,以前她和梁空一起去那儿坐过观光车。   深夜总叫人多思。   她发出消息的时候就后悔了,想着这么晚了他可能也没有看见,正要点撤回的时候,LK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。   很快,屏幕跳出他的回答。   骆悦人:[你现在还玩音乐吗?]   LK:[不了。]   两秒后,又多出一条。   LK:[怎么了?]   骆悦人:[没什么,就是觉得有点可惜,你那么有天赋。]   他接触电音,玩出门道来的时候,她和裴思禹在澜中礼堂排练四手联弹。   休息间隙,裴思禹放给她听的,就是那首《Alert》,尖锐的警报声混在激荡鼓点里,以一种神圣感拖进狂乱节奏,巨顺,巨躁,巨疯,有种天才般的神经质,仿佛突破了凡俗维度。   她那会儿还不知道LK,就想,能创作出这样旋律的人,一定恣意邪妄,一往无前。   而梁空就该是那样的人。   如警报一样横切扫荡,势如破竹,无人可挡。   之后骆悦人照常上班下班,她跟梁空也没有再聊天,两人的聊天页面一直停留在那晚的结束语。   她说晚安,他回了一个嗯。   但她的心思没有就此沉下去,总想着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。   就像潦草翻过一本书,后来回忆起某个细节,想要追溯真伪,年少光阴阅过即焚,如今想来无从考究。   月中,骆悦人在外景地陪几个模特拍圣诞宣传照,接到江瑶的电话,现场乱糟糟的,她避着来往的场工,一路走到外头廊下,才觉得安静了一些。   “你重新说一下,我刚刚没听清。”   江瑶声音为难道:“就是我想问你跟柳芸芸熟吗?”   柳芸芸?   骆悦人脑袋里同时出现两个形象。   一个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,顶着浓妆,抽着烟好笑道:“破坏别人的家庭是不对的?那这话你怎么不跟你爸说啊。”   另一个,在不久前的电视台卫生间。   不过六七年的时间,想来生活是多有不顺,三十几岁却老态难掩,打量人的时候眼神还是那么黏腻市侩,说梁空曾经给过她一百万,说她有一段关于梁空的录音。   电话里久没动静。   江瑶轻轻唤着:“悦人?要是不熟就算了。”   骆悦人道:“熟,认识挺多年的,怎么了吗?”   江瑶叹了一声,隔着电话骆悦人都能感觉到她愁。   “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我们组在筹备新的婚恋综艺吗?柳芸芸跟她老公话题性挺好的,但昨天她忽然打电话连个理由都不给就说不参加了。”   骆悦人心思一浮:“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   “不知道啊,现在我领导把这事儿交给我了,让我去跟柳芸芸聊聊,我们开的价钱挺好的,她之前也一直满意,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,你之前不是跟我打过电话说她吗?我心想你们要是熟的话,也好说话,刚好我不太敢一个人去她家,她老公之前酗酒你知道吧,就想喊你一起,你最近有时间吗?”   骆悦人答应下来。   江瑶那边跟柳芸芸沟通后,很快定了时间,周六晚上。   两人先是在外面吃了一顿饭,骆悦人没有主动问,从江瑶吐的苦水里,了解了一些柳芸芸的情况。   “……她五六年前吧,去蒲城豪赌,遇到她现在这个画家老公,说是画家,实际上多少年没拿笔了,抽烟喝酒赌钱倒是样样会,反正我们这个节目嘛,放地方台的生活频道,阿姨们就爱看这些家长里短,越奇葩越好。”   “对了,悦人,你怎么认识柳芸芸的?”   骆悦人顿了一下说:“在一个会所,她好像经常去那边陪人唱歌。”   江瑶好笑道:“绝了,她资料上写大专毕业后当了夜场歌手,原来是这么个歌手法儿,真够行的,跟她老公真是半斤八两。”   骆悦人低头喝了口果汁,听到对面的江瑶忽然疑惑道:“不对啊,她一个陪人唱歌的,哪来的钱去蒲城豪赌?她还特意强调她曾经一晚输了四十多万,我们还特地拟了一个录制角度,由奢入俭难,打算弘扬一波正能量呢。”   吸管被骆悦人下意识咬扁。   明明咽了一口甜的下去,嗓子却泛一种干燥的苦,她们选的这家餐厅在商场高层,临窗位置,朝下望着冬天的傍晚,暮色短暂得仿佛一闪而过。   居高临下更有一种虚浮感。   骆悦人跟江瑶说:“我们早点过去吧,免得聊得太晚。”   打车过去的时候,江瑶在出租车上演练了一遍沟通思路,还叫骆悦人替她把把关,骆悦人觉得没问题,动之以情,诱之以利。   柳芸芸家住在城西一个老小区,治安有多不好,她们连登记都不必就能畅通进入,外头街上到饭点,露天排挡搭着棚,都是些虎食快餐的工地男人。   六层双户,无电梯,声控灯时灵时不灵,昏暗楼道堆满住户家的塞不下的闲置杂物,有的甚至把鞋架就摆在外头。   柳芸芸家在六楼,她们刚爬上三楼,逼仄空间就发出争吵撕打的声音。   她跟江瑶加紧了步子上去,六楼一户门口已经挤了几个大妈阿姨,人群里透出光,女人喊叫,在啪的一声后变成嘶哭。   大妈们纷纷指责。   男人吼一声滚:“老子自己的家事!再看连你们一起打!”   人群忙着哄散,与骆悦人擦肩的大妈说着造孽,三天两头的。   那场面把江瑶都吓住了,她想拉骆悦人没拉住,就见她冲进去报了警,柳芸芸也不管谁了,见有人帮扶立马鼻青脸肿往骆悦人后面躲,哭喊着要离婚。   来人干净白皙,气质纤纤,与周遭环境不容,一头乱发的男人先是被震住了两秒,随后冷笑,“你谁啊?报警?这是老子的家事!”   “任何情况下家暴都犯法,望你知!”   男人又是一愣,指自己说:“家暴犯法是吧?她就没还手?你他妈看看我的脸,柳芸芸老子再问你一句,你把钱都藏哪儿去了!”   柳芸芸叫着:“那是我的钱!”   “结婚了那就是婚后共同财产,你别以为老子不懂法!”   说着就要上来揪柳芸芸。   江瑶看男人脸红脖子粗,怕他要对骆悦人动手,连忙跑进来,好声说着:“杨先生,您还记得我吧,电视台小江,之前跟你们联系过的,有什么矛盾咱们好好说,犯不着这么动手啊。”   最后一行人上车被送去了警局。   夫妻俩险些在警局又撕打了一顿,女人终究在体力方面是弱势,也不顾这么多人,捋袖子掀衣服,展示前前后后的伤痕。   柳芸芸没撑多久就哭了起来,这些年的遭遇仿佛苦不堪言。   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,去蒲城旅游,何等风光,穿D家的裙子背香家的包,遇见一穷二白、徒有其表的画家,被他花言巧语蒙骗,资助他,跟他结婚,没想到男人婚后性情大变,不仅对她动辄打骂,还把积蓄全部输光。   女警官听着都有些动容,给她倒了一杯热水,放在小山似的眼泪纸旁边。   柳芸芸擦着泪,对上不远处骆悦人的眼睛才闪避心虚了一下,低下头,作势去端热水。   骆悦人真的好感慨。   那一年的梁空也才十八九岁,怎么会看人看得这么准,这个女人是真的能把故事编出花来,天衣无缝地讲给不同的人听。   “你哪来的积蓄?”   刚刚在家,要不是骆悦人阻拦及时,柳芸芸还不知道要被男人奋力挥起那一巴掌打成什么样,这会儿她在骆悦人面前短了一截气势,声音也不再尖锐。   “不是说了,你那个男朋友给的,你爱信不信。”   骆悦人看了一眼玻璃外,江瑶正打电话跟领导汇报情况,但她想,江瑶在的话,跟她说澜中那位在校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梁空,给了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一百万。   江瑶都不会信。   女警官也给骆悦人倒了一杯水,她没喝,一直拿在手上,一次性的纸质杯壁几乎快要察觉不到温度了。   她声音也是冷淡的:“他凭什么要给你钱?你跟他说什么了?”   柳芸芸立马撇清关系:“你什么意思啊?我可没有敲诈!包括你爸,我只收男人心甘情愿给我的钱。那一百万,也是你那个男朋友主动给我的,反正钱我都花了,我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骗你。”   “你那天说的录音是什么意思?”   柳芸芸道:“我以前偷偷录下来的,他说要给我一百万,万一我前脚拿到钱,他后脚就报警抓我怎么办?我当然要长个心眼儿。”   刚说到这儿,在里面做完笔录的男人也出来了,柳芸芸满眼失望,甚至带着恨意地看着他走近。   她哑哑笑了一声,摊开有条血口子的掌心,结了干涸的痂,她望了望,又看向骆悦人,无不感慨地说:“你那个男朋友啊,可真是聪明,我以为他找我是要替你出气呢,没想到开口就是要给我钱,我以前真觉得我自己赚了一个大便宜,现在想想,就是那一百万害了我,不然我不会遇到这个男人,钱来的太容易了,所以我摔成现在这样。”   “那个录音你如果想要,我可以给你。”   处理完警局的事,柳芸芸的老公压根儿没有回家的打算,从警局门口就打车去了某个赌场。   因为这对马上就要走离婚程序的嘉宾铁定要黄,江瑶给领导打完电话,跟骆悦人打了声招呼就赶忙奔回台里开会。   骆悦人跟着柳芸芸回了老小区。   门一打开,客厅还是离开时的狼藉,几个小时的沉寂,更显得脏乱冷寂。   柳芸芸没管,直接用脚踢开挡道的物件,显然对这个家不剩一点感情,径直去卧室里翻出了一个旧手机。   断电关机状态。   还要等着充电器给显示。   彼此身份尴尬,柳芸芸也没假客气,随骆悦人无处下脚地站在客厅里,自己看着充电的旧手机,倒有点想起过去的意思。   “你跟你那个男朋友怎么分的?他不是挺爱你的么?”   居然连柳芸芸都会觉得梁空爱她。   后来骆悦人无数次回忆这个夜晚,微妙感始终鲜活,如冥冥之中的指引,你看见光,于是朝光走去,如果光一直存在,那么以前是忽略了什么呢?   “要听听这份录音吗?”   柳芸芸是询问,但并没有要等骆悦人回答的意思,直接就点开一个录音文件。   尘屑簌簌,似老物件被修复。   骆悦人指尖有些麻。   [呲呲呲——]   音频开头是大段噪音,柳芸芸解释:“我是在包里点开手机的。”   话没说完,少年清冷不羁的声线便隔着遥远的时空,逾时多年,传进骆悦人的耳朵里。   [……她爸也就是一个教授,一个月能给你多少?你一身本事使尽了最好的结果不过就是他爸离婚,娶你,你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,她爸现在能拿出十万随你花吗?她爸不能。]   [我能,我能给你一百万。]   他似是靠近了,这句话不仅清晰,还带着一种压迫人心的蛊惑。   录音里的柳芸芸在虚笑,激动又不敢信,低级的试探把心动摊得明明白白。   [我凭什么信你会给我一百万啊?我听曼国会所老板喊你小少爷,你们有钱人对付我们不应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吗?你会拿一百万就为了让我离开骆文谦?]   [对。]   梁空在笑,还是那股玩世不恭的味道。   [我是有很多办法,甚至不用脏自己的手,但我现在懒得花这些功夫了,不想折腾,我也不想在她的事情上用些不干净的手段。]   [一百万而已,你有没有想过,拿出一百万对我来说,也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。]   柳芸芸问:[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花这笔钱,就为了让我离开骆文谦?离开澜城?]   [因为你的存在,让她很不开心。]   [我不希望她不开心。]   [她还要练琴,还要高考,我不希望我的妞烦。]   录音戛然而止。   空间一片安静。   柳芸芸点着屏幕问她要微信号,把文件传给她后,又迅速删除好友,说这录音就当还她今天救自己。   骆悦人从昏暗逼仄的六楼走下来,她脚步太轻,声控灯没有什么反应,她就开了手机的手电筒。   出了楼道,她呼吸到冬夜冰冷的空气,整个肺腑仿佛侵进寒流,一呼一吸之间都一刺刺地叫鼻尖涩疼。   她抿住唇,走出老小区。   夜太深了,整个世界静得就像只有她一个人,她想要将手电筒关掉,手指却冷得发僵,误点了播放键。   梁空的声音再次浮响。   他是那么不可一世。   那一句“她还要练琴,还要高考,我不希望我的妞烦”带着他独有的音色特点,倨傲冰冷,嚣张至极。   还有她未曾知晓的在意。   拜占庭陷落于一扇被遗忘的门。   或许她的少女时期,也有一扇这样的凯尔卡门,由于无法理解的疏忽,终于在这个夜晚,被一段年深月久的录音推开了。   回望四下无人的街,两侧商店的老式卷闸门紧闭,游离灯火一盏盏铺陈囫囵市井。   没有尽头。   骆悦人长久地滞望着,仿佛能看见隔着遥远时空的少年,眼眶里的水汽,渐深模糊,在灯影里斑斓跳跃。   她看不清了,却依然这样执著回望着,似要从光亮衰没处寻回什么。   久久屏住的一口气,终于不堪重负吐出,呵气成冰,化为有形。   “梁空……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下一章入v,谢谢大家喜欢我们梁空和悦人,也谢谢大家对正版阅读的支持。   ——   老惯例放预收,希望多多收藏!   《缱绻败犬》文案如下:   初见面,在炬カ传媒楼下。   他跟艺人总监从电梯里出来,田愿身旁的好友激动道:“新男团的吧?好帅!”   田愿:“也就脸还行吧。”   见多了他们这种一八几的帅哥跳舞四肢不协调。   再遇,田愿因躲人误闯男厕所。   高祈记得她,四目相对的震惊之后,稳如老狗地提上拉链。   “也不止脸还行对吧?”   |男主家开娱乐公司,自己不进圈   PS:田愿不是本文里的十九岁!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《荒腔》文案如下:   沈弗峥第一次见钟弥,在粤剧馆,戏未开唱,台下忙成一团,摄影师调角度,叫钟弥往这边看。   绿袖粉衫的背景里,花影重重。   她就那么眺来一眼。   旁边有人跟沈弗峥说:“沈先生,这是我们老板的女儿,今儿拍杂志。”   后来几多春夜,走马红尘,为一人声色里脱身。   沈弗峥在祈潭寺跟钟弥求的婚。   钟弥问他真假。   他说:“弥弥,佛祖看着呢。”   感谢在2022-06-1902:07:37~2022-06-2019:36: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小白很上进-、枣糕糟糕、表象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小白很上进-20瓶;554931238瓶;Sherry5瓶;桑延霜降百年好合3瓶;狗勾巴士、380595312瓶;是脆啵啵、碓冰拓海在吗、四字圈外老婆w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4章第14章   八月中旬是末伏,处暑在月尾,这天刚好是澜城高三开学的日子,澜城欠两场雨,不仅延续着高温,天气还很闷燥。   下午四点,厚云遮住日光,屋子里顷刻阴下来。   光线骤然消失,背对着窗户的骆悦人吓了一跳,忙把父亲的手机按了息屏,放回原位,自己回到茶几边收拾那两本今早报名发下的新书。   不过半分钟,书房的门打开。   穿蓝色细纹衬衫的中年男人走出来,手里不分心地翻着厚厚一叠资料:“悦人,爸爸还有事,你晚上自己弄点吃的行吗?”   骆悦人坐在沙发上,目光不定,轻轻应了一声,看父亲把那只手机收进裤袋。   方正边角坠进袋底,仿佛无声撞击,叫她心弦一紧。   骆文谦拿起玄关的车钥匙。   “爸爸,你是去学校吗?”   骆文谦在门口换了鞋,回过头,承下女儿欲言又止的目光:“嗯,怎么了?”   骆悦人嗫了嗫:“你……能不能早点回来?你之前送我的那本书,我有好几个地方没看懂,想和你聊聊。”   话到这里,已经很自然,但人在迫切和心虚的情况下,总会忍不住说更多的话,试图去修饰这份自然。   她又说:“早点回来好吗?之后开学高三的复习课程很紧张的,我怕没有什么时间可以跟你聊天了。”   骆文谦微笑:“悦人,爸爸最近很忙。”   骆悦人两臂撑在身侧,“哦”了一声,手指攥紧了沙发垫,梅惠怕热,喜欢铺这种冰丝席,细密的编织在指尖丝丝缕缕地抠刮,像理不清的乱线。   她刚刚看到的聊天记录里,已经不限于最近了,父亲到底在忙什么呢?   给他发信息的女人是谁呢?   棠杏苑靠近城南的文化区,是六层双户的老式住宅,骆悦人家住在一楼,自带一个方正的小院子,木篱很矮,骆文谦养了很多花。   骆悦人从小区外的汤面馆子对付一餐回来,夏末傍晚的烈阳还如火一般高照西天。   这阵子院子欠打理,三角梅和月季的徒长枝横七竖八,看到这场景,骆悦人首先想到的是,妈妈回来看到了,肯定要发火。   梅惠喜欢简约,习惯约束,一切都要在她掌控之中,有条有理。   本来这院子也是不给养花的,梅惠嫌花粉招虫。   但之前已经拒绝过养狗,这是各退一步,折中的结果。   骆悦人进门后,径直奔向小院,拿剪子把那两盆月季修了,她心不在焉,被花刺扎了手,轻嘶一声,白皙的食指肚冒出一颗饱满血珠,痛感一刺一刺的。   暮色已经四合,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减速靠近棠杏苑前街,司机降下车窗,问路边穿棉白裙的少女:“去哪儿啊,姑娘?”   骆悦人按着指间那个已经不出血的小点,坐进后车厢,鼓足勇气一般:“临江路,1750号。”   地址往导航里一输,中年的司机大叔隔着车镜,纳罕地看了一眼。   小姑娘坐姿局促,不自觉蹙起的眉心,压满了愁。   视线对上,骆悦人礼貌低声:“麻烦您了。”   光从门脸看,骆悦人并不能分辨出“曼国会所”这四个字可能涉及的业务范围,外墙体是大面积的黑色颗粒,深沉如墨,暗金色的招牌在夜色里独秀,所有灯带都藏于墙体暗格。   光是在凹处晕散出来的,浑金璞玉,是一种不适宜用金碧辉煌来形容的奢气。   陆续有车辆进出,进多出少,各种各样的人来往,门童殷勤周到地迎送。   骆悦人茫然想着,这里她可能连进去都困难,她从没来过这种一看就很烧钱的娱乐场所,但她知道网吧。   网吧老板上来就会打量一番,问她成年没有?   按身份证算,还有一个月呢。   第一关就过不了。   就在她想算了吧,人海茫茫,她上哪儿去找一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,一个人,有手有脚的,又不是月季盆栽里的徒长枝,横生出来,说剪就能剪掉。   有人冲她说话。   印花衬衫的下摆掖进西裤里,H型金属的皮带扣闪亮发光,男人像认识她一样。   “进来呀!你还想不想干了?磨蹭什么呢!”   那男人说完就进去了。   骆悦人莫名其妙,她也晓得这种地方她不该去,但骆文谦手机里的那些短信,一行行,鬼神神差地驱使她走近。   没有询问成年与否的第一关,旁边的服务生很礼貌地给她指路。   “电梯往前,八楼,左拐。”   灯光璀璨到叫人无所适从,骆悦人踩着帆布鞋,露出一截薄软的白色袜边,目光在周遭转一圈,脚下发虚,她问:“这里……是干什么的啊?”   服务生发噱一笑:“你们不是来这庆生唱歌的吗?”   “我不是……我不会唱歌。”   那会儿她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,但那服务生问她会什么,她支吾吐出两个字,弹琴,一切又顺理成章地捋下去。   服务生说:“差不多吧,不都是表演才艺么,你赶紧去吧。”   这地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靡靡之色,淡金的光,很澄明。   骆悦人到了八楼。   电梯打开,分厅是差不多的格局,因为层高不同,矗立的白石雕像换成一匹等比例的冰裂瓷马,覆珠般莹润的釉粉色,艺术品一样陈列。   遇见梁空完全是一个意外。   送酒的服务生从骆悦人身边擦过,就手推开旁边的一扇门,隔音很好的环境里乍然泄露出一小片喧闹,他的声音清冽,带着少年人的顽劣,混杂其间,格外突出。   “那晚酒是你自己拎过来的,反正我没喝,你喝没喝,你门儿清,自己脱了衣服爬谁床上了,连人也不记得了?”   骆悦人好奇地望进去。   一个年轻女人急红了脸,指着梁空说:“就是你!我那天只找了你!”   烟酒气混着包厢香氛冲出来,光线昏暗,里面好几个年轻男人,听这话,立马起了哄:“梁空,听见没,人说就找你了。”   “承蒙姐姐你看得上,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。”   他本来嘴上咬着根没点的烟,线条分明的下巴轻昂,笑了声,随后摘了烟,那双昏昧场景里也可窥清冷幽澈的眸子,朝前逼近,进了转灯的光区,豁然艳亮,却作一副无辜相。   “我未成年啊,一个纯情处男,姐姐,你要是真糟蹋了我这身子,那可就不是仙人跳这么简单了,你赔不起。”   包厢里顿时炸开了笑声,笑得暧昧不明,却又因为他们散发出的类似气场,即使是轻飘飘的笑,都叫人不寒而栗。   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,一点小刺头,他们只当低级玩笑听。   那女人目光巡过他们,脸色一层层地白。   服务生摆好酒退出来,看见骆悦人,以为她是包厢里的人,要给她让位,梁空就是在这个档口,漫不经心一抬头,看见了她。   对视短短一瞬。   因为骆悦人吓得拔腿就跑。   她错过下一秒包厢里的混乱,梁空连正常叫人让位出去的功夫都没花,手撑在台子上,直接跃身跳出来,门还没合上就又被他猛力拨开,她没有跑出去多远就被一声喊住。   “骆悦人!”   被喊住的人,怔在走廊尽头,慢慢转过身。   她也看清了,好像真的是她学校那个很有名的梁空。   她问了一个很呆的问题。   “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?”   他站在那儿,黑色短袖和长裤,踩一双设计独特的球鞋,又高又瘦,存在感极强。   听骆悦人这么问,他偏脸,挠了一下眉毛,像在忍笑的样子,然后肃着脸陈述:“澜中不保护隐私,联考成绩那么大一张红纸贴着,你不是名列前茅吗?”   名列前茅,勉强也算吧。   可是文理本来就有壁,就算路过看一眼公告栏,可能会记得文科第一是谁,但你会去看第八名叫骆悦人吗?   聊不下去了,也不知道要聊什么,骆悦人准备走,刚挪步子。   梁空:“别在这种地方乱跑,你怎么进来的?”   骆悦人嗓口一噎,顿住。   梁空察觉关键:“你未成年吧,谁带你进来的?”   “我自己……”骆悦人慢慢停了声,学聪明了,反问他:“那你不也是未成年么?”   梁空说:“我不是。”   骆悦人才不信他:“骗人!”指他后面的包厢,“你刚刚还跟一个姐姐说你是未成年。”   还说了……纯情处男。   脸上有点热,她不敢再回忆了。   梁空却心贯白日似的坦荡,他神情里的那点别扭,以骆悦人的道行根本看不出来。   “你怎么偷听人说话,还不听明白了,我真成年了,上个月过的生日,要给你看看身份证吗?”   骆悦人摇头:“不用了,我相信你。”   梁空失笑:“你那么容易相信人啊。”   骆悦人又被他弄得无所适从,小声说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么?   服务生端着果盘从旁边过,她神思一浮,视线下意识跟着移动,她跟梁空之间隔半条走道,十几米的距离,服务生路过她,走到梁空身边,那小盘泛着奶油光泽的提子被截下来。   他朝她递:“吃么?”   “可以……随便这样拿走吗?”   骆悦人一头雾水,这里怎么看都不像自助餐厅,对于他随手拿走服务生的东西,对方毫无疑义还朝他礼貌欠身,她完全看不懂。   梁空顿了下:“可以啊,这是……我家亲戚开的,我暑假过来帮帮忙。”   天衣无缝的理由。   骆悦人恍然道:“所以,你在打暑假工吗?”   梁空忍笑,咳了声,认真说:“差不多吧。”   “那我打扰你工作了吗?”   “没有,不是什么正经工作。”   骆悦人心想,的确,这里也不像什么适合学生打工的场合。   他看着她手指紧张地搓捏裙子,没忍住说:“你站那么远干什么,过来啊,咱俩不是一个学校的么。”   说完他抱着那盘青提,朝她走来。   骆悦人不好意思一动不动,正要往他那边迈步,胳膊忽然被人一拽,刚刚穿印花衬衫的男人又再一次出现,抓着她,没好气地说:“怎么就你一个瞎跑?你经纪人怎么教你的,让黄总等生气了,你付得起责任吗!”   另一端,几个同样穿白裙的姑娘正看着她,她们裙子更短,偏水手服的款式,看着比她成熟,像楼下服务生说的才艺表演。   骆悦人一下就懂这是什么误会。   “我不是!”   她正要挣开,预备了大力,但没什么用。   男人还在说她得罪什么黄总。   梁空冲过来,扭着男人的胳膊一把推出去,将骆悦人拉到自己身后,冷着脸,笑了声:“人未成年,你们黄总谁啊?名字报出来听听,是不是不要命了?”   男人踉跄着站起来,随即旁边一个经理模样的男人疾步走过来,对他低语了一句,他再看梁空时,眼神顷刻变了。   无声歇火。   梁空喊住他:“就这么走了?”   男人跟骆悦人说了对不起。   她的教养和礼貌都是刻在骨子里的,到了言和阶段,就算心里还有些不高兴,也要说句没关系,但没说出来。   梁空捻一粒青提堵在她嘴上。   清新的果香一瞬充盈,骆悦人微微仰头,瞠目看着他。   梁空撇开目光,把一整盘提子塞她手上,说:“不用理这种人。”   薄薄果皮被咬开,肉沣汁甜,骆悦人有点不好意思:“刚刚那个人就是你亲戚吗?”   “谁?”   “穿西装的。”   梁空:“……差不多。”   梁空回头看她,白嫩指尖簇着、捏着,低着头在咬那半截提子,及肩的短发齐齐垂下,柔软轻盈。   察觉目光,骆悦人抬眼。   她头发是棕栗色,眼睛也不是纯黑,哪哪都是淡淡的,像过了筛的水墨,剥去凡骨,有种计白当黑的纯粹。   骆悦人把水晶盘子递出去:“挺甜的,你要吃吗?”   梁空捡了一颗塞进嘴里。   是很甜的。   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   人与人之间的亲近,好像只需要一次无声的站队或同盟就可以立刻拉近,骆悦人跟他说:“就是刚刚穿花衬衫的男人,他在门口喊我进来,他好像认错人了……”   梁空微惊:“别人喊你进来你就进来,你进来干什么?”   今晚所有的莫名其妙,终于在梁空这一问上回归正题。   他们就站在走道。   偶尔有穿制服的服务生端盘送酒路过,远远近近推开某扇包厢的门,各种不同又类似的笑闹声、音乐声一段段地窜出来,很割裂,像快速跳台的错乱音频,衬得她一身白裙,单单站在这里就格格不入。   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,也不敢直接问,旁敲侧击的声音有种软糯的委婉。   “你,你是不是在这里打工很久了?”   梁空喉咙不自然地滚动:“我对这儿蛮熟的。”   骆悦人犹疑:“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阿May的人?”   “阿May?”   这名字在夜场有点常见,光他听过的就不止一次,“她是在这儿干什么的?”   骆悦人摇头:“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她叫阿May,”脑子里回顾了那些短信内容以及语气,最新的一条,她说她今晚和小姐妹在这里玩,让骆文谦散场来接她,她不知道她的爸爸会怎么回复。   “她应该很年轻。”   梁空问:“你觉得这里什么样的女人最多?”   骆悦人愣了愣,答案显而易见,在那些进进出出的姣好身影里。   梁空又问:“她是你什么人?”   骆悦人也想问她是什么人,可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难以启齿的答案,那可能是她家庭的第三者。   她赖以生存的家,会因为这样的人,变得分崩离析。   可以预见的未来叫她喉头一酸,她说不出来话,也不想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哭,她用力忍着鼻腔里一阵阵的滞涩,抿唇对梁空说:“我要回家了,拜拜。”   梁空没多问,送她下楼。   他说让会所的车子送她回去,骆悦人不好意思麻烦他,拒绝了。   这个点,在临江路这一带,出租真的不好打,梁空陪她在路边等。   几分钟后,一辆黑色的奥迪从会所的停车场开出去。   少女怔怔看着,直到车影消失,她忽的蹲下去,单薄的白色裙布透出蝴蝶骨嶙峋的形状,她在发颤,忍着哭腔。   梁空猝不及防,连喊她都带着小心。   “骆悦人,你怎么了?”   她绷不住了,低低哭出声来:“呜呜呜那是我爸爸的车,怎么办……”   纸巾是会所里女经理忙巴巴送到路边来的,递给梁空,他接了,又烫手山芋似的还回去,朝蹲在路边的骆悦人示意:“你,把她哄一下。”   女经理跟他熟,打趣道:“呦,您给人小姑娘惹哭啦?”   梁空无语一笑,明明一惯是浪里来浪里去的性子,偏这时候生怕沾一点脏水:“你什么眼神,怎么可能是我,快哄啊!你就看着她哭?她嗓子都哑了你没听出来?”   这……怎么能听出来呢。   女经理没反驳,捡要紧事做,在娱乐场所从事迎来送往的工作,身上多少有几分八面玲珑,面面俱到,她好声安慰着骆悦人,又叫人送点水过来。   梁空没有干站着,他走到骆悦人身后,轻轻提了一下她的裙子,那层拖垂的白裙边离开灰扑扑的地面。   她蹲在那儿,小小一团,他个子又太高,给她提裙这动作挺别扭的。   女经理张口就是一套又一套假大空的安慰话,柔柔撩起她后脖颈的细软头发,用纸巾给她擦汗,旁边还有两个会所的服务生,一个拿着小电扇给她吹风,另一个端着杯子问她要不要喝水。   梁空也没闲着,单膝蹲下去,替她把裙角那点灰拍了拍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2000:52:12~2022-06-2013:20: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两点水2瓶;四字圈外老婆w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5章第15章   回到家,已是深夜。   哭过的一双眼睛微肿,冰箱里的冷光源照出来,附带一阵冷气,骆悦人拿了瓶酸奶捂在自己眼皮上。   她靠着闭合的冰箱门,回顾不久前的糗事。   梅惠在艺术学校当音乐老师,这两天培训出差,明天上午才能回来,骆悦人洗完澡,把衣服洗了晾了,阳台连着院子,剥落暑气的夜风里混杂着花香。   神思悬浮,吹了会儿风,她趿拉着拖鞋回了自己房间。   按惯例,准高三八月初就要开始上课,今年澜城气温创历史新高,气象台频发高温预警,教育局严令禁止补课,他们这一届准高三才得了一个长假。   但也不轻松,班群作业布了一堆,让学生自行复习,每天都要打卡。   同桌江瑶发消息问她要英语报纸完型和阅读的答案,骆悦人翻出来,拍了图发过去。   明天周日,最后一天假期,也不完整,因为晚上就要去上自习。   壁钟已经拨针至深夜,桌角水养的花枝幽幽吐馥,骆悦人捧着手机,去澜中贴吧搜梁空。   她知道他很有名,但还是被帖子的数量给惊到,随便点开一则。   楼已经盖到四位数。   没点开前,骆悦人还纳闷了一下,标题为什么狂加一排感叹号写着“无人生还”,点开才知道,满屏都是各种死了。   [帅死了!]   [拽死了!]   [贵死了!]   帖子里是高二文艺汇演,他在礼堂台下被人偷拍,po了图。   评论区各种夸张句,配不要钱的感叹号。   热评第一是:活脱脱一太子爷选妃现场。   下面数条评论化身福尔摩斯,从台下的灯组和光调分析这是文艺汇演的哪一个节目,更有甚者,分析他可能在看谁。   照片里,梁空神情倨傲又带一丝观赏兴味,指背慵懒撑着下颌,舞台上的射灯映过来,背景是由暗红丝绒座椅拼成的观众席,人影绰绰。   拍照的人显然深谙构图,将梁空放置在视觉中心上,虽然图有点糊,但独独他眼睛里映了点光。   很有一种,高朋满座皆寂然的清冷光弧。   加上他个子高,头肩比优越,单坐那儿就有点光耀尘寰的意思。   那些带图的评论下,一半是说他侧脸的,另一半在说他的手。   [都是可以拿去赚钱的级别,可偏偏,这个人最不缺的就是钱。]   骆悦人看着这条高赞的评论愣了一下,先是想到离开曼国会所前的最后画面——梁空身边站着的三个安慰她的姐姐,把她送上出租,跟她说路上小心。   又想到,他说他在那里打暑假工。   他是不是在逗她玩啊?   明明那里的服务生都是穿制服的,哪有像他那样穿联名球鞋打暑假工的?   体验人间疾苦吗?   视线回到手机屏幕上,指尖轻轻滑动,她有点不能想象,这些匿名id后可能就有自己身边的同学,可转瞬,想到今晚在曼国会所遇见梁空发生的一切,似乎也是不能想象的事。   看了一会儿,她放下手机,去理书,扉页翻开,新书带着浓厚的印刷墨水气息,她伏案写上班级姓名。   今天早上刚报名,连新学期的课表都没有,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先看什么,草草翻了几页高频英语单词,她又拿起手机,想再去贴吧看看关于梁空的帖子,手机忽然一震,屏幕顶端切进一条消息。   澜中文学社的企鹅群,有人艾特她。   [@骆悦人]   [这学期广播台是不是要换届了啊,裴思禹是不是不会再读稿了?]   紧接着,另一个女生发猫猫头流泪的表情包说:[呜呜呜再也听不到裴思禹的声音,我真的会难过的好吗!]   [为什么说的跟裴思禹死了一样,人家只是广播台惯例换届好吗?在学校还是能看到啊!]   骆悦人往群里回一条:[广播台换届要在国庆后。]   这就代表,骆悦人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和裴思禹一起在广播台读稿。   翻到裴思禹的企鹅号,最新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三个月前,高二会考,文理生之间都会互相借政史地和理化生的笔记,裴思禹问她借了历史笔记。   她都快忘了自己之前上课发呆,在书上画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涂鸦,结果裴思禹拍了图发过来。   [你好像很喜欢给古人设计新发型,我朋友今天发现的,说你虽然学文,但没准有个当托尼的大梦想。]  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地聊过天。   骆悦人很不好意思,又为这种言语间的距离拉近感到悄悄开心。   她那时回:[上课发呆,随便画画的。]   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聊过天。   从高二换届算起,虽然她跟裴思禹在广播站读了快一年的稿,但每天大课间那二十几分钟并没有什么交流作用,她只是一直听着那道声音在自己旁边。   看似同轨,却从无交汇。   结束后各回文理班,偶尔学校有重大活动或者考试,才会简单聊两句。   高二文艺汇演,学校安排她跟裴思禹四手联弹。   傍晚汇演结束,从礼堂出来,梁空和一个穿别校校服的男生在侧门等裴思禹,彼此只是点头挥手就算告别了。   那个男生问:“谁啊?”   裴思禹说:“文科班的同学。”   连朋友都算不上。   她望过去,视线被梁空捕捉。   那时晚霞正烈,政教处的办公楼溺在浓郁的橘辉里,大片玻璃无所顾忌地折射光噪,满世界都是亮的,少年身后是红顶塔楼,巨大圆钟迸出一声沉厚的整点报时。   响彻校园,响彻夏季。   “咚——”   骆悦人回神起身,打开房门,客厅没开灯。   骆文谦以为她睡了,怕打扰她,放轻了动作,但是他喝了些酒,换鞋时脚步不稳,撞到玄关柜,上头搁置着梅惠没拆的快递,方盒“咚”一声掉下来。   他看着房门口的骆悦人,一边说着还没睡啊,一边将东西捡起来。   复杂的心情让骆悦人没办法面对他,她去厨房倒了杯温水。   “你晚上去哪里了?”从没这样生硬地跟父亲说过话,她又补一句,“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?”   骆文谦笑笑,有些疲态:“悦人,抱歉啊,爸爸工作忙。”   看父亲喝那杯水,她眼睛里已经开始泛酸,她有太多话想问,但无从出口。   沉默将她压得像墙角一支无法伸展的羸弱花枝。   骆文谦有些愧疚,伸手搭女儿的肩,温声说:“明天晚上才上课吧?不是说有书看不懂吗?不困的话,要不要现在聊聊?”   骆悦人轻轻摆了一下肩膀,朝后退了一步,几次欲言却缄声,最后她问:“你在扉页上写了一句赠言,说‘不必穿越窄门,不必单独到达上帝面前[1]’,是什么意思呢?放弃窄门,是要放弃德行的约束吗?”   骆文谦诧异道:“怎么会这么理解,爸爸只是希望你活得自由一点,不要那么早就禁锢自己,你妈妈对你要求很高,但爸爸想说,达不到也没关系,文理分科之后你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,爸爸希望你开心。”   骆悦人抱住骆文谦同时,眼泪也漫了出来。   她很想说,那你能不能别做让我不开心的事,可话到嘴边,一字字往下吞,到极限,仅是哽咽地喊了他一声。   “爸爸……”   骆文谦轻揉了揉她的头发。   第二天一早,骆悦人起来时,骆文谦已经出门,厨房里有温着的早饭,白粥和煮鸡蛋,骆悦人不爱吃蛋黄,可梅惠不许她挑食。   剥好的鸡蛋一掰两半,挤出蛋黄,她用纸巾包好丢去外面的垃圾桶里。   梅惠中午才回来。   骆悦人进门,看到她在拆昨晚的快递盒,护肤品的瓶瓶罐罐摆在桌上,她拿起一面小镜子照着,偏了头,摸了摸自己的眼角。   并无明显皱纹。   她一直保养得好,又是教音乐的,艺术气质养人,叫她比同龄的妈妈都显得年轻些。   听到门口动静,梅惠回头看了眼换鞋的骆悦人。   “今晚要去上课吧?”   骆悦人“嗯”了一声。   “昨天练琴了吗?”   靠墙那架黑色钢琴上,杏黄色的蕾丝搭得严整。   骆悦人一瞬心虚:“没有。”   梅惠把小镜子搁在桌上,脸色瞬间拉下来:“假期你都这么松懈,开学怎么办?十级你还考不考了?”   “本来就没天赋,还不努力?你萍姨家的女儿小你两岁,去年十级就考了。”   “用点心啊悦人。”   “你那个轮指我都说了多少遍了,一定要多练,熟能生巧,这么基本的道理不懂吗?”   正午的日头鼎盛,空气闷热,曝露在炽阳下的月季晒蔫了花瓣。   阳台通风,梅惠的声音一句接一句像是吹遍整个屋子,无孔不入,骆悦人听着,低低说一句知道了。   抽开琴凳,将泛黄的琴谱翻开。   琴音响起时,梅惠走过来指点她,说慢练要注意手部弧度,快弹时才至于错音过多。   她并没有什么超强的领悟力,能让梅惠获得即时教学的成就感,又讲了几句,梅惠留下一句多练几遍就走了。   骆悦人一个人在客厅弹琴。   黑白琴键上的手指仿佛不是她,仅是凭借着肌肉记忆,机械地在跳跃摁落。   她想,或许这就是妈妈说她没灵气的原因吧。  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不费力就可以很厉害的人。   落日西沉。   骆悦人换上夏季校服,去了学校。   作为“三公一私”的重点高中之一,澜城中学一直在校服审美上领先其他三校,所以即使没有明文规定一定要穿校服的晚自习,也能看到不少格纹校裙的身影。   高一高二还没有报名,夜晚的校园在开学的热闹里,透出一些氛围有限的寂静。   高三换了新的教学楼。   据说有个坐轮椅的转校生,是学理的,学校为了照顾他的日常出行,把原本在一楼的八个文科班调到了楼上。   骆悦人所在的十九班,换到了三楼的天井楼梯旁,旁边还有十七、十八两个理科班。   刚进班级,就见几个女生凑在一起,一边对答案一边聊天。   “刚刚在三楼看到梁空了唉。”   “他来十七班找裴思禹的吧。”   “那以后是不是能经常在三楼看到梁空了?”   “有什么用?人家又不看你。”   “唉,十四班就在我们楼下吧?”   “干什么啊?你在楼上跺脚,楼下梁空能听到是吧?”   女生被揶揄得不好意思,推说话的人一下,说去你的。   话题风向很快换了。   “你们说,他跟俞晚梨会复合吗?”   “感觉他不是那这种会吃回头草的人,如果吃,麻烦选项曦,我投项曦一票,双A比较带感。”   “我也觉得,俞晚梨美则美矣,茶里茶气。”   骆悦人背着书包,路过她们,被其中正说得吐沫横飞的江瑶一声喊住:“悦人!数学加练的卷子写了没有?”   骆悦人点点头:“写了。”   江瑶立马捧起双手,一脸乞求垂怜的表情,准备迎接卷子。   “明明之前说了加练卷自愿写,现在课代表又要收,自愿了个寂寞!”   “真的无语。”   骆悦人的卷子被她们拿去摊开,几只手笑闹着挪来挪去,卷子最后被摆在中央。   骆悦人放下书包,简单收拾桌面,将文具和书本摆得整齐。   拿上自己的杯子和江瑶的杯子准备去水房,旁边正奋笔疾书的女生眼尖看见,忙从书包侧兜抽出自己的杯子,可怜巴巴递过来说:“亲爱的语文课代表,也帮我打一下吧。”   骆悦人怀里的杯子变成了三只。   临走前,江瑶伸着脖子在喊:“悦人,三楼的打水机坏了,去二楼啊!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[1]注:   难道你还不够坚强,不足以单独前进?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单独到达上帝那里。——纪德《窄门》   你们要努力进窄门,因为宽门和阔路引向沉沦,进去的人很多;然而窄门和狭道却通向永生,只有少数人能找到。——《路加福音》   感谢在2022-06-2013:20:55~2022-06-2111:44: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妞、小白很上进-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techiii、pingpingya1610瓶;X我就是胖太M3瓶;桑延霜降百年好合、是脆啵啵、煎蛋爱自由、yoyohahahaha2瓶;问问、阿葉、Takra、42383575、夏风吹不散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6章第16章   二楼全是理科班,男多女少。   男生躁劲大,前后门之间追着打闹,笑着问候彼此的大爷,班级门单薄得都经不住这么来回撞。   骆悦人抱着三只空杯子,还没有走到水机前,就被人喊住。   “骆悦人。”   她闻声回头,就见拿着一叠打印纸的裴思禹,从楼梯口出来。   他脸上有淡淡的笑:“你怎么在二楼啊?”   “我来打水。”   裴思禹朝这边走,距离拉进,声音也越发清晰:“三楼水机又坏了?”   这批设备已经用旧了,修修坏坏。   “嗯,又坏了,暑假前才检修过。”   “我刚从主任那儿拿了一份高三开学季的动员稿,让我们分成三天的稿量,多删少补,我晚点再印一份给你。”   “我自己去印就可以了。”   裴思禹说:“没事儿,我待会儿刚好要陪朋友去打印店,顺路。”   他总是这样周到,如他声音一样温柔,叫人如沐春风。   骆悦人没有再推拒,道了谢。   “那我去打水了。”   转身那瞬,她忽然有点想问他来二楼来干什么,十七班现在不是在三楼吗,可惜那种自然而然的搭话本事,并不是她所具备的能力。   想想就算了。   三只水杯搂在怀里挺傻的,骆悦人把其中两只放在水机旁边的台子上,拧开江瑶的卡通杯子。   她习惯先用水先冲一下杯身。   这台子机子的红蓝水阀位置跟楼上不太一样,但她没多想,正要拧蓝色那枚,一只修长的手掌将她手指猛一下扣回去。   而那只手的主人在她后方,屏住了走廊昏弱的白光。   她听见一道并不陌生的男声在头顶上方说话:“冷热水装反了,小心烫。”   已经感觉到烫了。   水阀在几毫米之间完成一次短暂的开合,管道里的热水还没完全出来,但淅淅沥沥几滴砸落在她握杯子的手背之上,也是灼人的。   而她另一只手背上,是梁空的手。   他整只手臂都是湿漉漉的,刚冲过自来水,由风吹过,散发一种躁动的蕴凉。   骆悦人回头看他,过近的距离让她直面他身上那股压迫感,缩了缩脖子,很快扭过头,她说谢谢,拿杯子去拧红色的阀门。   拧不开。   她尴尬得整个人要烧起来,心想是不是二楼的水机也坏了。   梁空轻咳一声:“往左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哦,原来,她拧反了。   她怀疑梁空在笑她。   正回头,裴思禹从十四班的位置走过来,远远喊着:“我还以为你在班里,你们打球打到现在?高祈呢?”   “走了。”梁空的声音很近。   “走了?不是说晚上去SEVEN&N吗?到底去不去?之后没什么时间了。”   “九点多吧,不走?他留澜中这儿上晚自习?”   裴思禹玩笑道:“也不是不行啊,就放你们班,你们班主任不是休产假不来么?”   打水机间隔半分钟一缩一松,发出一声难以承载运作的咕嘟声,水阀里的沸水热气腾腾往下注入。   骆悦人拧着杯盖,听他们说话,觉得裴思禹非常不一样,或许因为梁空是他很好的朋友,又或许是男女有别的原因,完全不像他在广播台的状态。   梁空:“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给你知道了。”   “这叫细致!”   裴思禹没有走过来,隔着一段距离,边招手喊他,边往楼梯口走去:“走吧,不是要去打印么?快点吧,要打铃了。”   她低着头,在拧最后一个杯子。   梁空走前低声说:“明天周一升旗结束,来体育活动室,告诉你阿May是谁。”   骆悦人侧过头望他,人是愣的。   梁空单手还拎着黑色球网,里头坠一颗篮球,吊儿郎当的:“不想知道?”   骆悦人:“想知道。”   “记得来。”   .   出了南校门不远就有一条商业街。   街上次第亮着灯,各种吸人眼球的易拉宝往门口摆着,这个店有新品,那个店几几折,学生涌进挤出,整个暑假都在半歇业的店主露出久旱逢甘霖的笑容,终于等来开学季的火爆生意。   打印店在街尾,店铺明显清冷许多。   在隔壁放着韩文小甜歌、学生着排长队的奶茶店衬托下,有几分潦倒,十台打印机电脑,空了大半。   梁空和裴思禹走进去,选了两个邻座的。   裴思禹把手机上主任发的电子档调出来,封面的横线都是空的,他简单添了一下个人信息,点了打印,所连接的打印机很快递纸嗡嗡运作起来。   他往梁空那边看,是学籍信息。   “出国的事,定了?”   电脑桌下的空间有限,梁空那双长腿无处安放,他斜坐敞着,将那张小桌子衬得更局促,低头敲了根烟在嘴上,嗤然说:“定个屁,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   火没点,烟就给人摘去了。   “这个点,教导处那地中海经常过来巡逻,还是别抽了,免得开学第一课就是写检讨,”裴思禹把烟一折,丢在旁边的废纸桶里,“还特么都是我帮你写。”   金属火机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灵活转折,梁空道:“高祈字丑,你文采好。”   裴思禹去拿了打印稿,梁空那份搁在其他人后面,还在排队,听这话,也笑了:“那你怎么不找个文采好的女朋友,你们一边谈恋爱,她一边帮你写检讨,多好。”   说这话的代价是,人还没坐稳,椅子就被梁空踹了一脚。   打印店是冷光源,梁空睫毛很长,被光照出郁郁恹恹的浓厚阴影,一笑起来,漫不经心,又真假难辨:“是有这打算,不是不好找么。”   裴思禹想起一件事。   “合着你愚人节那次跟高祈打赌说要追骆悦人,也不是随口瞎说的,图人家文采好是吧?”   梁空一直在轻轻地推机盖,一点点用力,像在测受力闭合的极限在哪儿,某一瞬,指尖力度失控,机盖便逆了方向,噌一声,功亏一篑地扣回原位。   他胳膊搭在椅背上,指腹摩着火机机盖上的金属纹路,淡淡勾着唇,一身的玩味:“你怎么知道不是呢。”   “开玩笑也挑挑人啊,人家乖乖女,不早恋,我听广播台的人说,上一届的学长,在她高一开学就追过她,她直接拒绝了。”   梁空没应声,接了店主递来的几张打印纸,带着薄薄温热,心里却应了一句知道。   何止知道,他还在旁边看完全程。   那位学长跟裴思禹声线类似,都是那种端腔一听,就觉得这种声音适合放在广播里的温柔正经。   不过讲的话不怎么正经。   一番肉麻告白后,见小姑娘不为所动,甚至有点静漠发呆,以为她有顾虑,又连忙展现个人优势,说自己成绩挺好,不会让她成绩下降的,一边恋爱他还可以一边给她补课。   骆悦人还是拒绝,并礼貌地说:“不用麻烦了,我妈妈给我找了补课老师。”   梁空没忍住笑出了声。   学长狼狈跑走,徒留他们四目相对。   骆悦人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尖,毫无底气道:“你看什么看!”   梁空靠在栏杆上,歪了一下头,故作一副细细打量她的姿态。   “看你还……挺好看的。”   骆悦人跑走前,留下一句嘀咕困惑:“这个学校的学长怎么都这么不正经。”   梁空看着她遁逃的背影,扶额笑了。   那天他从练习室出来,跟乐队其他几个人顺了一遍架子鼓,一身黑衣,带着同色的口罩和鸭舌帽。   她不记得他。   裴思禹将那叠稿子严严翼翼在桌边一靠,边角整齐重叠,快到晚自习的打铃时间,删完文档就得回校。   梁空往他屏幕上一看,目光定住,电子档还停第一页,又从高祈手里把那叠稿子抽走,垂眼扫过姓名栏:“你把她名字打错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裴思禹拿过一看,真打错了,写成了三点水旁的洛,他啧了一声说:“要不就这样吧,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,能看就行。”   “名字不重要?”   梁空没管他,躬身拖来鼠标,将名字改回来,重新按了打印。   打印机一寸寸吐纸,老板帮忙用订书机定好。   寥寥几张稿纸被递进十九班的窗口,晚自习的铃声正响,几个离窗远的女生,窃窃私语裴思禹来找谁。   那份稿子人传人,放到了骆悦人桌上。   骆悦人看向窗口,外头天已经全黑了,裴思禹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站在那儿,有一种发亮的润泽。   她不好大声说话,用口型道谢。   他笑了一下,就是不客气的意思了。   连课都没开始上的晚自习,除了补作业,似乎只剩下假模假样地看书,实则发呆讲小话。   班主任站在台上慷慨陈词,提醒他们如今已经高三,再不学就没时间了!   “……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,其次是现在!懂了吗同学们,任何时候努力都来得及,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放弃!”   抑扬顿挫的语气并没有将讲台下学生的情绪带动起来,因为骆悦人他们班班主任踩着高跟鞋姗姗来迟,刚刚隔壁二十班的班主任已经隔墙说了一遍差不多的话,甚至引用的句子都是《daedaid》里的同一句。   “好了,大家看书吧,课表待会儿就让班长贴到讲台这边,你们可以把明天早上要上的课提前预习一下,还有啊,明天周一,新学期第一次升旗仪式,每个人都给我穿好校服,规规矩矩地穿啊!如果因为谁我们班的操行分被扣了,别怪我没提醒啊!”   说完,班主任就走了,让班长暂管纪律。   江瑶一直若有所思,喝了一口骆悦人给她打的水,终于感慨出来:“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,其次是现在,悦人,你有没有发现,真正的大道理都是融会贯通的?”   骆悦人小声问:“你指什么啊?”   “就不止是种树,早恋,其实也是这个道理,最好的时间是高一开学,其次是现在,再不早恋就来不及了,这辈子都会有一个遗憾,我们孤孤单单走过青春,以后老了回味起来毫无意思。”   骆悦人不能苟同:“早恋又不是什么好事。”   江瑶俏皮一眨眼:“你又没有早恋过,你怎么知道不好呢,没有体验就没有发言权。”   骆悦人确实没有体验过。   她家教很严,从小学到高中,学什么课外班,上哪所学校,每一步都是活在父母规划下,准确来说,是梅惠的规划下。   没有重头再来的勇气,更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,一条路走长了、走久了,是缺乏勇气去置评对错的。   只是她会想,如果可以,她宁愿不来澜中读书。   卖了新区的平层换了澜中的老学区房,梅惠隔三差五就要提一嘴,这是为骆悦人做出的牺牲,顺便再敲打骆文谦,等骆悦人一毕业,他们一家就必须得换更好的房子。   所有人都活在焦虑和压力里。   想到梁空,想到明天梁空会跟她说什么,或许不止焦虑和压力。   还有第三者。   “你从来没想过裴思禹吗?你们俩进进出出还挺般配的,今天我们聊天还在说,你们看起来磁场很合,都是那种看起来家教特别好又温柔的人。”   “小声点!”骆悦人走神之际忽然听到同桌的声音,被吓坏了,缓过来,神情有点尴尬,“你们怎么会聊我啊?”   “聊梁空喜欢什么类型,就说到你了,你记不记得愚人节不知道从哪传的梁空要追你,感觉如果是其他女生,就会像真的,是你,就真的很愚人节,你们俩之间像有次元壁,还是裴思禹跟你更合。”   骆悦人脸上有点烧,托着腮,看那叠稿子封面上自己的名字:“你不要乱说。”   江瑶嘿嘿一笑,又讲起自己最近那朵烂桃花。   光阴虚度,很快第一节晚自习就打了下课铃。   回字形的教学楼格局,每层两侧都有男女卫生间和打水机,一层八个班,很默契地四四左右分流。   骆悦人和江瑶在女厕所前,遇见空前的大阵仗,原因竟然也简单粗暴。   因为这边来了两个理科班,有的女生也不是来上厕所的,打打闹闹,又或是男女搭配着趴在栏杆上吹夜风聊天。   看这场面,江瑶啧啧感叹着:“世风日下,阴盛阳衰啊。”   骆悦人正觉得好笑,忽然敛了笑容,裴思禹迎面直直走来,她喊住他。   “那个打印是多少钱?”   裴思禹说:“不用了,也不是我付的,稿子分段你有没有什么想法?应该还要改,尽快定下来吧。”   骆悦人点头:“好,我尽量今晚弄好,明天给你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提前更,晚上不用等。   下一章在明早,后天上夹会更新很迟,之后恢复正常晚九点更新,这章留评给大家发66个小红包~(冷评选手不知道能不能发出这么多,请踊跃评论给我机会!谢谢大家!)   感谢在2022-06-2111:44:43~2022-06-2123:48: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正正20瓶;2701683715瓶;睡懒觉13瓶;YAN10瓶;沈倦7瓶;Yiju5瓶;天光乍现、241529873瓶;长大后你还在吗2瓶;两点水、ba、问问、是脆啵啵、不想画图啊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7章第17章   周一阳光明媚,是个好天。   澜中校长贡献了史上最长的一则励志发言,鼓励大家珍惜当下,有一份力尽一份力,不要让最应该挥洒汗水的青春留有遗憾。   班级方阵,每班按男女分两列,按身高分前后。   骆悦人和同桌都是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,站在女生队伍中间,前后左右都是着装统一的学生,乌泱泱的蓝白色晃眼到没有辨识度。   江瑶双手搭在骆悦人肩上,垫着脚寻人,想让骆悦人看看她那朵可能要开的桃花。   “……暑假在补课机构认识的,叫张泉,他要走美术,十三班的,脸还行,就是个子不是太高,哇哇哇哇哇要命!”  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低叫着猛扎进脖子里,骆悦人被蹭得痒,跟江瑶一起激动起来:“怎么了?你们,对……对视了?”   “不是,我看到梁空了!他往我们这边看,我一下撞到他眼睛里了,鹤立鸡群的大帅逼氛围真的好要命,太难顶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骆悦人懵了:“你到底喜欢张泉还是梁空啊?”   台上换了年级主任发言,几声拍着麦的喂喂喂响彻整个操场,确认麦克风没问题后,又是一段换汤不换药的新演讲。   江瑶掩着嘴说:“不同啊,就好比普通帅哥和金城武的区别。”   十四班后排那几个男生,人均180+,江瑶放弃了越过他们去十三班找张泉的想法。   “他前女友是项曦和俞晚梨唉,就算跟他搭讪都要掂量自己够不够级别吧,而且他还是同时跟项曦和俞晚梨谈的,太绝了。”   骆悦人跟梁空没有什么现实交集,之前因为裴思禹,在艺术楼跟他远远碰过几次面,连招呼都没打过。   每次听人说起他的各种传闻,她都有种怀疑,他不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。   桩桩件件,都非常的虚幻。   教导主任几次提醒都没让操场上千人的大方阵安静下来,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一直是升旗仪式上屡禁不止的日常。   就在这片少年人独有的蓬勃喧嚣里。   她下意识地踮脚侧首,去人群里找梁空,那一刻,她只觉得,他好像真的很惹眼。   后来有机会跟他去各种场合,数万人的音乐节,人潮蜂拥,她越过重重阻碍去牵他袖口,才恍然,他独有一种不会泯于人海的倨傲。   他问她怎么找过来的,她踮起脚,在他俯身的耳边大声喊话,说他最酷了。   电音疾震,盖世喧嚣。   ……   梁空前面的同班男生不知道回头跟他说了什么,他勾了一下唇角,笑意漫不经心,几分玩世不恭。   骆悦人匆忙收回目光,问江瑶:“他同时跟两个女生交往,这是绝吗?这不应该是太渣了吗?很不尊重女孩子呀。”   “额……”江瑶沉吟,“不好讲,我也是听人说的,没人说他渣呀,女孩子自愿的,不过项曦和俞晚梨没少扯头花,好像也没多久就分了。”   骆悦人:“两个都分了吗?”   “对啊,梁空还挺会一碗水端平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骆悦人噎了噎,这也夸得出来?   “项曦明明是看起来很酷的女孩子,为什么会跟别的女生一起……”   她话还没说完,台上宣布升旗仪式到此结束,台下立时轰然一般声音嘈杂,江瑶揉着肚子说饿死了,要去食堂买早饭。   骆悦人托词还有事要去一趟办公室,没跟江瑶同行,落了单。   学生泄洪一样从操场的铁网入口灌出去,一半去教室一半去食堂。   而她,逆着大部队的方向,放慢步速去了看台后方的体育活动室,一连数间办公室一模一样的格局,平时用来存放体育器材。   骆悦人从没在这个时间点来过体育活动室,也不知道梁空在哪一间。   她先推开第一间。   里面堆着跳高用的绿色海绵垫,几只足球滚在地上,其中一只倒霉地被男生一脚泄愤地踢开,撞到墙上。   “分就分!这次分了别来找我复合!”   女生本来正要反唇相诘,嘴张开,声音没出,惊吓地看向门口动静处。   骆悦人眼睛瞪大,立马道歉说:“对不起对不起!”   说完,忙把门带上了。   偌大看台将室外篮球场和操场隔开,前后联通的过道有两个,骆悦人绕路走了右边的,梁空插着兜,从左边走过来。   二选一,他们都能完美错开。   梁空朝这边勾勾手,叫她过来,接着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一扇门。   跟刚才那间不一样,这里头有一张办公桌子,还有一排储物柜,学校运动会或者其他体育比赛,成绩统计、衣物寄存一般在这里。   骆悦人刚走进去,听背后“咯噔”一声,立时警铃大作。   “为什么要锁门?”   梁空拧了锁,半侧着脸对她,只将眼神平直无绪地递过来:“你希望有人像你那样随随便便把门打开?”   骆悦人顿了一下,想到刚刚的尴尬,摇了摇头。   梁空低着头走近,在屏幕上点了点,把手机伸出去。   “你自己看吧。”   这么直切主题的吗?   她还以为要寒暄一下,类似于说点今天校长的发言可真啰嗦,都开学了天气还是好热啊,这种无关痛痒的话。   但想想,他们之间好像不熟到,连无关痛痒的话都不必说。   骆悦人接过他的手机。   很少见的,居然没有手机壳,金属质感,沉而单薄,没有保护,所以她握得更紧,拿得更小心。   梁空指桌旁的椅子。   “坐。”   “哦。”她点点头,乖得要命,他指哪个她就坐哪个。   坐下后,她在他手机上看阿May的资料,图片和信息都很精简明晰,专业到不应该在她手上,应该交给类似私家侦探这样的人。   密闭的空间闷热,鬓角在皮肤纹理上有知觉地滑下一滴汗。   “滴——”   是遥控的机械声音,短促一下。   她望过去。   梁空站在窗口边,打开了柜式空调,他背对着她,骨节分明如艺术品的一只手,把空调出风口的扇叶拨到底,搁置了一个暑假扇叶落了薄尘,他吹着冷气,偏头嫌弃地蹙眉。   骆悦人感受不到空调的风,好像,全被他挡住了。   但她又想,非亲非故,他都已经帮忙打听消息了,自己如果再跟他争空调,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。   热就热一会吧。   她转回视线不久,侧脸的碎发猝然被一阵强烈的冷气吹起,发丝缕缕飞扬,下颌线条全然暴露。   瞳孔微微一震,骆悦人不可思议地再看过去,梁空手上拿着不知道从哪儿翻来旧毛巾,擦过空调扇叶,沾了几道脏灰,被他甩在一旁。   风是对着她一个吹的。   骆悦人望着他,很诚心地邀请:“你要不要过来坐?”   梁空在对视中先不自然地挪开视线,话却没正形:“干什么?想跟我坐一块啊?”   从小到大跟男生的接触有限,骆悦人从没这么尴尬过。   她表现得太像那些接近他的女生,让他误会了吗?   “我不是,我,我……”   半天无下文,梁空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机械表:“还有十二分钟打铃。”   骆悦人没再管尴尬,抓紧看完,跟他说了谢谢。   她脸色很不好,透着几分难堪。   梁空接回自己的手机,对她说:“我不会跟别人讲的。”   虽然不熟,但她无由来地相信他,他看着就不是那种随便宣扬旁人隐私的人。   但那又怎么样呢。   即使无人知晓,也改变不了那些信息里透出的事实。   出了那道门,本该各归各处的散,但是骆悦人心里堵着一种无处宣泄的低落情绪。   “梁空。”   那背影顿住,慢了一拍才回过头。   他唇上咬着根烟,没点火,他摘下来,有些反应不及。   “你喊我?”   骆悦人还站在活动室门口,他在台阶下,数步之外。   她犹豫道:“如果是你,你会怎么办?”   梁空几不可查勾了下唇角,觉得这妞真挺灵,算是问对人了,他还真有这经验。   不过,他们的家庭背景太不同,复杂程度不一样,对这种的事态度也大相径庭。   他只能跟她说:“正常生活,做你想做的事,既定事实,你掺和不进去,也改变不了什么。”   太轻飘飘了,骆悦人想,像他这样没有经历过的人,才会说出这样的话。   她就愣在那儿。   梁空提醒她:“不回班?”   “马上。”   刚下台阶,学校后勤部的老师喊住他们。   “唉,那两个同学,过来帮忙搬下东西。”   “这都是往届的奖杯啊证书,送到政教处那边的展厅,下午有领导要过来参观。”   当苦力的也不止她和梁空,还有刚刚吵过架、也不知道分没分的那对小情侣。   估计是分了。   他们一路不说一句话,也不看彼此一眼。   让本来就尴尬的场面更尴尬安静了。   骆悦人和梁空走在他们后面,骆悦人想打破这诡异的安静,张口只有一句谢谢你。   梁空:“你说了好几遍了。”   骆悦人有点尴尬,小声道:“是吗,不过真的很感谢你……”   梁空:“你那么紧张干什么?”   他连紧张都能看出吗?这一认知,让骆悦人无形中更加紧张了。   “我,不太会说话。”   梁空笑了一下:“看出来了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这会儿快到第一节课的打铃时间,学生都在食堂和教学楼之间疯狂奔赶,政教处这边的近知路几乎没人,前面那对小情侣像开坛做法一样比着谁先开口谁就输了。   空气默了片晌。   梁空说:“没有什么会不会说话,你就正常聊天,就可以了。”   正常聊天么?   骆悦人想了想,她是怎么跟江瑶成为朋友的,好像是文理分班后,她们凑巧成了同桌,江瑶主动跟她说话,骆悦人,你的名字好特别哦,你为什么会叫悦人啊?   夏末早晨,八点钟的阳光清透,普照学校的小广场,骆悦人怀里抱着那只小的盒子,有样学样。   “你为什么会叫梁空啊?”   估计是被搭讪那么多次都没遇过这种老土又新奇的发言,梁空面上神情浮出一点趣味,回答倒是很正经。   “家里信佛,四大皆空,是佛家的最高境界。”   “你呢,为什么叫骆悦人?”   “我爸爸给我起的,是悦己愉人的意思。”   梁空侧看一眼,她即使说着话,眉心也敛着愁,瞧着就像那种文文静静又很多愁善感的女孩子。   “名不副实,没悦己,光悦人了。”   他音质冷淡,骆悦人久久愣住,就……说话这么不委婉的吗?   他又来一句。   “悦人也好。”   骆悦人持续愣住。   他是在说人,还是名字啊?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2123:48:56~2022-06-2303:43: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isitjustme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55493123、叽里咕噜、poop10瓶;無形、pingpingya16、baekhyunee75瓶;天光乍现3瓶;X我就是胖太M2瓶;ba、不想画图啊、28701861、45912277、问问、zz~、长大后你还在吗、是脆啵啵、41351448、Takra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8章第18章   开学后不久,高三迎来第一次考试,除个别科目还剩一些单元没上完,考试内容和卷面设置几乎与高考无异。   出成绩是在国庆放假的前一天。   虽然七天长假被削减至四天,但不妨碍周五下午校园里迎接假期的氛围就开始躁动。   直到最后一节课。   班主任踩着高跟,优雅走上讲台,在假期注意安全、劳逸结合一系列老生常谈后,通知考试成绩已经下来,离校前大家可以去公告栏看。   “总分和排名都已出,具体的各科目分数,假期后班长会发给大家。”   其他人热火朝天收着书包。   班主任单独把骆悦人喊了出去。   “成绩有点起伏是常事,心态一定要稳,都高三了,千万不要压力太大。”   没到公告栏前,她就知道这次排名估计下降了不少。   其实前两天考试的时候她就有预感,这次肯定考得不好,心不在焉,写着题目竟然都能走神,临了草草交卷,能好到哪去呢。   最后一场考试是英语。   她的作文页,墨迹晕开,有两滴泪点,干涸后黑乎乎皱巴巴的,她想到前天过生日,在家里跟梅惠发生的不愉快。   骆文谦出差,饭桌上就她们母女两个。   说起等她高中毕业后换房子的事,梅惠数落起骆文谦的种种不好。   说工程造价这个专业多好,他以前那些同事,哪一个不是赚了大钱,现在考建造师的那么多,不说他自己去谋生意,哪怕就是给那些考证机构介绍学员,每年光回扣也能拿不小一笔吧。   “院长的侄子想考他的研究生,他倒好,把人给拒绝了!我有时候是真想不通你爸爸,四十几岁的人,两袖清风给谁看?他怎么就那么不会为我们这个家考虑?”   骆悦人低着头,在碗边扒米。   好几次,她想说这个家里,从始至终,除了你,没有人觉得住不上好房子会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。   这话芒刺太重,说出来太伤人。   她自己咽下去。   可梅惠没停,又说起骆文谦这次出差。   “搞这些研究有什么用,什么论坛峰会提携后辈,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,他做起来啊,那是比谁都积极!”   情绪顶上来,骆悦人一下没忍住,捏紧了筷子:“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在说爸爸不好了!他是人,他又不是赚钱的机器,他也会有压力的!”   梅惠惊愕无声地看着对面从没这样跟自己大声过的女儿。   骆悦人回神,后悔。   妈妈才是不知情的受害者,甚至她还在幻想他们一家住进新房子的未来。   年纪太小,她根本负荷不住这种对错难断的复杂情绪,眼眶里短时间泛起酸涩,留下一句对不起,跑进了自己房间。   ……   未来真迷茫啊。   甚至看不见所谓的未来,她快连家在哪都不知道了。   吁出一口浊气,骆悦人记住三十一这个数字,从公告栏前走开。  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,快走到校门口,才发现连水杯都忘在班里,又折回去拿,公告栏那里的人流依然拥挤,三三两两的讨论不断迸出来,有人愁有人欢喜。   梁空跟他那个别校好友实在太打眼了。   骆悦人路过他们,正要上楼,梁空一声喊住她。   “干什么?”   她回过头,神情如一潭死水,连声音都跟着有气无力。   “骆悦人,你成绩下降了。”   闻声,骆悦人像一只委顿的瘪气球,一瞬间被注满惊讶和怒气,双瞳瞪大地看着他。   连她的班主任都没有提成绩下降,只说成绩起伏是常事,他竟然就大庭广众之下说她成绩下降。   简直闻所未闻!   她气得脸色刷一下红了:“反正比你好!”   梁空好笑道:“你学文,我学理,你干嘛跟我比?”   骆悦人哪知道为什么要跟他比,但哪有他这样直接说人家成绩下降的?他们只是不同班的同学,他又不是她爸爸,她的成绩和他有什么关系。   怒火如果有形,这会儿骆悦人背后应该蹿上两簇斗志昂然的小火苗。   她瞪着梁空,缺氧的胸腔一阵轻颤:“就跟你比!就是比你好!”   说完就跑上了楼。   高祈搭着梁空的肩,笑容缺德道:“你注孤生吧你,有事没事呛人家小姑娘干什么?”   “她怼我了。”   “你找怼吧你。”高祈乐不可支。   她上楼,跑着的,身影在二楼的楼道窗户上一闪而过,又很快在三楼出现。   梁空仰头看着,眸光渐软,一时没忍住转头问高祈:“这妞有没有意思?”   高祈“嗬”一声:“我看你比较有意思,你不是在学校憋疯了吧,逮着个姑娘就逗是吧?晚上出去嗨一下?”   “你之前跟我打赌说让我去追的那个,不记得了?”   高祈恍然大悟:“哦,她呀,裴思禹广播台那个妞,不是说乖乖女很聪明吗?她成绩下降啦?”   梁空脸色一变,将肩上那只胳膊一把推开,嫌弃至极地冷嗤:“关你什么事啊,管的倒是挺宽的。”   他说完就走,高祈慢一拍追上来,无语骂着。   “我靠,你翻脸比翻书还快!”   骆悦人回班后拿到杯子,没有立马下去,她怕待会儿下楼还会碰到梁空,好尴尬,她长这么大,从来没有这么面红耳赤地怼过人。  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一潭死水,只要投入一颗小石子,自有涟漪。   而梁空,又何止是一颗小石子。   秋分刚过,北半球的昼短夜长才方启序章,晚霞依旧橘红稠郁。   放学后的校园里,人越来越少,零星几个结伴往校门口走,偶有篮球场那边远远传来的一声欢呼,是沉静中的躁。   骆悦人趴在三楼朝下看了看,确定梁空和他的朋友已经不在公告栏前,才背着书包下楼。   脑子里也不由回顾起不久前怼过梁空的话。   ——反正比你好。   ——就跟你比!就是比你好!   人总是在这种频频回顾的时刻,假想着,如果这世上有个地洞可以把自己埋起来就好了。   骆悦人又走到公告栏前。   倒不是要再看一眼自己排名三十一的历史新低,她径直朝理科公告栏那边走去,一行一列,仔细看,裴思禹这次发挥得依旧稳定,年级前三。   但她目光掠过,没有多停留,直到看见梁空的名字。   定睛一看,骆悦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。   不如三十一名高。   这说明自己也没有说大话,就是比他好一点。   回家的公交上,她习惯性坐在靠窗户的位置,吹着燥热的风,没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心情,明显比前几天好多了,起码活泼。   心里像有一场辩论赛,自言自语,就是比梁空好呀,他凭什么说自己成绩下降了。   下降了也比你好。   你谁啊你,你很厉害吗?   思绪一转,骆悦人想到什么,忽然讪讪,好像他是挺厉害的。   高二有一次联考,全校就两个数学满分,梁空是其中之一。   所以,其他科目考得再烂,大家只会觉得是他不想学。   长得帅怎么有这么多特权,明明不学无术,都有人帮忙找好听的理由。   骆悦人心里没消气,就是要悄悄拉踩他。   就是很不学无术啊。   例如,语文古诗词填空这样的送分题,他居然一个都不写。   骆悦人的班主任也给梁空所在的十四班代语文,校内的小考卷子,有时候老师会找学生帮忙批改,骆悦人作为语文课代表,当然改过了。   她给他打过一个零分。   一个红笔勾勒的大鸭蛋!   思至此,骆悦人一下笑出来,不仅心里的尴尬缓解不少,还觉得自己扳回了一程。   连一路走走停停的公交,都不似往日那么烦心。   本来不知道怎么回家跟梅惠说这次成绩下降的事,现在经过梁空这一遭,骆悦人很有一点破罐破摔的直面勇气,到家后,如实跟梅惠讲了。   梅惠问是哪一门没有发挥好,骆悦人觉得大概数学和英语都考得很差,数学一向是她的短板,但她英语一直很好。   考试走神,听力没听好,英语作文也是草草写的,这话她说不出来。   梅惠肯定会问她考试的时候在想什么。   所以她只说了数学。   梅惠叹一声,骆悦人听得懂。   大概是觉得她没悟性,什么好老师的补习课都上过了,数学成绩还是一直短板。   要是卷子简单还好,题目常规,彼此之间分差也不大,只要卷子一难,骆悦人跟其他尖子生的差距就大了。   “我下次会好好考的。”   虽然是教音乐的,但毕竟梅惠也是老师,懂得学习低谷期更应该鼓励。   所以即使很不满意,抿了抿唇,也没有对骆悦人说重话,只是叫她加油,压力别太大。   她怎么可能压力不大呢。   她一直视为精神偶像的父亲背叛了家庭,具体到哪一步了,不得而知,可这个家已经岌岌可危,如果妈妈知道了,她会情绪崩溃吗?失态大骂吗?他们会很快离婚吗?   她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件事情上萦回,可还是想不通。   就像只井底蛙,凭寥寥几片枯叶,试图去分辨井外的春秋。   太超出范围了。   辗转难眠的夜,她几次翻身后,索性不睡了。   通宵刷题,恶补自己的数学短板,对着答案也算不出正确结果的时候,单薄脊背一弯,趴在台灯下无声淌泪。   连续两天早上,梅惠来喊她起床吃早餐都发现她趴在桌子上睡着。   午饭后,梅惠没让她练琴,给了她两张甜品店的劵,是学生家长送的。   她叫骆悦人下午跟朋友出门逛逛。   惺惺相惜说起来简单,好学生之间的暗暗较劲,让彼此除了浮于表面的客气寒暄,很难发展成私交甚笃的亲密好友。   江瑶假期出门旅游了,骆悦人翻着手机,半天没想到其他合适的人。   最后约了正读高一的表妹璐璐。   永明巷离这边有点远,骆悦人先到,在甜品店等了半个小时,接到璐璐要放她鸽子的电话。   “真的不好意思啊悦人,我男朋友忽然说要来找我,我下次再陪你,你不会生气的啊。”   没有生气,骆悦人只是很震惊。   “你哪来的男朋友啊?”   璐璐小她两岁,不是才刚上高一么。   电话里,璐璐嘿嘿笑,声音爽朗又带着点难为情:“就,就军训那会儿看对眼了嘛,就在一起啦,以后有机会让你见见啊。”   那种震惊在放大。   骆悦人:“你们认识一个月都不到,就谈恋爱吗?会不会太草率了?”   年纪上,骆悦人是姐姐,但情感上却是璐璐更早熟一点。   “一见钟情嘛,不就是这样,而且你不管认识谁都是要从陌生开始的呀,草率是有点草率啊,但是冲动才浪漫,冲动才是青春,等以后年纪大了,要相亲要结婚,想草率都草率不了。”   璐璐说这些话的时候,骆悦人隔窗望着对街。   那是一家门脸很阔的保龄球馆,上下两层,棕与绿的店牌,右下角印着暗金色的小而张扬的名字。   FLIPPED.   是flip的过去分词和过去式,可译作轻掷,快速翻转。   又或者,怦然心动。   一辆黑色的GMC停在保龄球馆门口,梁空套一件黑色帽衫从车里下来,街边风大,将他头发吹得蓬蓬的,他伸手抓了抓,脸上的表情还是那种不羁冷淡,好像不管看什么都嫌弃得不行。   很快有一个穿白色涂鸦T,将脏辫扎成一束的男生从馆里出来迎他,两人击了一下拳,在路边抽烟,烟雾飘散,又来一个女生,直直扑进脏辫男生的怀里,踮脚往他脸上亲。   他们碾灭烟,一起进去。   耳边的声音忽然放大,璐璐喊着:“悦人,你在听吗?”   骆悦人回神:“在。”   璐璐叹一声说:“反正姑姑把你管得太严了,刚好你也乖,我说这个你也许不能理解,因为你习惯考虑谨慎,永远只做父母告诉你对的事,家长肯定会说早恋是不对的啊,但实际上,也很正常,犯点错,出点格,不就是年轻人的特权吗?我是相信你才跟你说的啊,你一定帮我保密啊。”   骆悦人开始听得云里雾里,一会儿觉得好像有道理,一会儿又觉得跟自己所受到的教育完全相悖。   最后才懂,原来璐璐是希望她保密。   “我不会跟别人讲的。”   通话结束,她低头看着桌上的甜品,好像这句话,也有谁对她说过。   在澜中的体育活动室,柜式空调送着冷气,她从他手机里确切知道那些难堪的事,面色不好。   他没有说一句毫无意义的空泛安慰,他只是说:他不会跟别人讲的。   不让更多的人知道,好像是仅剩的可维护的体面。   梁空是唯一的知情者。   出了体育活动室,他还回答了她的问题。   “正常生活,做你想做的事,既定事实,你掺和不进去,也改变不了什么。”   那时,她还觉得这人说话太轻飘飘了。   这会才若有顿悟。   避重就轻的道理之所以行之有效,是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,无法翻山越岭,无法渡海填江,甚至于,无法改变另一个人虚无缥缈的意志。   骆悦人忽然有点羡慕梁空。   他的世界里,有她从没有清醒果决和肆意热烈。   或许,还有再也不会在她旁边读稿的裴思禹。   后来想想,那天,真疯狂啊。   一念而起的反叛念头,就像在纸上用黑线圈住蚂蚁,信息素失灵,触角无法再感知外界环境,那只小小的蚂蚁进退维谷,困死当中,其实黑线之外并没什么危险。   只要迈出一步,就会突破……   譬如,她身魂分离一般走进那家叫FLIPPED的保龄球馆,站到了梁空面前,问出那么傻气的话。   “你之前说追我是真的吗?”   他是四月跟人打赌说要追她的,而现在节气近寒露,过了一整个夏天。   梁空弓着背,提球的手上带着黑色的运动护腕,衬得腕骨冷白又嶙峋。   闻声,扭头看她一眼。   脱力的保龄球碌碌向前滚进,击倒大部分球瓶,发出一片沉闷声响,两秒后,显示屏上应声出现红色记分符号。   发完球,他直起身,身形俊拔修长,光站着不说话都是一种无形压迫,他看着她,甩了甩方才送球的手指,随后唇角不羁一弯。   “行啊,你来吧。”   该如何形容她朝梁空迈近的那一步?   人与空间极不匹配的的旷冷场所,合成木地板散发着球道油特殊而浅淡的气味,中央空调疾送冷风,出风口上的红色丝带顺风往下抖摆,有种急剧下坠的错觉。   仿佛,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。   可她不能确定,这是否是一条梦游仙境的秘密通道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推荐好友的完结文《婚糖》by银八   【文案一】:   周家双胞胎姐妹,姐姐改姓与母亲在农村乡下生活,妹妹与父亲在城市豪宅长大。   妹妹豪门联姻当天,姐姐特地从乡下赶来参加婚礼。   不料,妹妹突然和男友私奔。周家上下乱成一团。   就在所有人焦头烂额时,   周家人注意到了坐在角落的双胞胎姐姐苏听然:   “你就帮周家这一回吧。商之巡是商家这一辈最心狠手辣的人,我们实在是惹不起。”   最后穿上婚纱的苏听然:“胸围太小了。”   婚后第二天,   睡过头的苏听然准备偷偷溜走,怎料佣人拿着大包小包到她的面前,一字排开:   “限量款稀有品包包、十克拉顶级南非钻石、名贵超级跑车、城中价值1.3亿豪宅的钥匙、无限量钻石黑卡……”   苏听然:“救命!他给的实在太多了!”   她完全不介意再多当几天豪门阔太。   【文案二】   某日,苏听然无意间听到商之巡同长辈道:“我要的不过是一段对自己有利的婚姻而已,至于对方是谁,我不在乎。”   第二天,苏听然收拾了行李一声不吭回了乡下。   传闻乖戾偏执的商之巡跋山涉水亲自找上门,看着苏听然的眼底满是柔情:“然然,跟我回家好不好?”   正在徒手杀鸡的苏听然:“等这段农忙过了再说吧,1千亩果园我妈忙不过来的。”   感谢在2022-06-2222:42:47~2022-06-2311:34: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煎蛋爱自由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Yiju5瓶;爆米花可乐4瓶;X我就是胖太M、静衫2瓶;zz~、是脆啵啵、碓冰拓海在吗、问问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9章第19章   事发突然,这场面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意外,有的用眼神示意,或直接小声问什么情况?   谁知道是什么情况呢。   梁空下场换了别人,问走到跟前的骆悦人,玩吗?   骆悦人摇头说她不会。   旁边有人说保龄球很简单:“不就甩个球,乱砸呗。”   梁空没顺这声音应和,拧开旁边桌子上的一瓶水,喝了两口。   他那件黑帽衫脱了,里头是一件白T,骆悦人那时候还不认识什么潮牌,只觉得他胸口那个小图案还挺可爱的。   刚刚运动过,这么近的距离,他身上散发的那种蓬勃热量像是密不透风地把她裹在当中,她想往后退。   梁空漫不经心拧瓶盖,一边拧一边问她:“要不要玩两把试试?”   试什么,甩球乱砸吗?   骆悦人拒绝了,又往后退一步。   后腰碰到旁边的小桌子,上面喝至一半的西柚汁震荡起来,她连忙去扶了一下杯子。   他的朋友们忽然爆发出一阵起哄怪叫。   “项曦!”   侧门方向,裴思禹和项曦正一起走过来,裴思禹气质温润,相较之下,无性别穿搭的项曦虽然矮他几厘米,但气场更强。   项曦拿眼刺过去,嗤那帮人:“叫什么叫?一帮人学狗!”   那杯西柚汁是项曦的。   她坐下来,敞着腿,问梁空:“来找你的?”   梁空:“不然来找你?”   项曦不理他了,转去看骆悦人,见她站着,扯她胳膊让她坐。   梁空瞥见,目光跟扫描仪似的落在项曦手上,冷冷道:“你让她自在一点行吗?”   项曦一脸被呛不爽的表情,收了手,拿眼神示意对面的椅子。   骆悦人坐下,说没事。   这话就有点尴尬,因为不知道是跟项曦说的,还是跟梁空说的。   那两个人也没在意。   项曦也帮她叫了一杯西柚汁,她们就坐在那儿喝,看那帮男生掷球打闹。   聊天环节缺乏话题,因为她跟项曦只是彼此知晓姓名的点头之交——前几次文艺汇演,她都项曦分在一个化妆室。   那天化妆师不够用,项曦自带工具充当助手,给其他女生粘假睫毛。   到骆悦人的时候,她眼皮一直在抖,老粘不上,项曦大大咧咧一声叹说:“算了吧,你原生睫毛也够长够翘了,粘不上就别粘了吧,再粘,我手指要把你眼睛戳瞎。”   说过话,但一点也不熟。   项曦算不上一个待人接物很热情的人,但在场认识骆悦人的女生就她一个,她们还同校,又有梁空那层关系,她自觉有点义务不让骆悦人太过于局促。   想了半天,现成的话题好像只有刚刚发榜的考试。   她记得骆悦人成绩好,挺聪明的。   “唉,听说你们文科数学卷最后一大题跟理科不一样?”   “对,不一样,我们课还没上完。”   项曦又问:“那你考得怎么样?”   声音一下堵在喉咙,骆悦人心想三十一名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,正视自己,认清事实,也好发愤图强。   她正要说,旁边插来一道冷淡声音。   “比我好。”   唰一下,骆悦人耳朵尖有冒热气的趋势,不知道梁空这是在给她解围,还是故意拿那天她怼过他的话,来调侃她。   项曦“切”一声:“比你好不是很正常?你还骄傲了?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小圆桌就两个椅子,梁空靠在骆悦人身后的台子上,那是一个即使他们没有任何肢体接触,单因一坐一站都会显得无比亲密的姿势。   尤其,他弯身,虚虚越过她的肩侧,去桌上捞起烟盒和火机。   他没有抽,只是收起来,跟项曦说:“与有荣焉,懂?”   骆悦人还停留在他刚刚忽然靠近的屏息里,悄悄呼出这口气,转头看了一眼梁空。   两人视线对上,拉进。   梁空有些不自然,却作不动声色,淡着脸问:“看什么?”   项曦立马哈哈大笑,抢着当骆悦人的发言人:“她这个眼神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?哇,你居然还知道‘与有荣焉’这个词?”   骆悦人没想到会被项曦猜中。  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,就下意识惊讶,他张嘴就能把与有荣焉这种词挂嘴边,挺有文化的样子,为什么语文古诗词填空一个不写?   “骆悦人?”   梁空喊她,她立马狡辩:“不是不是,不是这个意思!”   梁空闲心颇足的低低“哦”一声:“那你说说,你看我是什么意思?”   项曦已经在骂梁空不要脸了。   困于他冷淡又专注的视线,骆悦人有点发怔,隔一会儿,低低说:“看你……还挺好看的。”   第一次见她,在高一。   就是广播台学长跟她表白的那个晚上。   时间过去那么久了,他从来没有起过要打扰她的念头,因为比谁都清楚,夜行动物迷恋阳光,是一种不合时宜的追求。   她有着循规蹈矩的学习和生活,一门心思往前走,根本容不下其他,哪怕是最寻常的一句喜欢,都是冒昧至极的打扰。   但梁空一直想得开。   他以为,自己风光无限的人生里,那点无人知晓的遗憾,根本无足轻重,可能他天生就没有过多的在意,什么都可有可无,骨子里泛着懒劲。   更不会有那种秘密久藏心底,渴望倾诉的念头。   其实是有的。   譬如,她看向他这一刻。   她跟他说这句话。   他心里忽然就沸起前所未有的酸涩,堵得胸腔好似窒息一样。   他无比想告诉她,骆悦人,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,一字不差。   想问问她还记得吗?会不会她对他,也有一点印象?   “梁空,再来一局?”   裴思禹站在球道边,看向这边喊,那声音一出,好像凭空降下了情绪沸点。   骆悦人仓惶移开视线,转去看裴思禹,对方手里勾着球,随口邀请她。   “一起玩吗?”   骆悦人摇头:“我不会玩这个。”   梁空问她,怎么会到这里来。   出了保龄球馆,骆悦人指对面的甜品店:“我在那里看见你下车。”   她眸光明净,秋日的薄阳晚暮照着,没有衰色,只有一种高远的柔和,叫人觉得她骨子里就很温软真诚。   梁空没正形道:“就冲着我来的是吧?”   她抿嘴,没吭声,从斜跨的小包里翻出一张淡蓝色的卡片,冲他挥一挥。   “你喜欢小蛋糕吗?”   璐璐放了骆悦人的鸽子,梅惠给的甜品券还剩一张,上面的日期就到国庆。   也算没浪费,买了一个草莓小蛋糕,送给梁空。   她当时只觉得颜值好看,后才反应过来,站在玻璃柜前,侧头看他:“会不会不喜欢这种?”   就是粉粉嫩嫩的,看起来很有少女心。   而且,这个季节的草莓不甜。   当着店家的面挑刺不太好,骆悦人转身,凑近到梁空跟前,压着声音提醒:“这个草莓可能不甜。”   “只要我喜欢,我管它甜不甜。”   骆悦人噎了噎,心想也是这个道理。   就是……这个人说话好酷啊。   好像他的人生没有瞻前顾后,选了什么就会别无其他地一往无前。   小而精致的一牙蛋糕,用尺寸略大些的透明盒子装着,丝带系着,纸袋拎着,重重保护,悬垂在梁空手上。   这附近几条街都很繁华,他们顺着人流往小广场走,西斜的阳光贯穿长街,人们笑语闲谈,行于当中。   骆悦人淡紫的裙子被糅成油画的色调,他们身后的影子交叠。   梁空问她谈过恋爱吗?她摇摇头说没有。   问她有喜欢过人吗,她眼睛微微瞪大,犹豫着,沉默了。   他忽的自嘲,暗讽多此一举。   刚刚在保龄球馆,她看向裴思禹,意思已经很明白了。   甚至是她今天无由来的行为,因为裴思禹,也有了合理解释。   “你是不是平时学习也挺无聊的?”   骆悦人会错意,往自己身上揽:“我很无聊吗?”   满脸委屈不敢辩,梁空看着,就笑了一下。   “没,你挺有意思的。”   骆悦人微瘪了瘪腮,心想这也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话。   “你平时周末都出来跟朋友玩什么?”   骆悦人想了想:“我有时候周末要练琴,不是经常出来,出来……出来也没什么可玩的。”   她之前倒是有两个周末会约着一起自习的朋友。   说来尴尬。   上个学期,那两个女生闹掰了。   还事起梁空,两个母胎单身在现代男女关系不稳定这一点上大谈特谈,以梁空这种类型的男生举例,文绉绉地互怼一通,最后分道扬镳。   一开始她们还拉着骆悦人站队,要她二选一,她做不来,女生之间脆弱的友谊啊,后来没人约她去自习室了。   她没跟梁空提这事,只问他:“那你们呢?你们周末都出来玩什么?”   她说的是你们,不是你。   梁空说:“什么都玩。”   之前在保龄球馆都没有讲清楚,他好像也不想讲清楚,回答干脆,一句“行啊,你来吧”,骤减了很多本来应该有的问答。   看客云里雾里,她自己也有点懵。   她想着措辞,喊住他。   “梁空。”   “你之前跟人打赌,现在,算你赢了吗?”   下午五点一过,广场中央的雕塑喷泉开始表演,空气仿佛蕴着淡金色的雨丝,拢着温柔的、潮湿的光。   梁空站在她身前两步的位置,回过头,整个高俊身形都逆在光里。   晚风肆无忌惮地吹着。   不知道哪里传来自弹自唱的吉他声,沙哑男嗓唱着民谣,歌词总是绕着爱而不得。   他明明轻翘着唇角,声线却很低,静然看着她说:“赢了。”   笑弧再深些。   “赢大了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在努力写了,明天或者后天加更吧。   感谢在2022-06-2311:34:52~2022-06-2516:56: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:木桃1个; 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:木桃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爆米花可乐2个;浪漫人生路、鱼丸子丶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techiii20瓶;鱼丸子丶13瓶;爆米花可乐10瓶;今天努力了吗6瓶;天光乍现3瓶;yoyohahahaha2瓶;z71、甜老师的獠牙、宋虞、长大后你还在吗、问问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0章第20章   骆悦人算不上能言善道的人,性格偏内向,跟不熟的人沟通,会有一些难为情的障碍。   而她和梁空,分明也不熟。   却似乎,没有障碍。   她很卡逻辑,换句话说,她很讲规矩和道理,例如,她莫名其妙来找他,莫名其妙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,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去解释一下。   但冲动当头的决定,不是那么好解释的。   梁空好像可以理解。   他跟她说:“那以后,约你出来一块玩?”   愣两秒,她有点悄然的喜悦,点头说:“好,谢谢你呀,梁空。”   她觉得他人很好,不止是这次,还有之前他帮她查柳芸芸的事。   他说是举手之劳,但骆悦人还是谢他,没有谁帮谁是义务,他这样热心,很像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人。   她心头思绪百转的时候,眼神也会跟着下意识飘忽,没察觉对面的梁空在看她,不仅看着,还低笑了一声。   “挺客气的,骆悦人。”   她也冲他露出一个笑,软软的。   几次接触下来,骆悦人觉得自己有点习惯梁空说话的方式了,他就是很直率,很坦荡,还有那么一点玩世不恭的没正形,跟个大少爷似的。   逛了一圈,他们往回走,遇见一个脖子上挂牌子的聋哑人,忽然拦在他们面前一通手势比划。   骆悦人看不懂手语,但能看懂他牌子上的字,是什么残疾人机构的爱心筹款,明码标价写着,二十元,献一次爱心,帮助需要帮助的人。   骆悦人翻包包,没有找到二十,就拿了五十的那张,对折一下,放进小箱子里。   她指一下梁空:“算我们两个的。”   那捐款看着简陋,仪式感特别强,还有小本子要登记,她认认真真写了自己和梁空的名字。   梁空就在旁边看着她。   心想,这妞真能处,做好人好事还非拉着他一起。   走回保龄球馆,天色隐隐擦黑,打球的那帮人也出来了,路过电影院的灯箱,最近排片的电影里有一部大制作。   主角海报就挂在最显眼的广告位上,女主角穿素袍站在漫天风雪里头。   假期还剩最后一天,有人提议明天去看这部电影。   梁空说他明天有事,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正被项曦拉着聊天的骆悦人,捏她的袖子往自己这边带了带。   “离她远一点。”   骆悦人:?   项曦:!   硬把人拽回来,项曦气焰更盛:“骆悦人,明天一起去看电影吧,刚好梁空不在。”   梁空:?   什么叫他刚好不在?   项曦跟梁空是一起长大的,两人八字不合似的见面就怼,属于十几年相爱相杀,小点儿的时候,梁空不拿她当女孩子,也不让她,现在梁空懒得跟她吵:“会照顾人吗你?”   项曦手臂一勾,搭着骆悦人的肩:“我保证照顾好!”   看电影的事就这么定下了。   梁空提着那只粉嫩的小草莓蛋糕回了家,刚刚电影海报里的女主角,就坐在他家客厅里头。   佣人阿姨给她端来花茶,她说了一句谢谢,但没喝,骨瓷杯子就搁在旁边。   进门后,小蛋糕递给家里的佣人。   一路回来,奶油有点化了,要先放冷藏里。   梁空脱了黑色外套,往沙发上一扔,人也跟着懒,躺在靠垫上,没往那边看,随口问一句:“我爸呢,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?”   刷手机的漂亮女人停了动作。   本身也没什么重要消息,无非影片上映惯例的头条和热搜,微博都是团队在管,进圈十几年,起起落落,早麻木了。   她闲得慌,小妈姿态十足地把梁空那件外套整整齐齐叠起来:“他临时有会要开。”   没说什么时候结束,也没给她做其他安排,她得在这儿等,等他什么时候想起来有她这么一号人。   其实也习惯了。   甚至能安慰自己,能坐在这里等梁建河,这是圈里多少人羡慕不来的。   可是那人的小儿子一说话,她就觉得自己还真挺惨的。   “也是能忍,你就对当我妈这么有执念?老男人有什么好的,要不换换吧?”   柏茜看向梁空:“换谁?换你哥?”   梁空躺在沙发上跟人打游戏,游戏刚开,他空出一只手,比划了一个S型。   他哥梁知非戴金丝边眼镜,一副清风霁月贵公子的做派,审美方面俗得很,钟情前凸后翘的辣妹款。   柏茜懂他意思,故意顺着话讲下去:“那要不你吧?你今年也十八读高三了,阿姨再等你一年吧,我看你审美跟你爸挺像的。”   梁空唇角轻勾,嗤笑出声:“姐姐,我可不喜欢阿姨,再说了,我跟他不像,我没那么多讲究。”   柏茜问他:“我是不是老了啊?”   “你照镜子去吧,”梁空还真喊佣人去拿一面镜子来,“苍蝇飞你脸上都没褶子下脚。”   “我经纪人最近要安排我去做医美。”佣人真把镜子送来,柏茜照着,抚自己的眼角,“空空,你看看我,你说,我要是再老一点,是不是会更像你妈一点?”   梁空眼睛从手机屏幕的边沿挑出去,看了一眼揽镜自照,怨妇一样的女人。   “你问我?我长这么大,见她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。”   一局游戏结束,梁空打了个哈欠,跟厨房说晚上想吃清蒸鱼,他上楼补了一觉,再下楼,外面已经是深夜。   只有顺河而建的别墅区灯火粼粼映在水面上,水池里的一群游鱼原本悠悠哉哉,脚步声一近,哗然乱蹿。   梁空没好气地撒一把鱼食:“胆子真小,我也不记得了?”   柏茜端着杯餐前红酒,好笑提醒:“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。”   “所以我不管怎么对它好,它都不会记着是吗?”   说着,又朝里头撒一把。   “还挺没良心。”   直到晚餐上桌,梁建河也没回来,只有他的助理打电话给别墅这边的司机,吩咐晚餐之后送柏茜回去。   甚至这通电话,都绕过了柏茜本人,客气疏离得她仿佛第一天来这里做客,只需要周到地接送就可以了。   司机通知完就出去了,她继续扒那盘蔬菜沙拉,挑挑拣拣再找不出一块下嘴。   梁空在另一头用餐。   中年的佣人阿姨从楼上换了花卉下来,走到桌旁,在梁空手边搁置了一个檀木盒子。   里头铺着墨色绒布,躺一块晴蓝底的冰种翡翠,通透沉润,妙得像是人工赝品才融出这么好的色泽。   “这玉你小时候一直戴着的,长大了怎么越发不喜欢戴了,明天回老宅,一定戴着啊,不然老太太瞧见了一准要说。”   梁空瞥一眼,依然慢条斯理挑着鲈鱼的刺:“佛祖哪有时间天天管着我。”   “呸呸呸,莫要乱讲哦!这玉灵的!你小时候三天两头生病,现在多健康,大个子,浑身有力气,多好,听话啊,一定戴着。”   “行了,知道了。”   梁空敷衍应着。   他知道他家里信这个。   他跟他奶奶同一天生日,他一出生老太太头疼病就没再犯过,他现在瞧着呵佛骂祖还挺混账,小时候那是寺里住持抱在怀里,夸过有佛缘的。   秉瑞光降世,他小时候生病都说是在替老太太挡灾。   可想而知老太太多宠他吧。   他幼年病弱,家里便请僧众祈福,声势浩大求来这块护身宝玉。   他明明属虎,却偏要佩龙,龙从四大,四大皆空,里头的讲究事儿一堆,细细讲,能讲上一天一夜。   好像也真有那么点灵验意思,他之后也应了家里颇费财力的诚心,一直没病没灾的长大,活蹦乱跳,甚至敢骂佛祖。   他是从来不信这些的。   为了少听一耳朵唠叨,第二天重阳节,一早起来,梁空还是老老实实把那玉戴上了。   老太太见了他自然高兴,问长问短。   梁家到他们这一辈,算是子嗣单薄,老太太爱看热闹和睦,远房亲戚来了不少。   梁知非和梁建河都不在,托辞是忙工作,谁知道是真的是假的。   重阳节,讲究登高辞青,一行人阵势颇大去庙里进了香,吃了斋。   回程路上,老太太累了,揉着太阳穴数落起儿子和孙子来,那两个现在都是没老婆的,却从不肯把心思往这上面放。   人一旦上了年纪,就越发执意未了心愿,梁建河和梁知非不肯回来,估计也是猜得到老太太要说什么。   今天后头车上就坐着个正适龄的姑娘,不知道哪家介绍来的。   看样子不是小妈,像是嫂子辈的。   没戏。   山路曲折盘山,放慢了速度都绕得几分晕头转向,车里气氛闷着。   老太太不知道怎么把心思转到梁空身上来了,忽然语重心长的:“空空,你以后可别像你爸和你哥,所谓成家立业,这古话都是有讲究的,到了年纪,结婚生子,和和美美,这才是福气。”   梁空态度懒散,嘴上却积极应和着:“我肯定不学他们,成天心眼子多的跟蜂窝煤似的,一心想着挣钱,我不学,我年纪到了就结婚,生一堆孩子,和和美美的。”   老太太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,照他胳膊轻打一巴掌。   “又诓你奶奶我呢!”   梁空刷着手机里的消息,项曦和骆悦人的自拍,照片背景里还有其他人,正等着检票入场看电影。   他问项曦看什么场次的。   收到回复后,他问司机能不能开快点,司机抱歉回复,山路不好开,还是安全要紧,不能再快了。   梁空顿两秒,吐了一口气,人往车座椅里深深一靠。   “行吧。”  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,多的是,别人可以偏他不行的事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2516:56:36~2022-06-2618:06: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乔裕520、一行一止10瓶;X我就是胖太M9瓶;Yiju5瓶;天光乍现3瓶;一抹丶苍白、玺2瓶;林岸溪.、长大后你还在吗、不想画图啊、一期一会、问问、是脆啵啵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1章第21章   每个学期,班里都会用班费置办一些东西,文科班男生少,听女生们的意见买了很多三角梅的盆栽,就放班级外的窗台上,两边是紫塔,中间是绿樱,一盆挤一盆地码着。   其他班也会养盆栽。   例如摆两盆半死不活的水仙,或者怎么也不会死的仙人掌。   这一份花团锦簇,整个澜中,高三十九班独一份。   因为有骆悦人负责养护。   她随她的教授爸,从小就懂这些种花修枝的雅。   三角梅的绿樱是看着就娇气的品种,花瓣从粉红渐变至青白,光照变色,越晒越艳。   时逾寒露,澜城早晚温差大,花开浓簇,艳而仙气。   花期修剪才利于三角梅二次开花,昨晚骆悦人特意在家里找了一把圆头剪刀放在书包里,带到学校来,趁着大课间来修。   她想着事儿,用小剪子机械地将花枝打薄。   十四班刚好在她班级楼下,梁空手肘搭栏杆,头后仰着,正眯眼晒太阳,直直被掉下来的花砸脸上了。   他拿起来嗅一嗅,朝上喊:“谁啊?”   “咯”的一声,徒长枝修得过短,骆悦人猛然回神,朝下探出头。   她穿着秋季校服,短发及肩,发梢自两颊垂下,微风里轻颤,慌忙说了一声对不起。   “你没事吧?”   梁空见是她,把那朵红色的三角梅懒懒别在耳边,艳花仰面,声音也懒懒的。   “等着吧,讹上你了。”   讹人的话是他说的,真正提要求的人却是骆悦人。   晚自习前的天还没有黑透,墨蓝浓橘都是沉郁的调子。   梁空上三楼来找裴思禹,口袋里那一小枝绿樱,即使悉心揣着,打火机都不敢放兜里,怕碰坏了,花瓣还是慢慢缺水干瘪了。   人到三楼,裴思禹没见到,没想到会被骆悦人一把拽到昏暗楼道里。   四楼靠这边没有教室,站在楼道里,静得要命,像踩着三楼的灯火和闹声。   不知道哪个班的女生被男生逗到恼羞成怒,忽然破口大骂,比喻词用得太花里胡哨,骆悦人一下没忍住笑。   他眼睛漆亮,四目相对。   梁空倒不尴尬,悠悠闲闲问:“拉我来这儿干什么啊?”   骆悦人:“我想问你,你最近忙吗?”   梁空问哪方面。   骆悦人沉了沉心思,支吾道:“就是,你那个亲戚开的会所,你可以带我去吗?”她有备而来地拿出自己的身份证,不想给他多添麻烦,“我成年了,应该可以进去了,对吧?”   会连她生日都不知道么,要是不知道,没开学那天在曼国会所,他也不会立马猜她没成年是谁带她进来的。   可他此刻装得跟真的一样,动作毫无破绽地从她手接过那张硬卡,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,带到自个视线里来。   身份证很新。   小小的照片里,她就留着此刻的及肩短发,看镜头的时候表情有点懵,比真人看着还要显小一点。   他多此一举,故作恍然:“生日秋分?”   “嗯。”   正常人给别人看自己的身份证多少都是会不好意思的,骆悦人也不例外,她微踮起脚,伸手把自己身份证拿回来,“可以吗?可以带我去吗?”   梁空:“你要去找那个……阿May?”   骆悦人点点头。   这种事,梁空比她懂,也立马能猜得到她要干什么。   “你妈知道吗?”   骆悦人愣愣地看着梁空,摇了摇头。   他看起来吊儿郎当,但说话屡屡叫人惊讶,很成熟,总能想到她想不到的。   “你不打算告诉你妈?”   她不是不打算,是不敢。   谁敢抽走最后一块积木?即使塌势是久积而成,你敢当最后一根稻草吗,更何况,她心有偏私,始终不肯相信她的父亲真的已经坏到这种地步。   “我还没有想清楚。”   梁空说:“没想清楚就慢慢想,我再让人帮你打听打听。”   她轻拧着眉,说了声谢谢。   本来想跟她开个玩笑叫她别这么客气,他兜里还揣着她剪的花呢,礼尚往来么不是,可一看她满脸愁绪,连玩笑也开不出。   那朵可怜巴巴的小花,被他捏着细细的梗,在兜里转啊转。   出生在一个极复杂的家庭,梁空从小就比同龄人早熟。   在他看来情绪是很私人的东西,哪怕是高祈项曦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,不到必要,他也绝不会插手去管他们的事。   就好比邻居院子里开的小花被风雨打斜了,看一眼就看一眼,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和善心跑进去扶一把。   可面前这妞一皱眉,他什么闲工夫和善心都有了,整个人都佛光普照似的。   没办法,他太喜欢这小花了。   别说是跑进去扶一把,恨不得就守她旁边,希望她的世界风调雨顺,温暖如春。   “没必要因为知情就觉得自己有错,你爸乱来,又不是你放的风,你不也是无辜的么。”   闻声,骆悦人抬眼望着他,不知道为什么,他言辞里的好和坏都格外轻飘飘,仿佛那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。   她没有这份释然。   “可是我没有告诉我妈……”   梁空打断她:“你告诉她也不一定是好事,你可以想想,如果她知情她会做什么决定,你现在高三,他们大概率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你高考,到时候你妈没找准还要在你面前装无所谓,劝你别受影响,你们一家都累。”   想了想,很可能是这个样子。   可她不死心。   “那你之后可以带我去吗?”   “行是行,但你不一定见得到,她不是天天都去曼国,你也不是天天有假,帮你留意着,之后约你吧。”   “谢谢你。”   梁空笑,按了下自己的后脖颈:“怎么那么多谢谢要说。”   骆悦人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太礼貌客气了,没想到他下一句说:“还挺废话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大概物以类聚,她身边的人大多和她相似,骆悦人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梁空这种人。   她听他说话,时常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,一开始你会觉得这人是不是欠缺一种委婉,后来又会怀疑,好像是自己太拘泥世故,远不如他肆意无束。   “那我请你喝奶茶吧,你晚自习结束可以在二楼等等我吗?第二节晚自习我们班要讲卷子。”   那个数学老师经常喜欢拖堂。   梁空已经准备走了,闻声停步,没回头,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:“你都发话了,我能不等你吗。”   说完,他踩着楼梯回了三楼。   骆悦人心虚得厉害,怕跟他同时出去引人误会,在楼道多待了几分钟,才回了自己班。   第二节晚自习,果然不出她所料,发量感人的数学老师听到下自习的铃声,亲切地安抚大家归心似箭的情绪。   “同学们,稍微等一等,我们把最后一小题一起讲完。”   数学卷的最后一小题可不是什么简单小题,等讲完,整个三楼都快走空了,就十九班亮着几排灯棒。   老师收拾教案一走,后排几个男生怨声颇重地收着书包,很快也散去。   骆悦人特意从天井楼梯下的二楼。   十四班连门都已经关上了。   教室的门是不锁的,她推开一条小缝往里看,空空如也。   会不会等的太久,梁空已经走了?   她正叹着气,忽然感觉身侧一亮。   灯光次第,头顶一盏盏柔黄的灯泡簇出光,延伸到左边尽头的楼道,而梁空身高腿长,正靠着墙,站在那儿。   灯就是他刚刚打开的。   她站在他班级门口,隔着半条空荡又明亮的走廊,看着另一头的梁空。   原来他在另一边的楼道口等她。   第二次了。   这种二选一,他们又是不打招呼地完美错过。   她着急跑过去:“我以为你走了。”   梁空按灭了一些灯,她靠近过来的身影就忽而变得绰约朦胧。   明明夏天已经彻底过去,除了那些练体育的特长生,几乎见不着人穿短袖,可她小跑过来,像另一种意义上的夏天降临。   他就站在那儿。   “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。”   骆悦人到他身边停下步子:“对不起啊,我们班拖堂了。”   他没有还她一句没关系,只说:“反正我今晚没事干。”   其实手机里的消息没断过,因为今天还是某个狐朋狗友的生日,哪怕沾不着周六周日,怎么着也要简单庆祝一下。   连忙着学习的裴思禹都在,但梁空说家里有事不过去了。   一心一意等着她从楼上下来找他。   “走吧。”   真的已经很迟了。   不仅校门口人影寥寥无几,连一向人气火爆的奶茶店都不需要排单。   她点了黑糖珍珠奶茶,梁空提醒她,换个别的,大晚上喝这个,半夜都要睡不着。   骆悦人想了想,不仅执意要点,还点了大杯:“没事,我今天晚自习都没怎么听,我晚上回去要自己看书,睡不着正好。”   话里带着点赌气意思,就像小孩儿闹绝食,饿死我算了。   当然,这小小的幼稚劲,不是冲他来的,但她愿意分享这样的情绪给他,也是一种变相的亲近。   梁空要了跟她一样的,中杯。   好学生没有带手机到学校来的习惯,她正低头在书包夹层里翻着纸钞,只听前方滴的一声,收银已经扫了梁空的码。   骆悦人书包还开着口,一双小鹿眼瞪大:“不是我请你吗?”   他惊讶都不带惊讶一下的,平平一句:“哦,那下次吧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   他思路清晰:“下两次。”   骆悦人慢一拍,点头:“……好。”   刚出奶茶店,骆悦人要往公交站去。   忽然,路上缓缓开来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,她视力不是很好,一下着急地去拽身边的人:“梁空,帮我看看那个车尾号……”   梁空没等她说完,目光往那边一眺,直接回道:“你爸的车。”   骆悦人吓得立马躲到梁空身后,梁空被她抓着半个胳膊,肩膀朝下一沉,一瞬间半边身子都僵住了,血液倒流似的发麻。   那车就在他眼前开过去。   “你……这是在干什么?”   “我爸爸大概是来找我的。”   以前她也有回去晚的时候,骆文谦也不是第一次来学校接她。   明明很寻常的一件事,可她现在不愿意坐骆文谦的车,不愿意被他找到,甚至会想就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一点出格的事。   被发现也没关系,刚好她可以破罐破摔地去质问他,你不也做错事了吗?她心里思绪萦回,歹念丛生,人却一动不动乖乖挨在梁空身边,欠缺执行力。   最后一班29路的公交开过来。   她没多想,避开骆文谦的视线,急忙拽着梁空上了公交。   车上灯光明亮,硬币是她投的,找位子的时候车已经开了。   她扶住杆子晃了一下,才想起来回头:“你回家是坐这班车吗?”   他回家从不坐公交,甚至不是这个方向。   被她盯着,梁空说:“公交也行吧。”   在后排找了双排椅坐下,骆悦人把书包放在腿上,手里还有一大杯奶茶,心想他可能是车接车送上学的。   之前在保龄球馆前那辆黑色的轿车她在亲戚家见过,是保姆车。   她跟他之间,其实还没有熟到可以聊家长里短的程度,可梁空偏不凑巧地成了这件事的唯一知情者。   她无法将这样的烦心告诉第三个人,却也无法那么坦然的跟一个不太熟的男生主动聊这些,即使她很希望和人聊聊。   沉默是梁空先打破的。   “你跟你爸关系很好?”   “以前吧。”   她嘴硬不肯承认,却又忍不住怀念,喝了口温热奶茶,在公交颠簸里,不自禁分享她的童年小事。   骆文谦是一个很注重体验与过程,却不那么在乎结果的父亲,小时候很多梅惠不愿意参与的亲子活动,都是他一直陪着骆悦人做。   他会随着她年纪增长送不同的书给她,每一本都认真写了赠语,每一件细微小事上都关注着她的成长,教她做陶,教她修花,教过她那么多人生道理。   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父亲。   说着,骆悦人手指按紧了奶茶纸杯,下颌忍不住抽了抽。   他现在一点都不好。   “我知道出轨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,可我有时候,还是会忍不住没有良心地心疼他,我不明白,他那么好,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样?”   梁空没出声,一直听她说完,听她声音里隐隐带上哽咽。   她深陷浓雾的迷茫,他就陪她站在雾里。   直到骆悦人把视线转过来,似乎期待他可以说点什么。   梁空喝了一大口奶茶,丢出四个字:“放低期待。”   放低期待,是最简单粗暴的自我救赎。   骆悦人不太懂,:“比如?”   “你可以这么想,你爸爸不止是个学富五车的高知教授,他也可能是一个有七情六欲,甚至道德败坏的低俗男人,这很正常,不要过分放大一个人的优点,就觉得他浑身发光,明暗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。”   寻常人的情感永远比道理过脑快,她从小就崇拜骆文谦,一下没忍住,下意识顺话反驳道:“你爸爸才是道德败坏的低俗男人呢!”   梁空勾了唇角,笑容浅薄。   “还真给你猜对了。”   一瞬间,骆悦人所有的表情都在脸上僵住。   嘴巴微张,是一个无声的“啊”,等她反应过来,更加对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心生愧疚。   她再看梁空时,他表情依旧冷淡,没有半点介怀和难过,无所谓到叫人有些怀疑刚刚那话的真假。   可她的确零碎地听过,梁空的家庭很不一样。   譬如,看电影那天,不知道谁没眼力见的说到俞晚梨,又说高二有个小姑娘最近在缠梁空,跟俞晚梨是一个类型的,在争谁好看。   项曦当时说,没必要在梁空面前比较谁美,反正都没有他妈妈漂亮。   车厢内的灯影晃了一下,骆悦人忽然想到,独特的人连痛苦都是独特的,深刻的,是不易被人了解的。[1]   梁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,叫他沉默的部分,从来不是世俗能随意共情的平庸烦恼。   公交在无人的站牌停下,开启后,又闭合,继续向前。   “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?”   骆悦人没有收回目光,像在思考:“你好酷啊。”   梁空笑了一下,细分辨,会发现那笑里有点害羞、有点不自然的意思,但他很快不形于色,只波澜不惊地说:“以后教教你。”   骆悦人没说话,拿自己的奶茶杯碰了碰他手里的,小小碰撞,像是某种约定。   梁空手里的奶茶杯保持着倾斜的姿态。   他好像也因这小小的碰撞,在倾斜。   朝她倾斜。   随后路上的话题轻松不少。   说到刚刚在奶茶店门口,她忽然拽着他上公交,她看着瘦,手劲真不小,他猝不及防朝前一大步,差点踉跄,随着她横穿马路。   末日奔逃一样的风风火火。   梁空啧声:“什么怪力少女。”   她这会儿倒没有不好意思了,不仅大大方方承认,还说起自己的英勇事迹来。   扳手腕超强,还经常帮班里的女生拧瓶盖。   梁空记得她高二运动会拿了八百米第三名,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是学体育的,身量大她太多。   她看着柔柔弱弱,起跑也没有什么冲劲,但全程匀速,还挺赏心悦目的。   结束后,他们班的同学来送水,有个男生按她的肩膀,她让了一下,应该是礼貌地说不需要。   梁空当时在看台。   身边朋友问他在看什么,他顶着灼目日光,压低了帽檐,蹙眉说:“文科班的男生这么没有分寸感吗?”   自己长跑是还不错,因为跟着骆文谦有晨跑的习惯,在公园、在湖边,遇到不认识的植物,骆文谦还会停下来给她科普,换了房子后才停了。   她不想再提骆文谦,便没有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,看了看车窗外。   “你家在哪一站下啊?”   梁空反问:“你在哪站?”   “棠杏东路。”   梁空:“我差不多也在那附近。”   骆悦人想了一下,她家附近能配得上梁空的房子,好像只有对街的望江别墅。   她问了,梁空嗯一声。   还真给她猜对了。   可骆悦人又纳闷:“我怎么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呀?”   “你很想遇见我吗?”   寻常一句话,被他一说,忽然有种让人接不下去的暧昧感。   骆悦人低头,咬住奶茶吸管:“我只是觉得,那么近,我应该遇见过你的。”   他是那种不会泯于人海、擦肩而不识的人,不是吗。   “我们那边的人早上都会在那一条街吃早餐,公交站也在那儿啊……”她理所当然说着。   随即想起来,这人不坐公交上学。   梁空说他早上一般起不来吃早餐,又问她推荐个早餐店。   然后第二天一早,热气腾腾的馄饨铺子,骆悦人背着书包,隔玻璃看着里面往一张纸巾上挑葱花的高大男生。   穿着跟她一样的校服。   骆悦人要了一碗馄饨,走过去跟他拼桌,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安利。   “这家好吃吗?”   梁空:“……老板比较实诚。”   葱花香菜撒了一大把,挑了好一会,要不是骆悦人过来了,他不打算吃了,胃口跟着耐心一起耗完了。   骆悦人放下书包,很快她的早餐也被送来,一碗馄饨和一个用小碟装着的带壳茶叶蛋。   “他们家的茶叶蛋也好吃,你要吗?”   梁空说行,正要去拿,老板娘惊讶道:“悦人,你同学呀?”   她点点头:“嗯。”   梁空那个茶叶蛋是老板娘免费送的。   他慢条斯理剥着壳,挺受宠若惊:“跟着你混,待遇还挺好。”   骆悦人低头将蛋黄剥出来丢掉,小声说:“因为我爸爸之前帮他家的儿子写过推荐信,他们之前打官司,律师也是我爸爸介绍的。”   她忍不住去说骆文谦有多么好,他真的很好,很多人都觉得他很好。   一抬头,梁空蛋壳剥完了,沉默地看她,那种眼神称不上怜悯,是一种更为柔软的情绪底色。   骆悦人咬一小口蛋白,低声说:“我知道,放低期待嘛。”   梁空夸她:“好学生。”   人来人往的早餐店里,声音嘈杂又热闹,各种香味糅杂着,沸着一股市井独有的烟火气。   骆悦人轻瞪了他一眼,把那剩下半个蛋白一口吃了,半边雪腮鼓得圆圆的,吞急了,有点噎,她着急去喝口馄饨汤。   及肩的细软发梢朝下一垂。   梁空先一步替她挽起来,待她反应,又很快收回手,如常坐在原位。   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。   但他说:“你头发长了。”   骆悦人摸了摸自己的发梢,好像是长长了一点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二更合一。   写完就提前更了,晚九点不用等,本章留评66个小红包~   [1]注:因为一个有独特性的人,连他的痛苦都是独特的,深刻的,不易被人了解。——尼采 第22章第22章   隔天,骆悦人早上再去早餐店没再遇见梁空,大概他好看到让人过目难忘,老板娘送餐时还不忘提一句:“你那个同学今天没来啊?”   骆悦人嗯一声,说:“他可能早上起不来。”   后来一连数天,骆悦人再没看见过梁空。   不止早餐店,甚至在学校也没看见他。   毕竟不是一个楼层,光凭缘分巧遇还是蛮难的。   她的生活看似一切如常。   某天晚上,骆文谦在洗澡,她尝试再打开他的手机,发现他换密码了。   这让骆悦人很心虚忐忑。   长这么大,她几乎没有什么心事,也藏不住心事。   她和骆文谦之间一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,甚至初中他们还一起聊过关于早恋的看法,骆文谦是非常开明的家长,并没有视早恋如洪水猛兽,只是教她自爱和清醒。   想到这里,骆悦人忽然看不下去书。   她想找人聊聊,却发现自己居然连梁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。   可以去问项曦要,或者是裴思禹。   但她觉得别扭。   好像她和梁空之间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关系,如果有第三个人问及,她是讲不清的。   除了梁空没有人会懂。   她苦恼地趴在台灯下,黑色笔尖在演算纸上胡乱划着。   心里也乱糟糟的。   因为谁呢,或许是因为父亲,或许,也有一点梁空的缘故,她分辨不清。   桌上的手机忽的震了一声,她拿过来看。   竟然是裴思禹给她发了消息。   一张截图。   广播台换届,澜中文学社的公众号特意发了一篇文章,是骆悦人之前写的。   她的文字细腻,字里行间写出那种少年人之间的珍重与相惜,彼此各自有阳光万里的风光前路。   裴思禹说她写得很好。   这有点突然,尤其是在深夜时分,仓惶之余,她回了一句谢谢。   隔几秒,那端回复一句。   [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,你怎么还是这么客气。]   隔着屏幕,骆悦人几乎能脑补出来,如果他站在自己面前说这句话,会是什么样的语气和神情。   一定是淡淡的,又很柔和。   广播台换届后,高二的新男声第一次读稿,江瑶就拉着骆悦人边听边讨论了一番。   新男声跟裴思禹不太一样。   裴思禹的声音,像是雪天燃着柴木余烬的壁炉,有一种不适合亲近的温柔。   论声线,梁空要比他冷淡太多。   但梁空要更接地气一点,好似浑水里蹚出来的漠然,裴思禹端端如清风,一尘不染。   江瑶当时说:“高岭之花嘛。”   发呆这会儿,裴思禹给她发了新消息。   [听说你上次数学没有发挥好,需要帮忙可以直说,我印了重难点的例题笔记,明天给你吧。]   骆悦人仔仔细细把这条信息看了两遍,确认是裴思禹给她发的。   她想问他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,有点超出“文科班的同学”这种关系的范畴了,但又觉得问出来很突兀,没礼貌。   犹豫须臾,她回复:[谢谢你。]   这是第二次说谢谢,在她的礼貌范畴里算正常,但她忽然想起来有个人提过异议,说她挺废话,于是她在感谢后加上了实质性的谢意。   [那明天我请你喝奶茶吧?]   刚进入十一月份的澜中校园,大课间广播台照例读着英语美文,梁空上一堂课后半节睡着了,这会听到广播里过高的分贝才眯着眼清醒过来。   前桌的几个男生正在讨论广播站的这个新女声,发音偏英式,还挺有腔调。   梁空静心一听,才反应过来。   骆悦人已经不在广播台读稿了。   那几个男生见他醒了,朝他搭话,问这个长得像俞晚梨的高二学妹最近是不是在追他。   梁空想了两秒,没什么印象。   外头走廊阳光明亮又温和,他睡性还没散,准备出去晒会儿太阳。   前阵子天阴,想来也是坏种日子,狐朋狗友好几个扎堆这一阵过生日,他没少熬夜,大课间用来补觉了。   骨头泛懒,很少出来。   那是他晒太阳的老位置,腰往栏杆上一靠,乍然抬头看见她惊慌的样子,他“嗬”的一声笑出来。   挺有意思。   “骆悦人,你不会天天在这儿蹲我吧?”   骆悦人只是忽然想到,之前在这里修三角梅,花砸他脸上了,下意识朝下看看,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。   她吓得不轻,好一会儿才缓过来,随即想到,自己的确是挺想见他的。   从保龄球馆那次,已经过了一个月,期间在四楼的楼梯道,他还说了之后会约她,但时间一久,骆悦人觉得他可能忘了。   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开口。   高三的楼层不似高一高二闹得那么疯,但大课间依然声音嘈杂。   她就低着头,小半张白皙面庞掩在秾艳花影里,半晌才出声。   “你怎么都不约我呀?”   她自己没意识到这话多幼稚可爱,反正梁空乐了,手背松松搭在眼皮上,笑得肆意不停。   日光照着,光影线条明晰,他兀自眉目熠熠,有点叫人挪不开眼。   那是骆悦人第一次把“唇红齿白”这词放到一个男生身上,干净又狡黠,哪哪都透着一股子聪明坏劲儿。   他笑起来真好看,一点也没有平时那种眉眼冷淡的凶。   难怪好多女孩子喜欢他。   薄且白的脸皮一阵阵火烧似的发臊,走廊还有同学来往,万一有人探头,就能发现她正在跟澜中最著名的混世少爷说话。   骆悦人低声急道:“你笑什么呀!”   “行,不笑了。”他立马听话,收敛弧度,仰面看上来,“怎么约你呀?”   那个呀字就很灵性,完全在学她。   骆悦人瞬间用力咬紧内腮的软肉,半张脸的面部神经都在痛感里叫嚣,却怎么也拦不住羞耻像雨季灌木一样疯长。   她本来想斥责他装纯!  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跟他兄弟身边一堆漂亮女生,约女生是他们最拿手的事才对,她都听人说了,就……可会玩。   他还答应了以后要带她一起玩的。   现在竟然来问她。   话没出口,梁空先将她一军:“你看,你联系方式也没给我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骆悦人甩锅:“那你也没问我要。”   他就把锅稳稳接着,附和着,挺不要脸地诚恳:“我的错我的错。”   骆悦人招架不住。   她没有太多这种男女生之间的相处经验,也没有作为女生要故作矜持的觉悟,想到便做,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便利贴。   政史地这种即使不会也要瞎编写满的学科特性,让每个文科生几乎都自备了便利贴,记笔记订正卷子都用的上。   她叫他等一下,跑回班拿了笔。   正要写,给梁空看见了。   他说他要粉色的。   骆悦人呆住,一双小鹿眼睁得溜圆。   梁空被她盯到失笑,后仰靠着,头朝旁小幅度一歪,不着调的声音,合衬一身散漫大少爷的懒劲。   “女朋友,这么点小要求也不满足?”   便利贴都是用一沓换一个颜色,粉色还在绿色和蓝色后面呢。   骆悦人为了满足他,硬是把厚厚一沓便利贴从中间掰开,扯了一张粉的下来,写好一串数字,然后团在掌心里皱巴皱巴,把小纸球往下扔。   三米多的层高,那点粉色,像花瓣一样飘下去。   他手臂高抬,手指收拢,稳准接住。   上课铃也在此时忽的打响,走廊上各回各班的脚步声密密噔噔。   见他也要走,骆悦人咬了咬唇,在他身影完全消失前,探出脑袋,脆生生喊住他:“梁空!”   长铃声戛然而止。   学生如分支水流汹汹汇集,打闹着回班。   他们俩岿然不动,像独辟一个小世界。   后背靠回阳台,梁空单眯着一只眼,满脸缺觉的懒劲,又朝上看,扬着调子嗯一声。   “还有事儿?”   “你不要在学校乱喊!”   他刚刚,喊她女朋友了!   还……很不正经。   他笑了下,看着她有点急红脸的样子,乖乖敛睫说:“行,我记着了。”   太可怕了,他随便说三个字,让她后来一整天心神不宁。   地理课上讲到准江淮静止锋冷暖气团势力相当,她一边记重点,一边感慨。   他可真会。   她脑补出的梁空,仿佛一只满世界放话撩人的花蝴蝶,半个澜中的女生都为他沦陷,意识到自己再这么走神下去,也要成为其中之一。   她猛地逼自己清醒。   大可不必!   晚上,自习课结束,骆悦人在校外的奶茶店和裴思禹碰头,他真是个方方面面都细心的人,连例题笔记都归纳的比常人有条理。   点了单,在排号。   他跟骆悦人说,有什么不懂的之后可以问他。   骆悦人点头道谢。   沉默总要用话题打发,便聊到裴思禹在申请国外名校的保送名额。   “其实你也可以试试。”   骆悦人摇摇头。   梅惠倒是提过,骆悦人非常不愿意,谈不上对祖国的眷恋,她骨子里有些墨守成规,对外面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向往。   甚至有点肤色恐惧,身边如果都是外国人,她会觉得害怕。   裴思禹还要说什么,前台叫到他们的号。   骆悦人跳下窗边的高脚椅子去取单,等她再回来,窗边不止裴思禹一个。   还有梁空。   他校服外叠一件水洗牛仔衣,头发上压着同色系的鸭舌帽,白色收脚裤,踩一双高帮球鞋,手肘搭桌沿,一双长腿一前一后撑着,姿态闲懒。   那画面截下来贴杂志上,因他这份气质,澜中的校服都能当潮牌的新品预览。   他目光却看着她,看她一手端一个纸杯走过来,浅笑藏深意。   “骆悦人,你还挺爱请男生喝奶茶。”   这话要怎么接,正常人光听了都要尴尬到脚趾抓地,可骆悦人关注偏了重点,很温声细语地回答:“不是啊,我只请了他一个。”   “你之前不是还请过我。”   骆悦人没察觉他语气不对劲,继续温声细语,纠正他:“不是啊,上次是你付的钱,你忘了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梁空脖颈的硬筋凸了一下,及时松一口气,不然要被她气死。   “没忘。”他冷声道:“你最好也别忘了你欠我两次。”   他这种质疑,让骆悦人听了不舒服,好像他不相信她是一个讲信用的人。   “我不会忘的!你要喝什么,我可以请你啊。”   梁空:“你那么着急还我干什么?”   本来还温声细语,现在骆悦人也跟着把分贝提上去:“是你先提醒我的!”   这个人怎么回事啊,明明大课间还笑得像朵花一样,天气都没他脸色变得快。   裴思禹一直旁观,见着对峙的空隙,出来打圆场。   “别吵起来啊你们。”   骆悦人把奶茶递给他,不看梁空,只说:“是他突然凶起来的。”   “我凶?”梁空仿佛被莫名其妙这四个字当头击中,声音一出来,意识到分贝的确有点高,降了一点,又说:“哪里凶?”   他这个人气势太盛,与生俱来的锋芒感,让他即使在做检讨,别人都很难往这方面去想。   骆悦人正组织着语言。   裴思禹将轻瞥梁空的目光收回,用一种不知道该不该讲的旁观语气说:“梁空对你挺好的,就是他跟我说你数学不好的。”   “啊?”   骆悦人神情一愕,来龙去脉想清楚耽搁了几秒。   奶茶店门口的风铃被推门风荡出哗啦啦的碎响,某人已经大步走出去。   他家的那辆私家车就停在岔路边,骆悦人手里抓着奶茶追出去的时候,梁空正要上车。  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,他回头,没给她开口的机会。   “又要说谢谢我?”   骆悦人怎么敢说,说出去,讨一句还挺废话吗?   “你为什么不高兴啊?”   梁空顿了一下,站在寂寂的夜色里,被点醒一般。   他也觉得自己这种情绪不对劲,史无前例的不对劲,是他跟裴思禹说的,结果可预知,没什么好不高兴的。   就好比,他送一束花给他,她收到花后,很喜欢,悉心照料,拿漂亮花瓶养着,他没必要因为她喜欢这花而不高兴。   那不过是他想让她开心一点的工具而已。   他沉默的气场格外有压迫感,尤其是淡着面色,无表情的样子。   骆悦人心里有点未知的慌: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   “我困了,懒得说,不行?”   他说完就叹气,怀疑自己说这话是不是又凶了,靠,她眼睛怎么瞪得那么大,梁空真的烦得要命,逃也似的移开目光。   刚好,一辆车从站牌那儿开走。   簇起的眉心缓缓松开,他按了一下眼皮,又看腕骨上那块白色的机械表,快速算下一班29路公交的时间,自行把话题翻篇。   他从车门边让开,下巴朝里抬了抬,示意骆悦人上车。   “送你回家吧。”   话题跳转太快,骆悦人没反应过来。   梁空迎着她略懵的视线,手掌拊在车门上说:“29路刚过去。”   骆悦人懂了,从空荡荡的公交站牌那里收回视线,其实有点不愿意。   梁空今晚一点都不亲和。   她尝试客气地拒绝:“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。”   “废话,不是顺路吗?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一点都!不亲和!   骆悦人是因为想不到话了,又没办法一直这么干干站着,进退不得,才慢慢上了车的。   梁空随后坐进来,“砰”一声带上门,跟前面的司机说:“先去棠杏东街,棠杏苑后门。”   骆悦人本来想说,不用特意送我,你停望江别墅门口就可以了,她再走回家也就一点路,也很近的。   但想想还是不要跟梁空争了。   听他的话吧。   车子开出去一大截,骆悦人坐在车里,慢慢收拢思绪,掌心有一层薄温,她低头一看,才意识到自己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杯温热奶茶。   她偷偷用眼风看一眼旁边的梁空。   傲得要死,像那种欠顺毛的大狗狗。   书包侧边的保温杯被抽出来,她平时都是用吸管喝水,保温杯的杯盖是干净的,但她还是降下车窗,用里头还温热的水仔细冲洗了一遍,又将外壁用纸巾擦干净。   撕开奶茶上的那层封膜,她往杯子里倒出一点,递给梁空。   愣了两秒,梁空蹙眉,这才伸手接:“……还蛮磕碜的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骆悦人真觉得,自从认识梁空之后,她一直在打开人与人交流的新大门。   脸皮好像也跟着厚了一点点。   她没忍住,小声咕哝着怼他:“你如果不是长得这么好看,说话一定很气人吧。”   梁空偏头看她,手里捏一只跟他磁场完全不合的小碎花杯子,盛着温热奶茶,没喝,只跟她细细算起来:   “上次说我酷,现在又说我好看,你还有什么夸我的话,干脆一次性说完。”   骆悦人一瞬呆住。   听听,这是什么话?   作者有话说:   (小声)月底了,如果有多的营养液,可以给我们空和悦人灌灌~   这章还是66个小红包~   感谢在2022-06-2712:29:54~2022-06-2815:50: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雪梨ya、techiii、梁空吗、煎蛋爱自由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不要再摸鱼了!!!9瓶;94_8瓶;问问5瓶;Yiju、天光乍现3瓶;Takra、甜老师的獠牙2瓶;41351448、温温衡之希、不想画图啊、濯枝雨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3章第23章   周六下午,梁空给骆悦人发信息,问她要不要出来。   柳芸芸要去曼国会所结算工资,想见的话,可以见到。   那算是骆悦人第一次见这个给她爸爸发信息的年轻女人。   刚毕业,也不比骆悦人大几岁,之前已经在梁空手机里看过资料,柳芸芸跟骆文谦之所以能认识,很可能是因为骆文谦今年去她们学校开过一次专升本的报考讲座。   骆悦人在心里想着,柳芸芸是年轻女孩儿,也是受过教育的,对方的女儿开诚布公地希望她不要做破坏别人家庭的事,她应该会感觉羞愧难当,然后知难而退的吧?   事情完全出乎她的预料。   或者说,她对人性的认知还是太浅薄。   主营夜场生意的会所,下午人员流动少,显得冷清,她在负一楼的财务室门口见到柳芸芸,短裙长靴,手里数一大叠红钞。   来的路上,她问过梁空,柳芸芸是不是在那里工作?   似乎很难解释这种工作性质,梁空思忖片刻说:“算兼职吧。”   不来也没人管,甚至连劳动合同都没有。   他不太愿意跟她讲这些娱乐行业都有的灰色地带,类似于酒水营销和气氛营销,说正经算不上正经,但也在安全线范围内,没有违法乱纪就是了。   梁空跟朋友开了一局游戏,靠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她出来。   他对结果不抱积极态度,却也没泼她冷水。   大道理别人讲出来永远空泛,有些事,如果想去做,只有亲自尝试才会明白为什么不可行。   何况,这是他家的地盘,就算结果不如人意,骆悦人也不会有任何事。   二十分钟不到,他手上这局游戏还没结束,骆悦人和柳芸芸一起出来了。   那场面还是挺叫人心疼的。   柳芸芸踩着长靴从电梯里出来,在烟灰石台那儿灭了烟,夹着包包神采飞扬地走了。   骆悦人随后出来,抿着唇。   梁空抬眼一看她表情,就能读懂她内心的困惑: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。   她走过来,坐下。   梁空继续打手上这局游戏,服务生上了杯柠檬水和一个果盘在她面前。   她捏着细细的叉子,戳在一块蜜瓜上,一动不动,只能从泛白的指关节看出来她在不断用力。   良久后——   “梁空。”   视线关注着屏幕上的团战,只隐隐看见她在对面低着脸,浑身透着一股灰蒙的丧气。   “想说什么就说。”   他翘着二郎腿,一身不走心的慵懒劲。   骆悦人单方面看了他一会儿。   他要是像小区门口那些热心大妈,一听八卦就张家长李家短的帮忙出主意,她可能会觉得有点难以启齿,他浑不在意,她反而更能放心大胆的倾诉。   他这样万事不上心的性格,也不会把别人家的鸡毛蒜皮放在心上吧,估计听完就忘了。   她把刚才跟柳芸芸聊天的事跟梁空简单讲了一遍。   复述中,她仍然震惊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厚颜无耻地说出:破坏别人的家庭是不对的?这话你怎么不跟你爸说啊。   骆悦人完全不能理解。   游戏终到尾声,梁空拒绝了朋友的续局邀请,手机往旁边上一丢,捡起小叉,挑了块水果送嘴里。   “那现在你想怎么办?”   “我希望她可以离开我们的生活。”   梁空问她:“那你想过怎么让她离开?她离开你爸,你确定你爸不会纠缠吗?出轨男女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很复杂,没有道德约束,就会有更多的情感牵绊。”   她一下被问住。   像愣愣站在一片大雾里,而梁空像是这雾里唯一的光亮指引。   “我不知道,我只是希望我爸爸可以回家,或许——”   她眼里不由升起一抹晶亮的希冀,连语速都快了:“只要她离开澜城就可以了!我爸爸有工作,还要在大学教书,他不可能离开澜城的。”   “那你怎么让那个女人离开澜城?”停两秒,他又问她,“又怎么保证,她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?”   “她上大学不久就开始陆陆续续在声色场所工作,不一定缺钱,但一定需要钱,就算她离开澜城了,万一她以后落魄了,有困难了,不会想起曾经跟自己好过得男人再敲一笔?她回来再找你爸,你拦得住?”   骆悦人眸色暗下去。  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她脑子里的雾更深。   一个刚十八岁小姑娘的人生经历太匮乏了,道理她都懂,可那些浅薄的是非对错,并不足以去应付人性的善变和诡谲。   她茫然地看着梁空,慢慢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,撑不住似的吐出一口气,眸底被那些密不透风的雾气洇湿,眼尾轻轻抽搦,泛出一点红。   “我不知道。”   “我不可能让她离开,我也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,我只是说希望。”   她屏住气,怯怯望向梁空,“可以不要再凶我了吗?”   他哪里凶过她?   梁空自省很快。   她说那些是因为她担心、害怕,又或者只是单纯在跟他发泄情绪,不是想听人不断否定,她已经说她不知道了。   小花能知道什么呢?   小花一直都住在温室里。   梁空本来想解释并没有凶她,他出身于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复杂家庭,司空见惯这样糟烂的事,麻木叫他太下意识地考虑,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。   可骆悦人现在情绪脆弱,大概更想听到肯定的话。   他神情尽可能的柔软,带着抚慰的熨帖,低下额头,隔着一张小台子,与少女齐平视线,郑重地看着她,保证道:   “不会凶你了。”   闻声,她心尖一颤。   一抬眼,大滴而饱满的眼泪就坠下来,似从睫毛根部剥落一颗晶莹宝石。   吧嗒——跌在他贴过来的指侧上。   湿热触感在梁空的皮肤纹理上迅速扩散开,温润的,甚至有一种乍然脱离她体温的、很新鲜的烫。   他手臂僵了一下,指尖顿顿往回拢。   那点触碰,几乎微乎其微。   她低头难为情地让了让,梁空也把手收了回去。   少年拇指指腹不为人知地去抚那抹潮湿,反反复复。   空气安静,她吸了一记鼻子。   “骆悦人,别哭了。”   他咽着喉咙,盯着她,克制住想抱抱她的念头,那种不正经的俏皮话他能张口就来,半个小时不带一句重的,可正正经经哄小姑娘,他从没有这样的经验。   所以溢出的声音透出些许烦躁,像不耐烦。   骆悦人一瞬哽住嗓口:“对不起。”   梁空扯唇,对她笑了下:“乱道歉的习惯什么时候改改?”   她小声说:“我以为你生气了。”   她也觉得自己挺烦的,什么都不懂,还总有一堆事麻烦他。   “爷哄你呢。”   下一秒,骆悦人的眸子在梁空的视角睁得很大,空灵干净,像夜溪里掬起一捧水,有蕴骨的清澈。   她声音慢了一拍,有点懵地说:“没听出来……”   跟骆悦人待久了,不是被气死就是被笑死。   梁空嘁的低笑一声,手掌伸过去,修长指骨搭在她脑袋上,揉了下,像安慰失落的淋雨小猫,明明语气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,沉沉的,却又透着一股春风回溯的滋味。   “哄你呢,听出来了吗?”   因为他靠近的声音,骆悦人脸颊陡然间烘出一股红热。   这种体验前所未有,她有点受不住,脖颈发酸,伸手轻轻隔开,抿住唇,鼻音潮软。   “嗯。”   出了曼国会所,临江路的路灯已经应时点亮,城市灯火的上空,是一片旷远的墨蓝天幕。   梁空接了一通电话,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。   可以带她出门玩。   其实是期待的。   之前在保龄球馆,还有电影院,都叫她见识到他身边的朋友有多截然不同,他们聊天的话题,有些甚至是她闻所未闻的。   但如果没有熟人,她又会觉得尴尬,甚至担心自己万一过分格格不入,会不会太影响别人,让别人束手束脚,也玩不开心。   “都有谁啊?”   “我约了裴思禹。”   骆悦人愣了一下,又问:“可以约项曦吗?”   “黑莓乐队今天有活动,她估计不会来。”   她那会儿还不知道那个乐队的女贝斯手跟项曦是什么关系,是后来听多了,才自己隐隐察觉的。   那天晚上他们去了一家ktv,在旻和广场的地下一层,这附近的商场骆悦人来过,但从没想过地底下别有洞天。   乘全景电梯下去,一瞬间失重到底,红蓝光的镭射灯从四面八方袭来,在透明电梯里强硬交互。   电梯外是一种材质厚重的消音地毯,踩上去,脚步轻浮。   入场灯光浓厚到失真,骆悦人走出电梯,觉得自己像是某个科技展里的AI展品。   幽长走道,两侧的涂鸦非常抽象,用尽做阅读理解的气力,也不能为这些图案总结合适的主题。   分厅里有两张台球桌,没有人打,球杆搁置在墨绿绒布上。   前台跟梁空打招呼,提醒他有谁都到了。   对面是一排货柜,全是饮料酒水,各种形状颜色各异的瓶子,花哨到会让收集癖在这里开心到宛如来到天堂。   她弯身,面颊感受到保鲜柜里拂出的清新冷气,眼瞳被镜面反光映得泠泠发亮。   她选了一个印着类似于泰语的绿色瓶子,被梁空拿起来,看一眼,又放回去。   柜前冷光,她弯身,他直站。   她用眼神质问,梁空低头瞥她一眼,转瓶子,指某个数字给她看。   旁边写着小小的英文,酒精含量。   她刚刚没注意,旁边印了一个椰子,她以为那个数字是指椰汁。   “那我重新再选一个。”   那天晚上,她认识了之前在保龄球馆门口迎梁空的脏辫男生,叫索卡,这人名字奇怪,性格也挺奇怪的。   直来直往里有种叫人不舒服的傲气。   但骆悦人又想,或许这种不走寻常路的潮人就是这么特立独行吧。   裴思禹来得迟,索卡起哄要罚他酒。   倒的酒度数太高,裴思禹委婉推拒着说没办法喝,他酒量不行,还得竖着回家,索卡嘁了一声说他没意思,又扭头玩笑似的跟梁空说:“你看你非要约,玩不到一块去啊。”   这个人好像很享受强人所难的感觉。   裴思禹面色微微变了一下,让步说行吧,弯身准备去拿那个杯子。   “要不你喝这个吧。”   那是梁空刚刚给她挑的桃子气泡,酒精度低到微乎其微,盖子也是梁空刚刚跟人一边聊天,一边启开放在她面前的。   她还没有喝。   索卡忽然怪声道:“裴思禹,你女人缘是真好啊,以前项曦在项曦护着你,现在又来一个新妹妹。”   梁空淡声道:“你喊谁妹妹?”   那人更夸张了,说怎么了,妹妹不能喊啊。   “第一次来,让她自在一点。”   梁空看着他,声音不高。   除了骆悦人,其他人都能听出来,梁空在圈里是出名的冷淡但和善,很少跟人摆谱发脾气,这种提醒意思里,自带警告。   索卡旁边的女生出来打圆场。  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,但气氛隔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上来。   后半场,唱歌的人歇了麦,空间少了背景音似的静了一层,有人说裴思禹唱歌好听,让他唱歌。   包厢很大,十几个人的局,各做各的事,偶尔谁牵起话题,会凑在一块聊两句。   骆悦人只听过裴思禹弹琴,从没有听过他唱歌。   “想听?”   梁空朝点歌台抬了抬下巴:“去点,让他唱给你听。”   “……可以吗?”   她侧抬头,与梁空对视着。   裴思禹的声音横亘进来:“可以啊,你想听什么,我唱给你听,别嫌弃我唱得难听就行了。”   她跟裴思禹坐在点歌台旁边的长沙发上,聊着选什么歌,她选好后,询问裴思禹的意思,他点头说都行。   歌曲的前奏是吉他声,单一而漫长,原本热闹的包厢都因为这么一首歌,换了另一种气氛,好像一切都静了下来。   裴思禹的声线依旧温柔。   昏朦的灯光,像灰色潮水一样漫过每个人的肩身,花花绿绿的酒瓶,男生们的烟盒和火机。   骆悦人一直认真听着歌,忽而,回过头。   梁空在看她。   那种目光,像是另一种灰色潮水,只朝着她漫来。   缄默的,如盛澜,似静涛。   她掌心撑在沙发泛凉的皮质表层,下意识地想起身回去。   裴思禹把另一只麦递给她。   “要不你跟我一起唱吧,这歌我好像不太熟。”   副歌即将结束的低音好似一种催促。   她手里被塞了麦,只能拿起来,收回视线,仓促和声。   刚好是那句。   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《小梦大半》2016年夏天发行,在这章的时间点里,《虚拟》是当年新曲。   梁空和悦人2017年从澜中毕业,因为之后澜城就文理不分科了,他们是最后一届。   提前更了,晚九点不用等,下一章回都市。   感谢在2022-06-2815:50:38~2022-06-2914:22: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烤棉花糖浇百利甜、爆米花可乐、表象、是脆啵啵、一笑而过、602636731个;  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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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生出另起新篇的勇气,最后还是因为时间不妥,退了出去。   但她没有就此睡着,按开床头的护眼灯,侧躺在被窝里,打开了自己的个人公众号。   高中毕业后,澜中文学社的公众号也转交下一届,一届不如一届,缺乏有所热爱的人打理,渐渐从日更到停更。   还有之前的社员就此发过微博感慨:   [人生会有无数这样的时刻,宣告着青春真的结束了,那些曾经借着高考心愿栏投稿表白的人,没有人再阻止你们谈恋爱了,你们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?]   大学时,因为某个传媒课的课程要求,需要建立并运营个人的社交媒体作为结课作业,骆悦人创了一个新号:愉己,把自己之前在澜中发过的文章也都搬运过来填充内容。   她做得很用心,也拿了这门考察课的最高分。   后来,这个公众号也没有搁置,她陆陆续续分享自己日常记录的照片和一些随笔小诗,更新不定。   随性中可窥用心经营的精致,后台常能收到一些深夜留言,说她的文字细腻戳心。   也有那么几句算得上文艺小众的句子,被读者发博或者挂在个性签名里。   最出圈的是那句:   [世事如浓雾,贪欲如缚线,因为你的存在,我爱这兵荒马乱的人间。]   有人问过她的那个“存在”是什么。   她那时没有回复。   偶尔回头看会觉得,是不是人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很容易无病呻吟,可另一些偶尔,又觉得,如果那些难以付诸于白话的渴望,对爱,对美好,对深陷泥沼时有人带着光来拉你一把的渴望,是无病的话。   那这世界,应该呻/吟刺耳。   她永远都会爱那些譬如月亮的隐喻。   缠绵凄切又讲不清,亦是存在。   ……   第二天中午,骆悦人在自己的工位上补了一觉,脚不沾忙了一上午,一趴上桌,仿佛骨头都是沉的,硬邦邦的台面都像软云一样,叫她很快睡过去。   还是服装部的同事过来给她送落下的手机,说她电话响了,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。  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,一刹间叫她分不清梦里梦外。   她呆呆拿着手机,听同事临走前调侃了一句:“谁呀,名字还要用字母简写,谈恋爱啦悦人?”   “没……”   因为经常跟电视台的人打交道,让人知道她跟金主爸爸私下有联系,到时候不好解释,说这是我前男友,之后会更麻烦。   单音刚落,电话因为长久未接自动挂断了,屏幕之上,显示的未接来电已经有两个。   间隔了十分钟打的。   骆悦人连忙回拨过去,只嘟了两声,梁空那边接的倒是很快。   “不好意思呀,手机落在同事那儿了,我刚刚午睡才醒。”   梁空说:“听出来了。”   本来还睡意惺忪,闻声,骆悦人神经一凛,脑子里自动回放,她刚刚的声音好像软绵绵的,再羞耻点说,有点……哼哼唧唧的。   像撒娇。   两颊唰的一下热起来,办公室的热风仿佛照着她一个人吹,整个人都迅速燥起来。   醒了,彻底醒了,被臊醒的。   电话两端的安静,起码持续了半分钟。   他应该能听到她们办公室开选题会前的热闹,两拨人在唇枪舌剑地讨论,间杂着其他同事的八卦笑语。   独她静然,小小的呼吸声顺着电流音送来他耳边。   梁空:“说话。”   骆悦人低低地横声拒绝:“我不说!”   随即就听到那头无语又有趣地低笑了一声,梁空提醒她:“没让你用刚才的声音说,你正常说。”   骆悦人委屈辩解:“我没有不正常!我只是刚睡醒。”   梁空打小就掌握跟女人讲道理的精髓,她们想强调什么,应和就行了。   “刚睡醒,挺好的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敷衍话?   她低头,手指抠着桌上文件纸的边角,卷起,又捋平,再卷起,好几次后,出声问他:“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呀?”   “欠你顿贵的,问你什么时候方便,这周六?”   哦,在她家小区外川味面馆那次。   通常说请人吃饭都是当周,顶多隔周,哪有他这样隔了大半个月才来问什么时候方便的?   骆悦人中间是想过这茬事儿,但没跟他提,又不是真的要讹他,她以为梁空肯定忘了。   现在这是想起来了?   “其实,你可以装作一直忘了。”   大度的话里透着一股要跟他计较的反讽,梁空听出来了,还挺欣慰她这些年有这份长进,挺好的,以后不容易被人骗。   他声音放低,眉眼温淡的说话样子,叫进来送文件的助理神情一愣。   这位助理资历颇深,从他爸跟到他哥,现在又来他身边做事,说是助理,在总公司挂的是副总级别的职称,见过风浪,虽然惊讶,但很快不露于色,如常地轻合上门出去。   “没忘,我安排呢。”   行吧,成年人社交都是要彼此给台阶下。   骆悦人暂信鬼话,也不问他,你那样有本事,什么安排要这么久,难不成是你要自己下田去插秧种水稻吗?   那个“哦”字拖了音,硬邦邦的,饶是梁空听了都接不下去话,隔着手机都能听出她有一身的小性子和不乐意。   梁空自认为这些天忙得没空得罪她。   “骆悦人,你怎么回事啊?周六行不行?”   故事要怎么往回翻,又该停在那一页,指什么句子问他当时深意呢。   她看不懂的还是太多了。   “我没事,这个周六我没有时间,我在外地回不来。”   拍摄行程倒不是很赶,但是她有一个上门访问是之前约好的,去采访一个新锐设计师。   这个女设计师在圈子里风格独树一帜,也是出了名的难搞,能答应这次的人物采访,并把她新展的独家物料提供给PIONEER,也是意料之外。   密斯董很重视。   夏琳本来以骆悦人经验不足,提出想要陪同前往的意思,女设计师那边拒绝了,理由也像她的设计一样,很有个人风格。   说她刚搬了新家,不欢迎太多陌生人。   所以登门那天,骆悦人连摄像师都没带,自己一个人去的,提着简单的采访设备和一份她自己准备的礼物。   地处南方的荔城,十二月仍缺乏凛冬气息。   别墅外的小花园,青跗红萼,肆意生长,米色的铁艺门透出院里小径幽幽的景象,按了门铃后显示屏接通,她俯身凑近,礼貌地报上姓名和来意。   回答她的是一道男声。   “稍等一下。”   她盯着已经显示连接结束的屏幕,仿佛什么旧墨迹,浸了水,晕出一种崭新的活泛。   太熟悉了,这个声音。   门栏疏疏,骆悦人就看着那个穿淡蓝衬衫的年轻男人,从绿荫深处越发清晰地走过来,站立门后,扭开锁闩,将最后一点遮掩去除。   他冲着她,笑容一如往日温和,声音端端如旧的清柔。   “好久不见,骆悦人。”   看着眼前的裴思禹,骆悦人有点回不过来神,目光望望里头的房子,又木讷收回,重新落到他身上:“你怎么会在简雯……”   裴思禹让出门边的位置,邀请她进来,大大方方道:“男朋友,准确来说是未婚夫,我们国庆刚定的婚,她一早就进工作室了,还没出来,你要不要先喝点东西等一下?”   艺术家总在颗粒无收的瓶颈期和走火入魔的输出期之间反复横跳,骆悦人见过不少有特殊创作癖好的人,对这种不寻常,一直抱以欣赏和理解。   进了客厅,裴思禹招呼她坐在沙发上,端来两例小点心。   美式田园风格的装修看起来非常宜居舒适,拉夫劳伦式格纹与大面积的绿植原木相得益彰,随便一看就能瞧出主人家在装修时独到的审美和用心。   裴思禹走到开放式的西厨岛台后,熟练地布粉做咖啡。   间隙,讲了一下他跟简雯的相识相恋。   简雯在波士顿读艺术管理的硕士,大他四岁,联谊认识,他当时作为交换生一心想留在美国,最后还是跟她一起回了这个所谓的养老城市。   咖啡被轻置到骆悦人面前时,他躬身,面带微笑说:“挺好的,没有了以前的那些执念。”   骆悦人没懂他所谓的“执念”是什么,也不太好问。   抿入的咖啡在舌齿间迸出醇香苦涩,她才慢一拍对照出,跟梁空重逢几乎没什么尴尬可言,那点生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   不久,一身茶色棉麻长裙的简雯从工作室出来,本人要比想象中亲和得多,也直来直往,跟骆悦人说,她不怎么爱接受采访。   “国内的时尚媒体……”简雯点到为止的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。   作为行业内的人,骆悦人懂。   比较夸张,哪怕针砭时弊也常常拘泥于表面功夫。   有时候吹彩虹屁都吹不到点子上,媒体人去采访艺术家本身就是存在一定弊病的,因为前者掌握的是传播技巧,善于提炼关键字眼,而后者希望传递的态度,往往不能一言蔽之。   “裴思禹说你是他高中同学,说你特别认真,高中那会写的文章就特别好,很有个人风格,然后我去看了你的公众号,能感觉到你对生活里细小美好的捕捉,我就开始期待这次采访了。”   原来是这样才答应杂志的采访邀约的。   这趟行程一共三天,原本采访定在第一天,简雯兴致忽起,提前带骆悦人去看还未布置完的展厅。   骆悦人带上相机去记录,晚上回酒店,又把采访提纲修改了一遍。   她觉得简雯身上还有更多柔软灵气的部分可以挖掘,中规中矩的问题,反而体现不出来她的独树一帜。   第二天,又回到那栋花团锦簇的田园别墅。   还是裴思禹来给她开门,头顶带着一个彩色的尖尖流苏帽。   骆悦人惊讶道:“谁过生日?简雯?”   裴思禹一边领她进去一边说:“是我们的猫。”   里头更热闹,来了很多简雯和裴思禹的朋友,大家很认真地给小猫庆生,都带了自己的猫猫来赴宴。   场面相当夸张,仿佛来到什么神仙猫咖,个个打扮精致,上蹿下跳,颜值爆表。   裴思禹拿了一个小帽子问她要不要入乡随俗,骆悦人接过来说好啊,又笑了说:“没带礼物。”   简雯听到了,朝这边招了招手:“没事,刚好缺个人唱生日快乐歌,要不献歌做礼?”   烛火灿灿,众人拍着手,骆悦人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送给那只叫“尤尼”的小猫,全程仪式感十足。   裴思禹抱着猫,跟骆悦人闲聊:“你比较喜欢狗对吧?”   “嗯。”   这样漂亮的小猫,爱猫人士通常都会忍不住上手抱,骆悦人拿逗猫棒挥了挥,甚至有点不得其法。   她的确更喜欢狗一点,但不知道裴思禹是怎么知道的。   “高中那会儿,梁空养的柴犬,你就很喜欢抱,他以前从来不带狗出来,后来经常带出来,是为了给你玩。”   骆悦人想起那只毛茸茸,又自带治愈笑容的小豆柴了。   “妹妹吗?”   裴思禹低头撸着银渐层的脑袋,笑说:“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,除了梁空,只有你会叫它妹妹吧。”   她知道的。   知道的也很晚。   那时候已经高考结束,有一次跟梁空出来玩,狗在附近做保养,他们去接,然后直接到包厢。   那天朋友带朋友,巨大的U型沙发坐得半满,台球桌那还簇了一帮男生,有很多骆悦人都不认识。   但看打扮,隐隐猜到是索卡的朋友。   对于梁空会养柴犬,骆悦人一开始也很惊讶,她以为他这样头发丝儿都透着拽劲的大少爷,会热衷养大型犬,不说阿拉斯加,好歹是只金毛。   而这只叫“妹妹”的小柴,小个头,脸圆圆,天然的微笑唇看起来好治愈,特别软萌,跟梁空的气质一点都不搭。   她没有发现,只有她喊狗狗名字,其他人过来逗狗,都很默契地称呼小公主。   临近散场,骆悦人去一趟洗手间,听到有个女生问索卡:“你们怎么都叫它小公主啊?梁空不是叫它妹妹吗?”   “这狗跟梁空平辈,人家喊妹妹,你也喊妹妹,干脆梁空他爸梁建河,你也跟着叫爹得了?”   “那骆悦人怎么喊妹妹?”酸溜溜说完,那女生后知后觉,又自己接着话,“哦,他女朋友是吧,不过,也长久不了,梁空跟她谈了有一阵子了吧?是不是要分手了?算日子也该腻了吧。”   索卡好笑一声说:“你算的什么日子?”   那时候,她很顿感,听到这样的话,既不会生气也不会多想,梁空说它叫妹妹,她就一直叫妹妹,心无旁骛,坦坦荡荡。   裴思禹察觉到骆悦人的神情变化,招呼完旁边的朋友,给骆悦人拿了一杯热饮来。   梁空是他提的,见她有所反应,很自然地切进话题。   “高中毕业之后,你和梁空还有联系吗?”   玻璃杯上透着薄薄温热,熨帖掌心纹路,她手指摩挲一个来回,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。   说联系,从那天梁空出国,自然就没有了。   可大一寒假,她去洛杉矶找过他。   那算联系吗?   他尽地主之谊请她吃了一顿昂贵日料,敞篷车跃进西海岸的暮色,也看过灯火,异国风情里走一遭,顶多算打扰了他吧?   隔了这么多年,她又遇见他,甚至那人,昨晚还发消息问她,周三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。   惦记着还她那顿贵的。   没提游艇那次,也没提相亲那次,骆悦人说因为工作关系在电视台遇到梁空了,见过几次面。   裴思禹说:“他变化应该不大吧?”   骆悦人哪能说上来,她自己都好奇梁空梁空变了没有。   裴思禹笑了笑,很了然:“他这个人是不会变的,宁缺毋滥,看着游戏人间,实则死心眼。”   高中的裴思禹,不会这样评价梁空,听这话,骆悦人更能感觉到一种时过境迁。   所有人都不在原位了。   她喝了一口饮料,握着杯子,想起一件事来跟裴思禹确定。   “你知道梁空高中住哪儿吗?”   “城北,檀樟公馆。”   原来他住在檀樟公馆啊,那么远,所有人都知道,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以为他一直住在对街的望江别墅,隔三差五就能跟她一起吃早餐。   也不是傻乎乎吧。   那时候,她好像对他,太不上心了。   很多事情,她都习以为常地不做多想。   明明有很多次都能发现奇怪之处,可那时候,他在她的生活里太无关紧要了,无关紧要到连奇怪之处都泛人问津。   荒谬到什么地步,曾经有一天,她在晚上约梁空出来吃夜宵,他也出来了。   “梁空,你作业写完了吗?”   那时候,她每次晚上打电话给他,不知道说什么,就会问他作业写完了没有,一回两回,弄得像查岗。   他听多了,估计也很无语:“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,回家就写做作业的。”   想想得确实是,他有时候回家连书包都不带。   “我妈妈今晚不在家,我现在还不想睡,可以去你家跟妹妹玩一会儿吗?”   他自然没法答应,开口就是天衣无缝的理由:“狗不在家,送去宠物店了。”   骆悦人许久没回复。   以为她是玩不到狗很失望,梁空正说着别的时间。   骆悦人抢白道:“那不找狗玩,找你可以吗?”   那边静了两秒。   “到底找狗,还是找我?”   骆悦人说:“找你。”   “你现在方便出来吗?”她犹豫着说,“我请你吃烧烤,或者你不想吃烧烤……”   没等她话说完,梁空就答应下来,问她现在在哪儿。   “我现在在家,等会儿出门,我们在大排档门口见?”   “那你先去点,不用等我,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。”   她便疑惑:“怎么这么迟,你不在家吗?”   “我……男人出门不得打扮打扮?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行吧。”   他不是那种有脂粉气的男生,而且就只是在门口撸个串而已,也要打扮那么久吗。   等他来了,骆悦人上下打量:“你……这也没打扮啊?”   “不好看?这叫清水出芙蓉。”他说得一本正经,拖开一旁的塑料椅子坐下来,桌上是骆悦人已经给他倒好的饮料,放久了,碳酸散了不少,喝起来没冲劲,只觉得甜。   “你对我形象有意见可以直说。”   骆悦人摇头:“不是。”   只是不知道这四十分钟打扮到哪儿去了。   梁空看着她。   骆悦人有点不自在,露出一个软软的笑说:“那个,其实你这样就挺好了,挺芙蓉的。”   那应付的语气,跟那种直男敷衍女朋友说,你素颜就最好看了有一拼。   宵夜结束,他们就在巷子里散步,绕小区半圈,刚好走到人迹罕至的棠杏苑后门。   门旁边就是一家没有招牌的废品回收站,大爷是个勤快人,纸壳和旧书堆得整整齐齐,之前还帮他们打过掩护。   因为忽然碰见梅惠从小区里出来。   梅惠平时很少走小区后门,这边临一条老街,清早傍晚都是些大爷大妈嗑瓜子下象棋,还有个看起来就寒酸的废品回收站。   之前在这儿闹过小摩擦,梅惠嫌他们素质低,宁愿绕路也不走这里。   那天不知道怎么就从后门出来了,骆悦人远远看见,吓了一跳。   废品店门口摊了一堆纸壳,最大的是装洗衣机的,搁在掉绿漆的地磅称上,梅惠避让着走过去的时候,骆悦人就蹲在大纸壳里。   在她的视角,站在外面跟大爷聊天的梁空,很高,这种死亡视角,非但看不出颜值BUG,反而显得他下颌线愈发利落冷峻。   她听到金属下沉的碰撞声。   咚的一下。   ——是梁空在地磅的钩子上坠了一块扁圆柱形的码。   他真跟过来卖破烂似的,问大爷这个码是多少斤的。   大爷跟他说了个数,又教他怎么看斤两,他倏然弯下身,骆悦人感受到他靠近,近到触手可及,但他故意没看她,只是去数指针的格子。   “八十五、八十六?”   大爷说:“大差不差吧。”   那是她的体重。   骆悦人瞪他!   梁空视而不见,还煞有其事问大爷:“多少钱一斤?”   骆悦人气得伸胳膊出去打他一下。   大混球!真拿她当垃圾了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二更合一。   感谢在2022-06-2914:22:57~2022-06-3020:43: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:我妈生我必有用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月照千峰为伊人、我妈生我必有用2个;爆米花可乐、techiii、21836924、橘子溺海、梁空吗、张张自喜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啧12瓶;悉达多小野、张张自喜、悦人的空空10瓶;豆花花9瓶;YAN8瓶;海盗小狗。、明天我就不看了5瓶;长大后你还在吗3瓶;爆米花可乐、我妈生我必有用2瓶;十八线不吃香女星、恃.、饴糖、T仙女从不回头、不想画图啊、温温衡之希、碓冰拓海在吗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5章第25章   离开荔城那天,裴思禹赶来机场送骆悦人,手里还拎着一只灰绿色的纸袋。   简雯今天有布展工作,托他来给骆悦人送一份礼物,是雨水集的小版画,算不上贵重,但挺有纪念意义的。   之前聊天随口谈到自己喜欢雨水集,简雯能记着,也算很用心了。   骆悦人接过袋子,说帮忙跟简雯道声谢谢。   裴思禹笑了笑:“你还是那么客气,几点登机?”   昨天给小猫庆生,裴思禹忽然提到梁空,骆悦人就觉得他那时候有话要讲,但当时客厅人多,他作为主人家还有其他朋友要招待,也不方便深谈。   采访简雯是单独的行程,骆悦人的同事已经回了澜城,这趟就她自己一个人,时间也不赶。   机场的咖啡店里总有种别样的气氛,仓促,急躁,透着匆忙。   两人找了空位坐下来,简单讲了讲近况,等咖啡端上桌,放置各自面前,才算有了点开诚布公的兆头。   “我大学毕业就回国了,一直想着,有机会要见一见你。”   骆悦人扶着杯柄,没有试试味道的欲望,只笑问:“见我吗?可我们大学都没有联系过啊。”   裴思禹对她来说,算得上少女春心动的感情启蒙。   在不知道喜欢为何物的年纪里,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人好像符合自己心动的所有要求,温和谦润,和她父亲一样博览群书,时不时会说一些文绉绉又很有哲理的话,叫看过同一本书人很容易产生引为知己的共鸣。   三好生,皮相也出众,天之骄子。   好像,没有道理不欣赏这样的人。   尤其是后来高三,因为梁空,他们走得更近了,碰面赴同一场约的机会更加频繁,在高祈索卡之流里,他们天然带着好学生的文质气,越发像同类。   但未曾逾矩。   所以当对面的裴思禹自惭形秽说出“心虚”两个字时,骆悦人的愕然全摆在脸上,好像,过去他们之间并不具备什么暧昧,能让另一方在多年之后问心有愧。   “心虚什么?”   裴思禹轻抿着唇,浅色的眼睛里有一层柔柔的光,这些年他长相气质都没什么变化,除了成熟些,一如高中时,温柔又有些忧郁的样子。   “高中有段时间,我特别感谢你。”   骆悦人手指搭在杯沿,似有若无地感觉到指尖浮来一息一息的热气,声音很轻:“感谢我听你说话,替你保守秘密吗?”   他摇头。   “感谢你在一些时刻,让我觉得我赢了梁空,赢了他们那群人里最厉害的梁空。”说完,他有些难以启齿地露出一丝笑,直面着骆悦人的目光,“很幼稚吧,是不是觉得不认识我了?”   顿了几秒,骆悦人问:“你那时候,喜欢我吗?”   裴思禹哧了一声,想笑又笑不出来:“你,你真的很直球。”   随即,他认真回答:“算不上喜欢,可能有好感,可能这种好感里,梁空催动的因素更大,因为他偏偏就喜欢你,有时候我就会很好奇,忍不住去观察,你到底哪里好。”   “我真的很小人。”   难听的话,仿佛说出来才释然。   “或许他拿我当过朋友吧,但我从来没有,按道理我应该嫉妒高祈才对,可我偏不,我嫉妒梁空,我嫉妒他活得那么不费力,那么游刃有余,哪怕他喜欢的女孩子不喜欢他,他都不狼狈,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那样的人。”   “我太在意了,什么都在意。”   “高三元旦节那次,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,我申请保送被拒,你安慰我,那天晚上,梁空就站在你身后,我故意抱你,故意说那些可怜话,让你没办法拒绝我。”   “他是不在乎,你是真单纯,你们俩是真配。”   骆悦人沉入回忆般愣着,喃喃道:“高三元旦节吗?”   “对。”   ……   高三元旦,她印象很深。   不是因为梁空,也不是因为裴思禹,而是她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稿费。   因为未成年投稿需要填监护人信息,梅惠觉得不务正业,之前说过不许,骆悦人没有异议,也没有再提。   只是等成年后,自己悄悄往心仪的杂志邮箱投了稿子。   没想到真的会过稿。   那时候,骆文谦好像已经跟柳芸芸没有来往了,他忙着工作,接了几个赚钱的小项目,梅惠很满意。   骆悦人近一次的月考也发挥超长,进了年级前五。   这时候,从天而降一笔四位数的稿费,简直是锦上添花的惊喜。   但她不能跟家里说。   电话打给梁空,声音都藏不住笑意,说要请他出去玩。   因为之前几次都是群体活动,她忙打补丁:“不能喊别人了,就请你一个,我没有那么多钱。”   空调吹着暖风,浮来桌上那几枝早腊梅的馥郁香气。   她穿淡粉的珊瑚绒睡裙,趴在床上前后摆晃着小腿。   梁空像是刚睡醒,能听到起身动静里,寝具窸窣的声响,绵绵地揉着耳膜,他低笑一声,苏苏的,叫人心跳异常。   “那你有多少钱呀?”   哪有人这么问的啊,骆悦人又气又想笑,结舌道:“你!你要把我的钱全部花完吗?”   他真厚脸皮,狂得要命:“你不给我花,还要留给谁?”   骆悦人气鼓了腮,小声咕哝:“今年过年我爷爷奶奶他们要过来一起,我还得留点钱给他们买礼物呢。”   梁空微微拖音:“这样呀。”   骆悦人又发现新槽点:“你干嘛老学我说话?”   他不认:“哪儿学你了。”   骆悦人铁证如山道:“你就是在学!呀来呀去的……嗲死了。”   最后三个字声音说得很小,但梁空还是听到了,跟她理论:“那我是学你的,是你嗲还是我嗲?”   反正讲理争理,骆悦人从来都不能赢,她只好换角度规劝:“不一样,你是男生,男生不好那么嗲的,很奇怪唉。”   梁空:“很奇怪唉。”   骆悦人攥住拳抵在被面上,真想打他了,又打不着,再说下去肯定又是自己吃亏,于是强行翻篇,说起别的。   调子起的又低又软。   “你起床了吗?”   “没有,连衣服都没穿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没有人问你这个!”   “那个,你快起来吧,我们出去玩。”   梁少爷在那头伸懒腰,睡意惺忪道:“还是在你家小区后门等你?”   “嗯。”   去的还是旻和广场,在商场一楼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喝的,逛了半圈,坐扶梯去了四楼的游戏区。   商场近期新开了一家规模颇大的娃娃机店,单装修就很漂亮,色彩饱和,光线浓郁,在这种地方拍照,连滤镜都可以省略。   游戏币换了半框,梁空专心抓着娃娃,成功率还算高。   他这个人就是典型的看着很烂泥扶不上墙,实际上头脑聪明,从不走弯路,只要肯用心,什么事都能做好。   就是,骆悦人指着说喜欢的那只粉红小恐龙,他始终抓不上来,他抓抓别的练练手感,如果抓上来了就随手送人。   骆悦人站在旁边,又被他的操作惊到。   梁空看她:“喜欢?”   骆悦人咬着吸管,摇摇头。   “不喜欢留着干什么,送给喜欢它的人啊。”说完,梁空转手递给一个在旁边翘首以盼的小朋友,小朋友拿到后欢天喜地,脆生生说一句谢谢哥哥。   骆悦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。   后面抓到一个绿色的长毛小怪物,没有送人,骆悦人拿到手里发现居然可以抽出来带子,变成斜挎包,容量勉勉强强只能塞下一只手机。   她觉得挺好玩的,把奶茶杯放到旁边,撑开带子跟梁空说:“你要不要背一下试试。”   梁空无语歪头,意思也特别明显,这是适合往爷身上挂的东西吗?   骆悦人抓了抓小怪物身上的长毛,毫无底气道:“卡通包怎么了,卡通包也很可爱的。”   四目相对,她坚定夸道:“很可爱的呀……”   “行。”   他让步干脆,把头往下一低。   骆悦人踮起脚把包带挂到他肩上,还细心整理了一下毛茸茸的小怪物,让它正正当当挂在梁空腰旁,咧着一张大嘴微笑。   骆悦人看了也笑。   梁空低头看一眼,嫌弃到不能再嫌弃,笑不出来。   问她:“好看啊?”   骆悦人跟他待久了也学坏,不怕雷劈的违心话张口就来,还答得格外甜美。   “嗯!适合你!”   梁空懒得理她,又专心去抓那只难搞的粉色小恐龙,试了多遍,实在太难,正想转头跟她商量要不你再挑个别的,我先练练手。   话还没有说,骆悦人一手拿一杯奶茶,并在一起高举到他面前,梁空猝不及防一扭头,鼻尖在她手指上蹭了一下,发现她站得很近,企图挡住他。   虽然莫名其妙,但梁空声音也配合着,变得鬼鬼祟祟:“干什么啊?”   骆悦人先谨慎地往游戏店外看了一眼,收回目光说:“你那个总跟人抬杠,动不动就嘲笑人的朋友,刚刚过去了,给他看到你挂着这个小怪物包,他肯定要过来笑你。”   抬杠?嘲笑人?   梁空一想,狐朋狗友里,热衷干这两件事的垃圾货可真不少。   高祈一马当先,算一个。   “谁啊?”   梁空的朋友里,骆悦人最熟的就是项曦和裴思禹,好些都是别校的,她接触少,有点记不住名字。   想了半天,她说:“就是那个……索,索尼。”   梁空噗嗤一声笑了,刚好她把杯子举高,他不费劲地低头享受服务喝了一口,特悠哉地哄着她说:“来,你再说一遍,叫什么。”   “索……尼,”骆悦人已经有点察觉不对劲了,心虚道:“不是这个名字吗?”   她明明记得他的名字很奇怪。   梁空低头看着捧着两杯奶茶的骆悦人,有所感慨道:“我发现你这人挺现实的。”   “什么啊?”听着一点都不像好话。   “你不喜欢的人,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肯上心,连人名字都能记错,索——卡——索尼是相机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她记起来了,是叫索卡,索尼是相机。   尴尬了一会儿,骆悦人又凑过去看他抓娃娃,企图小声解释说:“我没有不上心,我对他印象还挺深刻的,他每次都要嘲笑裴思禹,说话也喜欢阴阳怪气。”   这一局,梁空下爪的位置绝佳,那只粉色小恐龙被稳准抓住,就在她说话那一刻,金属爪子蓄足了力,收拢上提。   最后,很无力地滑脱坠落。   又掉回原位。   梁空手指搭在摇杆上,因为用力,修长指骨透出一层青白色,浓睫掩映的眸子,隔玻璃,望着里面。   有几秒的停顿,他其实不太想说,但没忍住去转头,带着一点毫不挂怀的笑,问她:“那你到底是对谁印象深刻呢,索卡,还是裴思禹?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6-3020:43:12~2022-07-0120:17: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:我妈生我必有用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莫兮丶61瓶;睡懒觉10瓶;wind、柚子爱噗噗5瓶;Yiju、nataliewu、问问3瓶;FanNpc2瓶;不想画图啊、碓冰拓海在吗、天光乍现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6章第26章   元旦之后,裴思禹保送失利的消息在学校不径自走,熠熠生辉的天之骄子,门门好,样样佳,澜中学生不免好奇是哪块短板导致他跟国外名校失之交臂。   但没人知道原因。   那天第二节晚自习快要打铃,班长请假,骆悦人作为语文课代表被通知去行知楼拿市三好生的奖状。   政教楼入冬后开始新建,其中几间办公室被临时安排在行知楼的三楼。   行知楼是整个澜中体量最大,也是平日里最空寂的一栋楼,骆悦人从高三的教学楼走过来,感觉这边的路灯都比其他地方冷。   一楼是常年闭锁的理科实验室,除了课程需要基本不开放,二楼是信息课的机房,晚自习时间,只有其中一间教室亮了灯,可能是高二即将会考,在补信息课。   走到二楼拐角,骆悦人闻到烟味。   初始,她还以为是哪个机房课的学生偷溜出来抽烟,走进灯区,看见那张转过头来温文清俊的面庞,骆悦人吓了一跳。   “裴思禹?”   对方比她淡定得多,神情里一片死灰般的麻木,手上甚至连个被人发现匆忙灭烟的动作都没有。   骆悦人一直很好奇,他这样端端如清风的人,是怎么跟梁空高祈成为朋友的,这一刻恍然,可能他们本来就是同类吧。   只是裴思禹藏得太好了。   起码,认识这么久,她从来没见过他抽烟。   可看他娴熟冷静的样子,完全不像第一次。   他掸了掸烟灰,情绪幽冷的眸子里终于泛出一点活气,问她怎么到这边来了。   骆悦人扬了扬手里几张橙色的单面纸:“我们班班长今天请假,我来拿班里的奖状。”   政教处的办公室没有人,但各班的奖状都摊在桌面上。   “我看到你的名字了。”   他轻笑一声:“有什么用。”   送烟至唇边的动作戛然而止,大概还是不习惯在人前抽烟,有种自毁形象的不适,他在窗台上碾了碾,直到灰烬熄灭。  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,有时候,骆悦人第六感很准:“因为保送的事吗?”   骆悦人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,应该就是了。   她想了想说:“梁空也要出国,对你们来说,一次保送失利而已,应该还有别的选择,不要太沮丧。”   裴思禹唇角露出一抹凄意笑弧,声音一瞬提上去很多:“我跟梁空可不一样,我可没有一个叫梁建河的好爸爸。”   那话里的嘲讽已经浓到叫人不适,骆悦人接不下去话。   他察觉到对面的目光,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,抿了抿唇,声音开始往下走:“你有没有好奇过我跟梁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?梁空,高祈,包括索卡,你不会觉得我跟他们根本不像一类人吗?”   骆悦人能感觉到对方有种压抑着的、又不吐不快的倾诉欲,隔着三五步的距离,她点了一下头。   他笑出来:“因为我本来跟他们就不是一类人啊,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,包括项曦,甚至俞晚梨,她家里两代人为梁家做事,她哥哥替梁知非管着梁家所有的娱乐产业,两代人,再不好的出身也养金贵了,可我不一样。”   “我初中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一群人,何止是出身在罗马,简直是祖籍罗马,跟这样的人沾亲带故都能飞黄腾达,对,我说我自己呢。”   “我也有一个哥哥,没什么大本事,长得可以,很会哄女人,娶了高祈的堂姐,准确来说应该是入赘,他们生了个孩子,跟着高家姓。”   骆悦轻声问:“小孩儿跟谁姓很重要吗?”   “当然。”他看着骆悦人说:“因为不止是这个小孩儿,我感觉我们全家都开始姓高了,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,好像我得到的所有都是他们的施舍!现在他们要闹离婚,这些施舍又要收回去,我一直在讨好所有人,希望所有人满意,我到底得到了什么!”   认识那么久,印象里,裴思禹是温柔到单一的人,骆悦人第一次见他这样情绪外显,甚至隐隐有些濒临崩溃。   她走近两步试图安慰他,可唇瓣略动了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   感同身受这种东西太玄妙。   她忽然想到梁空,想到之前那么多次跟梁空聊天。   他明明又拽又冷,是一个跟温柔扯不上关系的人,却每每都能在她情绪下沉的时候,精准地拉住她,不许她自暴自弃的沉沦下去。   白皙手掌落在对方的胳膊上,轻轻又不熟练地拍了两下,她温声建议:“你要不要找梁空聊一聊?”   这种世故,梁空可能看得更透彻。   此时,梁空这两个字,对于裴思禹而言可能是最大的刺激。   他问骆悦人:“你真的觉得,我跟他们是朋友吗?其实他们都很瞧不起我,我不过是一只米虫,马上我连这个身份都要失去了。”   她的父母也可能随时闹僵离婚,骆悦人很明白这种家庭动荡带给一个人的不安感,他们太小了,或者说他们过分于依赖和期待家庭赋予的一切。   梁空就不会。   有时候觉得怎么那么多人喜欢他,有时候又会觉得他好像没有得到过爱,可是这些都不重要,因为他本人丝毫不在意这些喜欢和爱,得到不会开心,失去也不会难过。   他不被这些左右。   骆悦人觉得像他那样,就很酷。   她不知道怎么跟裴思禹说放低期待,正措辞的时候,忽然被他往前一拉,抱进怀里。   她身子僵了一下,下意识想挣开,只听到裴思禹在她耳边用一种极尽低落的声音说,很感谢她的出现。   “……也谢谢你每次在索卡说那些不好听话的时候,出来帮我,真的很谢谢你,起码让我知道,在那个圈子里,我是有同类的,骆悦人,你真的很好。”   他絮絮说了很多,骆悦人一动不动,没忍心推开他打断他。   如果不是梁空,她也不会接触这些人,如果不是梁空,她可能也会在这些人里因为格格不入而感到不好受。   没有人喜欢听不好听的话。   她伸手拍了一下裴思禹的后背:“其实,不止我,项曦也对你很好,她也会帮你说话的,索卡他……可能就是那种怪脾气,他跟梁空高祈也有抬杠的时候。”   可能你太敏感,所以你过分在意。   这话,骆悦人没说,感觉他这会儿很脆弱。   “怪脾气么?”裴思禹低低冷笑一声,看着空荡的走道,刚刚站在那儿的人,已经走了。   “或许像他们那样一出生就什么都有的人,瞧不起人,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怪脾气吧。”   骆悦人心理和生理上都有点不舒服,这超过了安慰的边界,她以足够礼貌的力道轻轻推开裴思禹,并说:“不是的,起码梁空不会,梁空永远不会瞧不起任何人。”   虽然这人拽得看谁都跟看垃圾似的,但他的倨傲从来不伤人,更不会用踩低别人的方式来抬高自己。   他懒得、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事。   可能在他看来,众生皆垃圾,包括他自己吧。   被推开的裴思禹有几秒的尴尬,他以轻笑缓解,恢复温柔的声音又有了那种娓娓道来的谈心之感。   “你很了解梁空吗?”   骆悦人一瞬语塞。   当然算不上,她跟梁空才认识多久,掰手指数月份一只手都数的过来。   “可是……有些事,不一定要很了解才会知道吧,有些人,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绝不会做什么样的事。”   就像认识之初,她甚至还觉得他是那种会同时交两个女朋友的渣男,但是不妨碍她相信他,他会替自己保密。   “梁空他很……”   骆悦人忽然形容不上来。   她想说他是一个看着吊儿郎当的大少爷,其实挺有俯下的善良,不是那种立于高处,故作施舍姿态的慈悲,而是他打从心里觉得人人平等。   之前他来找她玩,在棠杏苑的后门等她,她在家里找衣服磨蹭了一会儿耽误了时间,跑出小区时,他正跟废品回收站的大爷一边抽烟一边聊天。   一副吞云吐雾的混账姿态。   大爷说没见过他抽的这种外国烟,印着英文,有奶油味。   他一双联名鞋够在这片小区付一套首付,却肯借火给收废品的大爷,弯腰拢掌给人客气点烟。   他一直是不怕蹚浑水,活在烟火气里的人。   大爷说没见过他抽的烟,他说也没见过大爷抽的这种烟,大爷说这就是搁旁边小超市买的四五块一包的红梅,他说他的烟也便宜。   见大爷新奇喜欢,就跟人换,规规矩矩揣兜里,说回头抽了试试。   他从来不高高在上。   就在她支吾着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时,裴思禹轻叹了一声说:“其实我蛮惊讶你怎么会跟梁空走到一块去,你们看着很不搭,是因为梁空一时兴起吗?”   一时兴起的人,准确来说应该是她吧。   裴思禹忽的语气激进:“他挺不负责的,说你是他女朋友吧,算吗?他没说过这样的话吧,可能之前的绯闻闹得全校皆知,他觉得烦吧,干脆跟你连个准话都不给,他跟索卡高祈都差不多,喜新厌旧的人。”   骆悦人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,她并不期待梁空跟全世界宣布她是他女朋友,甚至是与不是,都不重要。   他们见面、相处,彼此都觉得开心,这不就足够了吗。   “喜新厌旧……”   骆悦人轻轻念着这个词,觉得放在她和梁空之间太沉重了。   他们之间远远到不了这种程度。   她从没有谈过恋爱,爱情剧看的都少,除了那几段全校皆知的绯闻,只听过同桌江瑶分享过她和十三班张泉那朵烂桃花的拉拉扯扯。   她对感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,也没有太见闻参考。   仅凭感觉,她认真思考,温平说道:“这是相互的,不是吗?如果有一方不想继续,另一方却纠缠不休,也不礼貌吧,梁空本来也没有欠我什么,就算他下一秒就再也不理我了,我也不会怪他,我没有理由怪他。”   裴思禹自认为他比梁空接触骆悦人多,却始终不明白梁空到底喜欢这姑娘什么。   说漂亮也漂亮,但他们那个圈子里从来不缺漂亮女生;说性格好,骆悦人还是个玩不开的乖乖女;说聪明,又不是没有女学霸示好,梁空一样拒绝,给足对方体面,没有对外说。   那个女生还一直跟骆悦人同一个考场,名次比她还靠前。   直到这一刻。   裴思禹才觉得真真切切地被骆悦人惊艳到。   甚至觉得她和梁空看似大相径庭,实际上,有一种非常微妙的共性。   他们同样都是活得非常自我,不会被轻易左右的人,钝感也好,清醒也罢,都很坚定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这章发66个小红包~   感谢在2022-07-0120:17:25~2022-07-0220:15: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梁空吗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pingpingya16、乘月返真、南霜不杀花10瓶;Charon.7瓶;狗勾巴士、564664025瓶;问问3瓶;小羊、feifei、热巴的小丫头2瓶;一抹丶苍白、不想画图啊、、我妈生我必有用、碓冰拓海在吗、看文世界依然路人、温温衡之希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7章第27章   元旦之后,紧接着就有两场考试,一场十校联考,一场期末考,同样重要,骆悦人不敢松懈,认真备考。   期间,梁空约过她一次,因为时间安排不过来,想着现在赶一点,寒假出去玩的时间会更宽裕,她就拒绝了。   电话里,梁空顿了一下,说行。   她没有为那两秒不易察觉的停顿细想,通话结束,咬着笔头,继续扑进题海。   甚至连之后她和梁空之间的联系慢慢变少也不曾察觉,他们的生活节奏原本就不一样。   不同轨,也正常。   她不知道的是,那次梁空约她,裴思禹也没有去。   因为保送失利,他自己多想多虑,觉得抬不起头,有从小圈子里淡出去的意思。   骆悦人无意识的举动,很像一种他们约定好的跟随。   连索卡都会在到场扫视一圈后,调侃道:“好学生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啊。”   直到放寒假前,骆悦人跟梁空只单独出去过一次。   那一次也是不欢而散。   他们在城南的一家自习室见面,骆悦人背着一书包的资料课本,梁空连张纸都没带。   他穿一身杏白的丝绒运动装,很奶气的浅色,由宽肩长腿的硬件和一身嚣张拽劲撑着,拉链提到顶,踩一双白底的涂鸦板鞋,额发搭在清冷眉骨上,眼瞳缺觉一样含着倦气。   太鲜活了,俨然一个娇生惯养又有一身厌世感的懒怠大少爷。   尤其手里还拎着半瓶热奶,可能已经不热了。   他表情里也一点热气没有。   骆悦人瘦削的下巴掩在绒厚的蓝色围巾里,一说话,唇边飘淡淡白气。   “你没吃早饭吗?”   他声音冷淡,吝啬地迸出一个字:“嗯。”   吃个屁,昨晚熬了个大夜,天快亮才沾床,要不是手机闹钟响起来的时候,备注里有骆悦人三个字,谁也别想让梁少爷离开被窝。   他起床气一直都挺严重的,身边朋友都知道,梁空缺觉的时候脾气最烂。   骆悦人感受到了。   她穿羊羔绒外套,领口系小小的蝴蝶结,两侧有口袋,手指伸进去,掏出个什么。   掌心摊在他面前,白色的透明小塑料袋里装了一个茶叶蛋,馄饨铺子老板送的。   “这个吃吗?”   骆悦人说话没底气,她总觉得这大少爷太难伺候了。   梁空没说话,动作倒是快,跟没收一样,手一伸就卷到自己兜里。   骆悦人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心,细白手指收拢,重新揣回口袋里。   她抬头打量他。   澜城冬天还没有下雪,可能今年也不会下了,新闻说的。   但是节气已经过了小寒,满街来来往往的人,大多都穿着臃肿,或是像骆悦人这样,围巾手套,保暖御寒的工具戴得整整齐齐。   他呢,穿得真好看。   也是真单薄,好像不怕冷似的,旁边要是站个摄像,这些频频回顾的路人十有八九会猜他是什么潮牌店的打版模特,在反季节拍春装。   “你不冷吗?”   骆悦人观察过他。   他这人傲在骨子里,平时跟人说话一身金贵,尤其是脖子,个子那么高,却少见他低下来迁就人,大多时候,只将薄白的眼皮轻慢地敛下来,浓睫俯低,那道显他多情的开扇眼褶自动消失,带走最后一点折中委婉。   只需要这么一个几乎称不上幅度的动作,一股子冷淡不羁,立时蕴满身。   他这会儿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她,声音也似这灰蒙蒙的岁末天气。   “你有什么指教?”   梁空困得不行,没有什么话欲,在心里预估了一下,她要是说什么穿多点小心感冒之类的废话,他就应着。   但骆悦人没说。   在他冷淡的视线里,骆悦人心绪不稳地涌了一下,抿唇后,她从自己脖子上取下围巾,递过去:“你要不要这个?待会你可以把这个放在桌子上趴着睡,会舒服一点,你是不是很困啊?”   “昂,困死了。”   还是那副大少爷姿态。   但细听能发现,好像态度转晴了一点。   他没接,两只手还插在自个兜里,好像多动一下都能把他累死似的,目光从围巾上、顺骆悦人胳膊,一直移到她脸上。   她最近好像一直在感冒,小巧白净的鼻头和眼周都透着一层病气红晕,轻轻吸一下鼻子,瞧着都娇得要命。   舌尖轻抵了内腮,他移开视线,不自在地咽了咽,暴露在外的分明喉结随之滚动。   那么无声的少年意乱,就在这冬日灰天,行人脚步匆忙的街头。   小广场上的野鸽子巡飞了一圈,没觅到食,又落回文人雕塑的肩上,收拢野性难驯的羽翅,谛听无欲无求的圣贤词。   骆悦人单纯地望着他,看着他呼吸间溢出的略显急促的白雾:“要不要呀?”   梁空轻咳一声,没人知道他故作潇洒插在兜里的手指紧了又紧,好像什么大事临场促使自己务必自在放松的预备动作。   骆悦人只见他躬下身子,脖颈朝下低,懒又冷淡地说:“帮我戴。”   骆悦人觉得他傲娇死了。   “能不能再低一点?”   梁空照做,与她齐平视线,微挑眉,示意:这样满意了?   围巾很长,她手臂环过他后颈,绕了一圈,忽然起了一点坏心,问他:“要不要系蝴蝶结?”   这是她最近刚学会的花哨系法。   某人眼色一愣,威胁意思明晃晃的:“你系一个试试。”   骆悦人快速绕完,小声吐槽:“现在嫌娘了,之前不是小纸条都要粉红色的吗。”   这家自习室跟一般自习室不太一样,里头还有甜品和饮料,也允许自带气味正常的餐食进来。   今天就是因为梅惠和骆文谦不在家,隔壁噪音颇大,在打墙柜,骆悦人才找了自习室,打算消磨一天。   进了店,他们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,梁空坐在骆悦人对面,悠哉剥壳,两口把那颗茶叶蛋吃了。   之后骆悦人看书写题,梁空趴在对面睡觉。   十点多的时候,外面出了太阳,厚重的阴云层边缘,忽然溢出一抹耀眼日光,直直打在大片玻璃上。   淡金的光线折射进室内,强烈又灼目地落在梁空闭合的眼皮上。   他皮肤白,上眼睑隐隐透出淡且细的蓝紫色血管,睫毛乌浓纤长,睡着的样子没有平日里锋芒毕露的攻击性。   枕一只手臂,另一只手臂半环着自己,是很没有安全感,自我防卫的姿态。   骆悦人看了一会儿,见他隐隐有皱眉的预兆,立马回了神,还有些心虚。   好在梁空并没有醒。   她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书脊较硬的资料,从中间打开,竖在靠窗边的桌角,替他挡着玻璃外的刺眼的光线。   他睡在柔和的阴翳里,发梢轮廓染着淡金色,骆悦人没有学过美术,但那画面里的光影对比,灿烂又融合,透着冬日独有的凛冽与纤薄,和他周身的气质,讲不出的一种自洽。   总归是很好看的。   这一觉梁空睡得非常长,因为他身高腿长,趴在这种小桌上,不管换什么姿势都不会睡得太舒服,骨头蜷久了,会发酸。   醒来第一时间,他抻了一下肩骨,眼睛里的睡意刚散去一些,就见对面的骆悦人欲言又止地盯着他。   “干什么?”   骆悦人停了两秒,拿笔头往旁边指了指。   梁空莫名其妙地看过去。   临桌有三个跟他们差不多同龄的女生,正枯苗望雨般的看着这边,梁空不设防地转头,跟她们草草对了个眼神。   目光收回来,他又看着骆悦人:“什么意思?”   那三个女生没有说话,因为梁空睡着那会儿,已经跟骆悦人沟通过了,这会儿只露出期待的表情,等着她帮忙转达。   骆悦人也不负厚望,对梁空说:“她们想要你的联系方式,但你刚刚在睡觉,不好意思打扰你,就一直在等。”   说完,又略小声地补一句。   “等了挺久的了。”   骆悦人的声音在还未醒透的脑子里过一圈,随着睡意散去,聚拢起来的是梁空的眉头。   他匪夷所思,目光在那三个女生和骆悦人之间又递了一个来回。   怎么出现这种情况的?   明明只要她说一句“不好意思,这是我男朋友”就能打发了的事,为什么会发展成那三个女生等他睡醒?   骆悦人这大善人还在帮人传话。   她到底拿他当什么?   梁空轻轻冷冷一声笑,喉咙淤了火气,声音反而更加轻飘飘的:“你不是有么?你直接给啊。”   骆悦人放低声音:“那样会不会太不尊重你了,万一你不想给呢?”   梁空眼底滞着寒气,却笑得更欢,点着头夸她:“你真的挺会尊重人的。”   最后联系方式给了,字字清晰报的数。   其中有一个女生说他名字很特别,很少见名字里有空这个字,问有什么讲究。   他耐心无几。   “没讲究,随便起的。”   骆悦人这才发现他好像是不太对劲,等那三个女生走了,她握着笔,掌心有点微微发汗。   “你是不是不喜欢给女生联系方式?”   梁空靠在椅背上,两臂交叠轻环,单姿态上就一股冲天戾气,偏把话说得软和:“怎么会,我联系人里多得是女生,多这三个不多,少这三个不少。”   她指间用力,磨着笔身上防滑垫的凹处,好像室内暖气开的太足了,心口有点闷。   “哦。”   她说出这个单音,视线依然和梁空对着。   他眸光慢慢有变化,在数秒钟的安静后问她:“她们没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吗?”   “问了。”   “你怎么回的。”   “我说我们是同学。”   不知道怎么回事,明明当时在心里想的时候觉得很顺理成章的事,化作声音说出,却觉得心虚,每个字都落不到实处一样。   之前裴思禹说过,梁空从来没有对外说过她是他的女朋友,学校里都没人知道,梁空怕麻烦,她自揽身份也有些不恰当吧。   反正他们之间也从来不像谈恋爱,她就不想给梁空添麻烦,好像拦他的桃花,也不太合适。   逻辑上是讲得通的。  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   那天之后,很快就迎来十校联考,学校放了半天假布置考场。   骆悦人抱着书跟江瑶一起往校门走,正听她在苦恼十三班张泉那朵烂桃花。   “你说他是不是在拿我当备胎?”   骆悦人接着话问:“什么叫备胎呢?”   江瑶叹了一声说:“就是明明不爱,还一直拖着不放。”   出了高三的教学楼,骆悦人正思考这句话,就听身边的江瑶忽然咋呼起来,指着某个方向激动道:“就是她!快看啊悦人!”   骆悦人看过去,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女生被几个小姐妹簇拥着,走去网球场那边,   女生长长的发尾自然微卷,鲜红的丝缎头花格外醒目,昂首挺胸像只小天鹅。   江瑶嗤道:“东施效颦!”   这就是那位长得像俞晚梨,打扮风格也逐渐朝俞晚梨靠拢的高二学妹。   俞晚梨走艺考,提前去集训了,江瑶每次提到这位学妹都很愤愤,原因无他,因为这位学妹热衷哥哥妹妹那套,张泉很上头,也是大鱼塘里的好哥哥之一。   江瑶作为一个高三生,每每谈及该学妹,都会痛心疾首地谴责。   “高中是学习的地方!是让她来认哥哥的吗?这么喜欢哥哥,怎么不让你妈多生一个!二胎不是早开放了吗!真的是,心思都放到哪里去了啊?”   学校那位以地中海发型脱颖而出的教导主任是江瑶的大伯,有时候,骆悦人觉得江瑶骨子里很有这种谆谆教诲的基因。   说的话,不仅振聋发聩,也相当深刻。   待学妹走远,江瑶才收回放刀子般的眼神,又跟骆悦人透露一个新消息:“现在这些小学妹怎么这么会玩,听说她跟梁空还走得近呢,好像是认识了一个别校的学长,是梁空的朋友,啧,梁空不搭理她,她还曲线救国上了,心思就不能往学习上放放?”   骆悦人思绪由梁空这两个字跳了一下。   好像挺长时间没有看见他了。   江瑶挽住她胳膊的手朝前猛的用力,拉着她往外走:“走!咱们去奶茶店!喝点甜的!”   联考成绩出来不久,期末考又即将来临。   高三的日程紧张,尤其是期末这段时间,昼与夜之间的切换快得就像几节课间的打盹。   天刚亮就出门去早读,天黑回家,忙到生活里插不进一件空闲事。   其间,骆文谦有送新的书给她。   骆悦人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开盲的雀跃心情,放缓动作如同打开一个心仪礼盒一样,去看看扉页上写了什么赠语。   甚至她之前还干了一件叛逆事,把骆文谦送她的那本《窄门》给丢了。   神跌下神坛,其言语也不再可信。   骆悦人拿了书,淡淡说了一句谢谢爸爸,骆文谦似乎还想跟她聊聊,问她寒假有什么计划。   骆悦人说没有计划。   高三的寒假很短,连头带尾也不足二十天,梅惠还给她安排了几节钢琴课。   据说是大师班。   因为跟梅惠是老同学的关系才破例指点骆悦人,这种高期待,总让骆悦人格外有压力,好像她如果没有因此开悟成为一个神童,都是辜负了这番苦心孤诣。   哦,她已经成年了。   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梅惠期待的那种神童。   但她没有说什么。   寒假的第二天,骆悦人在临市的爷爷奶奶来澜城过年。   这是骆文谦安排的,往年他们都不会一起过年,爷爷奶奶早年在镇上种茶,家里还有个小油坊,他们老了也舍不得放弃营生,骆文谦扭不过,只能想折中的法子,请了镇上的小工平日里多帮忙。   骆家在当地算得上是一个小富之家,才能在那个年代供出骆文谦这样的大学生,但老人家仍然习惯节俭,很多生活方式跟梅惠相冲。   梅惠也不喜欢他们过来。   每年正月抽空去拜个年,走走过场,彼此相安。   骆悦人白天陪爷爷奶奶去附近商场逛了一趟,晚上一家人去酒店吃了一顿丰盛晚餐,老人家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絮叨太浪费钱了。   不知怎么说到骆悦人高考后换房子的事,问他们打算换个什么样的。   梅惠看了一眼开车的骆文谦,见他不接自己的眼神,便收回目光说:“谁知道呢,澜城的房子现在一天一个价,到时候再说吧。”   车子一路开进棠杏苑,爷爷奶奶犹犹豫豫提到家里的那个小油坊,说今年有人想出钱买走。   后面还有话,被骆文谦一脚刹车截停了。   到了家门口,他解开安全带,直接跳过刚刚的话题,叮嘱老人家今天已经挺晚的了,早点睡。   气氛隐隐古怪,但骆悦人又说不上话,进家门后,打过招呼,回了自己房间。   她还有新稿子要写,打算年后投。   近期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,总没有头绪,想翻闲书找找灵感,也总静不下心。   几百字的段落来来回回,修修改改,怎么表述似乎都无法满意。   头疼到深夜,她接到一通电话。   本就不着调的声音还极尽夸张,骆悦人犹豫着还没说话呢,那头有人在喊,对方草草结束通话前,还不放心地叮嘱。   “骆悦人,你一定来啊。”   说完就挂,那个“啊”字都显得短促,强烈的电音鼓点从听筒里一瞬间消失,反衬出此时此刻她房间里的安静。   手机放回桌面,电脑屏幕上的文档光标还停滞在一个病句后面。   骆悦人没有修改的头绪。   目光移到右下角的时间显示,她回过头,朝着房门方向,静心听了一下,毫无声音。   ctrl+s,一秒钟按完保存的快捷键,她关了电脑,从房门口的挂钩上轻轻取下外套和围巾。   之前偷偷跑出去玩,梁空都会掐着时间送她回家,她很少自己这么晚出门,更没有这么晚在路边打车。   半小时后,出租车停在目的地。   开车的司机是个年轻叔叔,把付款码朝后座递来,往外面看一眼,跟骆悦人聊道:“年关底下,我听人说这些网红酒吧的卡座低消翻倍都抢不到是不是真的?得好几万吧?”   车资付过去了,骆悦人摇头说:“我不知道这个。”   因为里头太堵,人也多,司机在岔路口就停了,下了车,她还得自己往里面走一段路。   站在灯牌前,确定了一下英文名字,骆悦人正想发信息确认一下。   高祈口中醉到不省人事,没人接估计就死酒吧门口的梁空,正正好好地被一个卷发妹子挽着手臂从璀璨树灯下走过来。   那妹子不知道在求他什么,侧着脸,撒娇晃他胳膊,亮片眼影画着小爱心。   “我特喜欢你们那个乐队,下次有演出一定通知我好不好?我去给你打call,戴发光兔耳朵的那种!”   这么星星眼的迷妹发言,梁空一个眼神也没给,目光看着前方,微微亮了一下,很快又恢复寻常。   那妹子也顺势看去。   骆悦人穿一件浅蓝色牛角扣大衣,过膝款,森系文艺,围着厚厚的白色羊绒围巾,手上是一副连绳的针织手套。   细软柔顺的头发长了不少,圈拢在宽大围巾里,露出的脸,像嫩花生剥出一角红衣,幼白无暇,比巴掌还小。   眸底被冷风呛出一片湿湿濛濛的水汽,纤长睫毛扑眨两下,染上几分乌润。   就站在几米外的路口,也看着他们。   “这谁啊?”那妹子好奇问。   梁空垂首,看向正眨巴大眼的卷发妹子,拿目光示意性地点点她缠着自己胳膊的手,声音缠绵又悦耳,浪荡得没边,说的话却是要多无情就有多无情。   “赶紧松开吧,我女朋友来了,待会儿一来气,扯头发挠脸给你一顿整,我可不拦着,我也怕。”   妹子看着斯斯文文的骆悦人,已然脑补出她两副面孔变身后的凶狠模样,讪讪撤了手,却也不深信。   “她,她打人?”   梁空漫不经心一哼声:“你试试?”   妹子眼珠转了转,估摸在梁空这儿根本问不出真假。   他爱答不理一整个晚上了,好不容易瞧见他往外走,又听见高祈开玩笑似的问他是不是喝多了,往哪去。   梁空没管,头都没回,打火机和烟盒拿上,径直往外走。   他个子高,身形俊正,那种灯光环境十米外都打眼。   不用回头,飘出段烟气,就勾人得不行。   妹子心念一动,便鼓起勇气跟上来,眼睛弯弯地跟他说,我扶你吧。   当时梁空寻声敛睫,瞥了她一眼,虽然有点笑意,但不至眼底,一股子冷淡俯视感,像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都摊在他眼皮子底下。   他瞧得透,但懒得看。   挺压人的,至少站在这样的男生身边,一点也不轻松。   但是妹子想了,像他们这样的男生毕竟太有优势,肯定见多了主动往上迎的妞,怎么可能个个都能得他热情相迎,厚脸皮有时候也可能是脱颖而出的手段。   于是一路热情跟他搭话,全方位展现乖巧甜美。   能看出他教养很好,虽然不怎么搭腔,但也没让她下不来台。   可这会儿,听梁空开玩笑,她不动声色将目光转去前方,又去打量糜灿灯火里,那一道干净浅蓝。   忽然有所顿悟。   今晚是高祈组的局,一圈姑娘比美,对梁空有意思明示暗示的都不缺,他谁都没多瞧一眼。   原来他是喜欢这种“脱颖而出”。   这圈子不缺漂亮姑娘,可眼前这位有点不一样,这种清新脱俗的文艺感,只得漂亮两个字,未免太狭隘。   她都不说话,单单站在那儿,澜城岁杪就该下一场雪,来衬她的静。   于是妹子松了手,也晓得不能再自讨没趣了。   人一走,骆悦人抿了又抿嘴唇,终于忍无可忍,却还是连脾气都不太会发的小软包样子。   “梁空!”   两人隔着段距离。   梁空吊儿郎当看着她,应声道:“在这儿,没跟人跑了。”   他是没跟人跑!   可他拿她把别的姑娘吓跑了!   “我什么时候打人了?还扯头发挠……”那话也太过分,十几年的乖乖女教养刻在骨子里,她都没法儿把意思说全。   他没正形撩了下眼皮,浓睫下,眼瞳映着一点光,“你做过的,我不计较,你没做的,我开个玩笑,一报还一报喽?”   骆悦人气得咬住牙齿。   高祈在电话里说,梁空喝多了,跟朋友放话说她会过来,她只能来了,不然大少爷在朋友面前多没面子。   见她脸色赩然,梁空也适可而止,拍拍自己刚刚被姑娘缠着,现在空荡荡的胳膊,语气都轻了几分。   “来吧,女朋友。”   像是邀请她上什么专座。   骆悦人气还没消,在心里给他用力盖章。   大混球!   过了会儿,他们以面对面站路口的姿势僵持着,引起路人频频回头,他从小到大估计被人瞩目惯了,家常便饭。   可骆悦人撑不下去。   紧抿嘴唇,她不情不愿走过去,挽着刚刚别的女生挽过的胳膊,心里的积着怨。   她真的从来没遇见过像他这样的人。   怎么这么浑。   走出半个路口,上车前,她忍不下沉默,低声数他罪行:“你知不知道,我翻窗户出来的,我全家都睡了。”   梁空没心肝地拖着音,淡淡“嗯”一声说:“怎么了呢?那又不是我睡的你全家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骆悦人只觉得心口疼,跟梁空这个天生混球简直无话可说!  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一路不说话尴尬着,好在梁空也没晾着她。   开了一段,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,他叫司机停了车,戳她胳膊,几分头疼蹙眉,赖在车座里,让她下去给自己买饮料。   甜的,热的,奶味的。   骆悦人来回折腾两趟才买对,小声抱怨:“你怎么这么挑……”   梁空还是听到了,笑一声:“我下次改?”   骆悦人拿梁空没办法,不管是他话不饶人,还是他立马学乖,她都挺难招架的,她便软声同他讲:“没事,你就选你喜欢的吧。”   他乖死了。   “行,我听你安排。”   “谁要安排你了……”她细若蚊呐道。   车子钻进夹道的树翳灯影,平稳行驶。   出了馥江路,视线开阔,外头的路灯闪进车内,映在梁空下垂的睫毛上,阴影浓密到显稚气,皮肤白皙干净,卡通奶瓶被吸出一声空响儿,两腮也微瘪下去。   他不说话吮吸管的样子,像个傲娇死了的小男孩儿。   骆悦人陡然回神摇头,看着他,逼迫脑海里梁空的形象黑化,自己跟自己强调,什么小男孩儿!这人一米八六,分明是个混世魔头!   “不收费你就可劲盯着我看是吧?”   骆悦人立时面红耳赤。   听听,这是小男孩儿能说出来的话?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0220:15:13~2022-07-0317:30: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妈生我必有用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梁空吗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碓冰拓海在吗5瓶;问问3瓶;yinxiaoke、潇潇紫嫣2瓶;南御、不想画图啊、我妈生我必有用、热巴的小丫头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8章第28章   梁空把喝空的瓶子丢到一边,没丢稳,碌碌滚到车底,他没管,自顾在车椅上仰着头。   小小的车顶灯束,像在他眼睛里撒了一把碎星,他瞳色深,灰烬里浮漾,折散出的光点越发熠熠生辉。   骆悦人原本并拢双腿规规矩矩坐在车座里,弯身去捡瓶子好似只是一种战术,只为将视线自然地从梁空身上挪开。   但也不大管用。   梁空虽然没像高祈说的那样,醉倒不省人事,但肯定是沾了一点的,坐在他旁边,能感觉到那种淡淡的酒气在无声散发。   车里的温度不低,散不了热会很难受。   黑色的外套里头,梁空穿了一件饱和度低的栗红色衬衫,不规则的下摆设计,胸口有一小片做旧的织物流苏,叠穿很有层次。   很少有男生可以驾驭的一种颜色,可他骨相里的冷和眉眼间似有若无的多情意味,完全压得住这种跳脱的艳,显得相得益彰。   他应该是挺喜欢这件衣服,因为少见他衣服重复穿,而这件衬衫,骆悦人之前就见过。   那时候十一月,还没有那么冷,他穿在短T外当外套,进室内,热的时候脱下,放在骆悦人身边。   骆悦人闲着无聊就把他胸口口袋下那片流苏,绑了两个小麻花辫子,各自往两边翘,一个以“重塑和不被定义”为设计理念的潮牌忽然有种可爱憨憨的味道。   他回来捡起来看,笑了声,送了她六个字。   “还挺心灵手巧。”   走神这会儿,旁边的梁空忽然有了抬臂的动作,想扯开有点紧的衣领纽扣,但是扯不开。   骆悦人瞥了他好几次,见他蛮力越使越大,怕他把衣领扯坏了,没出声,凑过去温温柔柔替他解开。   他外套是敞开的,一靠近,不仅能闻到那种混着他滚烫体温的酒气和体香,一低头,还能看见,那件衬衫胸口依然保留着那两个傻乎乎的流苏小辫子。   骆悦人怔了两秒,手往副驾驶的椅背上撑了一下,匆忙又坐回原位。   最上头那颗扣子解开了,梁空没有接下来的动作,只是侧目,静静看她把腰脊绷得格外直。   酒意灼热,神驰目眩,某一瞬记忆拉得很远,仿佛有场景能和此时此刻对应。   像高一几个班混在一起听公开课,阶梯礼堂,他们凑巧坐在一起。   她前他后。   台上抑扬顿挫的声音越来越乏味,梁空转笔略快,黑笔轻轻一声“哒”掉落,滚下小桌板。   他那双长腿挤在狭小空间里,左右都不好挪动弯身,正烦的时候,她去捡了,都没朝他看,笔往后递过肩头,感受到有人去抽回去,就自然松了力。   也是这样正襟危坐回去。   梁空看着她抬手,白皙纤细的手指虚拢着,似一支黄桷兰半开的情态,无名指勾几缕碎发,轻轻顺到耳后,露出一点耳朵尖尖,小巧润净。   叫他想到自己那块打小不离身的玉,是一样的质感。   笔沾了一点灰。   她低头用湿巾擦手的时候,半回头往桌角搁一张,给他的。   那学期,大礼堂的换气系统待检修,运作不良,天窗没有开,整个观众席暗如一片混沌,空气有点闷。   巡场的教导主任在抓后排偷吃零食的学生。   他们这片是安静的。   梁空拿起那片湿纸巾,杜松和桃子的淡淡香气,无声的,侵略感官。   ……   “那个女生,是你的好朋友吗?”   安静了许久的车厢空间,忽然被骆悦人犹疑的声音打破。   梁空倾身,从她脖子上把连绳手套扯走,离她最近时,漫不经心出声:“你怎么定义好朋友啊?”   他这话里情绪不对劲,透着一股要故意为难她的意思,骆悦人两手搭在膝上,右手捏了一下左边的手指。   “她挽你胳膊说话,就还挺亲密的,我之前都没有见过她。”   “你也挽我胳膊了,也说话了。”   亲密吗?   四目相对,骆悦人抿了一下唇。   最后说:“你当我没说吧,我不是要管你的意思,我就是,嗯……找不到话跟你说了,随便问一下。”   梁空手里还拿着她那副手套,柔软的毛线,手背上还有绒绒的小兔子,红红的眼睛,长长的耳朵,瞧着怪可怜,像一欺负就会淌眼泪的小软包。   他觉得有点像骆悦人。   很快又否定,实际上骆悦人不怎么爱哭,她怕给人添麻烦,也……挺没心的。   他拿在手里一边玩,一边轻垂着眼,以一副懒散的姿态说:“高祈约过来的,我连名字都不记得。”   她很配合地在他说完后点了一下头,淡淡说了一个“哦”字,无甚兴趣,好像就如她所说的,她只是没话随便问问。   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,旁人看着奇怪,梁空其实一直自己都看得很明白。   她对他吧。   不能说一点儿都不喜欢,但说她喜欢他吧,混球如梁空听了都会觉得,过分抬举自己了。   她就像到了一个著名景点,口口相传的部分,她了解一些,真真假假没研究过,有新鲜就瞧一瞧,要是知道景区小贩诓人、物价奇高,她其实心里惊一下也无所谓,景区嘛,她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待不长久,玩一玩的地方。   家门口的馄饨铺子猪肉掺假,是上心大事,景区里的果汁全是香精冲兑,她不会锱铢必较。   你扮演的从来不是和她息息相关的角色,无论你使尽浑身解数,给她多少快乐,一日游就是一日游。   她再新奇再喜欢,也没那么多的在意给你。   梁空一直很清醒,逃不过心甘情愿这四个字罢了。   他一直,心甘情愿地,在扮演一日游的角色。   元旦假期结束后,有天晚上他们一起坐公交回家,照例在棠杏苑后门分别,凛冬夜色深深,天幕酝一股寒雾般,苍茫深黯,小区住户窗口里不剩几盏灯。   回来的路上,她说她爸爸最近很奇怪,看着很正常,某些时刻会突然涌起情绪,前天晚上他跟梅惠在家里争吵什么,梅惠强势,他以前都习惯忍的。   她感觉那天要不是她突然开门回家,骆文谦会在气头上跟梅惠摊牌说离婚,因为他脸上那种忍无可忍、不可理喻的情绪太明显了。   可偏偏她回去,打断了,这件事不了之。   她这几天一直在怀疑,是不是某个她不在场的时刻,骆文谦已经跟梅惠坦白了,甚至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离婚,只是为了她高考顺利,口径一致地不告诉她。   她忧心忡忡半程,眼底是熬夜产生的倦气阴影。   她精神不好,打了个哈欠,一下想不起来这个话题前他们在聊什么,问梁空,梁空说没什么。   之后的半程,是昏昏欲睡的安静。   从公交车上下来,一吹冷风,骆悦人清醒了些。   正要从后门进去,她想起来在车上断片的话题,站在小铁门前倏然回过头,喊住正往望江别墅方向走的梁空。   “刚刚在公交上,你好像提到行知楼,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啊?”   梁空单手插袋,站在树影和路灯的交界处,静了两秒。   骆悦人站在路对面,等他说话。   他能说什么呢?   他高举手臂吊儿郎当地挥了挥,说:“没有,你赶紧回家吧,睡个好觉。”   你不开窍的样子,就像风灌进山谷里没有一点回音,很烦你什么都不懂,也讨厌所有的喜欢没有回应,有时候意难平的不得了,想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,可话到嘴边,看到你压力大,为家里的糟心事失眠难过,我就什么都不想说了。   我只想你睡个好觉。   他身形高俊,光区在他面前堪堪擦过的样子,有种非静止的错觉,好像他是陷在阴影了。   闻声,骆悦人也对他说:“那你也赶紧回家吧。”   ……   车厢里有一段安静的时间,只有窗外扫进来的红黄灯影在飞速变幻,衬得那安静是虚无假象。   骆悦人无法一直逃避似的保持看窗外的姿势,转过头,望向梁空。   因为最后一个哦字是她说的,她现在有点接不下来话,思索的时候,手指落在车座上挪动、轻抠,等感受到阻力,一低头才发现。   她一直在揪梁空的衣角。   “干什么?撒娇啊?”   骆悦人深吸一口气,她习惯了,甚至觉得他说这种不着调的调戏话,对她这种找话题困难的人来说是一种解脱。   尴尬就像一片淤泥地,他轻飘飘就能拉她出去,她只需要瞪他一眼,说一句“谁跟你撒娇”,就显得她也很俏皮。   她松了一口气,视线挪去他胸前的两个小麻花辫上。   气氛和缓了些。   闲着没事干,梁空敞着腿,靠在车椅里,仿佛男生骨子天生就有破坏和好奇的本能,他把自己的手塞进骆悦人的小手套里,每塞一根,指节都被绷得紧紧的。   他的手掌宽大,手指修长,拇指实在无处安放。   他强硬往里塞,毛线承力超过极限,在虎口处“呲啦”蹦出一条口子。   声音很小。   但在狭小封闭的车厢里尤其明显。   骆悦人看着裂口,瞬间瞪大眼睛:“梁空!我手套又怎么惹你了?”   梁空摸摸鼻子,手上还套着小姑娘的手套,快速拽下来,怪尴尬的,只好自己强行挽颜解释。   “我只是喜欢,好奇,又没用对方法而已,再买一双还你还不行吗?”   骆悦人微鼓着腮,硬声硬气:“这是我自己织的!买不到!”   他故意说:“哦,那你给我也织一个吧,织大一点的,不要粉色啊。”   骆悦人对他随心所欲的混球,表示瞪目结舌。   “你——怎么能这么!”   她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可爱,乖乖女的教养拖着她,骂,骂不出,凶,凶不了,破天荒打他一下,都跟挠痒痒似的轻。   就自己气红了脸。   梁空伸脚,轻踢了踢她的短靴,一副大爷样儿,还义正言辞:“喂,女朋友给男朋友织个手套天经地义吧?”   天经地义?   他这话真的太刺激人了,骆悦人今晚已经憋了半肚子委屈,跟他算账的想法一冒头,怎么也咽不下,就想反声呛他一回。   “那你呢?你对我做什么是男女朋友之间应该的事!就是让你朋友故意骗我过来,你还欺负我吗?”   淑女式的怒气作用完全为零。   反倒给梁空提供了一个新思路,他露出一个特别坏的笑,假模假样地俯身靠近,身形构成的阴影全朝骆悦人虚虚压去。   “男女朋友之间应该的事?”   他放低声音,一股子天然的蛊惑感,气息仿佛撩在她脸上,“那我做了,你可别扇我耳光啊?”   骆悦人很快反应过来,一手贴在车椅里,另一手推在他肩上:“我不要了!我……我随便你欺负行了吧。”   他靠得太近了,近到他们像在分享呼吸。   “随便我欺负?”   “不是……”   骆悦人浑身烧起来一样,咬住下唇,手还在他肩上,人看着他。   那姿势持续了近十秒。   她用那双小鹿眼这么看他,他更有蠢蠢欲动的念头,想做点混账事了,就像刚刚撕坏她的手套,也想弄坏她。   骆悦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另一只手也搭过来,轻推了他一下,喊他的名字,像某种游戏里百试百灵的召唤音。   “梁空。”   “你起来……你快压到我了。”   梁空按她头发揉了一把,叹气说:“笨呢!”   “我知道你不会。”她坐好后,整理几下衣摆的褶子,忽然这么说。   那眸光纯的,谁映在这双小鹿眼里都会坚信自己是个绝世好人。   梁空折一折那双手套,手指去翻破口处,啧,真被他弄得挺糟。   他朝骆悦人摆一摆:“还你一个新的?”   骆悦人伸手拿回来说:“不用,今年春天很早,等开学就不会太冷了。”   那年春天的确来的很早,但梁空还是送了她新的手套。   更早。   高三在正月里开学,匆忙上了几天课,又到元宵,放了一天假,澜城的春节气氛还正浓厚。   他们去坐环城的观光车,岁尽江寒,对岸的行道树上是大片喜庆的红灯笼,正月里哪哪都人头攒动,观光车车票翻倍涨价都是满员。   她拿出保温杯喝水,把盖杯给他之前,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了杯沿。   梁空看她动作,说,没那么讲究。   她递杯子过来:“可我觉得你看着像很讲究的人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宁缺毋滥。”   梁空撇开头,捏着那只他用过好几次的、印着小碎花的保温杯盖,淡白热气飘飘袅袅。   他穿得单薄,耳朵和眼角都被风吹得有些红,但姿态照旧走马观花般潇洒,看着渚江的烟花,拍了一张照,慢慢喝一口水。   那么寡淡无味的温热,氤氲冬夜,一路淌进心里。   她问:“你笑什么?”   梁空收回目光,落在跟前。   女孩儿两臂撑在小桌上托腮,盯着他看,车子在开,一路的光影变幻从她眼底飞逝,唯他岿然不动,映在她乌玉似的瞳孔中央。   他懒懒靠着,看她说:“连笑都要管了,女朋友,占有欲挺强啊。”   说完,梁空把提过来的纸袋递给她。   “不是新年礼物,赔给你的,不许不收。”   还特别认真跟她道歉。   骆悦人搭在带绳上的手慢慢收紧,很惊讶,她以为他那样在女孩儿那里总有得天独厚优势的男生,根本不会在意这些。   他们好像有自动被原谅卡。   她挺反应不及,看到那双新手套,跟她自己织的那双差不多的颜色和款式,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说:“其实不用的,那天我有没生气,只是——”   好像因为很熟了,胆子也大了,就想试一下跟他大声说话,呛他一下,谁让他老说些不着调的话欺负她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这本书已经过十万字了,还有两三章结束高中部分,前面怎样后面大概率也是这个水平和节奏,深知自己有很多不足,但我不可能在三言两语的提示下就醍醐灌顶,突飞猛进,谢谢大家喜欢梁空和悦人。   天天开心呀你们。   本章给大家发66个小红包~   感谢在2022-07-0317:30:52~2022-07-0421:02: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是Leo的老婆、~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理想型是金建敷、一只喵、techiii、麦兜兜10瓶;爆米花可乐7瓶;Yiju5瓶;prayer2瓶;小王子的易只烊、温温衡之希、不想画图啊、宋虞、维希、两点水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9章第29章   那年春天来的很早。   三月份,澜中按惯例举办这一届高考百天宣誓大会,已经有女生开始穿裙装校服。   因此宣布散会前,教导主任顶着春季大风还在麦克风里额外提醒了一遍,长短就剩一百天,希望高三学子能把其他方面的心思收一收,往学习上放一放。   站在台下的骆悦人忽的想笑,转头跟江瑶小声说:“你大伯说这段话,好像是在模仿你。”   之前提到高二那位爱认哥哥的学妹,江瑶就要痛心疾首说,把心思收一收,往学习上放一放。   江瑶和十三班张泉那朵烂桃花,拉拉扯扯一个学期,没结果。   虽然两人时不时就有暧昧火花,但不幸的是,张泉跟高二那位学妹也时不时就有暧昧火花。   更不幸的是,学妹跟自个鱼塘里的很多哥哥都有暧昧火花。   据江瑶一大堆愤愤不平的骂骂咧咧总结。   这是个绿茶软妹!   痛定思痛后,江瑶雄赳赳气昂昂放话,走绿茶的路,让绿茶无路可走!   晚自习放学回家,江瑶给骆悦人发信息,拜托骆悦人帮忙选头像,要粉粉嫩嫩,看起来就像单纯可爱小软妹的感觉。   骆悦人精挑细选,给她发过去。   骆悦人:[图片]   骆悦人:[快来看看这个小兔子!]   她做事一贯专注,发完还在继续搜图看同类,屏幕上方忽然跳出新消息,孤单又尴尬的一个问号——   梁空:[?]   信息发错人了?骆悦人心里咯噔一声,手指点进对话页面,她的图和话,过分活泼可爱地陈列于梁空那个高冷的问号上方。   骆悦人看着屏幕,傻了一会儿,随即硬着头皮打字:[就……刚刚忽然看到的,就想到你了,感觉挺适合你的。]   她努力塑造自然感,又补一句:[不觉得很可爱吗?]   发出去,自己从头看一遍,还挺自然的。   几秒后。   梁空:[还行。]   骆悦人敬佩自己灵光一现的机敏,愉快结束地对话:[那你早点睡吧,我继续看书了。]   看书是假的,跟梁空聊完,骆悦人又把图片重新转发给江瑶。   江瑶回复很快:[!!!果然啊!你跟她就是同一挂的软妹,软妹选图片审美都相似!真是巧克力回家巧克力它妈给巧克力开门,巧到家了!]   江瑶:[她用的就是这个粉色小兔系列的头像,她是接到爱心,你这个是发送爱心,绝了!!!]   骆悦人安慰几句,又去帮朋友重新选图。   人一旦开始攀比,就很难再心理平衡,选来选去,江瑶都觉得不够好,于是作罢。   几天后的大课间,江瑶垂头丧气地打水回来,把骆悦人的杯子放到她那边,她说,怪不得张泉昨天来找她了。   原因无他。   那绿茶学妹现在没功夫搭理张泉,据说梁空看上她了,情侣头像都用上了,可给她牛批坏了,立马把自己的大鱼塘清干净了。   少女的沉沦和醒悟往往都很迅速,大课间结束的铃声醍醐灌顶,江瑶绷直背,将桌上的资料书扶正道:   “人有时候不能老想着争口气,咱又不是包子,争那个气干什么,别人不要的臭鱼烂虾,我也不会要!搞学习!男人只会影响我们解题的速度!”   骆悦人捏着笔,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梁空要用那个小兔头像,她只是随口一说感觉挺适合他啊。   他都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的吗?为什么真的用了,他哪怕再去问一个人,这个粉色小兔适合我用吗?都会知道并不适合吧。   现在事情好像有点复杂了。   课间走廊乱乱的,骆悦人心情也同样,她停下笔,转头跟江瑶说:“情侣头像,那个……会不会是误会啊?”   江瑶气沉丹田地愤愤:“屁!现在半个学校都知道了!”   “知道什么啊?”   “梁空喜欢她啊,小狐狸精,小瞧她了,还真有几把刷子!不过我真的想不通,她给梁空吃了什么迷魂药,梁空!那可是梁空!我靠,居然为了她用那种粉不拉几的小兔子头像!她泡到梁空,比抢走十个张泉都让我生气!这也太给她抬咖了吧?梁空女朋友以前不都是项曦和俞晚梨那个级别的吗?”   江瑶在草稿纸上疯狂打叉,声音和笔尖一起用力暴躁:“我要给梁空扣分!他再也不是我心里的满分拽王!”   骆悦人心想,以他的不可一世,那大少爷未必在乎澜中女生在贴吧给他封的满分拽王,听着就怪中二。   人校内校外都混得开,玩的都是你们没见过的,带劲称号多的是。   可是这么带劲的一个人,是怎么想不通换上粉色小兔头像的?难道真的这么认同她的审美?   梁空跟高二学妹这事也不算空穴来风,因为学妹认识索卡的朋友,之前跟梁空他们一起玩过。   就过年那次,她在社交平台发过定位和现场照片。   图里光线很暗,很多人,虽然梁空只有角落的半个侧脸,但那种自拍方式,很像她故意留下身后的大片背景,只为了让某个人入镜。   文案也很有深意。   [见到喜欢的人啦。]   说她喜欢梁空,这照片就算是有迹可循,说她喜欢照片里的任一男生,也合情合理。   非常深谙鱼塘法则。   而这次头像事件,她发的文案更值得细究。   [缘分即真爱,我不爱做梦,可你偏偏让我成为美梦里的人。]   骆悦人是晚自习回家才在江瑶的催促下去看这位学妹的社交平台的。   她之前参加过一个规模颇大的美少女网选,排名很好,平时也常常发九宫格生活美照,小几万的粉,活跃度也很高。   如果有人在评论区说她其实比项曦或者俞晚梨更好看,项曦有男相,俞晚梨大众脸,综合下来,还是她最好。   她会很谦虚的回:其实没有啦。   往下翻,骆悦人忽然看到一条眼前一亮的。   [为什么会觉得像俞晚梨,我觉得像低配版骆悦人,之前骆悦人短发看不太出来而已。]   骆悦人截了屏发给江瑶。   骆悦人:[这不会是你小号吧?]   江瑶:[怎么会!这谁啊,这么有眼光,我要去给他点赞!]   估计是去点赞了,过了一分多钟,江瑶发来新消息:[看完感觉怎么样?是不是含茶量过重?其实我本来也不怎么喜欢俞晚梨,但是吧,她阴阳怪气俞晚梨茶是怎么回事?别忘了谁才是祖师爷吧。]   骆悦人又去看了看学妹主页的文案,回道:[我感觉她挺适合写杂志的,那种言情杂志。]   骆悦人并不知道那些看起来文绉绉自带伤痛感的句子,都是没有标明来处的引用,看着挺不明觉厉的。   江瑶:[你说,梁空为什么不出来解释一下?别给她脸啊!]   骆悦人:[他很懒的,而且女孩子的事他不喜欢掺和。]   例如,之前项曦和俞晚梨的事,明明是她们两个死对头互相看不顺眼,项曦恋爱被家里发现,拉出梁空当挡箭牌,俞晚梨一直喜欢梁空,不服项曦占梁空便宜,后来几个来回扯皮,就变成他有两个女朋友。   他真的很无所谓,大大方方带着那两个一起出门,一碗水端平,你们吵你们的,别来烦我。   俞晚梨太怨了,她根本不是项曦的对手,项曦还有对象呢。   三个女人一台戏。   那戏唱了小半年才停台。   看着屏幕里的聊天框,骆悦人后知后觉自己这话说的,好像她很了解梁空似的,正担心江瑶会不会察觉出来什么。   江瑶目前被绿茶学妹气昏头脑,根本没心思多想,只是应和她,说可能是这样。   江瑶:[毕竟梁空要出国了,管这些事干什么,估计人家以后交的女朋友都是洋妞。]   江瑶:[算了算了,不聊这个了,早点睡吧,悦人我有道题不会,明天早读你给我讲讲哦。]   话题是结束了,但心绪没有。   反常的升温后,必有大雨,就在这一夜。   窗没有关严,后夜,半梦半醒只隐隐约约察觉有丝丝冷风夹着水汽拂到小腿上,浸着潮寒气。   撑起身体按开床头灯,她盯着暴雨如注的黑青窗外,好在风向不是朝这边的,窗帘只打湿了一点。   闭合窗户后,重新拉上窗帘,骆悦人感觉到卡顿。   那会儿,房间只亮着一盏如烛火般孱弱昏黄的壁灯,光照有限,她还没有完全从睡意里清醒过来,站在隔绝风雨的窗边,抬头看着窗帘顶端。   忽然就想起来,这窗帘之前坏了。   夹窗帘的夹子坏了一个,有一截帘布耷拉下来。   寒假那晚,她接了高祈电话,半夜翻窗去酒吧找梁空,最后他送她回家。   因为太晚了,小区里连个行动的人影都没有,她胆子小,他头一回送她进小区,明明是好心,非要说气人的缺德话。   说想看看她怎么翻窗,万一翻一半卡窗户上了,他在场,还好扶她一把。   骆悦人绝不给他看戏的机会,硬邦邦说:“我不可能卡窗户上,我放了凳子在窗户下面的。”   他更气人了。   一贯冷淡的声线偏扬起调子,夸也不像夸。   “呦,真聪明。”   那感觉就像他平时逗他自己的小狗,他对妹妹也是这样,妹妹不是特别机灵的小狗,就连伸爪子跟人握手都算高难度。   偶尔一两次做对了,梁空就拍拍妹妹的脑袋说:“呦,我们妹妹也不呆嘛。”   骆悦人听了都想替妹妹打他,把狗狗搂在怀里,替它说话:“本来就不呆,我们妹妹只有点迟钝的可爱。”   可能身边有人,还是打算瞧她翻窗卡住的人,那时候骆悦人一紧张,差点出糗,脚下凳子没踩稳,晃了一下。   梁空真的扶住她的手。   她当时心跳很快,不知道是因为踩晃了凳子,还是因为跟他这样手心贴手心的接触。   情急之下,他把她抓得非常紧。   那种来自异性的碾压级的力量差,骆悦人第一次感知,那么紧,又热到烫灼,好像他如果不松开,她永远不可能自己挣脱。   他松了力,但没有松开,手掌很自然地换了一个方向,以托扶的方式,把决定权交给了她。   好像她可以随心所欲在他掌心借力,但只要她想走,没有任何阻力,她只需要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拿开。   骆悦人翻进去,顿顿地把手收回,跟他说谢谢。   她还有另一句谢谢跟他说。   因为她的窗帘坏了,梁空在问过她的意思之后,也翻进去,帮她把窗帘修好了。   ……  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,第二天早上骆悦人起来,发现日历撕到了谷雨这天,出门时骆文谦叮嘱她带伞。   果然,白天阴云酝酿,到晚自习下雨了。   连带着气温都骤降了不少。   晚自习快结束,骆悦人去了一趟办公室,等出来,整个三楼人已经走光了。   她从年后就开始养头发,现在已经能扎半高的马尾,她头发细软,皮筋扎一阵就会松,得扯下来重新扎。   她刚学扎发不久,还不熟练,皮筋弹出去时,她低低“欸”了声,视线着急地顺着皮筋一路滚到梁空脚边。   他弯腰捡起来,路过她身边很自然递给她。   骆悦人一只手还别在脑后抓着头发,有几缕从指尖滑出去,她去接自己的皮筋,看见梁空手上拿着两份单子。   好像是跟出国有关的。   “等我一起。”   还在办公室门口,骆悦人放低声音:“哦,好,我在楼下等你。”   深夜的校园,路灯亮久了,昏黄显得麻木黯淡。   梁空走下教学楼的阶梯,一眼看到她站在低矮的花坛边。   澜中的晚樱,半开半落。   她站在树下,松松扎着头发,马尾上落了几片淡淡粉白,手里是小小的单词本,并没有看,心事重重的样子,脚边踢一颗小石子,偶尔踢远了,她要低头看看,再找回来。   “走了。”   闻声,她看过去。   梁空穿校服,斜跨黑色书包,即使在没有灯光顾及的地方面目不清,单那股玩世不恭的气质,冷淡不羁,骆悦人就知道是他。   她没说话,只朝他跑去。   “刚刚想什么呢?月考成绩不是挺好的。”   骆悦人抿抿唇说:“不是学习。”   “那是什么?”   骆悦人不好讲。   只是想到他要出国,又想到江瑶说他以后交女朋友都是洋妞,他会不会去了国外就再也不回来了?跟国内的一切都断绝联系?   应该不会吧,起码像高祈,那都是他的好朋友,他们不会不联系的。   那她又算什么呢?   出了校门,走了一截路,空气在雨后有一股蕴湿感,呼吸间,像有块湿海绵堵在心口。   她抬头,鼓起勇气问:“梁空,我们算很好的朋友吗?”   梁空先是看着她,好几秒没说话,似是把那股多此一举纠正她、提醒她的冲动忍下去,神情冷冷淡淡,吐出两个字。   “不算。”   心脏倏然紧了一下,骆悦人又安慰自己,情理之中罢了,的确不能算,她才认识他多久,怎么可能跟高祈他们比呢。   可听到这样的回答,她还是觉得有点失落,小声说:“不算么?”   “咱俩算什么朋友啊。”   梁空风凉一笑,提声音说,“咱哥俩,你老大,满意了?”   骆悦人神情愣住。   跟梁空待久了,她肯定要变,他老这么一本正经说着不着调的话,再没脾气的人都想杠一句。   “那——”   她气鼓鼓望着他,最后硬声硬气蹦出一句,“那你以后喊我大哥!”   这句话,换梁空呆住。   行,她是真敢。   他轻敛下眼皮,看她,一副被气到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。   骆悦人被他盯得不好意思,她老觉得梁空身上有种持帅行凶的杀气,眼神表情不需要多费劲就很给人压迫感。   正想避一下,鼻尖忽然发痒。   她反应快,用手掩着重重打了一个喷嚏,好事成双,还紧接着连打两声。   “啊欠——阿欠——”   身体比人反应快,叫她自己打完喷嚏也发懵。   梁空看着她,她呆住的样子有种莫名的可爱,刚刚他没笑出来的劲儿,在这出声了,书包挂胳膊上,脱了一半袖子,他换手挂书包,又脱了另一半。   天生反骨的人,好像无论做什么事,都很难跟温良恭俭让挂钩,他能把这种关怀备至的行为,做得跟关怀半毛钱关系都没有。   衣服领子被他松松拎着,澜中标志性的蓝白校服,蓝色衣领被攥在修长五指间,衬他筋骨凸起的手背分外冷感白皙。   校服递到她眼前。   好听话也没有一句。   “不看天气预报啊你,降温。”   明明大家都是长袖加外套,他也比她厚实不到哪里去,说起她却理直气壮。   男生明显体量大了几个号的校服接到手里,凉滑的质感在手心一握,骆悦人才反应过来,她穿梁空的衣服不太适合吧。   她目光一转,望到周围,街上零星几个同校的身影在扫荡小吃车的最后一波关东煮。   梁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。   “刚刚还要我喊大哥,现在就拒收小弟心意,好大哥,不带这样的啊。”   骆悦人噗嗤一声被他逗笑,很快收敛,抬眸柔柔软软地看他。   “谢谢。”   梁空嘁一声,夸她:“大哥真有礼貌。”   梁空主动把她的书包接过去。   她书包放了不少东西,挺沉的,他用两根手指头松松勾着,看她穿衣服。骆悦人套袖子的动作加快一些,拉链没拉,已经感觉到一阵兜身的暖。   仿佛穿上盔甲,将寒意隔绝在外。   她从梁空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,穿过两臂,背回肩上,脑子还想着他的调侃。   真的是,谁是他好大哥啊。   想着,她没察觉自己嘴角不由弯起,用一种俏皮声音说:“我不当大哥。”   梁空没多想,眼睛跟着瞥过去,顺话问:“那你当什么?”   “我是你女朋友啊,高祈就这么说的。”   好像越假的话,就说出来就越坦荡。   她底气好足的样子,表情毫不扭捏,自知是假的,假得理直气壮。   纯粹到有些伤人。   至于伤到谁了,那是她不可能知道的部分。   梁空过了会儿才配合地笑出来,音域空乏,低低的,像是隐藏了关键情绪。   潮湿的风从行道树间跌撞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,冷风携水汽吹到脸上,时间似减慢流速,骆悦人捕捉到他声音里的一丝苦涩,如同幻听。   她回过头,见他寻常地吐出一个字。   “对。”   他身后是一整个阴雨夜的长街,灯火稀疏几点,聚着微弱的光,雨不会再下了,但天气还是那么湿冷。   两人视线交汇,梁空问:“看什么?”   骆悦人心思比较敏感,斟酌片晌,认真跟他说:“梁空,如果我多余了,你就告诉我,我已经挺开心的了,我不想耽误你做别的事。”   你他妈耽误我的事儿还少?话甚至都没顶到嗓口,他分明清晰的喉结一滚,字字咽回去。   这种话没劲。   心甘情愿的事,大大方方地做,学怨妇做派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。   他梁空什么都不缺,更不会缺她这点毫无意义的歉疚。   “梁空?”   那声音轻轻软软,拂近了,像是踮起脚凑过来在喊他。   他倏的回过神,就对上她那双氤着夜雾的眼,眸光泠泠,有几分空茫,如储藏一个故去的雪天。   他脖颈稍稍僵住:“怎、怎么了?”   她问:“你干嘛不说话?”   她目光里透出毫无攻击性的钻研,没别的意思,直突突的,好像他是一道她从来没见过的题,好学生勤学好问,试图斟字酌句去理解。   就在她入神,又不觉靠近一分时。   梁空应激反应一样撇开脸,二十公分的身高差,叫她不能再窥见分毫。   只从仰望的角度,目睹他侧过去的睫毛变成淡金色,圈影叠晃,浸着对街的灯火。   幻觉一样的亮,衬得他眼底不可见的情绪愈发生晦,那样年轻漂亮的一双眼,有种厚重的倦旧。   这种须知欲盖反而弥彰的感觉,出现在梁空身上,非常矛盾,她有些忍不住去靠近,去计较猜想。   可轻浮暧昧的话声迎面袭来,猛又把她凿进现实世界。   “靠那么近干什么,衣服不够厚?还要加上我取暖?”   闻声,骆悦人面烧,立马退开距离。   再抬眼看他,刚刚那阵风已经从街心荡过去,黑色电线上摇摇欲坠的水珠不见踪迹,一切回到原位。   梁空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大少爷样子。   两分钟后,有熟友路过停下打招呼,喊他一起去哪儿玩,他混不吝地掀起眼皮跟人说:“没兴趣,滚吧。”   她站在梁空身边,没说话。   对街灯火通明的画具店,放着九声六调的粤语歌《月半小夜曲》,低哑男声唱着: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。   她要坐的那班29路公交到澜中站时,梁空家的司机也到了。   校区附近的排水系统有问题,晚自习尾声才停的一场大雨,让路牙边淤了泥水,路灯下并不污浊,浅浅似一片镜子照着什么。   骆悦人踩着小白鞋,跨过去,踏上公交前门。   她已经错过掐点的那班,这趟车上没什么人,只有机械又甜美的女声在播送到站广告,某家整形医院的广告词念到“世界在此一变”的时候。   她听到梁空喊她。   骆悦人回过头,隔着那一段水光浑浊的距离,墨绿树影里,梁空的神情看起来几分模糊。   “嗯?怎么了?”   他单手插兜,没有手机套的金属机身在另一只掌心里,转一下,顿一下,语气也不是那么流畅:“好好学习,别多想,我带谁玩不是玩,是吧,不多你一个。”   公交快要合门了。   她嗯一声,挥挥手:“拜拜梁空,明天见。”   他唇角抽出一丝笑,挥手。   “明天见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0421:02:39~2022-07-0520:51: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妈生我必有用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九亿少男的梦、南宫十二、一乐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叽里咕噜、Lhyang、Cieletbleu、n10瓶;达达鸭的狗8瓶;嘿嘿嘿嘿、珸一一、X我就是胖太M5瓶;噗啦噗啦噗啦4瓶;天光乍现3瓶;十八线不吃香女星、碓冰拓海在吗、459122772瓶;理想型是金建敷、不想画图啊、-写诗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0章第30章   关于梁空要出国的事,从高三开学不久,就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出。   骆悦人从来没有跟梁空聊过这个问题,好像彼此都有下意识地回避。   最具体的一次,是听项曦说,他年后不久就要走,原本就不打算参加国内高考,他提前去美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,也不单是入学的事。他妈妈在那边,很多年没有见过梁空了。   最后一句,项曦说得很低声。   好奇归好奇,骆悦人没有多问,那好像是永远都不会跟她产生联系的事,过问是一种冒昧逾矩。   她和梁空之间,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、不冷不淡的关系,时不时见面,时不时聊天,好像他们都是彼此世界里不甚重要的角色。   因缘际会的同轨,云淡风轻的交汇,即使有一天猝不及防的分开,可能也没有什么称得上刻骨铭心的记忆留存。   骆悦人一直这么以为。   直到有一天,她从靠边楼道上二楼,路过包括十四班在内的半层理科班,再从天井楼梯上三楼,碰到裴思禹。   距离保送事件过去小半年,他状态调整得很好,待人接物一如往昔,端端似温柔清风。   “怪不得好几天没从我们班看到你路过,原来你从二楼这边走了。”   因为心虚,她下意识想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绕着走,可是,想看看梁空还有没有来上课,这种话她有点说不出来。   好像她很黏着梁空似的。   其实不是,她私下甚至不怎么主动找他聊天。   早读铃还没响,楼道间没什么声音,高三密集的复习节奏真的很累人,连聊天都透着股缺觉的倦气。   给十四班代语文课的班主任眼尖看过来,喊了一声骆悦人。   裴思禹看老师正走过来,打声招呼,就从骆悦人身边走过去。   骆悦人应了一声,往十四班门口走去。   班主任喊她,是叫她帮忙把收来的卷子送去办公室。   “收齐了没有?”   十四班的班长回复:“还有梁空的。”   刚说完,正主就从楼道一端走过来,他穿夏季的白衬衫校服,外头搭一件黑色的拉链帽衫。   骆悦人一直觉得她们班主任有点双标,或者颜控吧,就拿之前梁空写语文卷子古诗词填空一个也不写来说,换别人肯定要被骂,换梁空就是,拿起零分卷子看看,啧一声说,人长得那么帅,态度一点都不端正啊。   听不出什么责怪的意思,甚至第一句才是重点。   这时看着梁空走过来,她们班主任拢一拢旗袍外的披肩,跟他说:“又不穿校服,不怕你们班主任骂你啊?”   梁空吊儿郎当的,说忘了。   班主任明显不信这种烂借口:“这都能忘,语文卷子别也忘了写吧。”   梁空笑一下:“那倒没有。”   说完进班,从桌屉里找出卷子,直接递给骆悦人:“可以检查。”   骆悦人顿了一下才接过来,她们班主任抬抬下巴,还真示意她检查。   她和梁空面对面站着,旁边是对他心存偏爱的班主任,她负责检查他的卷子,那个磁场说不来的尴尬。   出声时,她甚至有些心慌:“都写了,包括古诗词填空。”   她们班主任夸梁空态度不错。   她欲言又止地望了望他,找不到机会问他怎么前两天没有来,也不好问,因为他现在到校,说明她之前的恓惶很多余。   直到入夏,梁空都依然老老实实在澜中上课,当然,这个老实是基于他原本的基础上,不包括三天两头缺课,和违反校纪校规把头发染成蓝色。   他这个人真的太随心所欲了。   说起来,他染蓝发多少和她也有点关系。   学校不让外卖进,午休女生们点外卖,要去靠篮球场那儿一块失修的栏杆处取。   那天是骆悦人去拿奶茶,她提着东西从篮球场路过,心里还在想一道没解出来的题。   梁空跟朋友从球场出来,准备走的,看到她就等了一下。   结果骆悦人从他身边视若无睹地走过去。   没两步,又被他扯回来,声音冷冷的。   “我是空气?”   骆悦人有些轻微近视,但坐班级前排,不怎么影响,平时也不喜欢戴眼镜。   看清梁空后,微怔了下,这么解释。   他点点头,懒笑说,行。   隔周升旗仪式,骆悦人特地从家里把很久不用的细框眼镜带着,揣在兜里,刚下楼就见理科班方阵里那一抹惹眼到不行的蓝发。   是真的行。   自然不止她一个看到,文科班磨磨蹭蹭站好队,男女比例也逐渐趋向平衡,女生们陆陆续续往前挪步,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里都在惊叹他多适合蓝发,拽得要死,帅得要命。   教导主任看了也直呼要命。   请他去喝茶。   那阵子学校隐隐有声音说看见她放学上了梁空家的车,但没人信,没想到教导主任也没信,先入为主觉得梁空这个混球在欺负好学生。   出了政教楼,骆悦人手指微微发潮,喊住他:“梁空。”   他回头。   “你这个头发,是因为我吗?”   “你猜呢。”   骆悦人没猜,她把兜里的细框眼镜掏出来,规规矩矩戴在秀挺的鼻梁上,一时手忙脚乱,镜脚偏坠,她慌忙用手指扶住。   “我以后会戴眼镜的,我会看见你的。”   他躬身靠近,初升的晨曦屏藏在身后,脸庞匿于朗曜金芒。   骆悦人瞧不真切。   只听到俯近她的那道声音,低低疏疏问:“骆悦人,你看清过吗?”   后来他把头发染回来,鬓角剃短,更显嚣张戾气。   骆悦人再也没有忽略过他,无论人海如何茫茫,她一定能找到他的身影,她也习惯去找他的身影。   ……   梁空会参加高考,非常令人意外。  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,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,刚好他闲,感受一下国内的高考,就当体验。   他跟骆悦人分在一个考场,在高祈的学校,只是文理有别,分在校区两端。   六月份的澜城,已经有了暑热的预兆,太阳高悬。   连续两天,梅惠和骆文谦都是亲自接送,门口人太多了,骆悦人也没有机会见到梁空。   前天晚上,她跟梁空约定好,考试结束在国高的读书角见。   害怕影响后面的考试,班群里没有聊考得怎么样,家长也不敢问。   最后一场英语结束,交卷铃响起,骆悦人快速收拾桌面文具,等老师收走卷子,第一时间跑出了教室。   整个校园喧嚷嘈杂,或失落或激动地三两结伴聊天,像无数人的青春在同一时间定格,又或者是升华。   匆匆下楼的时候,骆悦人听到旁边有女生忽然大哭,有朋友问她怎么了,她抹着眼泪说觉得又难过又开心。   骆悦人眼睛也跟着酸了一下。   人生很长,未来还有无数考验,还有无数次要交答卷的时候,但只有这一次,是高考,是十八岁,独有的虔诚和敬畏。   下楼的时候,骆悦人甚至忘了骆文谦和梅惠还在校门口等她,她非常着急,想见梁空,想跟他说自己发挥得很好。   读书角的紫藤已经过了花期,藤蔓垂落,绿荫匝地,她一路小跑过去,跟热到一脸不爽、拿着手持小风扇的梁空分享这个消息。   说完,她下意识问:“你呢?”   梁空把风扇掉个头,倏的朝她吹:“热死了。”   她额前的细软碎发顺风扬起来   骆悦人伸手把风扇头拧回去,对着他,生怕这大少爷热出毛病来:“那你吹,我请你吃雪糕吧。”   梁空食指和拇指圈一个圈,朝她额头上一弹。   “考试考傻了是吧,你爸妈还在外面等你。”   “哦,对哦!”骆悦人恍然大悟,“晚上还要出门吃饭,我爸爸定了餐馆,那我今天晚上就出不来了。”   梁空没想到晚上会接到骆悦人的电话。   “不是说晚上出门吃饭?”   “嗯。”她声音软软潮潮地应,“已经吃过了,你呢。”   梁空一本正经又冷冷淡淡:“没吃,饿着呢,有人说请我吃雪糕。”   “雪糕又不……”能当饭吃,她声音渐小,意识到自己就是说要请他吃雪糕的人。   “那现在可以请你吃雪糕吗?”   他声音不正经的懒,带着点笑意:“可快点吧。”   今天晚上是某个酒吧开业三周年庆,自家的场子,梁少爷自然是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去捧场。   他问骆悦人来不来。   “嗯。”   她声音绵软得过分,听着像哭过。   梁空走不开,今晚黑莓乐队有Live,好一阵没碰过架子鼓,打算暖场环节先练练手。   “你准备好了给我发条信息,我叫人去接你。”   话下意识脱口而出。   “你怎么不自己来呀。”   电话两头皆是一愣,梁空先出声:“你再说一遍。”   骆悦人细辨不出他的语意,只觉得心脏像泡软了,悬浮着似的,连同声音也发虚,搭上她此时绵软的音质,稍结巴地说着话,听起来比撒娇还像撒娇。   “我,我不是……就是,你有的朋友我不是很熟,我不……”   梁空接下她的支支吾吾。   “就跟我最熟?”   她软软应:“嗯。”   停两秒,那边的暖场曲前奏已经响起。   梁空的声音,穿过音乐节奏,有种石破天惊的狂妄,直直的:“等着,我来了。”   骆悦人到后门,先去小超市的冰柜里买了一只草莓味的可爱多,附近熟人多,骆悦人走到另一条偏僻些的路口,才看到那辆通体黑色的重型机车,停在路边。   车上的人一身宽松黑T,长腿支地,将同色的头盔掀了,露出一张冷峻不羁的脸来,如墨的额发轻轻搭下来,眼眸凛凛似灿星。   他骨相优越,越是晦暗不明的环境,越是能看出他五官底子里那股亦正亦邪的气质。   骆悦人穿着淡蓝色的小飞袖裙子,未及膝,棉麻质地,小跑起来有种蓬软感,快到梁空面前才停下步子。   她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自己来了。   原来还需要这大少爷自己开车,他那样娇气怕热,真是为难他了。   “呐,草莓味的。”   她像献花一样,把那支粉红色的可爱多举到他面前。   梁空接过去,另一手把挂车头上的女士头盔丢到骆悦人怀里,提前说明:“我可没给女生买过头盔啊,项曦对象的,借给你戴。”   “哦。”   他好像真的有很多面,纨绔不羁,也同样……温柔细心。   等梁空解决那只可爱多,丢了包装纸回来,她看到他短短鬓角的汗迹,还没流下来,她想也没想的,伸手用指尖抹去。   有一秒,他整个人都定住一般,她急忙抽回手的一瞬,梁空跨坐在车上,才侧脸看来。   骆悦人心慌不已地用给自己戴头盔的动作来回避他的视线。   可梁空有的是时间等她手忙脚乱地戴完,继续看她。   头盔风镜是打开的,她不得不说点什么:“我就是,忽然觉得,我好像老是在占你便宜,我想对你好一点。”   她讲话的样子说不上直率,但永远有一种不遮掩的坦诚,心无恶念,在是非面前,永远自由,坚定,轻盈。   即使她骨子里是腼腆内向的。   梁空喜欢这样的骆悦人。  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。   他很喜欢她,也很想跟她谈恋爱,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,他希望她当一个快乐小女孩。   他心无旁骛地看着她,每一个眼神的起落里都好像有无数话要说,可没什么好说的了,他好像就是运气比较差,有大把时间的时候,缺感觉,好不容易有感觉了,没时间了。   其实早就没有时间了。   是他一直舍不得走而已。   “骆悦人,你别对我好了,你也给点便宜给我占吧。”   她闻声怔住。   梁空对上她懵懂的视线,抬手轻轻一下,敲落她的风镜,哒一声,四周闭合。   像他将她困住。   也像他被她隔绝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还有一章到都市,本章66个小红包~   感谢在2022-07-0520:51:47~2022-07-0620:47: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梁空吗4个;濯枝雨、煎蛋爱自由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NN10瓶;达达鸭的狗5瓶;理想型是金建敷、宋虞、历也、不想画图啊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1章第31章   那天晚上,骆悦人第一次看乐队现场。   之前她只看过梁空打碟,没想到他架子鼓也玩得那么好。   灯光在主台区巡回,时不时会从他肩身带过,兴起时,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炫技地转起鼓棒,敲下关键一击,现场节奏瞬间被带进高潮。   尖叫呐喊,人潮震跳。   而他,无论是垂着乌浓眼睫,还是目光冷淡地望着某个方向,身上始终有一种沉浸又不被融合的气质。   某一瞬,骆悦人捧着喝到一半的莫吉托,忽然好奇,问身边正跟着节奏摇头摆手的田愿:“你听过梁空唱歌吗?”   田愿愣了一下,铺开手里的折扇,朝自己扇了扇说:“这个……没有唉,得问问高祈之前的女朋友。”   言下之意,她的任期太短了。   骆悦人就是觉得,她从来没有听过他唱歌。   他唱歌应该很好听吧?   正走神,身边的田愿晃着腿,看到谁,忽然闭了扇子招手喊道:“阿K!快过来讲笑话给我们听。”   骆悦人跟梁空出来玩过多次,但不知道是人为还是巧合,基本上来的人都很固定,都是他们小圈子里的。那种朋友带朋友,生人一堆的场合,骆悦人一开始会很局促,现在好多了。   他们这些朋友都挺有意思的。   尤其是这个阿K,跟高祈一个学校,天生的段子手。   现场太嘈了,还是旁边有人戳阿K,他才朝这边看来,同时起身说:“什么事啊?”   “你上次说那个你朋友撩骚软件上聊到他女朋友,还没讲完啊,后来呢?”   阿K笑道:“还听啊,你们怎么这么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啊。”   “因为好笑啊,对吧悦人?”   阿K就给她们俩讲。   “就俩人一开始都立了人设,一个说前女友死了自个没走出来,觉得跟她聊天的感觉很熟悉,一个说前男友劈腿了,也受了很重的情伤,然后我那个傻批朋友每天偷偷摸摸跟女朋友聊完,又切小号偷偷摸摸跟女朋友的小号聊,大概一个月吧,面基了……”   之前跟梁空出来玩,他比她像好学生,不过夜,掐着十二点送她回家。   今天他好像忘记他们已经毕业了。   骆悦人没提醒他,任由他一边跟旁边的朋友说话,一边从卡座靠垫里翻出自己的鸭舌帽,和她的斜跨小包,前者压自己脑袋上,后者递给她。   动作熟练,像家长接幼崽放学,匆忙收拾书包文具,就要带回家去。   他手臂修长,环过骆悦人的肩,腕骨朝内折,手掌还护在她身前,以防穿过人群,有人会碰撞到她。   他沾了酒,机车不能再骑,拿出手机准备给司机打电话。   酒吧后廊正对一条长长巷子,走过去就是同样热闹的小吃街,这巷子有个很美的名字,之前骆悦人初听即惊艳——瘦樱巷。   但是一棵樱花树也没有。   梁空说合理,因为瘦没了。   骆悦人把视线从黯然的巷道里收回来,在梁空即将拨号的前一秒,手臂搭上他胳膊。   他小臂修匀,青筋微凸,看着就很有力量感,肌理之下的温度更是烫灼。   他有个开刺青店的朋友,馋他很久,想请他当模特,他一直不肯,他朋友里索卡纹身是最多的,逢事遇人都喜欢在身上留个图案记录一下。   梁空没有,他说,对他而言,他还没有遇到值得用身体去记录的事。   可能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。   索卡后脖颈有大片几何图案,搭配融合得非常有艺术感,高祈是其中的一个三角形,田愿问是因为他有奸商潜质吗?   旁边的空心圆代表梁空。   索卡点名要骆悦人猜。   她想了一会儿说:“因为他很完美?”   忽然想不起来当时梁空是什么表情,或许她也没朝他看去。   记忆里只有高祈拔高声线在跟田愿斗嘴,叫田愿也学学,什么叫说话的参差,就她那张半句好话都听不到的嘴,唱歌不行,说话也不行,混什么娱乐圈,混不出名堂了。   梁空看了眼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,目光微抬,移到骆悦人脸上。   他拇指在屏幕上悬空着。   “干什么?”   “可不可以不回家?”   去接她之前,那通电话,梁空就听出来她声音有点不对劲,但她过来后跟其他人玩得还挺开心,梁空就没再问。   “你爸妈是不是要离婚了?”   她已经不惊讶他会猜到了,反正她家里的事,他一直都知道。   “嗯。”   但她要解释一下:“我不是因为这个就不想回家了,我爸爸说希望我不要受这个影响,有一个好假期,去做自己想做的事,他们已经商量很久了,就等着我高考后离婚。”   梁空其实一点也不意外,像她爸爸那种人,不管怎么行差踏错、鬼迷心窍,到底都是有点良心的,不会就这么一直骗着妻女,他自己也不会心安。   “他跟你妈说了出轨的事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你妈呢?”   “我妈说,他太坦白了,震惊之后她甚至不觉得生气,只是无比的失望,我爸跟她聊了很多他们之间的不合,说我妈妈其实很好,是他这些年没什么本事,我妈操心着急,变得很暴躁,掌控欲很强,他也有责任,离婚对两个人都好,房子留给我妈,她瞧不上可以卖了,希望她之后可以过上好的生活。”   梁空问她:“你很难过吗?”   骆悦人没回答。   她沉在某种讲不清的情绪里,眼里有薄薄一层雾气,抬头看着他,她今天第一次喝酒,第一次感受到人在醺而不醉的状态会有很多往常不会有的话欲。   “今天吃晚饭,他们就是在酒店包厢说完这些的,他们心平气和,只有我措手不及,我妈去我外婆家了,就我跟我爸一起回家,进门的时候,他跟我说,希望我不要受他和我妈的影响,以后就不相信爱了,我不知道是不是生他的气,故意让他不好受,下意识回他,我相信爱,我只是不相信爱能长久。”   其实不止是爱,有什么是可以长久的呢。   就像刚刚他们聊纹身,索卡说,梁空是他们几个里看着最没架子,也是最冷血的一个。   她也听过他跟他父亲打电话,语气不耐,神情厌烦。   可能对他母亲也无甚好感。   他好像骨子里,就是一个情感淡漠的人,对所有人都是,他的朋友,他的家人。   他的……谁呢?   眼底久蓄的水汽,失重坠落,她看着他,眸光由厚重模糊到一无所有的清明。   梁空眉心蹙了下,抬起手,温热掌心贴到她脸上来,拇指缓而用力地抹去她的眼泪,好几次欲言又止,最后成了一声轻叹。   有一瞬,他隐隐察觉,她的难过不单纯是因为父母离婚。   身后来人,他动作比思考快,抓她胳膊轻轻一拽,骆悦人靠到他臂弯里,身后一帮男人侃大山摇摇摆摆踏进去。   她没乱动,只是说:“梁空,我想打保龄球。”   那是乖乖女十八年的人生里,第一次鬼使神差的地方,以至于她在一年后想起,依然有一种人在下坠的错觉。   可明明,她这个幸运爱丽丝,已经梦游仙境过了。   她从他掌心里借的力,已经让她看过很多本不属于她的风景。   _   梅惠改变了不少。   她以前就是这样,出了什么事,习惯性总结错误,并且举一反三,就像之前骆悦人学习和练琴,稍有不如意,她总是思考原因,然后提出很多建议希望骆悦人照做。   跟骆文谦离婚,虽然没闹得难堪,但她依然开始怀疑自己有过分强势、管束过多之嫌。   高考结束后,她听到骆悦人弹琴就下意识说:“琴什么时候练都可以,你多跟朋友出去玩吧,等之后出了分,天南海北的,就没什么机会能聚了。”   如果骆悦人不出门,她会继续建议,说朋友的女儿去年毕业去哪里旅行了,问骆悦人要不要约朋友去旅游,又或者说,要不要学个驾照方便大学买车。   骆悦人看着她,觉得她本质上,其实没有变。   一如过去,强势地在展现善解人意的一面,骆悦人没有任何反感,只是有点心疼。   好像女人在感情里就是格外脆弱。   哪怕开诚布公,好聚好散,还是不得不承认,离婚影响到她了。   之后,骆悦人的生活完全进入这个最漫长的暑假特有的模式,她带着成年人的身份证,去了很多地方,光明正大外宿。   澜城背山临海,城郊山区的旅游开发非常完善,春夏可以野营观星,秋冬天适合泡温泉,说是去看流星雨的,那天晚上高祈打牌兴头过盛,直接错过了最佳观测时间。   花花绿绿扑克摊了一桌,田愿叹气:“说了来看流星雨的,愿望都准备好了,一颗星星没看到。”   岂止,带了一堆专业设备。   在座都有责任,在座也都很失望。   骆悦人安慰说:“我们也是星呀,看彼此就好了。”   这话很治愈,气氛顿时轻松不少,项曦本来站在骆悦人的椅子后,闻声俯低身子,一手搭在椅背上,另一手伸到前面,虚虚托着骆悦人的脸说:“听听,我们大诗人说的话。”   那天晚上,发朋友圈的,去网上截了流星雨的图,文案配的都是骆悦人这句话。   发完朋友圈继续打牌。   带了投影仪,找男生搭好幕布和椅子,找了一部百看不腻的《泰坦尼克号》当背景音,田愿帮骆悦人贴纹身贴。   “我超级想去纹身,公司不让,你以后要是去纹,就可以纹在肩膀锁骨这儿,穿吊带裙就很好看。”   田愿一边专心撕粘纸,一边絮絮说着。   项曦裹着拖地牛仔裤的长腿,搭在另一个椅子上,人窝在软布靠背里,缩着肩找角度,手里拿着拍立得,喊着:“看一下镜头。”   她们看过去,闪光灯同时亮起。   山谷夜风吹动少女裙摆,所有人都面带笑意,恰是好时光。   度完短假,回市区,梁空陪她打了三天保龄球,还是那家棕与绿的招牌里写着FLIPPED的保龄球馆。   骆悦人从球道边走来问:“你会无聊吗?”   梁空翘着二郎腿,有一搭没一搭刷手机,撩眼皮似笑非笑看她说:“你打了三天,我坐了三天,一百多局,没一局能看的。”   “那你昨天还说了两次我打的不错。”   “男人的话你也信,骆悦人,你以后要完。”   照惯例,梁空打响指,给她点果汁。   骆悦人说:“我不喝西柚汁,酸死了。”   “前两天不是还说好喝?”   骆悦人迎着他的目光,小声怼他:“女人的话你也信,你以后也要完。”   梁空眉梢一凛,没听清,但有种不好的预感:“说什么呢,跟蚊子似的,大点声儿。”   骆悦人:“你以后也要完!”   梁空看着她,唇角微斜出几分自嘲又全然不在乎的笑意,声音低沉:“老子早完了。”   “还玩吗?”   骆悦人抱着球,斗志昂扬地说:“玩呀,我要你真心夸我一次。”   她那个较劲的小表情,落在梁空眼里,软刺一样的罕见挑衅,像幼鸟尖尖的喙,往心上轻啄了一下。   他微偏头,手肘懒散支着椅子扶手,用手指轻掩着下半张脸,缓了两秒,最后还是不自禁弯唇笑了。   之后她在那边玩球,梁空看了会儿,见她用手背擦汗,还是招来服务生,要她推荐几款不酸的果汁。   果汁送来的时候,裴思禹也来了。   骆悦人大大方方跟他打招呼,笑眼弯弯,两人自然聊起来,成绩快下来了,学校也组织了估分,不出意外,填哪些学校心里已经有数。   裴思禹喊她来一局,骆悦人一直摆手拒绝。   “我跟你打不了,我太菜了。”   裴思禹神情略惊:“梁空没教你吗?”   梁空看骆悦人在那儿扣杯子,想说什么,又有顾及似的,好几次欲言又止。   梁空接了话,对裴思禹说:“我没耐心,你教她吧。”   裴思禹说行。   梁空根本没兴趣看裴思禹怎么教她,但骆悦人个缺心眼的,每发出一个球,都要侧过头来喊他一声,潜台词特别明显,叫他点评。   那梁少爷能有好话吗?瞥一下,有时候干脆眼都不抬了,一般,还行吧,凑合看,轻飘飘的两三字,比小纸片落地都敷衍。   骆悦人不免失望。   真的很努力在进步了,虽然知道自己打得的确没什么看头,梁空也的确不是什么耐心十足的好老师,就像他说的,她菜得不能看,他能来陪她坐三天,已是难得。   裴思禹安慰她:“其实挺好的了,才学几天,进步很快,算女生里很有悟性的了。”   骆悦人没和人比过,好不好她一直听梁空怎么说。   “真的吗?”   她一下雀跃起来,声音很甜,却叫人烦,梁空手指蹭过浓长的眉,轻轻啧一声,没忍住撒气道:“骆悦人,你打你的,别再喊我了,听到没有?”   “哦——”   她故意沉着声音应下。   梁空连游戏都不想打了,偏偏这局逆风疯狂拉扯,队友稍微拖一下后腿,开团不顺,梁空躁郁气一冲上来,就忍不住骂。   能骂谁呢,那肯定逮谁骂谁。   “你最近是不是改吃素了,菜成这个鬼样子,能不能打?投了吧,没劲,你回野区继续采灵芝吧。”   高祈在游戏麦里无辜极了。   不就开团赶过去慢了一点,不至于说他采灵芝吧?   “谁采灵芝啊?我吃点野区经济怎么了,我靠,你火气好大,我采点别的给你降降火吧?”   听梁空不应声,高祈猜好兄弟可能是今天心情不佳,立马换了贤妻良母的调子问:“行了行了,我好好配合行吧,你现在搁哪啊空空?”   梁空冷冷道:“你再跟我娇?”   高祈嘿嘿笑,恢复正形:“今晚整点节目?我喊索卡和裴思禹他们一起?”   “嗬。”   梁空一声轻笑,叫此刻发挥正啊好的高祈莫名其妙:“笑什么?怎么了,空,你今天阴阳怪气的?”   下一句,梁空给他表演,什么叫真正的阴阳怪气。   “裴思禹我喊吧,我离得近呢。”   刚跟麦里说完,不远处又传来一声“梁空”。   梁空眉心蹙起,拖着声音啧一声,不爽直接摆自个脸上,他抬眼望过去。   不是叫她别喊了?   骆悦人有点紧张地站在他视线里,似乎也是意识到他已经提醒过别再喊他,可她刚刚下意识脱口而出。   因为——   “我打了一个满分唉。”   那小表情也足够明显,像在问,都不夸夸我吗?   梁空望着她,短短几秒内,表情没变,眉眼神色却不自觉柔了好几个度,她真的太有让他开心的本事了。   如她名字,悦没悦人不知道,反正悦到他了。   没管高祈正激情指挥着一波结束,梁空手机往旁边一搁。   “那给你鼓个掌?骆悦人牛批!”   还真有模有样地“啪啪”拍了两下手。   骆悦人本来抿着嘴,不想笑的,但没忍住,唇角朝上轻轻一弯,笑得灿烂。   蓝牙耳机没摘,游戏音效还在梁空耳朵里延续着,举世无双的打野刺客傻站在原地送命,对家AD欢天喜地收割五杀。   高祈操了一声,在麦里亲切问候梁家祖宗。   _   七月,澜城暑热。   有一部国产奇幻电影上映,众人聚餐后,去看了晚间场。   女主角漂亮风情,女二是个白月光角色,宣传期就有扯头花的消息传出,字眼不外乎艳压和争番,因为女主和女二撕得过分厉害,导致相当有口碑的男主角都成了背景板。   他们包了厅,在最佳观影位置分成两排坐。   电影放到一半,女二戏份不多,但人设真的太好了,田愿搭上骆悦人的椅背,凑过来,低了点声问:“你最喜欢谁啊?”   骆悦人正要伸手去拿凹槽里的饮料,闻声回过头,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田愿是问她喜欢电影的女主还是女二。   不止她一个没有反应过来,或者是故意为之。   索卡低笑了声说:“她最喜欢的人不就在她身边吗?”   那天的座位也很妙,她身边,左手是裴思禹,右手是梁空。   这句话一出,气氛就微妙地发生了改变。   裴思禹看了一眼骆悦人,梁空平视影幕,波澜不惊,骆悦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,手指先碰翻了饮料。   一直在吃爆米花的手忽然又湿又粘。   她翘着手指试图艰难地翻开自己的包,找纸出来,裴思禹已经先一步把一张洁白纸巾递到骆悦人面前。   后排的人,神色各异,异得诡谲,又透出一股八卦的和谐。   田愿嘴快地蹦出两个字:“修罗——唔——”很快被高祈一把捂住嘴巴,高祈这歹人,说话也非常一语双关:“别说话,看戏。”   仿佛只有梁空在剧情之外。   他漫不经心地移过来目光,裴思禹递着纸,骆悦人翻着包,包还没有打开,他忽的伸手,从裴思禹手上重重一下,抽走纸巾,另一只手握住骆悦人的手腕。   他就冷冷淡淡地看着裴思禹,手上没停,一根一根给骆悦人擦干净手指。   裴思禹忽的神情讪讪。   其实他很早就明白,梁空让他唱歌给骆悦人听,让他教骆悦人打保龄球,他一直都是让,他的作用其实跟一束花,一杯奶茶,是一个意思。   是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取悦。   而花和奶茶是不会、也不该主动殷勤的。   骆悦人手腕被梁空攥着,她手指碰手指,小声说:“擦不干净,黏黏的。”   梁空陪她去外面找洗手间。   洗完手,骆悦人回了一下家里的信息。   走廊灯光明亮,厚重的毯踩着没有声响,梁空没在原来的位置等她,她下意识往安全通道那边走了一段。   果然听到熟悉的声音。   “你说谁是我妈谁就是我妈喽,我按您的意思办,我无所谓,我扭不过您,听您安排就行了。”   “多少年没见过了,现在这么着急我去她跟前尽孝?”   骆悦人没有继续听,避嫌地走远。   可听梁空那种故意措辞尊敬,言语间却泛着冷意嘲谑的声音,大概率是他父亲,之前他们去游艇上玩,回程的车上梁空也接到过他父亲的电话。   他父亲说,都是为梁空考虑,别觉得他管得太多   梁空当时阴阳怪气道:“我怎么会嫌您管得宽,我巴不得您连我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袜子都替我选好。”   他跟他爸的关系好像真的很不好。   她在洗手间门口站着,等梁空电话结束。   他走过来问她:“怎么不先进去?”   骆悦人冲他甜甜地笑一下:“等你一起呀。”   其实她想问,你是不是快要走了?   但问不出,因为知道,再迟也不会很迟了。   散场就有人说饿了,要找个地方吃宵夜,骆悦人对去哪里没有意见,听着他们笑着吵着在讨论去向。   深夜的影院门口,灯箱黯然,每一张海报里主角都站在自己人生的C位上,但依然掩盖不住一种戏幕退场的既视感。   就像他们这些人站在一起,看起来是一种聚合,实际上却像电影片尾的长名单,讲的是散场。   欢声笑语,再无重逢。   那天晚上去吃夜宵,骆悦人喝得有点多,她酒量没练上来,大半瓶啤酒就叫她走路不稳。   好像世界上所有大排档都有相似之处,塑料桌椅,宽火猛油,熏满半条街的呛辣气味。   跟棠杏苑附近的大排档也很像。   她跟梁空去过好几次。   梁空站在路边扶她,她杂技演员附体似的,一定要在陡窄的马路牙子上摇摇晃晃走两个来回。   她说,没醉呀。   下一秒不稳摔下来,靠在梁空身上,软骨头似的一动不动,仰起头冲他笑,傻里傻气地出声:“嘿嘿。”   梁空攥着她手臂,将她扶得很稳,垂眼看着她,面无表情地学她:“嘿嘿。”   潜台词是,傻不傻。  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傻,她忽然一下就难过起来了。   “梁空,我唱歌给你听吧?”   他目光依旧在她身上,只是放柔了一点,嗯一声,让她唱。   旁边人与车来往不绝,是最鱼龙混杂的露天街市。   她声音干净又柔软,唱了一段《想自由》,唱到一路嗅着追着美梦的时候,红了眼睛。   梁空问她:“骆悦人,你舍不得我啊?”   她别开头,用手指按了一下眼睛。   “才不是呢。”   第二天早上起来,骆悦人第一次体会到后遗症似的头痛,隔了好久才缓过来。   之后出门玩,梁空再也不许她沾酒。   那天是索卡生日,酒吧包场,来的都是熟人。   梁空很给他面子地亲自当打碟DJ,就在他跟MC互动的时候,现场正躁,他调了新曲子,前奏以尖长的警报声,猛停骤起,直接拖进高潮。   音乐停顿那一秒,全场都听到一个惊亮的女生在大喊。   “梁空——”   空白音区里,是响彻云霄的声音。   骆悦人第二次腾空飞起的时候,头顶那些厚重厚重红光像要砸落下来,她手臂挡在脸上,尖叫着喊:“梁空救命——”   玩疯了跳水是常规操作,梁空朝闹区一看,下一秒变脸色,拽了麦,爆粗一句国骂。   “谁他妈推她跳水的?!”   “慢点放!慢点放!草!”   “把人送上来啊,一群牲口!”   骆悦人吓坏了,走路脚都是软的。   梁空哄着她:“过来,走直线,往我这走。”   她走到跟前,梁空把她抱起来,放到旁边的台子上,让她坐着,她哭得一抽一抽的,周围光怪陆离,看不清,不然能瞧出来,她脸色都白了。   每被抛起来一次,她都觉得下一秒自己要摔死。   梁空扶着她的腰,护着她,像是她的靠山和底气,问她被谁欺负了。   她哽了一下,声音软软,像小朋友告状:“索卡推我。”   梁空揉了揉她的脑袋。   “我待会儿弄死他。”   “你别!”声音带着湿哒哒的哭腔,她还真当真了,手心搭在梁空肩膀上,“你就……随便打他就好了。”   她回神似的,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坐在什么地方,忽的扭头想往下面看,巡场的灯组一瞬变换,红光汇聚成一道强烈的蓝。   她回身带动的发尾扫在他下颌上,刚刚哭过,一双小鹿眼灿而明净,如水洗过的星,懵然看着对面的光柱以一种变速在移动。   直直朝台上打来的前一秒。   梁空摘了自己的黑色鸭舌帽,轻轻扣在她脑袋上,她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,仍能细微地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蓝光贯穿过来。   她坐在光里,而梁空,在她身后。   ……   脚踝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破了皮,走路的时候碰到裤脚,洇痛了一下。   梁空带她出去透气,走在前面,回头问她怎么了。   她抿唇,加快步子跟上去说没事。   七月份的澜城深夜,暑气很重,热到浓稠夜幕像起了一层高温雾气。   梁空进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,再出来,他两腮微微瘪着,嘬完一瓶儿童奶,去丢包装,蓬松软发在白灯下染着光,另一只手勾个小袋,里头装着几样东西。   没走几步,他被两个女生拦住要微信。   梁空的手机不在身边,骆悦人出来忘带手机了,梁空把自己的手机给她,她坐着路边的长椅上玩消消乐。   中途,项曦打了一个电话来,她跟对象已经提前撤了,挂电话前,还不忘提醒骆悦人:“挺晚了,让梁空赶紧送你回家吧,不管他说哪儿好玩都别再跟着了,他后半场的那些朋友没几个好鸟。”   骆悦人摸了摸脚踝破皮的那块,想说,他前半场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好鸟。   隔壁一条街都是娱乐场所,从夜场到清吧。   酒精烧尽霾色,霓虹冲破穹顶,走在当中不自觉点头,都分不清跟的是哪家传来的电音节奏。   这个点,街上基本都是玩咖。   骆悦人轻声念“玩咖”这个词,想不起是跟谁学的词,可能是梁空那些插科打诨的朋友。   游戏已经在倒计时里结束,骆悦人没有重来。   她浅抿着唇,看不远处那个荧光指甲超长的女生嘴巴一直在动,一边眉飞色舞,一边按了自己手机。   这边梁空的手机屏幕随即亮起,弹出一条好友验证。   又聊了几句那女生才走了。   她发着呆,额头倏然被人弹了一记,吃痛地伸手去捂。   梁空笑容吊儿郎当的,揉了一把她头发:“完蛋,真被颠成傻子了?”   儿童奶是一板,还剩三个,他撕一个出来,插上吸管递给她,真拿她当傻瓜。   “来,叫爸爸。”   “梁空!”   她气急了还是不会骂人,咬住吸管,喝了一口,果然,小朋友喝的牛奶甜丝丝奶呼呼的,这是梁空很喜欢喝的牌子之一,可可爱爱的外包装,明明很幼稚,可莫名很适合他这样拽王。   小腿忽然被抬起,骆悦人朝后险险一晃,低低“呀”了一声。   梁空单膝朝下,蹲在她身前,正握着她的脚踝,拆了一个创可贴,贴在她的破皮处。   “没流血。”   她咬着吸管,睫毛纤浓,低头小声说。   他团了团掌心废纸。   “蹭到会疼。”   骆悦人握在卡通奶瓶上的手指紧了紧,目光落在他脸上,又不自然躲开,把他的手机递出去。   “项曦刚刚给你打电话了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   “她对象有把琴落在你家录音室,叫你找人送一下。”   梁空一手按着手机,微信点开就是新加好友,他给人连名带姓打了备注,去处理琴的事,另一手勾着袋子。   两人并肩往酒吧后门走。   走到一个坏掉的路灯下,骆悦人忽然停了步子,梁空余光发现身侧没人才回过头:“怎么了?”   “梁空,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   “问啊。”   儿童奶的瓶子已经空了,被她握在手里,轻飘飘,像装着一罐童稚的迷茫,像她的声音一样。   “我感觉,你活得很热闹,你,会有遗憾吗?”   他笑起来:“问这个干什么?”   “你那么……”清浅无痕的声音在这里卡住,是想说他好的,但他身上那些好,对于一直活在好人家闺秀轨道上的骆悦人来说,太陌生,太难形容。   最后她这样说:“你那么……热烈,如果你有遗憾,你会去争取吗?”   坏掉路灯在他们之间,几步距离,隔出一个盲区。   “明知不可行非要行,痴情傻批么?这世上好玩的多着呢,我喜欢过她,成全过她,其实就够了。”   骆悦人傻站在那儿。   她没察觉身后摇摇晃晃来了一个醉汉,猛的撞了她一下,对方没站稳,就要往她身上倒。   梁空两步折回去,一把将骆悦人拽到身后护着,手指过去,面色冷沉,一脸少他妈给爷找事的阴厉意思。   “干什么!”   那人的朋友连忙窜出来道歉,笑着和事说,他喝醉了。   骆悦人回过神,发现自己几乎贴在梁空身边,她刚刚被吓得不轻,这会儿心脏扑通扑通的,还心有余悸一般。   她缓了缓气息,扯了扯梁空的衣角,不想惹事,小声说:“梁空,算了吧,他喝醉了,应该不是故意的。”   那两人又腆着脸说了句不好意思,然后走了。   梁空面色冷淡,没说话,只领骆悦人去了附近另一个巷口。   刚刚那个醉到走路随时要倒的男人,嗬的一声,往地上晦气吐痰,大步流星地钻进一辆黑色面包车里。   骆悦人目瞪口呆。   “他,他装醉吗……”   马尾被人轻揪一下,纤细白皙的脖颈朝后仰了仰,她的视线里,各种颜色的电线横七竖八分割浊光夜幕。   梁空的声音从头顶后方传来。   “试你有没有朋友,你刚刚要是一个人敢扶他,现在你也在车上。”   闻言,骆悦人脸色都变了,转过头眼睛瞪圆:“车上?他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?”   梁空拇指并食指捏一下她的脸,她不太适应和男生亲密,下意识想躲,但躲不掉,那种只往旁边低眉撇脸的样子,讲不出来的害羞和漂亮。   “哪儿都带不去,爷还在呢。”   满是少年意气的一句话,叫骆悦人心神一刹定住。   她愕然的样子瞧着叫人心疼,梁空收起玩世不恭的轻狂劲,低下眉眼,凑近一些,温声问她:“刚刚吓到了?”   她讷讷地摇头。   不是吓到了,有他在,她不怕的。   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说,她忽然发现,他的存在如此令人安心。   少年修长有力的手臂从她肩后环过,胳膊就搭她单薄的肩上,垂眼看她扑眨长睫毛,眼睑下的扇形影子也在颤动。   梁空神情凝了凝问她:“玩够了没有?”   骆悦人想起刚刚项曦的叮嘱,怕梁空要带她去什么地方继续玩,连忙点了点头:“嗯!”   “真玩够了?”   她又点头,清脆又郑重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  “那就到此为止,我不带你玩喽?”   她当时懵懵的,没反应过来,后来才知道,原来,那就是最后一次梁空带她出门玩了。   一周后,梁空出国。   机场送行,他朋友多,托运的行李箱也多。   他抱了所有的朋友,可是没有抱她,虽然谈了恋爱,他平时也一口一个女朋友喊得溜,每次她盯着他看,被发现,调戏话他也是张口就来。   可他们之间好像连正经牵手都没有一次。   那种缺失的感觉,很奇特。   像埋头苦刷一本练习题,交上去之前,从头检查发现少了两页忘写,一片空白,是什么时候缺失的?记不起来,为什么会缺失?也毫无印象。   她以为,即使不谈及拥有,起码她走近过梁空,而事实是,她所有浅薄的认知,都来自于他主动摊牌。   月亮的背面,她一无所知。   登机前,梁空忽然回身,问起澜中文学社的公众号。   “我看你之前写的稿子里有一句‘江海倏别,各渡好山川’,是什么意思?”   骆悦人没想到梁空居然会关注她们文学社的公众号,顿了好一会儿,才反应过来,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。   而且,那句话是高三广播台刚换届,她写给裴思禹的,虽然裴思禹也不知道,但是就是那么个小心思吧。   女孩子总爱在伤春悲秋的时候做点纪念,也不那么期待回应,好像只是做给自己看的。   好像所有的告别都应该有仪式感。   后来才明白,纪念本身就是一种释怀,是我接受你成为过去式的意思,再难过又能难过到哪里去?   裴思禹给她唱过歌,跟她看过电影,教过她打保龄球,甚至和她说过未来的计划,这个人在她的记忆里,褪色的过程,有着循序渐进的层层铺垫。   而那些真正叫人忘不掉的,是无法捕捉的风,是罕见的火烧云,是多少年不遇的流星雨,是那些一闪而过却浓墨重彩的天惠和奇迹。   像命数一样出现,像命数一样告别。   无法被纪念。   永远崭新,永远不可思议。   她蓦的被一种酸痛击中,心脏像被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膜密缠紧裹,不得喘息,喉咙肿胀似的凝窒着,叫她说不出来话,过了好一会儿,才很低很慢地解释。   “就是世界很大,我忽然就要跟你说再见了,但我祝福你,希望未来的日子里,你可以遇见好山好水,所有美好的一切。”   她刚说完,一股力道自背后将她往前一推,她顺着力,踉跄半步,直直抵进进梁空胸口。   江瑶曾说被梁空这样的拽王抱在怀里一定很幸福,那时候,她还没有被他抱过,也幻想不出来。   此时此刻,在梁空怀里,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,她没有那种甜蜜晕眩的夸张感觉,在可见离别面前,她只觉得心里有点空,好像被塞满了,又好像什么都没有。   他的怀抱宽阔温暖,让人身处其中,有种被妥当围护的安全感,她在他身边经历的一切,得到的一切,都好像在这个拥抱里具象了。   耳边一热,他低低地说:“你也是。”   骆悦人没反应过来:“嗯?”   下巴仓惶磕上他的肩,她一扭头,唇瓣就蹭到他的侧脸上。   温温的,怔怔的麻。   一个算不上吻的面颊吻。   羞窘还没来得及扩散。   她稍稍往后收下颌,两片唇瓣轻轻分离出一隙,微妙的屏息之感叫她吐不出半个字,只能察觉他好像双臂收紧了一些,搭在她后脑的手掌,慢慢抚至她养长的发尾。   波音747起飞的轰鸣巨响。   这摇摇晃晃的人间,在他贴耳的声音里,一个字一个字落到实处。   克制着,沙哑着,低平又温柔,横亘进机场大厅最寻常的离别里。   “未来的日子里,你也要遇见好山好水。”   他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说,但就停在这一句。   “骆悦人,以后不带你玩了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0620:47:47~2022-07-0723:57: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梁空吗2个;爆米花可乐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NN40瓶;猪猪娘们11瓶;YAN、Charon.、No.110瓶;叽里咕噜8瓶;-写诗、爆米花可乐、理想型是金建敷5瓶;问问4瓶;天光乍现3瓶;嘿嘿嘿嘿、241529872瓶;迹哥小沐沐、十八线不吃香女星、历也、想吃鱼呀呀呀、碓冰拓海在吗、晴天的乔瑞、不想画图啊、39927770、长大后你还在吗、z71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2章第32章   “……高中大多时候见他,他都是不可一世,又冷又拽的样子,可凑近看,他眼睛又很清澈,每一次我想看清里头浮漾的是什么,他总会躲开,还会说些不着调的调戏话,让我不敢再靠近。”   半个小时前,骆悦人辗转反侧,敲了璐璐的房门,想找她聊聊。   从荔城回来,下机后她去公司交了一趟资料,连轴转了大半个月,之后两天调休,本来计划是把这些天缺的觉补回来。   没想到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   一闭上眼睛,荔城机场的咖啡店就浮现脑海,裴思禹说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时间点,每一段合情合理牵连起来、而过去的她却不曾留心的事,都叫她心绪塌陷般下沉。   那种冲击力,不亚于她站在柳芸芸家老小区外那一晚。   璐璐趴在骆悦人身边,听她说着,频频惊讶,却张口无言。   璐璐上高中就早恋,大学也谈了两个男朋友,深知男人的劣根性,她一直觉得爱这个字不断地在被夸大和艺术化。   身边也有朋友在社交平台经营情侣号,评论区几千几万地说羡慕,可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,离开那些刻意的慢镜头和BGM,三分当十分的爱意里,有多少异心和将就。   见她眼睛湿了,璐璐从床头够来纸巾盒放到骆悦人面前:“你现在还喜欢他吗?”   半潮的纸巾攥在掌心,她仰面躺着,唇微张,吐出一口闷闷沉沉的呼吸,像是淤堵了很多年。   心里很乱,她有点不能组织语言。   “我不知道,我现在喜欢还有用吗?我就是觉得,我好粗心啊,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,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  璐璐说:“那你有没有想过,这些也许就是他不想让你知道的呢?”   骆悦人此刻的情绪有点无厘头,忽然像是要通过璐璐的问题跟梁空本人理论似的:“他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?我对他也很好的!”   那时候,她以为梁空只是跟人打赌才追她,在外都很给他面子的,每次吃宵夜大排档,她都热衷给他剥小龙虾,一点也不抱怨,自觉主动照顾这位大少爷。   “好归好,好也分类型,你那时候又不喜欢他,还让他知道了你好像喜欢他兄弟,他如果表现的对你痴心一片,穷追猛打什么的,你会不会因此苦恼反感,例如成为学校的焦点人物,被人臆测诋毁啊,被其他女生针对啊,咱先不说,但这是可能发生的,就他本人而言,还就挺没面子的,人那么绝一帅哥,又多的是妞喜欢,人不缺爱,犯不着啊。”   骆悦人琢磨一下,眼睛红红的:“你是说,他爱面子?”   “我觉得,他更爱你。”   璐璐说完手指扶额一声叹。   她这表姐吧,好像真的有点不通情爱,不过坏在这儿,好也好在这儿,这些年她漂亮优秀,也没有被其他人泡到手。   大学那会儿,璐璐知道骆悦人学校有个学生会副主席的学长追她,穷追猛打到什么程度,不仅让骆悦人的室友都替他助攻,甚至都贿赂到她这儿来了。   希望她这个当表妹的,能在骆悦人那儿替自己说说好话。   璐璐收了人家的小蛋糕,当然得帮忙说几句,她说少见这种有几分姿色还能诚心追人的男生了。   骆悦人不以为然:“可是他的诚心已经影响到我的生活了,这是不尊重人的诚心。”   璐璐当时不能理解,只觉得她这表姐有几分古墓派小龙女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,简单说就是铁石心肠,这么赤.裸裸的爱,她竟然一点也不感动?   现在才明白,她是真的感动不了。   她一开始就得到过最好的。   那些常用套路,在她这儿,完全多此一举,因为很早以前,就有比那学长好百倍千倍的人,言出必行、事必躬亲地保护过她、照顾过她,而且那人都不愿意讲出来讨她的感动,也不求她回应任何。   她就算冷心冷肺,不知感动,也不是她的错。   是那个人惯出来的。   梁空潜移默化教会她的那些,即使是在他不在的时候,都足以让她规避男生那些廉价的花言巧语和小惠小利。   她是被认真爱过的人。   见过星辰的人,不会在寂寂灯火里迷失。   这张底牌杀伤力太强,除了梁空自己,没人能赢十八岁的梁空。   骆悦人的手机已经自动息屏,璐璐捉住骆悦人的拇指,往放屏幕上放,指纹感应解锁,屏幕上还是那个录音文件,璐璐点了一下播放的三角形。   梁空少年时的声音再次响起,拖至尾声,还是那句——她还要高考,还要练琴,我不希望我的妞烦。   璐璐问:“他真的给那个女人一百万了?”   骆悦人点点头。   事过多年,柳芸芸没有再骗她的必要。   璐璐也翻身躺着,看着天花板上的灯,想起那个追骆悦人的学长,轻轻“唉”了一声,小蛋糕是真的不能打。   过了会儿,见骆悦人还是眉心不展地苦恼,璐璐劝道:“其实过去的事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,他都说了,你要练琴你要高考,他都不让别人打扰你,他可能会自己来打扰你吗?你家那会儿姑父出轨,你压力那么大,他可能也没合适的机会提吧,他又能怎么说呢,唉,骆悦人,你别喜欢我兄弟了,喜欢我吧,恋爱是假的,我喜欢你是真的。”   “他在错的时间里,几乎为你做了所有对的事,最后都没能成为对的人,好遗憾啊。”   “你想想,你的青春不寡淡,学业也没荒废,迷茫的时候有指引,难过的时候有陪伴,他以最小的存在感陪你走过最难的路,你没沾风雨,但不是没有风雨,有人默默为你打伞,你连感谢都不用支付。”   骆悦人没说话,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梁空,无数场景交错着、对照着,在她思绪里快速变幻。   身边朋友恋爱分手,璐璐听过的故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,没想到最轰轰烈烈的一个,发生在她最平淡如水的表姐身上。   她忽然想到一点,激灵似的翻身撑肘,看着骆悦人。   骆悦人也被她的大动作惊了一下:“怎么了?”   “其实你那个叫裴思禹的同学,听着跟你挺配的,你们都是那种爱读书,待人有礼,温柔谦和的人,但——”   “他跟梁空最大的不同,是什么你知道吗?”   骆悦人摇摇头。   裴思禹和梁空有很多不同,但最大的不同,她想不出来。   “你说你最开始对裴思禹有点好感是因为高二有天下雨,他撑伞送你回班,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那天被困在檐下的女生不是你,他也会温柔礼貌地上前,送别的女生回班。”   “有人为你撑伞,是因为他是个温柔好人;可有的人为你撑伞,单纯是因为他舍不得你淋雨受寒。”   璐璐说:“这两者,区别很大的。”   “你最喜欢的那个女作者,她的书我总看不下去,文绉绉的,又爱用一堆生僻词汇,纯纯为难我们这种没文化的,但她有一句话,我特别喜欢。”   跟璐璐性格就迥异,看书胃口不一样也很正常,骆悦人之前就听过璐璐吐槽,不过她没想到,她还有欣赏的地方。   “哪一句?”   “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男人,也相信这世上真有人会违背天性来爱你,这世俗情情爱爱的滥觞,溃败在温柔两个字上,我总心甘情愿。”   这话很早骆悦人就在书里看过,可那时候她经历少,阅历也浅,既不懂恶意揣测男人,也没见识过违背天性的爱。   此时此刻,乍然间再听到,好像有点不一样的感悟了。   绵绵吐出一口气,顶灯下,她眼睛明净好似有水波扭转,像湖底沉积的沙在一息一息的暗流里,松动,倾塌。   “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?”   璐璐道:“他毕业就出国了,讲出来的意义是什么?说一句根本没把握的喜欢,然后赌你愿不愿意跟他异国恋吗?”   骆悦人转头看着璐璐,欲言又止。   她不是指这个,而是那次大一寒假,她去洛杉矶找他。   那天晚上,在那栋别墅里,她鼓起勇气亲他,他却在最后一秒偏头让开,她的唇堪堪擦过他避让的唇角。   那么近的距离。   他说,骆悦人,你清醒一点。   她以为他不喜欢她,才会拒绝,而之后她在客厅接的一通电话,更是叫她误会,电话里说乔伊小姐希望他今晚过来,然后他就真的在半夜离开了。   就像江瑶说的那样,他去了国外,跟国内的一切都断了联系,交了洋妞女朋友。   连在机场被偷包,她都没有后悔,得知他离开,她才从那种不得其法又渴望靠近他的一头热里,清醒过来。   她不该来洛杉矶。   那一晚她都没有睡。   他家的房子太奢气了,换条走廊就有新的佣人随时听候吩咐,这样的客气周到,叫她格格不入,不敢多留。   天刚亮,她就提着行李离开。   后来,她每一次想到那个错开的吻,想到那年洛杉矶冬天的早晨,想到他叫她清醒一点,都有种无地自容的难堪。   好像——   他早就已经朝前走了。  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原地,还傻乎乎地以为只要她伸手,她还能抓住他。   再更久些,一心投入学习考证,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。   包括不属于她的梁空。   无数阴差阳错,犹待一句你爱不爱我来解释。   时间不早,璐璐推推她,叫她早点睡,提醒她明天跟梁空吃饭穿得漂亮一点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抱歉更迟了,本章留评发66个小红包~   感谢在2022-07-0723:57:04~2022-07-0822:58: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X我就是胖太M2个;浪漫人生路、是脆啵啵、煎蛋爱自由、橘子溺海、重生之许墨是我老公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你爹爹27瓶;悠悠何20瓶;乘月返真15瓶;悉达多小野、小妮失策了10瓶;麦兜兜9瓶;Yiju8瓶;别人养鱼你养虞、llllllll5瓶;橘子溺海、-写诗4瓶;今晚别哭今年别死2瓶;历也、想吃鱼呀呀呀、宋虞、不想画图啊、一一、z71、理想型是金建敷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3章第33章   前天晚上睡之前,骆悦人躺在床上还内心戏十足地劝说自己,心态放平一点,只是吃个饭,又不是小学生春游,没什么好紧张激动的。   可事实上,她不仅紧张,还紧张得要命。   甚至关了灯十来分钟后,她又重新把灯打开,趿上软毛拖鞋去旁边的衣帽间,把一蓝一白两条裙子拎出来,重新在镜子前比量一番。   再一次对比确认,的确是这件淡蓝色的塔夫绸长裙更好看更适合,她才回房躺下,关了灯,数羊睡觉。   第二天一早起来,站在镜子前细瞧自己有没有熬出黑眼圈。   因为昨晚哭过,眼周有点肿,她早餐点了一杯黑咖啡。   桌对面,璐璐顶着鸡窝头在扒鸡汤面,时不时看她两眼,最后笑了一声,差点被汤水呛着。   “咳咳——你这个状态,我只在那种第二天就要结婚的人身上看过。”说完璐璐又补一句,“你这也差不多,都是等着男方来接。”   骆悦人承不住这样的打趣,有些脸热,撕开小油条,一半扔璐璐碗里:“你别乱说!我已经够紧张的了。”   筷子夹住油条往面汤里压下去,璐璐问:“你紧张什么?吃顿饭而已。”   “我们……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过了,之前几次因为工作的原因碰面,也没说过什么话,他变得很不一样,我觉得很未知,可能是因为我心里有着期待,所以我格外在意这样的未知,我都不知道,如果见面了,吃饭的时候要跟他聊些什么。”   “你们那天在楼下面馆不也一起吃过饭吗?当时聊什么了,这次继续聊啊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当时就是不知道说什么,聊岔劈了,才讹了今天这顿贵的来。   她总不能再讹他一次。   璐璐问:“他约你在哪儿吃?”   “屿铂湾。”   眉心一皱,璐璐脑子短线似的想了老半天:“屿铂湾不是游艇俱乐部吗?哦——”   拖长音,璐璐恍然大悟。   “他有个叫‘悦人号’的游艇,不会是要跟你在游艇上吃晚餐吧?脱离陆地,孤男寡女,啧啧啧,还挺会安排的唉,那你晚上还回不回来了?”   骆悦人手捂脸,哭笑不得:“你胡说什么啊,他只是说要请我吃顿贵的。”   “可屿铂湾那边有什么吃的啊,没有什么餐厅开在那边吧?”   那边是没有什么知名餐厅。   之前因为第一季综艺的收官之夜在屿铂湾录制,以及PIONEER的二十周年庆典也是在屿铂湾举行,骆悦人当时负责跟进场地室设,挂着工作证,进进出出,坐了无数次接驳车。   她对屿铂湾内部开放的区域很了解。   夜幕低垂后,接她的那辆挂着澜A的黑色宾利,径直开进,车灯打在门亭处,道闸升起的同时,一排安保训练有素的敬礼示意。   仿佛在欢迎业主回家的仪式感,差一点就叫骆悦人忘了这是外界车辆一律不许内的屿铂湾。   骆悦人坐在后排,问司机:“这不是俱乐部吗?”   他的司机是个看着稳妥和蔼的中年叔叔,淡笑解释说:“也是私人的。”   “哦。”   也不用再多问了。   只是想到第一次来这里,读高三,她那时候对梁空的认知很缺乏,只听人说过他家里条件好,她当时理解的条件好,不外乎住别墅穿联名鞋,其他方面她没有留意过。   她根本不会去想十八岁的同龄人会有属于自己的游艇,一开始她还担心过,随便就把他亲戚家的船开走,会不会不太好,万一亲戚生气呢。   梁空唬她说没事,说她看着年纪小,万一被逮起来,就说未成年,大家不会跟小朋友计较的。   他轻捏一下她的脸颊说:“小朋友有未成年保护法。”   骆悦人把他手打开,怎么还会被逮起来的,她瞪他,都不敢再往前走:“我成年了,未成年保护法没用。”   “那我有用。”   见她持怀疑态度一动不动,梁空后悔逗她,坦白道:“我的游艇。”  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绿植围绕的独立建筑前,非开放区域,之前为杂志社周年庆跑场地,有俱乐部的经理介绍过,这边几栋都是会馆,主要是办一些私人晚宴。   当时身边的设计师问:“这边配厨师?”   经理说:“我们这边配厨师,不过一般客人都会自己带厨师过来,毕竟已经这样隆重地请人吃饭了,其它方面自然是希望尽善尽美地体现隆重。”   骆悦人提着裙角下车,踩在靛蓝色的密织地毯上,足下无声。   一抬头,一整面玻璃映出淡金色的灯火,煌煌如梦,隐隐传出的音乐声很特别,并非钢琴,是一种柔婉的弦音。   迎宾接过她脱下的大衣,恭敬搭在臂弯,领她入内。   并告诉她梁先生已经到了。   心绪微微悬浮,绕过侧廊,双门推开,她看见梁空。   里面没有预料中的长桌烛台,桌布鲜花。   雅致屏风旁,置一张乌木小桌,梁空坐立其后,肩身周正清峻。   他穿一件烟灰衬衫,休闲款,松两粒扣,不适宜折袖的衣料材质,叫他臂中束了一条两指宽的黑色袖箍,非常见的皮革或金属,是粗糙的麻质,纯黑,无端带一股侠气。   叫人想到武侠剧里拔剑的特写,佩剑者的袖口也是这样落拓不羁地束起来。   即使是在时尚圈工作,见惯各种设计搭配,骆悦人都眼前一亮,觉得这个细节很妙。   他从高中那会儿就是有风格有想法的人,鞋和表,半个月少见重样,但从不会觉得过分堆叠花哨,很高级又很融合。   她走神这两秒,梁空端着黑色的漆金圆杯,也同样在看她,只是目光要克制淡然得多,对她说:“来了。”   她嗯一声,脱了鞋子,一双瘦白纤细的脚踩在米色木地板上,有一股落到实处的妥帖温热。   “吃日料吗?”   她跪坐在他对面,两手放在膝盖上,目光被他手上那只金缮工艺的杯子吸引去视线,觉得少见又眼熟。   梁空轻敛的眼皮,上撩寸许,视线在她白净耳垂下的耳饰流苏上停了一下,不动声色移开目光,唤人来给她倒茶。   他说:“你不是喜欢日料吗?”   骆悦人一愣。   她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自己喜欢日料?   不待她想明白,她就看到了眼熟的一行人,屏风很矮,不远处就是厨区。   其实她早就不记得这些人了,但是记得这家日料店标志性的松枝纹和鹰爪浪,靛蓝配瓷白,佐以金缮工艺的餐具,太叫人记忆深刻。   她甚至能记得,这家在西海岸的日料店,入门暖帘是一副极具东瀛美学的浮世绘。   是她那次去洛杉矶,梁空从机场接了她,带她去吃饭的地方。   她的确说了喜欢。   她们家的招牌是竹荚鱼配韭黄和小片柠檬,后来她不管在什么地方吃日料都会下意识比较,不如这家正宗。   “你把这家店从洛杉矶请过来了?”   厨师员工,食材内饰,甚至是餐具。   梁空淡淡“嗯”了声。   骆悦人惊到发不出声音,她之前怀疑他忘记说要请自己吃饭的事,梁空说没,他在安排。   她当时以为那只是一句客套敷衍。   没想到,他真的在安排,不可思议的、大费周章的,在安排。   梁空看着她顿住的神情,淡淡问:“应该够贵了?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有点离谱。   据她所知,这家店是西海岸最有名的日料店,他们不做生意了?就为了来国内做一顿饭?   这远比所谓的包场要更费财力。   骆悦人道:“我以为我们就是去吃个西餐……”   梁空瞥了她一下,要笑不笑地说:“现在喜欢西餐了?几年没见,你有点善变啊,骆悦人。”   “我……”她远不如他自在,稍稍被质疑,连反驳的话都说不连贯,“我没有,我没有变,我一直都喜欢吃日料,只是……你不是不喜欢吃辣吗,我们一起吃饭还是兼顾一下彼此的口味比较好吧。”   他主要是不喜欢芥末,其他还好。   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,家里一直用药膳精细养着,胃被养得很娇,长大之后倒不是不能吃,只是不习惯,很多辛辣刺激的食物都会叫他不舒服,他的饮食习惯里,一直偏清淡和甜口。   梁空想起什么,故作欣慰道:“挺好的,现在记得我不吃辣了,以前你给我剥麻辣小龙虾真是剥得又快又好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她那时候不知道,她只是想着要对他好一点,让大少爷在朋友面前有面子。   如果桌上有其他人的女朋友也在剥虾,她甚至会油然而生一种好学生的奋发图强、不落人后的竞争心理。   她要当剥得最多的那个!   太投入太要强了,甚至忘记去留意当时的梁空是什么表情。   只记得他每次都吃完了。   鲷鱼清汤上完,很快到刺身,先白后红,北极贝之后是红肉。   骆悦人发现梁空视线好几次看似不经意地落在她的耳朵,一次两次还好,几次之后,她甚至怀疑自己的流苏耳饰是不是掉了。   伸手去摸了一下,指尖碰到的金属,依旧安稳固定在她耳垂之下,她才松了一口气。   她问梁空在看什么。   梁空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一下,说没看什么。   她这种角度,眼睛睁大看着人,叫他想起之前在洛杉矶带她吃日料那次。   这家店要预约,他突然接到骆悦人在机场打来的电话,哪有什么时间准备好的餐厅,预定份额还是从他那位懂行的表哥那儿要来的。   陈净野是这家日料店的老主顾,一年前经济下行得厉害,西海岸很多餐厅都面临停业或倒闭。   大概是有情怀,他那位表哥把这家餐厅买了下来,不然今天梁空就是肯耗时费力,花大把的银子,也完成不了这样的人员调度。   梁空记得那天吃饭的时候,她也问了他在看什么。   她问的时候,还在嚼鹿肉,半生,微微带血。   她沾芥末和酱油,吃得津津有味。   望着他时,腮部鼓起来像个白皙汤圆,一双小鹿眼微微瞠大,眸光溪水一样干净。   他当时看着她,勾了勾唇,开玩笑说:“你就一点都没有‘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’的感觉?”   她放慢咀嚼动作,露出一脸茫然不解的样子更单纯了,声音软又糯:“什么‘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’呀?”   梁空抬一抬下巴:“没什么,吃吧。”   她还是懵的,但又往嘴里塞一块,因为盯着他看走了神的缘故,一点酱渍碰在嘴角不自知。   梁空将旁边的餐巾折一下,给她擦,没说她“残害同胞”的样子,还挺可爱的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0822:58:20~2022-07-0920:29: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NN、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橙橙陈、牛油果、娘娘爱读书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草莓味牛奶39瓶;乘月返真20瓶;techiii、乔裕520、尝尝酒酒10瓶;南宫十二9瓶;问问、天光乍现3瓶;理想型是金建敷、迹哥小沐沐、历也、VVVVVVIP、xia嘞个xia天、不想画图啊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4章第34章   餐碟上得匀速而缓慢,他们几乎已经把所有无关痛痒的事聊了个遍。   如果若有似无的暧昧是一层不可戳破的窗户纸,那就去戳别人的。   譬如,高祈。   “就还挺突然的,怎么就分手了。”   从荔城回来进杂志社,骆悦人听到的第一件八卦就是十九岁跟高祈分了。   那些人倒不是嚼人舌根,正大光明的羡慕,说十九岁拎得清,好聚好散,得了体面,高祈也没亏她。   她说想去演戏,太子爷打声招呼就把她送剧组里了,还贴心请了澜城戏剧学院的老师跟组教她。   梁空说:“因为田愿吧。”   “田愿吗?”骆悦人一直没跟人说,她觉得十九岁那种暴躁直率的性格挺像田愿的。   当然了,是以前的田愿,现在的田愿跻身当红小花之列,诸多代言加身,走人间富贵花的冷艳路子,难见往昔的横冲直撞了。   “她跟高祈要复合吗?”   梁空出国后,高三暑假结束,山南水北的离别里,骆悦人跟那个圈子里的很多人都失去了联系,高祈和田愿最后是怎么分手的她也不知道。   今年三月份,田愿来PIONEER拍双姝封面,她行程匆匆,也没有多聊。   田愿说性格不合,高攀不起。   那话带笑,听着潇洒,实则怨怼计较。   “我觉得高祈挺喜欢田愿的,可他这个人有点奇怪,他喜欢那种直来直去的女生,有脾气有个性,但又会希望这样的女生懂点世故,圆滑一点,乖顺一点,这很矛盾。”   梁空提起酒盅示意,征询过她的意思,倒了半杯的量,骆悦人礼貌地将杯子收回跟前,说谢谢。   酒盅搁置一旁,梁空说:“你对高祈很了解?”   “也不是了解,就是他以前总说田愿不懂事,但说的语气又觉得他挺喜欢田愿不懂事。”   梁空道:“记忆力挺好的。”   骆悦人咬了一下唇,轻声解释:“文科生嘛,要背很多东西,记性好。”   梁空问她:“别的还记得吗?”   平直无澜的声音一出,却无端叫骆悦人紧张起来,似徒劳的遮遮掩掩,终于无法在别人的暧昧事上迂回。   “别的,是什么?”   四目相对,一桌之隔的距离如同在分秒流逝里不断压缩,梁空没有像以前那样先移开目光,她直愣愣望他的眼睛,没了他的主动闪避,她就成了最窘迫的那个。   骆悦人以挽碎发至耳后的动作,装了一下自然。   他没有说话,视线再次停在她银色流苏轻晃的耳链。   今天来的路上,骆悦人就思考了一下用餐期间可以聊些什么,现在正好拿出来打岔:“那个,你现在回国,之后还会走吗?”   他望着她,说:“不走了。”   “哦,那之后你们应该跟澜城台还有合作吧?”   梁空:“跟你们杂志也有点关系。”   骆悦人抿唇浅笑,笑容发虚,点头说:“对,年底澜城台有一个惯例年会,邀请函好像已经发到媒体这边来了。”   反正已经到密斯董手上。   “投资商那边应该也邀请了吧。”   梁空略作茫然:“是吗,我回头问一下助理。”   骆悦人立刻脑补那张可怜的邀请函被压在重重邀约之下,能不能被安排进梁空的行程里,还是未知数。   她总不能说她当天跟另一位男助会陪同密斯董一起出席,希望他也来,只能尽量表明,那是值得一去的。   “我听同事说每年澜城台的年会晚宴都很有意思,很多跟台里合作过的明星都会来,宴前有艺人表演。”   说到这,忽然意识到,这种晚会表演他很可能已经看腻了,不感兴趣了,骆悦人停了声音。   “你也表演?”   骆悦人摇头:“我不是艺人,只是陪同主编一起过去。你如果不忙,应该会去吧?”   她都听说了,君颐明年会跟澜城台展开深度合作,按说他作为君颐的空降总裁,应该会急于做出来一点成绩,不会怠慢合作伙伴的。   梁空轻凛了一下眉,顺着她的话说:“不忙就去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等于没回答。   梁空像是在她表情变动的一瞬读懂了她的内心台词,给她机会:“还有什么要问的吗?”   骆悦人这才后知后觉,她好像已经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了。   她摇头,礼尚往来道:“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?”   他说,有些事不太好问吧。   骆悦人说:“随便问就好了。”   她感觉她也没什么不能讲的。   甜食上桌,一顿日料也就快至尾声。   骆悦人低头拿小勺子戳开抹茶味的布丁,刚送进嘴里,尝到一股清新香甜,对面梁空出声,问她。   “谈恋爱了吗?”   她嘴巴闭着咀嚼,闻声动作一停,眼睛瞪得巨大。   梁空那股冷淡懒散的声音续上调子,莞尔道:“你说随便问,我就……随便了一下。”   骆悦人将东西咽下去,说没有。   “你大学那个男朋友什么时候分的?”   眼睛再次瞪大。   骆悦人急到磕巴:“我,我大学哪来的男朋友?”   那年夏天,家里祭祖,梁空提前回国,去平城接一位叔父,刚好路过她的大学。   七夕节和中元节都在八月,那天平城大学校门口有很多买玫瑰花的,深红浅粉都有,看起来很艳丽。   她比较别致,抱一束白玫瑰,看规格猜,应该是九十九朵,身边的高瘦戴银框眼睛的男生在传媒楼前,蹲下来,给她系鞋带。   没一会儿,一个瞧着很嘻哈的男生提着满满两手的果茶,踩滑板荡过去,急刹,给他们拿两杯,又问要不要晚上一起去哪儿玩。   给她系鞋带的男生手上还挂着一个粉色的纸袋,瞧着像礼物,对那个嘻哈男晃晃说:“我们晚上有事。”   嘻哈男露出暧昧笑容:“懂。”   梁空站在那儿,看着他们聊着天,从自己的视线里走过去,那一幕很像电影转场的预告,而他正是叠化镜头里,不得不消失的那一帧。   无足轻重地被更替。   有人对她好,有人带她玩。   他算不上一个十足好人,但对她说的每一句都诚心,她也真的,遇见好山好水了。   ……   调休结束,骆悦人就恢复了工作节奏,澜城台那档时尚综艺已经录制结束,密斯董很满意,自家几个模特都刷了一波知名度,后续商务水平紧跟着就提了档次。   密斯董嘱咐骆悦人,年会晚宴的节目名单还没定,问问澜城台那边,看能不能添一个进去。   之前澜城台的统筹问过杂志社这边要不要参加,消息截在夏琳这儿,她以我们是顶级时刊又不是什么小文工团,唱唱跳跳的合适吗?立即回拒。   密斯董知情后,当着所有人面发火。   “资本当道,不肯俯身拾铜臭,等着喝西北风吧!”   密斯董那位混血小鲜肉本来就跟夏琳不合,知道这事,小鲜肉简直是蹿起来拱火,说他可以去唱唱跳跳,最近中文大有进益,想去高歌一曲中文歌。   那是电视台内部的晚宴,艺人表演只能算是贴金助兴,会有特邀的媒体报道,但不会放电视台播放。   倒真不失为一个出丑良机。   事情会交给骆悦人去办,也有混血小鲜肉的功劳,他说骆悦人沟通能力好,之前他跟密斯董闹僵,骆悦人来安慰他,他觉得骆悦人非常真诚。   枕头风一步吹到位,路易斯转头给骆悦人打电话,鼓励她好好干,争取让夏琳早日下岗。   他还蹦出来一个四字成语,取而代之。   骆悦人心叹,果然是中文大有进益,可以去澜城台高歌献丑了。   她感谢对方的欣赏,挂电话前,也提出善意友好的建议:“路易斯,你考虑好了吗?真的要唱《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》?”   路易斯:“Whynot?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行吧,尊重祝福。   意外就发生在骆悦人去澜城台开那档综艺的总结会,顺便帮路易斯表达想唱歌的那一天。   她从电视台的大楼出来,六点钟不到,冬日昼短,天已经黑透了,步行去地铁站,打算回家。   刚出地铁,她被一辆飞驰的摩托车蹭到。   对方立马减速,停在十几米外,回头看骆悦人狠狠摔在马路牙子上,正犹豫。   旁边有大妈喊着“你怎么开车的,撞人要坐牢的呀”,那人吓到了,立马启动车子,风一样的开走。   大妈又骂骂咧咧几句。   旁边是个露天小广场,不管建立之初的作用是什么,现在默认就是广场舞的专属地盘,动次打次的音乐还在放,大妈已经里一圈外一圈的围过来了。   骆悦人呼吸发闷,右胳膊酸胀,她用另一只手撑着,发现自己没力气站起来。   大妈们此起彼伏问着: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   她手掌在粗糙的地面上探了两下,慌道:“我,看不见,你们是挡在我面前吗?”   “欧呦!这小姑娘额头淌血啦!”   刚刚走路的时候,手机拿在手里,一摔之后,手机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。   大妈们叫骆悦人不要乱动,她们帮忙找,在旁边的小花圃里找到骆悦人的手机,有手机壳护着,屏幕只碎了一角。   她陷入短暂性的失明,极度恐慌。   拿到手机的大妈一边跑来她身边一边喊着:“小姑娘,有人给你打电话,要不要接的啦?”   “谁啊?”她下意识问,手指寻声在水泥地面上撑了一下。   大妈立时语塞:“额……这个,是不是外国人啊?”   她手机里只给梁空一个人用了英文简写,像看到希望似的,心脏在那一瞬间差点要跳出胸腔,她急道:“给我!”   大妈好心,帮忙按了接听键,递到她面前来。   她眼前一片灰垩不明,整个人胸腔缺氧,头脑晕眩,喉咙发干,听觉里,乱成一片,旁边路上的车水马龙,远一点是飞驰来往的鸣笛,近一点是大妈打着120在报详细地址。   而她跟前,她知道梁空在电话的另一端。   她摸到手机碎裂的一角,冰冷的屏幕却叫她安心。   “骆悦人。”   熟悉的声音传来,她茫茫然张开嘴,呵气成雾,生出一种委屈哽咽,声音低低的:“梁空,我摔倒了,我看不见。”   那端声音忽的一紧:“你在哪儿摔倒了?把位置发给我。”   “我在……”   骆悦人头太晕了,思绪迟钝。   旁边的热心大妈帮忙回答道:“在明秀公园靠近2号地铁口这边,小伙子,你赶紧过来,你女朋友刚刚被车撞了,一个骑黑摩托的,那车跑了,你女朋友现在不能动弹,快点来吧。”   梁空正说马上来,大妈爆发出一声惊呼。   梁空整个心都揪起来,问怎么了。   那边说,小姑娘好像体力不支晕倒了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晚上要出门,提前码完就更新了,晚九点不用再等~   感谢在2022-07-0920:29:27~2022-07-1019:05: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悉达多小野、小妮失策了、乘月返真10瓶;桑延霜降百年好合、529455233瓶;58763735、一一、最可爱的人类、十八线不吃香女星、不想画图啊、一期一会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5章第35章   骆悦人睁开眼睛,缓慢适应单人病房内白炽的灯光,而灯光之外,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床尾。   黑色高领衫,黑色薄呢大衣,腰部以单结收紧,一身寒气逼人的压迫感,仿佛不该端起一旁的温水朝她递来,更应当拔枪抵额,当一个索她性命的冷血杀手。   玻璃杯子里插了只塑料吸管,他站她床边居高临下,修长的颈项倨傲挺直,冷淡垂眸,手指却扶正吸管方位,递到她嘴边。   骆悦人呆了两秒,她已经太久没有被人这样细致入微地照顾过,木讷含住吸管。   稍一提气,温水带着甜味。   她左手后撑,坐在床上,一边喝水一边试图抬眼去看梁空,下一秒痛到低头捂额,掌心是创可贴的粗糙纹理。   “你那儿破了一小块,别乱动。”   他像是担心身高差会叫她瞧他都费力,抬头扯到伤口,脚尖勾来旁边的转椅,踩低高度,坐在她旁边。   “哦。”骆悦人问他,“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   “刚刚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‘刚刚’是指一个多小时吗?   她旁边这瓶葡萄糖都已经输完了,她是瞬时摔倒加上低血糖引发的暂时性休克,送医及时,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,休息半天基本就能缓过来。   而且有一段时间,她虽然不能动也不能睁眼,但是听觉是正常的,能听到周围的所有声音,包括梁空问了医生一个很离谱的问题。   “她不会醒来就失忆不记得人了吧?”   医生停了好几秒才回答。   那几秒,医生可能在想,这样看起来成熟体面的男士是怎么问的出这样令人无语的问题的。   “那不会的,ct检查连轻微脑震荡都不存在,额头只是一个小外伤,不要紧的,会晕倒主要是因为她血糖和血压都偏低,猛被撞了一下,没缓过来,病人可能体质比较差。”   说完,医生还留了一个问题给梁空,“不知道最近工作是不是过劳了?”   梁空也停了好几秒才回答,也略无语:“你问我我怎么知道。”   医生讪笑道:“啊?这都不知道吗?刚刚救护车上我听有个阿姨说你是病人男朋友,理解你们现在工作都忙,但这也对女朋友太不关心了吧。”   骆悦人那会儿听得分明,半昏中呼吸都放轻了似的,想听梁空怎么回答。   之前那位热心大妈也在电话里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是他女朋友,可当时的情况有点紧急,他没有解释也正常。   但现在……   他怎么一句话都不说?   有种不上心男朋友被点名批评后的自觉沉默。   医生还要去巡房,临走前跟梁空说:“待会儿病人醒了应该会渴,弄温水给她喝的时候最好放点糖,那个糖,应该到护士站那边能要到。”   他这会儿说话了。   “好。”   然后他去拿糖倒水,等她睁眼醒来,骆悦人问他什么时候来的,他说刚刚。   有点离谱。   “刚刚……”骆悦人低头,看自己身上的白毛衣,外套不知道去哪儿了,“那谁给我脱衣服了?”   梁空:“……护士吧?”   骆悦人看着梁空说:“谢谢护士。”   梁空被她看得险些绷不住。   医生说等她醒了最好观察两个小时再出院,身体虚,不要着急动。   好在冬天穿衣厚实,有一层缓震,骆悦人右手只是扭伤了,没有脱臼那么严重,但也需要静养一阵。   杯子被搁置在床头,她下意识伸手去拿,手臂刚一上抬,一阵刺骨酸痛传来。   她左手按住右胳膊,玻璃杯底摔回桌面,下一秒被梁空拿起来,低声训道:“跟你说了不要乱动,你这胳膊也扭了,最好请假休息一周。”   一周?年底正忙,哪有那么多假啊?   骆悦人低头衔住吸管喝了一口,抿抿唇上的潮湿:“没事,上班不影响的,我用另一只手就行了。”   “是吗?你们杂志社也招手臂残疾的?”   “什么手臂残疾?”根本没那么严重好不好?骆悦人不喝水了,靠回床头,待会医生还要再来给她检查一下。   漫长的时间里,她不得不跟梁空共处一室,她脑子里在复盘今晚发生的一切,忽然想到什么。   “梁空。”   “又要喝水?”   骆悦人摇头:“不是,你今天晚上怎么会打电话给我?”   从屿铂湾那顿饭之后,好几天,他们之间没怎么联系,璐璐说不正常,暧昧期就是要聊天。   聊什么呢?   璐璐理所当然说:“废话呀,暧昧期就是聊废话都会很开心啊,你以为那些男生为什么要说土味情话,当然是为了维持暧昧气氛呐!”   骆悦人当时心想,可能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暧昧期吧,又或者他太忙了,澜城台的邀请函发了半个月他都没工夫看一眼。   可今天晚上,她出事,他居然可以立马过来。   还一直待在病房里等她醒。   梁空靠近过来,他身上那种冷淡香气立刻将骆悦人围住,目前轻度伤残,她就算想撑着胳膊往后挪让,也避不开。   只能由着他一再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,然后停住,出声。   “你没发现自己丢了什么吗?”   这……听着有点耳熟啊。   莫不是璐璐说的土味情话?他下一句不会是要说,她把给他给丢了吧?   完蛋。   那天没有仔细听,后面她要接什么啊?   思绪乱飞,一身的别扭,她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,轻撇开视线,只觉得呼吸慢慢灼闷。   梁空笑了下,凑近她端看:“骆悦人,你脸红什么?”   “啊?”   她正想狡辩自己没有脸红,只是室内温度有点过高了,就见梁空从衣兜拿出一个小盒子来。   那个盒子的大小和形制真的很难不叫人想入非非。   就算不喜欢暧昧期,也不能跳得这么快啊。   “梁空。”   她面色认真地喊他,天雷地火之间,根本容不得她多想,“你不觉得闪婚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吗?我——我会拒绝的!”   手指落在盒盖上,梁空动作顿住。   他想了两秒,又是一笑,一边打开盒子一边说道:“这是你的耳环,丢在屿铂湾的drivingrange,今天那边的经理今天送过来的。”   骆悦人一整个呆滞。   墨蓝色的方盒之内,的确是一只她眼熟的耳饰,戒指一样的半环,下方是细且参差的银色流苏。   因为那天梁空视线过分关注她耳朵,她不自然,以为自己耳饰掉了,也多次去碰,本来夹得就不是很牢固,用完餐,散步,刚好旁边有室内drivingrange,他们进去玩了两把,没想到还真掉了。   更可怕的是,她刚刚完全误会了。   “你耳洞呢?”   心绪在他极近的声音里落地。   面对面,他几乎迫近眼前,在观察她的耳垂。   “我没有耳洞,我不敢打,戴的都是耳夹款。”   耳垂那部分的皮肤组织像是能感应目光一样,在他的注视里,短时间内开始发红发烫,直到如命门般被他轻轻捏住。   “真的没有。”   恍然大悟的声音。   男人粗糙的指腹轻夹着她最白皙柔嫩的小小耳垂,她连呼吸都一瞬屏住。   他离得太近了,仿佛灼热的气息都肆意拂在她泛红的脸侧,裸露的脖颈,还有脆弱不堪、覆着细小的透明绒毛的耳廓。   骆悦人手掌搭上他胳膊,她没跟人这样亲近过,下意识想推开,醒悟不舍的一刻,肌骨里幽微的痛感告诉她,她可以不推开,也可以推不开。   总之不想他远离就是了。   于是,她搭他的手臂,成了一种回应式的亲近。   梁空感受到了,下敛的目光从胳膊上那只瘦纤的手上移开,他穿黑衣,她手白,微微绷起筋骨的样子,有种羸弱又禁欲的意味。   神情不动声色间就有了变化。   他松开碰她耳垂的手,一时贪心,指背在她脸上划一下。   “你说闪婚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,什么意思啊?”   一股热气轰然冲至脑颅,并迅速扩散,骆悦人尴尬至极,试图装傻:“我……摔到脑袋了。”   梁空低声一笑,笑声不大,但望着她,嘴角的弧度可谓是悦心至极。   他手掌轻轻搭在她脑袋上,那种不正经的语调,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他们高中时期。   “怎么这么娇气啊,骆悦人,医生说你连轻微脑震荡都没有,就破了点皮,摔到脑袋啦?”   骆悦人左手攥紧了医院浸满消毒水气味的床单,一忍再忍后,她破罐破摔地坦白:“好吧,我以为那个小盒子里面是戒指。”   说完她就敢看他了,好像认了就认了,丢脸就丢脸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   近距离的对视里,梁空忽然想到,再见她那天,在屿铂湾的游艇上,他隔着墨镜打量她站在日光海风里的身影,觉得她变了好多。   可这一刻,他觉得她一点都没有变,还是少女时期有点腼腆又极度坦诚的样子。   那股忽而翻涌的情绪怎么形容?大概是庆幸又珍爱。   梁空问她:“如果就是戒指呢,你真的会拒绝我吗?”   突兀的问题,让她一时说不了话,连他的假设都叫她纠结,最后吐出字。   也字字缱绻。   “那么着急么?”   他没来得及回答,病房门被敲了敲,医生进来给骆悦人检查,又问了她几个问题,四肢有没有力?脑袋晕不晕?胸腔还有犯闷喘不过气的感觉吗?   骆悦人一直摇头,朝上的调子,说嗯。   “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就好。”叮嘱完她这几天要注意些什么,医生收了听诊器,纳闷道,“不过你这个脸怎么这么红啊?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办完手续,拿了药,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,她右手受伤了打字不便,今天还有工作汇总要发,还需要提前请假。   手机在梁空手里,她指挥,他来操作。   刚结束,手机屏幕又亮了。   梁空侧目看她:“这么晚还有男人给你打电话?”   “不是!”   骆悦人想解释,可一时又解释不出一个所以然,因为路易斯的身份的确怪尴尬,说是同事算不上,说是上司家属又不太准。   “他,他不是一般的男人。”   梁空冷冷发笑,一勾唇:“不是一般的男人?你这儿特别的男人是不是挺多?我能不能算上一个?”   这个人在说什么疯话?骆悦人想去拿自己的手机,他举高,她今天穿平底鞋,跳起来都拿不到。   “梁空!”   黑色高领薄衫的边沿的喉结,凌厉一滚。   骆悦人举着那只完好无损的手,慢慢弱下气势,   他目光沉沉望着她:“骆悦人,你能不能长点心,别跟除我之外的男人太亲密行不行?”   手机长久响铃后自动挂断。   深夜医院的地下停车场,一时间安静到落针可闻。   刚刚那句话在脑海里重复,骆悦人觉得他的声音里隐藏的火气有点没来由。   下一秒,他解答她的疑惑。   “高中别人抱你,你不拒绝,大学别人给你系鞋带,你不拒绝,怎么到我,你就拒绝了?”   那只扭了的手臂,垂下去会痛,骆悦人就用另一只手托着小臂,让其轻轻上抬,闻声,她嘀咕一句:“果然!”   梁空没好气,又莫名其妙:“你果然什么?”   “那天在屿铂湾吃饭,我说我大学没有男朋友,问你怎么会以为我交过男朋友,你说听人说的,难道大学别人给我系鞋带,你也是听人说的吗?谁啊?这么关心我?不会姓梁,单字一个空吧!”   梁空撇开脸,没法再跟她对视下去。   几秒后。   “挺厉害的,摔一跤还给你摔出气势来了。”   骆悦人不理他的打岔,把那天就想问的问题问出来:“你是不是,来过我的大学看我?”   他拽死了,丢出两个字:“路过。”   骆悦人声音柔柔的:“特意为我路过吗?”   空气沉默。   入口有车驶进,光束远远照来,从他们身侧一闪而过。   梁空转着手心里的、属于她的手机,正一圈,反一圈,好几圈后,视线转回她身上,声音烦躁,又隐隐透着一股羞于承认的难为情,但气势依旧拽,一派居高临下的样子。   “你把话说得这么肉麻,别人怎么接啊?”   骆悦人措手不及,一瞬间也不好意思,支吾几秒后,更理直气壮了。   “那,那,那你别做那种让人觉得很肉麻的事啊!”   他还不认,冷冷淡淡,作一副没心肝的模样:“我做什么了?”   旧账立马就翻。   骆悦人说:“你给了柳芸芸一百万,就为了让她离开澜城。”后面还有一句说不出口的,就为了让她可以好好练琴好好高考,不用烦。   “你不觉得,你很夸张吗?”   梁空没问这事儿她是怎么知道的,反正纸不包住火,知道也正常。   他面色不变,无关痛痒道:“夸张吗?”   “夸张啊,你干嘛浪费那么多钱,留着还可以做慈善。”   潜台词就是他为什么要给她花那么多钱。   梁空不想她在这种事上计较:“慈善我家每年都做,几千万几千万往外扔,少一百万也不算什么,你倒也不用那么在意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“好吧。”   那她就值一百万,的确也不太重要。   梁空没说,他跟柳芸芸说的话不假,拿出一百万的确对他来说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,但是他那时候还不能从家里独立出来,所有大额花销都是会被查的。   他不想事情复杂,没有轻松刷卡,而是卖了自己的车。   那辆川崎H2R,专为赛道设计,不能挂牌上路,就跟男生的手办和鞋墙一样,买回来就是因为喜欢,放着也喜欢,当时是卖给索卡的一个朋友,索卡问他干嘛要卖,他说放着也没用。   索卡看透道:“你家里放着没用的东西还少吗?”   他要怎么告诉她,她很重要呢?   梁空问她:“你饿不饿?”   话题忽然就从情感需求转向了生理需求,骆悦人按了按肚子,她的确饿了,不然也不会低血糖。   “你饿吗?”   “你说呢?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问你,要不要吃个饭,顺便把你的耳环还你。”   那副‘少爷不爽’的样子摆出来,真的叫人很怀念,他面庞和气质都成熟了很多,深刻,俊朗,也是蹉跎过的时光。   这医院离观棠新居很近。   骆悦人提议:“要不要去我家附近的面馆吃?”   梁空抬手按车钥匙,嘀一声,车子闪灯解锁,还是那辆黑色的SUV,梁空替她开车门,等她坐好,关上门。   他进驾驶座后,瞥她一眼,示意安全带。   她用左手去扯,有点费劲,到一半,梁空接过来,按下去,哒一声扣紧。   骆悦人拿到自己的手机,想想还是要给路易斯打一个电话,他肯定是想问节目的事。   她花了点时间,跟梁空说了一下路易斯的身份。   “……不是一般的男人,可以理解了吗?”   梁空手掌搭在黑色方向盘上,他指骨修长,手背上有明显的青筋凸起,腕间是一块银黑配色的表,打方向盘的动作干脆利落。   听她说了一通话又补充,他斜目扫她一眼说:“不一般的男人可真多。”   骆悦人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迁居暖房,那晚梁空出现在她家小区门口,璐璐的学弟也曾经问过梁空是谁,她当时好像也是回答,不是一般人。   梁空专心开车,听她在副驾驶给人打电话。   “路易斯,不好意思,我出了个小意外刚从医院出来,明天应该不会去杂志社,我跟你说一下节目的事,电视台那边说节目可以加,但是他们不建议你选《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》,怎么说呢,他们台的内部年会惯例开在招商会前面,人员名单有大量重合,想体现的是新发展新战略,你这个歌有点过分怀旧了。”   路易斯失望又着急:“可我别的歌不一定能唱好。”   “英文歌也可以。”   路易斯道:“可我觉得英文歌很土唉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谢谢你这样喜欢中文。   “那明天或后天你可以帮我选歌吗?”   骆悦人看了梁空一眼,抱歉道:“我明天还有别的事,后天也估计不能上班,我跟密斯董请了假。”   电话结束,车子也减速进了观棠新居附近的商铺。   进了面馆,点餐,因为有外伤,她跟梁空一样吃得很清淡。   骆悦人问起了骑摩托蹭到她的那个人。   梁空交给助理去处理了。   当时骆悦人还没醒,警局那边说,叫她明天早上去补个笔录就行,至于撞她的那人,查过监控,已经在附近网吧抓到。   还是个学生,不过已经成年,好处理一些。   梁空让她不要操心这些事,他会处理好。   “你要多休息,医生说你体质差,现在这份工作很辛苦吗?”   毕竟时隔多年,彼此缺乏一些了解,骆悦人听多了舅妈说女孩子工作不要太辛苦劝她换工作的话,一时敏感,下意识轻声又笃然地回道:“是我喜欢的。”   梁空看着她,微颔首:“喜欢就行,喜欢就不会太辛苦。”   骆悦人抿唇浅笑,心底有些不为人知的喜悦,他好像还是跟从前一样,看着冷冰冰,其实很尊重人。   几口面汤下肚,从喉咙暖到胃,她拿着勺子,一刹间,后知后觉,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好像也是在说他自己。   喜欢就不会太辛苦。   梁空问她吃饱没有,骆悦人叠纸巾擦嘴,说饱了,梁空起身去结账,她拿起包,摸摸皮子蹭破的一块。   新到手的包还没有背两回,难免心疼。   但事已至此,轻叹后,她摸摸额头,乐观安慰自己,包包破相,是在跟她同甘共苦。   她用左手提起包,去前台找他。   他真有叫人过目不忘的长相。   隔了这么久,老板娘居然都能在结账的时候一眼认出他来,再看看骆悦人也很有印象,老板娘热心,看骆悦人额头贴着创可贴,叮嘱她饮食忌讳免得留疤,又骂了撞人的几句。   出了门,梁空替骆悦人拿着包,送她回家。   骆悦人不知道他要送到哪儿,在小区门口,下意识要拿回自己的包。   “送你进去吧,你要是不想我知道你具体住址,我就把你送在楼下。”   他这话实在太以退为进。   骆悦人要是在楼下就不让他送了,那明显就是说,我不想你知道我家详细地址。   只好一路被他送到家门口。   梁空把包递给她,还有那只耳环盒子。   他忽然说:“你捡了我的袖扣,我请了你一顿贵的,我现在也捡了你的耳环,你看……”   话在此停住,他看着骆悦人。   骆悦人忽的一提气,小盒分明已经拿到手里,又烫手山芋似的推回他手心。   “那,那我不要了!”   她请不起那么贵的。   梁空嗤的一声笑,把东西扔进骆悦人包里:“没说要讹你,怕什么,明天早上来接你去做笔录,什么时候起来给我发条信息。”   他语气自然,将事情也安排得妥当。   骆悦人点点头:“好。”   快走到电梯那儿,梁空回头,指她那只扭伤的胳膊:“你,自己洗澡什么的,方便吗?”   骆悦人正要进门,闻声停在门口。   她还真考虑了一下,然后才犹豫道:“可是,我家现在……不是很方便男人进来。”   昨天璐璐还回来过,客厅里很多女孩儿的东西,这两天忙,也没怎么收拾。   “我发现你说话真的很有意思,那以后是不是还有方便进来的时候?”   她很尴尬。   梁空没让她尴尬太久:“你要是有不方便的地方,随时给我打电话,我安排人过来帮你,不要自己逞强。”   骆悦人点头,说知道了,谢谢你。   他朝她轻抬下颌:“客气了。”   骆悦人咬住唇,总觉得他那个动作里有点逗她的意思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1019:05:31~2022-07-1120:41: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、爆米花可乐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重生之许墨是我老公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2282497729瓶;嘻嘻西西宝、悉达多小野、云起时、爆米花可乐、朝朝慕慕10瓶;真被七肯甜哭、564664025瓶;维希、Yiju、问问2瓶;小王子的易只烊、不想画图啊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6章第36章   从骆悦人家里出来,梁空刚出小区,走到自己的车边,接到他人在国外的亲哥打来的视频电话。   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,那边的私人疗养院阳光正好,漂亮的建筑,公园似的茂盛绿植。   梁没心情细打量背景,也不关心,人坐进车里,冲屏幕里的人抛出四个字。   “有何贵干?”   梁知非大梁空八岁,平日在外,惯是端矜贵公子的做派,爹还没死,但梁知非也像他们的爹,时不时爱干些长兄如父的事儿,平日里没少“指点”梁空。   只不过他很少亲自出面,都是那位得力大助代为委婉转话。   梁空烦他哥跟他爸一脉相承的破架子,非得叫底下的人传话,所以也不怎么听,行事无拘束,哦一声,该怎么做还怎么做。   接到这通视频,梁空心里就已经有预料,可能有什么事激到他哥,千里迢迢,等不及一贯的传话流程,开始亲自指教了。   果不其然。   “林绍元到底怎么得罪你了?你之前打人一顿还不够,背地里开始管人升迁?你以为人家打听不到你头上来吗?做事留一线,从小家里就教的道理,怎么现在反而像学回去了,喜欢做这种断人财路的事了?也不嫌脏水沾到自个身上!你起码给我一个听得过去理由!”   这事儿的确是梁空交代人办的,梁知非不提,他都快忘了。   他跟他哥理念不合。   从始至终,梁空都没有在商场老谋深算几十年的想法,现在坐这个位子,不过是梁知非生了病,要出国做手术,还不能让集团内部那群老狐狸知道。   毕竟一个姓一个爹,梁空才回国接了差事,隔三差五弄出点纰漏来,扮猪吃虎,再自己处理好,显得他背后还有亲哥坐镇,随时随地能给他收拾烂摊子,稳住梁家当前的局面。   等梁知非做完手术回来,梁空肯定要撤的,正经二世祖谁他妈天天上班啊,恋爱都没时间谈,灯红酒绿早都玩厌了,还要硬着头皮作陪,装一副好喜欢的样子。   他没有那种他哥那种资本家心态,什么放长线钓大鱼,莫沾脏水,以和为贵。   梁空一直是蹚惯浑水、鱼不鱼的不重要、我爽要紧的那种人。   既然被问了,也没什么好遮掩的,他干脆就认了。   “没什么理由,我单纯就是恶心这种人,我怕这种烂人站得太高,以后踩着别人,世界不美好,他们家要是有本事,那就翻他的身,没本事,我想怎么样他们就得怎样受着,凭我乐意。”   梁知非一脸惨白病容被气出愠绯,立马拔高声线:“你要气死我是不是!”   梁空当然不是要气死他。   他们兄弟之间还没有争家产那一套,他跟梁知非不是同一个妈生的,从小面不合心合,虽然兄友弟恭称不上,但各自心里都有一本账,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。   彼此之间不过火可以迁就,一条心护着家里的荣光,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,谁都不会顾及兄弟情。   梁知非动手术那天,梁空甚至真情实感揪心了半天,等到陪同过去的老管家打来电话说手术成功,如果恢复得好,很快就可以安排二次手术,切除最后的病灶,梁空才松了一口气。   他是真担心他哥挂了。   那他就成了独子,到时候,一堆破事都要挂他身上,推都推不掉,他哥必须好好活着,负责管这些破事,给梁家的子子孙孙赚花不完的钱。   想到梁知非任重道远,梁空不想再聊林绍元的事情刺激他。   他不可能收手,之前查林绍元,高祈轻飘飘一句:泡过,但没泡到,仗着他那个副台长的爹骚扰过一阵。   梁空很清楚,那是因为骆悦人追求小,物欲淡,家里条件不错,她爸爸近几年生意顺遂,家里没病没灾,她没有什么能叫人用钱权拿捏的地方。   不然,那天包厢里那个看到林绍元就瑟瑟发抖,长相几分像骆悦人的“小鹿眼”,未必不是她的遭遇。   男人的劣根性能到什么地步,梁空再清楚不过。   甚至林绍元泡不到骆悦人,转头就找了一个那么像她的“小鹿眼”,林绍元到底在臆想谁,强迫谁,是男人都懂。   梁知非在那头开始用大道理劝他,说生意场上不好戾气太重,和气生财,害不到你头上来,何必非要多管闲事。   梁空懒得和他理论,不合就不合,谁也别说教谁。   深谙人的关注力都是有限的,何况是一个病人,梁空笑一笑,手指刮了刮眉梢,轻飘飘岔开话题。   “前两天高祈给我发了一个视频,你要是感兴趣,身体受得住,我可以发给你看看,你老婆重操旧业,又去酒吧跳钢管舞了,舞技没退步,还是艳压全场的queen.”   那头梁知非的声线一瞬撕裂一般:“你说什么?!”   梁空心平气和,配合着,语调放慢:“我说,你老婆,又去酒吧,跳,钢管舞了,还需要再重复一遍吗?”   “前两天?你怎么不去拦!”   听得出火冒三丈的意思。   梁空悠哉:“我拦什么?尊重他人爱好,那又不是我老婆。”   “梁空!”   梁空有点烦他了,又好言:“我劝你少操心,多治病,你要是挂在外面了,依你老婆这路子,你头七没到她就能另寻新欢,到时候葬礼没举行,绿帽子先给你寄去殡仪馆,本来隐婚没什么大不了,结果因为老婆红杏出墙曝光出来,梁家真丢不起这个人,惜命吧,好好治病。”   那头沉默半晌。   本来弟弟闯祸是要紧之事,但老婆出轨立马变得刻不容缓。   梁知非最终退了一步,妥协道:“行,林绍元的事我不管了,你把那个女人给我捉回来!让她老实在家里待着,你告诉她,我还没有死呢!”   “婚是你骗的,人对你没感情,凭什么老实在家里待着?你跟谁横呢?”   梁知非一瞬气郁到心梗,有时候他根本分不清梁空到底是谁弟弟,反正是他的祖宗。   “你搞清楚!她也是图我的钱!”   梁空:“你以为你除了钱还有什么别的可取之处?”   梁知非:“……”   这时,一旁老管家厚重温和的声音传过来:“空空,你哥哥刚刚吃完药,医生说了,让多休息。”   行,苦肉计又来了。   梁空叹气:“知道了,我去给你管。”   说完还是不爽,补了一句:“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,着急结什么婚,啧,给人添堵。”   梁知非压住气,端着架子发号施令:“你让她老实一点,不然就算我死了,她也拿不到一分钱!”   -   第二天起来,昨天扭到的胳膊肿了似的酸痛,连小幅度的动作也很难完成,洗漱完,骆悦人尝试活动了一下,结果就是镜子里的自己痛到五官移位。   好在昨晚睡前给梁空发去见面时间,她还给璐璐打了一个电话,问她最近有没有时间过来,她目前好像,的确生活不怎么方便,需要人照顾。   八点半,门铃准时响了。   骆悦人费力地穿上外套,去开门,梁空换了一身驼色的大衣插兜站在门口,看起来有点浊世公子的味道。   手一伸。   “包呢?”   骆悦人递出去,免费的拎包工,不用白不用。   车子快开到警局门口,骆悦人接到璐璐的电话,问骆悦人什么时候回来。   “应该快了,我做完笔录就回来。”   电话结束,梁空打着方向盘,斜瞥她手机一眼:“屏幕碎了。”   昨天睡前胡思乱想了很多,也没想通什么,刚刚走神到她大学时期那个学生会副主席的学长给她系鞋带。   猛然间,听到梁空声音。   她捏住自己的手机说:“哦,我之后去换。”   梁空正要说什么,他自己的手机响了。   听完汇报,他蹙起眉,对电话里说:“让严助先去处理,你现在在哪儿?我马上就到。”   车子停警局前,那位灰色西装打扮的男人,应该就是刚刚电话里的人。   骆悦人第一次见他,跟他打招呼,他却礼貌又准确地称呼她骆小姐,说他是梁空的特助,叫他常彬就行。   做笔录的时候,梁空又接了两通电话,骆悦人能看出来他很忙,出来后,他面上更添几分行色匆匆,说他还有事,叫常彬送她回去。   冬日暖阳照在警局的玻璃门上,反折出灿灿的光晕,澜城冬季湿气重,多雨多风,少见这样的好天。   他们站在台阶下。   很寻常的场景,哪怕一天之内,都会无数次地跟无数人暂别,可偏偏梁空说要走,就有种分离的意味。   那种情绪来得幽微又无声,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样的感觉,只是点头说开车注意安全。   梁空走到车边跟她挥手。   相似的画面浮现脑海,一如高中晚自习结束,他们无数次在棠杏苑后街分开。   那时候,她不会舍不得他。   因为知道只要想见他,他就会随时出现。   现在他们之间隔的不是棠杏东街那条路,那些隔阂也不如少年时那样好讲清楚出,她也不是拿着一杯奶茶,就追出去直接问他为什么不高兴的小姑娘了。   回程路上遇到堵车,忽如其来的交通事故,让车子不前不后被卡在高架上。   车内安静,常彬问她要不要听歌,骆悦人点头说可以。   过了会儿,骆悦人猜:“梁空是不是不常坐这个车?”   常彬惊讶笑道:“您怎么知道?”   “他很讨厌这种类型的歌,一听到就要皱眉。”   高中毕业,他们去城郊度假,有天晚上听说附近哪个古镇有庙会夜市,高祈开车,梁空在副驾驶,掐了音乐说:“什么玩意儿,还不如你自己唱。”   “你是他回国后新招的助理吗?”   骆悦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冒昧的私心,她想了解一下现在的梁空。   常彬说不是。   “我在洛杉矶就给他当助理,他喜欢身边的人说中文。”   骆悦人点点头。   好像是,那次去洛杉矶,他家里金发碧眼的佣人都是说“你好”“欢迎”“祝您有个好梦”。   “讲究可真多。”   心里想着,骆悦人不小心嘀咕出声。   常彬听后一笑,忙替老板解释:“梁先生其实是个挺不错的雇主,可能他看着比较不近人情,但实际上国内的商道太讲究中庸,儒商是皮子,底下还是资本家那套,像他这样干干脆脆花钱办事,钱货两讫,不爱打感情牌的雇主,还是很难得的。”   骆悦人想想也是。   她的顶头上司密斯董,业界称之为冷血女魔头,娱乐版面多次拿她与另一家时刊的主编比较,觉得PIONEER封面卡人太紧,觉得她没有温度。   对此密斯董半个眼神都没有,报纸一扔,只高傲地丢下一句:时尚不需要这种矜贫救厄的温度,时刊封面承载的是一个时代对审美品味的执着,不是你没有,我就给你,那是红十字会干的事。   车流缓缓移动,车厢内的话题已经聊到梁空在国外喜欢干什么。   常彬说他看似游手好闲,其实在国外这几年没怎么停下来。   梁空一直是那这种乐意为爱好砸钱,也有脑子能从中寻得商机的人,他在洛杉矶的别墅灯火不休,那都是他积攒下的人脉,签乐团,养车队,投资潮牌,虚拟货币也玩过,干的很多都是外人眼里不务正业的事,但不妨碍他赚钱。   “不过他有些爱好的确不太能理解,有段时间他一直坚持早起看国内的早间新闻,也不是什么时政消息,家长里短的市民新闻,小商铺维权,电瓶车被偷这些。”   这的确和他风格不太搭。   骆悦人大学在平城地方台实习,开始做的是文案岗,后来因为外形气质佳,被调至天气预报的主持人。   那档天气预报就是在早间新闻后,所以她知道有些地方台的市民新闻有多离谱,什么丢了宠物,楼上防雨棚漏水,都要报到一下哀情和愤怒。   非常奇葩。   不过奇葩就对了,庙小妖风大的平城地方台就是靠着奇葩在新闻传媒界获得一席之地。   车子停在观棠新居前,骆悦人下车说谢谢。   她站在小区门口,想了想,费劲地仅凭左手给梁空发了一句:我到家了,谢谢。   他没有及时回复,可能是在忙。   进了家门,璐璐趿拉着拖鞋,一手啃苹果,另一手接骆悦人的包。   她先是问骆悦人怎么被撞到的,又是谁撞的,得知警局处理了,对方也赔了医药费,璐璐才缓了一点气愤。   “就应该让他赔一大笔精神损失费,误工费,我看到桌上那个包破皮了,也是摔的吧,好几千呢,就应该叫他赔!什么叫看在他是生活费不多的大学生份上,还大学生呢,不知道撞了人不能跑吗?幸亏旁边有那些跳广场舞的大妈,不然你要是摔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怎么办。”   今天在警局,对方解释也诚心道歉了。   他蹭倒骆悦人的第一时间回头准备下来,可旁边忽然来了一群大妈,大妈开口就是撞到人要坐牢,他一时间吓到,才会不受控地逃避把车开走。   “干嘛就这么算了,没钱就让他把摩托买了赔你!”   璐璐性子直,遇到这种事很容易怒火飙升,骆悦人用左手抚抚她的背:“算了,只要他记住教训不再犯就好了,男孩子都很宝贝自己的摩托车的吧。”   她高中就听项曦说过,梁空从来不外借他的摩托,索卡高祈都不行。   “好了好了,不说这个了。”璐璐拉着骆悦人去沙发上坐,又给骆悦人倒来一杯热水,脸上的神情变脸似的秒换,暧昧兮兮地挑了挑眉毛。   “你那个前男友又是送你去医院,又是帮你处理这些事,这一撞啊也不算全坏,你们之间——”   璐璐两个大拇指往一处凑凑。   “应该患难见真情,进展神速了吧?”   骆悦人想想,的确……   进展快到,她昨晚睡前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要怎么面对他,她就像在突如其来的变故里,被猛一下推到他眼前,他扶住她,那种亲密叫人兴奋雀跃,却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消化。   甚至,觉得像梦一样虚浮。   他碰她的耳垂,她没有推开,后来她躺在被窝里假设,如果他当时亲她,她估计都不会推开。   暧昧真的太叫人上头了。   可稍微清醒一点,她又会想到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不明不白的事情横亘着。   他问过她在大学有没有谈恋爱,她跟他解释了,说没有,那个给她系鞋带的男生的确喜欢她,但她并没有给对方机会。   她的大学室友和男生的室友是一对,那天是帮忙准备别人的告白仪式,他们负责去校外去拿礼物和花。   因为那一大束白玫瑰实在抱得费劲,对方又以直男抱花很别扭婉拒,她连自己的鞋带松了都不知道,他忽然就蹲下帮她系,还说你抱着花不方便。   她难不成一脚踢开他?   只能说谢谢,以后留个心眼,这人对自己好像有意思,尽量减少接触。   她都清清楚楚地解释了。   可他没有,他没有说他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有没有谈恋爱,虽然她有点自信梁空应该没有。   但是,那个半夜一个电话就能让他赶去见面的乔伊小姐又是谁?为什么不说他在国外的事。   好像只是她单方面在说自己的经历。   她想知道,还得偷偷摸摸、旁敲侧击他的助理。   骆悦人越想越气。   璐璐听了她一堆苦水反而笑,骆悦人本来垮着脸生闷气,被璐璐笑得莫名其妙,瞪她一眼,问:“你笑什么啊?我真的很烦,我昨天晚上都没有睡好,有一方面是胳膊痛,还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他!我一会儿想想挺开心的,一会儿想想又不开心了。”   璐璐笑得更欢,甚至啪啪几下鼓掌,欣慰道:“不容易不容易!你终于从古墓派走出来了,终于不是一提起男人就一脸‘关我什么事’的单纯无感了,我以前可担心你。”   璐璐越想越开心,八卦欲也跟着旺盛:“我感觉,你真的挺喜欢他,你以前就喜欢他吧,你每次说到以前的事,记的都是他的好,只是你高中那会儿太钝了。”   “他一直很好,只是以前,我从不觉得我跟他是一个世界的人,他那个人,总是那么漫不经心,玩世不恭的样子,我觉得他的好,是我意外得来的天惠,我很喜欢很感恩,也觉得自己很幸运,但是我不敢去想这是一件长久的事,就像——”   她声音忽而低缓,轻轻道:“宝殿神祇,是不会只眷顾一个凡人的。”   他太像那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迹。   璐璐说:“那又怎么,神还有偏爱呢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1120:41:27~2022-07-1220:27: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梁空吗2个;小仙女、一乐、橘子溺海、枣糕糟糕、云执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噗啦噗啦噗啦20瓶;徐找找18瓶;悉达多小野15瓶;阿欣-、静衫10瓶;连连看8瓶;阿静、小羊5瓶;pingpingya16、问问、乔裕5204瓶;十八线不吃香女星、尝尝酒酒3瓶;小王子的易只烊2瓶;~、不想画图啊、王大妮、热巴的小丫头、一期一会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7章第37章   骆悦人当然能感觉到梁空待她的特别之处,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,现阶段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。   她没什么恋爱经验,唯一一次恋爱还是高中跟他的那次,聚和散也都是不清不楚的,没什么参考意义,她脑子里没概念,下一步要怎么做?还是什么都不要做,要等着他来做什么。   璐璐给她解惑:“不用啊,你可以主动出击,主动又不吃亏,反而主动权还在你手里,可进可退,多好。”   “是吗?”骆悦人半信半疑。   倒没什么矜持的意思,她只是有点缺思路。   “对啊。”   骆悦人想了想又问:“那我如果主动了,他没有反应怎么办?”   璐璐大呼:“不可能!怎么可能!他怎么可能没反应!”   “可是——”   骆悦人把自己破屏待修的手机拿出来,点开和梁空的聊天记录,刚刚在楼下,她就是决定主动一点,然后给梁空发了自己到家了的消息。   “他刚刚才回了我一个‘嗯’,我感觉我没话接了。”   璐璐说她不对。   “你这个不叫主动出击好不好。”璐璐举例,“你发的就是很平常的话,人家当然也没什么好回的了,记住!暧昧期的男女之间,聊天的秘诀在于信息点的交换,你说你到家了,然后加一句,你呢,你还在忙吗?他回‘忙’或者‘不忙’,你都知道了呀,忙你可以关心他工作是不是很累,不要太辛苦,不忙你可以继续延伸话题,咱就是说一整个拿捏住了!”   骆悦人带病在家养伤这两天没少跟璐璐聊这些男女之间的恋爱技巧,一开始她还有种没见过世面的恍然大悟,后来听多了,觉得也挺鸡肋的。   跟人谈恋爱,心眼那么多,真的真诚吗?   而且喜欢一个人,面对一个人的时候,真的有余力去挪出心思去实操这些技巧吗?   反正,她好像做不到。   一周后,骆悦人手臂的扭伤好得差不多,璐璐也放了寒假。   璐璐社交圈广,大学生活一直丰富多彩,一放假就跟着朋友天南海北去自驾游了,中途还给骆悦人打过一个电话。   说她院里那个金发学弟,至今对骆悦人念念不忘,问璐璐怎么不邀请表姐一起来。   璐璐以此在电话里调侃她:“你说你要是名花有主了,我还好干脆帮你拒绝,你这,怎么没进展呢?”   骆悦人终于明白高中江瑶为什么说恋爱要趁早,因为真的没有比学生时期更方便谈恋爱的时候了。   成年人都有工作,我加班,你出国,我堵在路上,你刚到机场,两个人就算是想一起吃顿饭,都很难在这样忙碌的年关底下凑出相同的时间来。   舅妈还要赶着凑热闹,给她安排相亲。   骆悦人在电话里一听就立马拒绝。   “能休的假我都休了,我最近没有什么时间跟人相亲。”   舅妈立马好声道:“不用见面,不耽误你时间,小何,之前那个小何啊,悦人你还有印象吧?之前你们之间不是闹了一点小误会,不欢而散了嘛,欧呦,他家里之后又安排了两个姑娘见了面,越看越觉得觉得不如你好,今天嘛,就托他妈妈到家里来说,蛮诚心的嘞,悦人啊,要不你们再把联系方式加回来,再聊聊,年轻人嘛,多给给彼此机会的呀。”   舅妈不提,骆悦人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。   今天这么一讲,她立马记起来那位在研究所工作、车钥匙是蓝白格、裹脚布缠到脑子里的奇葩何先生。   什么叫家里之后又安排了两个姑娘见了面,越看越觉得觉得不如她好,想再加个联系方式聊聊?   全世界的女孩子是都等着他选妃吗?   血压一瞬间升高。   骆悦人语气都没有往日那么温和:“不用了,舅妈,你直接拒绝吧。”   当初舅妈就挺满意这位小何,觉得他家境好,事业有成,算得上一个好托付,而且舅舅和对方家里有生意往来,也算知根知底,上一辈人对这种姻亲关系情有独钟,觉得稳妥。   “悦人啊,考虑考虑呀,小何还是蛮不错的,起码人老实,没有什么花花肠子,你看你这个性子从小温温柔柔,配这种老实的男人是最好不过的呀,你说你要是找一个在外头野着来的,你怎么管得住?以后过日子不省心的呀。”   根据过去的经验来看,骆悦人知道了,她要是不言辞坚决一点,舅妈大概率会一直这么磨下去。   “他是挺好的,但是——”   舅妈那辈的女人对大男子主义没有什么概念,有的甚至不认为这是不尊重女性,反而觉得这种强势专断是有男人味有担当。   不好跟舅妈挑思想方面的不合,想了想,骆悦人指出不可转还的一点。   “他太矮了。”   舅妈措手不及的愣了几秒,随即说:“小何不矮的吧,一米七八还矮呀。”   骆悦人立马低低嗤笑一声。   一米七八是他自己报的身高,实际能有一米七五都够呛,可能脱了鞋就一米七三这样。   那天相亲,骆悦人穿了舅妈选的七厘米高跟,她觉得对方也就比她高一点,哪来的一米七八?   骆悦人懒得戳穿,直接说:“矮了,我不喜欢他那样的,我想找一米八五左右的。”   “一米八五?这……不好找的呀。”   “不好找,那我就慢慢找,反正我跟何先生之间不可能,舅妈,你不用劝我了。”   电话刚挂,旁边传来“噗嗤”一声笑。   “呦呦呦,好硬气,你之前跟你舅妈打电话,我听着都替你难受,不喜欢就不去见啊,委屈自己,又浪费时间。”   骆悦人一抬头,今天复古红绿配打扮的佩达像棵光彩照人的圣诞树,靠在她工位旁边。   她说:“也不是委屈自己。”   人是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。   大学毕业,舅舅舅妈劝过她回澜城,是她自己决定留在平城的电视台实习,她干劲十足希望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个城市站住脚,反正她在澜城也早就没有家了,在哪里都一样。   结果一身天真换了一身狼狈,凄风苦雨的天,回了澜城。   舅妈安慰她,说女孩子不要那么辛苦的,东家西家的,说一堆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找到好依靠,日子过的怎样好。   那时候她没有跟人恋爱的心思,可是莫名很向往有一个家,有一个所谓的依靠,她已经没有家太久了。   久到,每年过年不是象征团聚,而是回忆分离。   佩达的声音拉回她神游的思绪。   “主要还是爱情的力量,有一个年轻英俊还是前男友的金主爸爸成了你拒绝其他人的理由。”   骆悦人收拾好样刊图册,伸手轻打了佩达一巴掌:“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!老调侃我!”   佩达笑嘻嘻的:“你瞒得住嘛你,都写在脸上了。”   前天下午,骆悦人想问梁空晚上有没有时间吃饭,他不是说,她捡他袖扣,他请她吃了一顿贵的,那他捡到她的耳环,虽然请不了像他那样大费周章的一顿,请一家好餐厅还是可以的。   偏梁空人在外地出差,第二天才能回来。   他问她办公室有多少人,晚饭吃不上,他可以安排人去送一顿下午茶,骆悦人觉得太夸张。   这样岂不是整个杂志社都知道了?   完全拒绝不太好,她就说双人就可以了。   她喊佩达来楼下休息区一起吃。   这家甜品店素有口碑,贵到出名,被赞“有资本家的良心,从不赚穷人一分钱”,佩达认得logo,还以为骆悦人是被撞之后讹了笔大的,开始这么阔绰生活了。   骆悦人说没有,对方是个大学生,只让赔了一点医药费。   瞒不住,就简单讲了一下跟梁空之间的事。   听着,佩达不顾被奶油堵住嗓子,情绪激动道:“我就知道!我不会看错人,当时杂志社翻新还在朝海路的炬力大厦办公,你来面试,当时我看到你,脑子里就剩四个字,仙女下凡!之前PIONEER周年晚宴,你说你第一次来屿铂湾,是你高中的男朋友带你来的,我那时候就知道,你那个高中前男友也不是一个凡品!”   ……   佩达催骆悦人快点。   今天有同事生日,在酒吧包了卡庆祝,之前请假积了不少事,骆悦人今天收工晚,佩达一直在等她。   她们到的时候,场子已经热起来。   一边人挪人在U型沙发上让出空隙,一边问骆悦人和佩达喝点什么。   佩达要喝带劲的,微醺上头好下场去蹦迪,骆悦人要了一杯低酒精的鸡尾酒。   大伙散场时间不同,明天早上有安排的,十二点前陆陆续续散了,明天周六,骆悦人不用去公司,但需要去澜城台协调一下路易斯年会表演安排的事。   佩达拉着骆悦人一起去蹦。   她倒在骆悦人肩上的时候,骆悦人就知道她是真上头。   “路易斯好帅!他真的好帅!你知道的,澜城本地女嘛,要么叱咤风云当职场女魔头,不婚啊,丁克啊,一抓一大把,要么想着嫁个有钱老公相夫教子也挺好,我本来呢,想当后者的,但路易斯好帅啊,我也想当女魔头了,四十岁还能养这样的混血小鲜肉。”   周围音乐声太吵,说话都要喊着的。   骆悦人扶着她说:“你这三观不正。”   佩达开始傻笑:“谁要三观啊,我要帅哥!给我帅哥!”   骆悦人费了大劲才把人拉回沙发上休息,等佩达缓过神,去了趟洗手间回来,人明显精神多了。   骆悦人问她要不要走?   她点头,拿上自己的包,挽着骆悦人胳膊一边聊天一边往外去。   年关底下的夜风冷到一吹就叫人打激灵,骆悦人站在街上,因乍见冷风,缩着脖子抖了一下。   也是在这个档口,她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。   车牌好记,几乎没有认错的可能。   已经醒酒的佩达问:“真是他的车?”   骆悦人点头。   佩达肘部一用力,拐着骆悦人就要上前:“那走啊,去打个招呼!”   骆悦人拽着佩达不想往前,犹豫道:“算了吧。”   这不是他自己私下开的那辆SUV,挺商务的,万一是跟什么生意伙伴一起,她去打扰,这太冒昧了。   佩达想想也有道理。   不过她脑子灵活,主意多,立马从包里翻出一张广告单,朝骆悦人得意地挥了挥:“只要心中有梦,宾利咱也能碰!等着,我去帮你打探一下,看看他车上有没有其他人。”   佩达调整呼吸,微笑,走到驾驶组的车窗边弯腰,抬手敲窗。   “咚——咚——”   几乎无任何运作噪音,黑色的车窗玻璃缓缓降落。   佩达预料中是有个中年司机在驾驶座,没想到,车窗之后,男人袖口微折的手臂随性搭在方向盘上,一张冷淡又深隽的面孔,单是小幅度的转目看人都苏撩感十足。   不过佩达很快注意到副驾驶上的女人。   也是那个正补妆的女人,把粉扑压进粉饼盒里,先一步说了话:“你干什么啊?”   佩达按计划,把广告单递进去,赔笑道:“抱歉抱歉,打扰了,我是附近奶茶店的,这是我们的新品单,扫码有优惠哦。”   梁空眸光微动,在佩达那张过分灿烂的笑脸停留几秒,两根修长指骨,轻轻夹住那张马卡龙色系的广告单,带进来,垂眼看。   佩达立马溜之大吉。   一路狂奔至骆悦人面前,像天塌了似的大喊:“快跑!渣男,我的妈,副驾驶有辣妹,身材巨好的辣妹!”   骆悦人心一下悬起来:“什么渣男?”   佩达口述三百字小作文,形容副驾驶的那位辣妹有多辣,属于女人见了都要流鼻血的那种。   “大冬天的,正经人谁穿那么少啊!”   高中那会儿,梁空身边就不缺漂亮女生,听到这样的消息,骆悦人倒没有佩达那么激动。   骆悦人想到那个乔伊小姐,沉沉地吁了一口气。   真的很讨厌这种未知又胡思乱想的感觉。   “我给他打一个电话直接问吧?”   “啊?”佩达大惊,“这会不会太尴尬了?”   骆悦人没往那方面想,从包里翻出手机,一鼓作气道:“尴尬就尴尬吧,我不想再猜这个人是谁了。”   电话很快接通,她也是直切主题。   “你现在在哪里呀?”   梁空在那边缓了声气,窸窸窣窣的声响是三折页的广告单翻来翻去的声音。   “在……观棠路。”   骆悦人一瞬捏紧了手机边角,秀致的指关节绷出一片青白,手背筋络都随之凸起。   骗人!他竟然骗人!   他们连恋爱都还没有开始谈,他居然就开始骗人了!   骆悦人几乎是压着肺腑里直顶上来的一股气,硬声硬气地提醒:“观棠路是在我们杂志社附近!”   梁空瞥一眼外车镜,一贯冷淡清越的声线,慢悠悠作恍然大悟的上升语调:“是啊,好奇怪,刚刚有个人发了单子给我,说附近开了奶茶店,我一看,地址在观棠路,清河路和观棠路都跨区了,这也能叫附近?”   骆悦人呆了一秒,然后看看身边的佩达,脑袋一空。   佩达陪着干着急,看到骆悦人的表情,立马担心猜想,这是说了什么渣言渣语,这么晴天霹雳?   电话里,梁空保持那种漫不经心的疑惑调子,在继续说:“跟我说新品单,扫码有优惠,我刚刚扫了,这不是情人节预热买一送一吗?哪来的新品?”   骆悦人头皮持续发麻……   她连呼吸都在窘迫的驱使下不自知地屏住。   在她的面红耳赤里。   梁空轻笑了声,哄着似的跟她说:“方不方便让你旁边的朋友过来跟我解释一下,这到底是什么活动?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奶一下自己的两本预收文,下一本开其中之一,《荒腔》和《缱绻败犬》,点专栏可收藏,鞠躬感谢各位!本章留评发66个小红包!   ——————   《荒腔》   沈弗峥第一次见钟弥,在粤剧馆,戏未开唱,台下忙成一团,摄影师调角度,叫钟弥往这边看。   绿袖粉衫的背景里,花影重重。   她就那么眺来一眼。   旁边有人跟沈弗峥说:“沈先生,这是我们老板的女儿,今儿拍杂志。”   后来几多春夜,走马红尘,为一人声色里脱身。   沈弗峥在祈潭寺跟钟弥求的婚。   钟弥问他真假。   他说:“弥弥,佛祖看着呢。”   ——————   《缱绻败犬》(高祈和田愿的书)   初见面,在炬カ传媒楼下。   他跟艺人总监从电梯里出来,田愿身旁的好友激动道:“新男团的吧?好帅!”   田愿:“也就脸还行吧。”   见多了他们这种一八几的帅哥跳舞四肢不协调。   再遇,田愿因躲人误闯男厕所。   高祈记得她,四目相对的震惊之后,稳如老狗地提上拉链。   “也不止脸还行对吧?”   感谢在2022-07-1220:27:56~2022-07-1320:24: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云执、yoyohahahaha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黄雨萱20瓶;Kkk—13瓶;YAN8瓶;Yiju、连连看、尝尝酒酒5瓶;天光乍现3瓶;悦人的空空、小王子的易只烊2瓶;热巴的小丫头、Takra、~、不想画图啊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8章第38章   梁空说这句话,就等于说我已经看到你了,骆悦人手机还举在耳边,下意识朝他车子的方向看去。   隔着一百来米的距离。   就算他在外车镜里能看到,夜色昏昧,那也只是一个小点吧,他怎么确定站在这里的就是她?   骆悦人不仅心里揣着疑惑,嘴唇轻嗫几下,也接不来话。   本来一鼓作气去质问的,结果三两句反而被对方难住了,对方还一本正经地问,方不方便,要她旁边的朋友过去解释一下。   想着就好气又好笑,这个人真的是……   “我朋友不方便过去跟你解释,毕竟你副驾驶有人,不方便过去打扰。”   梁空笑了,短促的气音也极其撩人:“副驾驶有人?那是我大嫂。”   大嫂?听起来多么成熟稳重的一个词,骆悦人还没忘佩达刚刚形容的三百字小作文,说是女人见了都会流鼻血的那种辣妹。   她咬住下唇瓣磨了两下,他刚刚还说他在观棠路呢,这么一想,有点拿不准。   “你是不是又骗我啊,我朋友说了你副驾驶是个辣妹,大冬天穿得很少。”   梁空还真的一下被她怨声咕哝的声音给问住了。   “辣妹?”   他轻声疑惑,淡淡扫了一眼副驾驶正举着手机在自拍的女人,似乎他之前压根没细打量过对方,现在听了辣妹这词,对号入座,也觉得合适。   同处一车,两人各不相干做着各自的事,等人去里面找丢了的包。   梁空收回目光,修长白皙的手指半曲着,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,跟电话里说:“辣妹怎么了?我大哥一贯是这种审美,他想喜欢什么类型,我总不能拦着吧?”   他说话总是技巧性十足,又天衣无缝,骆悦人被噎到了。   抿抿唇,她声音不自觉走低:“你大哥喜欢辣妹啊?那你们兄弟之间,审美差异还……还挺大的。”   听出她那种理亏不敢声高的意思,梁空没抓着不放,声线幽幽一转,稀松平常道:“你这话说的,是觉得自己不够辣吗?”   骆悦人内心简直想尖叫!   啊——他在说什么啊!   好半晌,骆悦人缓了缓喉咙里的热气,只能装淡定地接话回答:“我,我一般般。”   “啧,”他拖着那股子玩世不恭的大少爷腔调,轻轻叹,“这么不自信么?”   骆悦人彻底沉默了,那沉默并不单调,她浑身都在用力,上齿咬着唇,手指抠着手机,试图将这股冲天尴尬缓过去。   小小的外车镜里,反照着她跟朋友站在变光灯牌下的样子,梁空静静看着,忽生一种不满足,想凑近看看她,接着刚刚的话题,音质悦耳地哄她说:“你过来,我让我大嫂教你两招。”   什么教她两招?   他的大嫂等同于他的家人,这么仓促就见他的家人,那多不好意思!   而且刚刚佩达才去发过广告单,大嫂再看见了,会觉得莫名其妙的吧?   骆悦人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,立马出声:“我不!”   能屈能伸,梁空温声道:“那我下去找你行吗?”   “别!”骆悦人看一眼身边还在替她紧张的佩达,“你过来,我朋友会很尴尬的,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。”   梁空问:“怎么回?”   “叫了车,马上就过来了。”   答完,骆悦人问:“你怎么会和你大嫂在这边夜店啊?”   他大哥的事情比较复杂,三言两句不好讲清楚,梁空只挑重点:“她跟朋友来这边玩,出了点事,我过来处理。”   “那事情处理好了吗。”   “差不多了。”   骆悦人说:“那你开车注意安全,我们的车过来了。”   外车镜里,一辆白色轿车缓缓在路边停下,她朋友走近去拉车门,而她稍稍慢在后面。   梁空看着,手机伸出车窗外,拍了一张车牌。   想起一件事,梁空忽然问:“额头那个伤留疤没有?”   骆悦人没想到他还会记着这个,那个伤口真的很小,结了痂,也很快掉了。   但她不说。   明明吹着冬夜冷风,却有种春暖酒热的意思,声音也轻柔。   “等你下次见到我,你就知道了。”   梁空笑起来,顺着她的话,说:“行,那到家给我发条消息?”   其实话很正常,哪怕这种同事聚会,大家也会嘱咐一句注意安全,到家报平安。   但是这样的事发生在梁空身上,就显得很不同,他那样懒得管人死活的淡漠性子,好像也从不喜欢做温情脉脉的事,即使简单关心人,也觉得很用心。   骆悦人“嗯”一声,答应下来。   结束通话,她先是跟佩达解释了一下,佩达虽然深感社死而狂笑,但她性格一贯大大咧咧,很快也不放在心上,还有余力跟骆悦人敲算盘。   “我这把牺牲太大了,以后你们结婚,我要坐主桌。”   骆悦人推她一把,羞红脸。   之后,车厢内安静下来。   佩达靠在骆悦人肩上睡,车内暖气开得过高,骆悦人将车窗按下一隙,一股清新冷风逸进来对冲,气闷感减轻不少,人也在后半夜显得清醒了一些。   她吹着风,想着刚刚,又想到一些很远的回忆,忽而弯唇一笑。   她高中某天回家的路上,还吐槽过梁空学习态度不认真,都有人偏袒他替他说好话。   好像,她现在也成了其中之一。   一想到他,千般万般好。   -   另一边,在夜店里丢失的包也很快找到,穿黑马甲的服务生将其递入车窗内,女人检查过,发现没有丢失东西,摆摆手说:“谢谢啦!”   说完,转头看向更应该感谢的人。   “也谢谢你喽。”   梁空没应声,直接发动车子,问她住在哪里。   女人报出地址,斜眼打量梁空。   “你跟你大哥说的,还蛮不一样的。”   这个感慨,倒不是来源于梁空愿意大半夜亲自来帮她解决麻烦,而是他刚刚打的那通电话,又会撩又温柔,哪有梁知非说得那么寡情可怕。   车内安静。   她徒有大嫂这称呼,跟梁空却是第一次见面,她是急性子的人,车子里没声音能憋死她。   忽然想到梁知非,戴金丝边眼镜,表情幅度小到让人以为他面瘫,她多说几句话,他就要把尊贵的眉头皱起,一副看低等生物的无奈,又装腔作势用众生平等的礼貌句式,赏赐她一句低音炮语录。   “或许,可以不这么聒噪吗。”   连再次想到都要浑身打颤。   梁空的余光里,他初次见面的大嫂就在副驾驶就像被电打了似的环抱住自己,猛搓了两下胳膊。   梁空一直知道他哥品味挺俗,钟情前凸后翘的辣妹款,但这种咋咋呼呼的辣妹,他也真是头一次见。   想笑,又觉得不合适。   他单手开车,另一手搁在唇鼻间,轻哼一声,多少名门闺秀挑来拣去,梁知非从不满意,忽然自己悄悄结婚,找的对象真叫人意想不到。   他是临上飞机前,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趟万一手术不顺死在国外,还是个没配偶的异国鬼,一琢磨挺惨,随便拉一个人就去民政局结婚的吗?   想想场景合理。   以梁知非的调性估计还会跟谈判桌上谈判似的,迅速列出有利条件,吸引对方上钩,这女人看着这样不聪明,估计也挺好骗的。   由于在心里给她盖了一个不聪明的章,属于说坏话,对方探头到他跟前说话的时候,梁空心脏轻抽,却依旧面色不改,冷淡问她:“干什么?”   “你就不好奇你哥是怎么跟我说你的?”   梁空:“并不感兴趣。”   大嫂:“……”   片刻后,她把话题转到梁知非身上。   “他现在在国外手术做得怎么样了?他也不跟我说他得了什么病,严重吗?会不会治不好?会不会治好了也活不久?”   刚刚报地址,梁空就疑了一瞬,一听就不像是梁知非肯纡尊降贵去住的地方,现在跟着导航开到附近来了,果不其然,梁知非可能一辈子都没来过这种地方。   梁空扫她一眼:“你管那么多干什么,他手指缝里漏一点,够你活三辈子,他死不死,你都有钱拿。”   闻声,副驾驶的大嫂眼睛一亮:“那我现在,等他死?”   梁空人一顿,差点没把方向盘打偏。   虽然他跟梁知非关系也不怎么样,但真的毒不到这种程度。   梁空这个人最讲究尊重。   震惊之余,也只委婉提示一下。   “其实……他活着也不是不可以的。”   旁边传来恍然大悟的一声“哦”,长长一声,似是明悟过来:“对,他活着跟我离婚我也有钱拿,那我就希望他平安归来吧。”   雀跃又甜美的声音,好像真有什么真情,紧接着,又来一句——   “丧夫好像不吉利,以后不好二婚。”   梁空:“……”   就……梁知非,你也有今天。   天道好轮回。   车子停下,梁空打量夜色里墙皮脱落的老民居,近门的一栋圈起了施工栏杆,施工架堆得老高,像是在装外体电梯。   “你跟他结婚,他就让你住这里?”   大嫂拎着包包下车,虽然跟梁知非没感情,但也不能乱泼他脏水。   “也不是啦,他出国前,让他助理给我安排进一个临湖的大别墅里,我一个,算上厨子保姆司机,一共四个人,厨子和司机晚上还会回家,一千多平的房子就我跟住家阿姨两个人,客厅大到说话有回音,我晚上下楼倒水喝,被一飘一瓢的窗帘吓得半死,就连夜收拾铺盖滚回我的老巢啦,还是这里住得开心!”   梁空现在觉得这大嫂挺有意思了。   不掩饰对钱的追求,直白也坦率。   “房子过户给你了吗?”   大嫂一愣,摇摇头:“我不知道,我没买过房子不知道怎么弄这些。”   梁空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:“行,我明天找人帮你弄。”   “啊?你帮我啊?”   她看着不比梁空大多少,还有点婴儿肥,因为出来工作早性格外向话又多,眼睛一瞪大,一股子虽涉世但仍天真的虎气。   “那你这不就是在帮我占你大哥的便宜吗?”   梁空:“你就当我做好事。”   最基本的警惕心还是有的,她看着梁空问:“那你干嘛要帮我?”   这一片已经到了城南,城南是澜城老区,很多街巷布局都类似,香樟道,梧桐荫,都是老树龄。   小区外面围一圈满满当当的商铺,一大清早就开始人头窜动,热气腾腾。   想到洒满葱花香菜叫人难有胃口的小馄饨;想到她抽纸巾对折再对折的习惯;想到他故意犯懒,骆悦人低着眉眼帮他剥茶叶蛋的壳。   想到出了早餐店,他被骆悦人拽着直奔泡菜罐头一样人挤人的公交,挤到——他们像两只临时被捞起,放置在小寸罐子里的鱼,他以前住海里,现在鳍和尾都伸不开。   罐子里的另一只小鱼问他:“梁空,你还好吗?”   整个世界都像在颠簸压缩,压缩到他不做任何逾矩的举动,却可以闻到她淡淡的发香,和她白净面孔上软润的、某种植物调的水乳气息。   他轻飘飘一句:“昂,还行。”   谁来翻译啊,这三个字是好极了。   ……   他为什么要帮她呢?因为在他这个大嫂身上,梁空看到了一点骆悦人的影子,都有点缺心眼又好骗。   这也不是头一例,他这几年帮过很多类似她的女孩子。   他希望,所有看起来好骗的女孩子,都不会被人骗,希望有人能珍惜这种难能可贵的纯粹,保护她们。   他愿意做保护者。   希望他的骆悦人可以是被保护的,无论他在不在她身边,他都希望有“梁空”可以保护骆悦人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1320:24:21~2022-07-1419:38: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8个;九亿少男的梦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Kkk—12瓶;睡懒觉10瓶;乔裕520、问问5瓶;徐燕时呀3瓶;碓冰拓海在吗、夜行、一抹丶苍白2瓶;热巴的小丫头、不想画图啊、一期一会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9章第39章   翌日下午,骆悦人陪着路易斯去澜城台的年会场馆彩排,最后选的是一首英文小甜歌,虽然路易斯练得不怎么样,但胜在他有自信。   负责安排踩点走位的小姐姐跟骆悦人说,唱也不是重点,一般般就行了,主要是太养眼了。   骆悦人朝旁边跟人聊天的路易斯看了看。   也就还好,她觉得。   可能她不怎么吃这种混血挂的颜值。   她跟对方最后确认了一遍候场顺序,喊路易斯:“路易斯,我们要走了,明天晚上你得自己去后台候场。”   “那你呢?”   “我跟安森得跟着密斯董一起到场。”   路易斯有点急了:“那你进场,来找我啊。”   骆悦人朝他耸耸肩:“我没时间找你,我还有自己的安排,你一个人不可以吗?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文艺汇演一定要家长跟着。”   后面那句稍长的比喻句,以路易斯的中文水平有点难听懂,他一头雾水问什么意思,骆悦人简单用法语解释。   他之所以希望有骆悦人在场,是因为明天晚上的年会表演,澜城台邀请了一位重量级的港城天王。   那是路易斯的童年偶像,他连对方的后台休息室都打听好了,但是担心语言不通,交流会出岔子,特意带一个翻译去又会显得很奇怪。   骆悦人在他会安心一点。   这场年会结束,骆悦人年前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,连头带尾年假一共十天。   璐璐大四,也没打算实习,之后读研,打算在象牙塔里再多呆两年,听到骆悦人的年假直呼放了个寂寞,说传媒工作者也太没有个人生活了吧。   骆悦人觉得还好。   之前在平城电视台实习那年,她只放了春节和初一这两天假,相比起来,杂志社已经非常人道了。   而且,她并不喜欢过年。   骆文谦和梅惠都会给她打电话,问她要不要过去一起过年。   她非常清楚骆文谦目前的工作节奏是什么样的,今年中秋,有客户送了很好的月饼,他叫骆悦人去拿。   拖了几天,骆悦人晚上过去,他新换的工作室在科技园区,楼栋新,环境也好,自由工作区放几张长桌,连前台的实习生给她开完门都走了。   电脑屏幕泛冷光,骆文谦眼镜上有雾气,他看到骆悦人,立马笑着放下吃到一半的泡面,要去拿月饼给她。   她不是滋味地问:“怎么就吃泡面啊?”   他不顾墙角边就放着一整箱,跟骆悦人说只是偶尔吃。   科技园区太偏,有时候忙起来忘了时间,深夜也点不到什么像样的外卖,不如泡面来得方便。   骆悦人搬到观棠新居,外婆都会惦记着她,怕她一个人在外吃不好,隔三差五叫璐璐送饺子馄饨,送煲好的鸡汤过来。   可自从离婚之后,骆文谦就一直一个人生活,梅惠骂了他十几年两袖清风给谁看,他好像在离婚后脱胎换骨,知变通,开始没完没了地工作。   他很多年没有送书给骆悦人了。   他最后送的那本《窄门》,被骆悦人赌气扔了,他亦如那本书的赠语失效,成了反面,开始穿越所谓的窄门,严格的自我约束。   逢节遇假,骆文谦自己都是草草过,要是骆悦人说过去,他一定会抽出时间好好安排,但骆悦人不愿意去,物是人非,他们早就不是一边做陶修花一边畅谈人生哲理的父女了。   梅惠那边就更不方便。   虽然她每年都会打电话来问骆悦人。   但电话里,是另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的生活日常,她再婚之后,很快有孕,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,梅惠在电话里喊她月月。   前两天打电话来问骆悦人要不要来一起过年,梅惠说她现在能弹两句《小星星》了,话声里满满都是喜悦和骄傲,她现在变得很温和,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抓着孩子的不足之处,像抽打陀螺一样严格催促孩子前进。   不一会儿,听筒里,笨拙卡顿的音符就传过来。   中年男人在旁边夸:“月月真棒,咱们学生日快乐歌,等哥哥过生日唱给哥哥听。”   继父还有一个儿子,比骆悦人还大两岁。   他们都不坏,但骆悦人很难为梅惠开心起来,大概是她太自私,知道母亲的幸福生活早就与她无关了。   骆悦人还在神游。   舞台上的灯光缓缓寂灭下去,路易斯唱的那首英文小甜歌已经结束,视线所及的场景像一张光怪陆离的色卡,模糊变换,她的大脑存档一片白茫茫。   是平城那一年暴雪。   学校提前安排考试,怕大雪封路,学生会回不了家。   她没有家可回,在医院窗边目睹这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雪如何铺天盖地的到来……   “骆悦人,快点!帮我!十分钟!”   路易斯着急忙慌的声音,彻底将骆悦人拉回现实世界。   入场通道有两条,非艺人并不需要经过媒体采访的通道,骆悦人五点左右跟着密斯董进来的,惯例的社交后,进内场,她跟另一名男助安森坐在靠后的宴会区域。   她一直老实坐在位置上,尽量减少走动,甚至梁空在澜城台几位高层的陪同下入场,坐在C区的最前排,她也只是寻常地看了一眼。   安森一直负责商务和行政方面,对澜城台内部很了解,凑过来低声给骆悦人介绍了澜城台那几位高层的来头,最后说到梁空。   “那位是君颐新上任的总裁,是不是很年轻,是不是长相身段都不输明星?”   骆悦人看他在台前的蓝色射灯里一闪而过的高俊身影,低低应和着,“嗯”了一声,思绪微浮。   安森继续说:“之前跟君颐战略部的负责人接触过,C家大中华区的代理权要到期了,君颐旗下控股的公司准备收,去年他们注资的科技公司刚上新三板,现在又要往时尚这边开拓副线,全行业布局,挺厉害的,要是消息是真的,之后我们跟君颐那边的合作应该还挺多的。”   骆悦人听了,第一个想法是恍然。   怪不得,他好忙啊。   之后她一边神游一边琢磨着今晚还有没有机会跟他碰面,直到路易斯像个炮.弹一样冲过来,把她拉去后台追星。   梁空坐在前排灯光最亮处,一身深灰西装严整妥帖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,长腿随性.交叠,裤脚棱角方正似一截刀锋,合衬他冷淡的面容,身子微斜,腰不弯半分,听旁边的人附耳恭维说话,随即轻勾了勾唇角,笑不至眼底。   却在一道白色身影闪过去时,眸光一沉。   他微蹙眉,看着通往后台的廊道位置。   梁空在助理那儿看过座位安排的名单,进场时,朝她所在看了一眼。   她穿一身塔夫绸的无袖白裙,泛淡淡荧光,裙角平切到膝盖下,微风吹拂一样的褶,跟她那位男同事和旁边的人社交聊天。   可刚刚,她被人拽着手臂,急匆匆拉过去。   梁空看见她那件平平无奇的白裙背面——   大片镂空,精致凸起的蝴蝶骨之下,仅有一条缎带系成的蝴蝶结,也柔软垂落,覆在她白皙脊背上。   像礼物上的精致装饰,除了直观上美的冲击,剩下的,是一种想拆的欲念。   旁边的澜城台高层还在等他的回话:“梁总,您觉得呢?”   不动声色间走神,不动声色间收回思绪,他眼角轻蹙,显示出心情不错,打机锋似的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。   表演结束后,是正式的社交晚宴。   路易斯和安森一左一右像密斯董的两位护法,密斯董帮路易斯引荐同圈子的人脉,安森负责活跃气氛和挡酒。   骆悦人再跟着就稍显人多,她也乐得在场内自由活动。   之前去澜城台跟综艺,认识不少台里的人。   高层有高层的生意场,员工也有员工的社交圈。   她们喊着“骆助理”把骆悦人拉过去一起聊天,先是聊了聊开年后的秋冬时装周,之后话题从瞬息万变的行业政策,聊到澜城台目前主推的综艺立项受阻。   “现在风向不好讲了,泛娱乐化肯定不行,之后可能要跟一个聋哑学校弄互助,关爱残疾儿童嘛,把节目主题拉上去,不过能不能行,还要看君颐那边的意思。”   “君颐作为投资商,这也管?”   “不知道,可能那个聋哑学校也跟君颐有关吧。”   ……   觥筹交错的晚宴,在杯盏笑谈中渐至尾声。   骆悦人没有任何机会走到梁空面前,因为跟她的跃跃欲试比,其他人更有前赴后继,勇往直前的精神,争先恐后地想去君颐总裁面前露个脸,敬酒搭话没有一刻停歇。   老话诚不欺她,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。   彼此目光好几次隔着灯光人群短暂交汇,又各自因为身旁正进行的话题,匆匆移开,前一秒视线还在一处,下一秒就跟不同的人聊着不同的事情。   仿佛黏灼,又仿佛割裂。   有种难以形容的暧昧在发酵,脱离这场晚宴的衣香鬓影,无需任何介质的、被彼此共知。   她不承认这里头有自己的功劳,转转香槟杯,破几个微小气泡,心说,勾人是梁空才有的本事,她,多纯良啊。   场景换到梁空常住的酒店房间。   他勾人依旧,蕴藏酒热的呼吸带动衬衫领口之上的喉结滚动,多看几秒都会叫人眼热心慌。   可骆悦人不敢再自诩纯良。   绮念丛生的脑子里,少儿不宜的假想画面如脱缰野马,她再说纯良二字,实在道貌岸然。   梁空阖着眼,不舒服地扯开领带,衬衫是黑的,领带也是黑的,很中规中矩的同色搭配。   偏他领带首端,用精致的线条绣了半侧虎头,凭空多出一丝雅痞,衬今天这种非正式性的娱乐社交场合。   骆悦人帮他把在颈上耷拉着的领带轻轻抽下来,人蹲在床边,柔软指腹摩挲着密密匝匝的刺绣纹路,虎首凶悍。   她沉下一口气,想着事态何以至此。   大概半个小时前,他们还都在年会场馆。   梁空喝多了,常彬来接他。   他倒也没有醉到失态,毕竟酒劲上头都是稍滞后的,只需要人扶着。   骆悦人虽然有点担心他,但也不好上前。   常彬忽然喊她,喊得也很自然:“谁去给梁总倒杯热水?骆助理,你方便去倒一下吗?”   好像只是一件急事,刚好看到熟人,就拜托熟人去做了,人在从众心理下只会像复读机一样重复,骆助理你去倒一杯热水吧。   没人思考,梁空的助理又是怎么跟骆悦人熟的。   骆悦人也没多想,点着头,小跑去后台,她之前陪路易斯去过,知道哪里能弄到热水,等她慌慌忙忙端着热水过来,梁空已经不在场了。   也不见常彬。   旁边人着急催:“去停车场了,负一楼。”   骆悦人匆忙穿上外套,坐电梯去负一楼送。   他这样的贵宾退场,哪怕是喝多了,也不可能只由着助理扶走,骆悦人都不必费力气去看车牌寻车,哪儿人多往哪儿去。   澜城台那几个高层你一句我一句地在关心梁空的状况。   常彬也客气,说梁总没事,可能今天开心就多喝了几杯。   场面寒暄来往,哪一方都不出错。   直到骆悦人端一杯热气腾腾的水过去,气息还没有喘平,脱口而出,又立马改正:“梁空……梁总,还要喝点热水吗?我放了一点茶叶在里面,对醒酒有好处。”   常彬接过来,感谢道:“还是女孩子心细,你看,我就想不到这点,大男人嘛笨手笨脚的,真的麻烦骆助理了。”   倒一杯水而已,承不住这样的谢。   骆悦人忙微笑,回:“没关系。”   车门敞着,她担心地看着后座的梁空,看他不舒服的呼吸,看他凸起的喉结像一粒燃火的方冰,在昏暗车厢灯光里滚动。   她太关注梁空了,以至于没心思去细分辨常彬话里的深意,但是旁边这些人听得出来,也乐做推波助澜之事。   “梁总的酒店就在附近吧?骆助理要不要跟着过去照顾一下,你们女孩子心细,总有我们大男人想不到的地方。”   同样的话,换人,多少有点话术压迫的意思。   可偏偏在这个场景,一切就刚刚好。   常彬依旧八面玲珑:“骆助理,放心好了,我们梁总不是那种人。”   “不是……”她自然要解释一下自己的犹疑并非是怀疑梁空。   她只是后知后觉一切有点过于合情合理了,连所谓的职场潜规则都恰到好处的成为了其中一环。   可也来不及多想,她一手端杯子,另一手提裙子上了车。   等到酒店,等到了梁空的房间。   常彬解释了一下刚刚怕直接喊她,会给她以后的工作造成不太好的影响。   等常彬走了之后。   散发着淡淡木质香的房间里,安静至极。   梁空闷沉的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里清晰可闻,某一瞬,想到刚刚在场馆的停车场,常彬说的话。   ——我们梁总不是那种人。   有没有一种可能……骆悦人才是常彬说的那种人呢。   她这样想着,又短促摇头,不许自己这样乱想。   手上还攥着那条黑色的虎纹领带,她越攥越紧,像某种亟待突破的枷锁。   他染上些酒意绯红的面孔在昏黄壁灯里有种欲气横生的靡烂俊美,眉目深邃,眼周却红,冷且艳的调子,明明衣衫整齐,却叫人联想到某种裸.体油画的绮丽。   喉结滚动着,像冬日壁炉里的炭火,引着人去靠近,去感受,去被烫灼。   骆悦人终于在百转千回的思绪里,说服自己,做一次“好心事”,他这样不舒服,脱了衬衫应该会好一点吧?   他高中那会儿跟朋友出门玩喝多了酒,她从家里翻窗出去,去酒吧接他,不也帮忙解过衬衫纽扣,很自然,现在彼此都是二十几岁的大人了,再帮他一下怎么了?多解两颗怎么了?   很正常的。   又不是高中生,不需要这么别别扭扭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明天晚九点准时更新。   感谢在2022-07-1419:38:11~2022-07-1519:55: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、爆米花可乐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Kkk—12瓶;爆米花可乐、尝尝酒酒、乔裕5205瓶;狗勾巴士4瓶;Yiju3瓶;小王子的易只烊、雾尔酒肆2瓶;碓冰拓海在吗、热巴的小丫头、w6123602、理想型是金建敷、Takra、不想画图啊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0章第40章   昏旖的灯光,安静的室内,时间在骆悦人进进退退的心路历程里,拉扯到丧失存在感。   她解开第三颗纽扣,再往下,腕骨悬浮,脉搏似在向指尖输送簌簌发麻的血液。   指尖刚一在纽扣上落定,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重复动作。   倏的——   纤细的腕部被一只滚烫的手掌一把圈握,或者该用“攫”字,更能体现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,有多强势,有多叫人不知所措。   偏偏,他眼皮是缓慢撩起的,露出眸子,连声音都透着一股闷感和懒散。   “解个扣子,男人不行得射两回了,有这么难?”   梁空没有松手,另一只手臂撑床面,像醒了酒似的坐起身,黑眸幽幽沉沉,看着床边的骆悦人。   骆悦人惊得往后一挣,没挣开。   因为他抓着她。   像淤了很久的气终于舒出来,他稍用力偏了下脖子,有种饱餐一顿前的放松仪式,自带一股侵略性。   看着骆悦人怔怔的样子,他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说:“不会就上来躺着,我来。”   闻声,她眨眼睛,像在消化信息,瞳底的光斑也无声跳跃了一下。   她将手抽回来,没说话,低着眉,只依次而轻地勾下两只一字带的银色高跟鞋。   任它们单薄伶仃地搁置在床边厚重的地毯上。   她咬住内唇,不敢看旁边的人,没有任何中断犹疑地往床上爬,轻盈又灵活,像一只小白猫一下窜到床上来。   然后在他身边坐好,如同完成上一步指令。   安静地看他,等他说话。   梁空面色上三分酒后剩余的混沌感,叫他嗤的一声低笑,有种混不吝的坏劲,手指往她额上轻轻一敲:“年纪白长了,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。”   他搓了下脖子,手指带过喉结,脖颈原本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着红,再往下,是她刚刚解开的劳动成果——清晰的锁骨和清薄有力的胸肌。   在黑色衬衫的映衬下,冷白,透着欲感。   骆悦人低下头,看到他的手,用自己食指勾进去,一根一根,往他掌心里钻,她轻垂着脸,但仍能瞧出一丝委屈。   梁空瞥着她,指关节仿佛失去自主能力,一再放松,她在手指挤进来的时候,做被动配合,任她抓着。   还是那股冷淡声线,浸了酒意也热不起来,却话意轻柔地跟她解释道:“没凶你,提醒你呢,别傻乎乎的那么好骗。”   两人目光对视。   骆悦人问:“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?”   “还行,挺好的。”   不舒服肯定还有点,毕竟酒精是真上头了,碰到熟人,还是叔伯辈的,场面话要说,车轮战般的酒也要喝,梁知非现在还在国外,他现在坐这个位子,太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,不得不将就。   好在他高中就开始混酒场,酒品不烂,恢复能力好,基本眯一觉人就能精神起来。   他醉意不深,听得到常彬说话,也知道骆悦人跟着上了车。   包括到酒店之后,她犹豫了二十分钟要不要走,然后给酒店服务台打电话,得知梁先生一直有规矩,非主动致电不得打扰,酒店方不方便深夜安排人去照顾。   她说了谢谢,将电话放到床头,去浴室拧毛巾给他擦了一下脸和脖子。   然后又犹豫了十来分钟给他解了三粒扣子。   太能犹豫了。   梁空隐隐能猜到她想干什么,但不确定依照她这么犹豫,能否顺利进行。   休息得差不多,就有了一开始他攥她手腕的那一幕,梁空几分惺忪,凭着性子说出那样叫她面红耳赤的话。   他们的手还贴在一起。   梁空呼吸里渐渐有了种与酒意无关的热,她就在他床上,单由此发散思维,后脑皮层都会发麻。   下流话说两句就算了,真想下去不合适。   仓促,也唐突。   骆悦人靠近过来,他脖颈硬筋一绷,声音突兀响起,像沉在泥沼里:“我先去洗把脸。”   真要清醒清醒了。   梁空两臂撑在水台前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不由轻轻一斜唇,额发微乱,脖颈泛红,黑色衬衫半敞着。   真要当个下流人,倒也不白费这一身浪荡不羁。   水龙头哗哗淌水,他嗓子和皮肤都不舒服,很想洗个澡,但现在有个姑娘在房里,不方便,也不好叫她久等,只简单洗漱。   刷完牙,他潦草冲了一把脸,手上的毛巾还没把一脸水珠擦净,便在泛着冷白光泽的墙镜中与她对视。   她倒是不久等了。   梁空:“我到哪儿你到哪儿?”   骆悦人索性默认,直接贴着墙走进来。   浴室里的气氛立马变了,狭小密闭的空间叫人躲无可躲地面对彼此,如同泡了一个钟头热水浴的闷窒。   凝视镜象,梁空盯着她。   氛围是无声剧本,他心领神会自己此刻的角色,明明前一秒眸光还是冷淡,下一瞬,潮湿乌浓的眼睫抬起,却透出一抹深黯的欲感。   毛巾被随手扔在旁边的架子上,没管它挂得歪七扭八,他径直朝骆悦人走去。   进一步,退一步,如哑剧里的探戈。   直到骆悦人后腰碰到淋浴龙头,猛然喷出的水流,将这场进与退的对手戏,距离缩短到极致。   梁空眼疾手快关了龙头,但骆悦人头发已经打湿,肩膀衣服也洇湿了一些。   他拽来柔软的白色大毛巾盖在她头上,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白皙脸蛋,她今天的腮红,蜜桃色调,是扑面而来的羞。   骆悦人自己揉了两下毛巾,偷偷抬眼关注他,事已至此,她觉得自己不会更狼狈了,于是添了勇气。   问他。   “你能不能……不要这么高?”   梁空闻声一愣,像以前故意欺负她那样,弓背垂颈,将脸与她齐平,微挑一侧的眉,调侃意味甚至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。   示意是,这样满意了?   骆悦人满意了。   但不是用嘴说,而直接踮脚用嘴亲上去表示。   刚刚在床上,她就有点想亲他,但是犹犹豫豫还没做决定,他就起身走了,她这个人,有时候脑回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,一个人在床侧落单,忽然叫她想到在洛杉矶亲他那次,他偏头躲开。   于是,脑子就剩一个念头……   浴室传来水声,她也赤足下床,走过去。   唇瓣相触的短短两秒,她能感觉到对方好像一下停住了呼吸,甚至,身体都有些僵硬。   这一次,真亲到了,就像多年前由他而起的遗憾,也由他弥补。   他的唇,很软。   骆悦人没敢看他,瞥开目光,退一小步,像罚站的乖学生,后背抵着降燥的冷硬金属,心才落回实处。   浴室太封闭了,再小的声音都经由放大,清晰可闻。   她声音如温薄的水汽一样,顺听觉渗透进来。   “不是别人。”   她不太好意思说。   几秒停顿后,梁空才听到姗姗来迟的下半句。   “是你,是你我才听话的,一直都是听你的话。”   梁空眼底的情绪像凝固的薄冰,一瞬间被春光照透,碎裂开来,化成温热的水。   他知道,她回答的是之前那句。   ——年纪白长了,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。   ——不是别人,是你,是你我才听话的,一直都是听你的话。   那件黑色衬衣剩下的三颗纽扣,最后还是由她来解开。   在仰头亲吻的姿态里,骆悦人失去向下的视角,手指在只能盲区摸索,偶尔会停顿,因舌尖被翻来覆去地吮麻,站着都有些脚软。   解纽扣的动作,相比之前,更加笨拙。   她后背是裸的,肌肤细嫩柔软,叫人流连,摸到之前在场馆就曾生出拆礼物欲念的丝带,他修长指尖一圈圈轻绕着,拇指轻按在她的脊骨上,越喜欢越沉溺,越是要暂停下来。   梁空捧着她的脸:“你跟我说说情况,你今晚是临时起意,试探我一下,还志在必得?”   她那样性子温和的人,安安静静望他的眼睛,几分迷离地说:“志在必得。”   梁空喜欢她这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,笑一下,配合着说行,然后更深地吻下来。   又吻着,将她勾腿抱起,放到水台上。   热水当头淋下,浴室里立马冲开一阵浓郁热雾。   空气升温,水汽弥漫,巨大的墙面镜子被雾气剥夺旁观者的身份,无法照见他牵引她雪白纤细的手,去解西裤上更重要的扣子,也无法照见他如何解开似礼物一样的衣裙缎带。   良久,梁空将她从浴室抱出来,那件塔夫绸的裙子记不得被他丢在浴缸边还是架子上。   她披一条浴巾,一缩肩,滑露一大片白皙背部,来不及伸手去拉,她已经被放置在他的床铺上。   窗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小雨,细密雨丝湿哒哒挂在玻璃上,一下两下,凝成圆润水珠,被深夜的霓虹灯色照着,别样的旖旎新鲜,摇摇晃晃,水珠坠跌。   她腿心也很潮。   热气顺着身体散到四肢百骸,不受控地想去夹,她声线变细变软,仿佛化成他掌心的一滩水。   “梁空,你的手……”   他有一身开了戒不回头的恣意,亲她耳垂,湿灼的话息叫她神志罔思:“不喜欢手?那用嘴,用舌头喜欢吗?”   某种水渍声仿佛和雨声重合,湿漉漉地淌。   他一只长腿撑到地面,半丝多余的力气都不肯在除她之外的事情上耗费,翻抽屉,盒子外的玻璃纸被利落撕开,他嘴里咬着一片,其余丢回床头。   他一边弄,一边俯身亲她。   一路吻到她红红的耳尖,他啄吻,嗓音浑着沉着:“不舒服可以说。”   “嗯。”骆悦人搂着他的脖子,点点头,视线往下一挪,比他戴东西的动作更扎眼的是他手臂上的纹身,略抽象的英文字母排列,叫人识别不清。   刚刚在浴室他脱掉衣服,她看到他手臂,呆了一下,纹身在臂中内侧,墨色,很好看,随性不羁的味道。   可她还记得梁空高中说过,对他而言,他还没有遇到值得用身体去记录的事。   她手指抚上去:“这是什么?”   梁空也跟着眼一低,再看她的眼睛,轻声道:“我的诗人。”   “我唯一的隐德莱希。”   entelecheia,指最完满的实现,是一切事物追求的终极目的,是将潜能变为现实的第一推动者。[1]   手没有抽回来,就搭在那处纹身上,她摩挲着,感受着,像在和抽象的自己重逢,   而他,在推动。   縠纱一样的纹路,被拨开,被撑平,轻轻蹭又反复碾。   他鬓角流着滚烫的汗,身体力行,将彼此距离压到最近。   骆悦人抱他肩背,眼前仿佛生出一片朦朦的热雾,四周升温,她逃无可逃,却又心甘情愿被他这样困着,被他这样彻底地拥有着。   就像无数细浪一层层堆积的沙,在一个巨潮里被打散,陌生的反应,突如其来,她用尽全力地将腰部抬高绷紧,腿分两侧,脚后跟狠狠蹬着床面,试图缓释这股人生第一次的冲击。   下半身发麻,轻颤着。   叫人联想到某种生物实验里,缺乏生命力,却在电击之下,神经持续带动肌肉抽搐的小鱼。   鱼嘴不停翕合,缺水的同时又在吐水。   她眼眸迷离地盯着墙角那盏天旋地转的小灯,唇微张,吐出的呼吸,有种力尽气竭的干涸,身体却潮湿又黏重。   她从云端缓缓滑坠,如同倒立的沙漏,将重量一点点沉进瓶底,陷在松软床铺里,神经有些回不过来神,却依旧可以在身体里感知某种灼热挤撑着的存在。   她单方面的结束并不是这个夜晚的尾章,她负责高潮部分,画句号的另有其人。   文辞紧凑,他嫌留白太少,不够发挥。   天仙狂醉的笔墨下,一边来势汹汹的侵占,一边柔声细语哄着她放松。   她缺乏技巧性的配合,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语不成调,显现另一种缱绻意味,却更叫故事合情合理。   也合他心意,也酣畅淋漓。   ……   骆悦人很希望自己可以像言情文里写的那样,第二天一早醒来,明媚阳光铺满床尾,迷迷糊糊睁开眼,然后和身边的男人对上视线。   不管是情愫缱绻,还是各自尴尬,四目相对,谁也别吃亏。   可她醒早了。   真的太早了。   她看斜方向那道窗帘缝隙,高层酒店外无建筑遮拦,灰蓝夜空一览无余,除了光噪,天际还没有一点泛白的迹象。   可能是冬天凌晨的四五点,甚至更早。   手机在床头,还是在梁空的那边的床头,她没法去拿,甚至醒来后,以侧卧姿势躺在柔软床铺里,她连一个简单的躺平动作,都是缓慢的,仿佛分了十几帧来完成。   身边的男人还在睡。   他睡相很好,没有任何恶习,不打呼,不抢被,两人相安无事地躺在这张据说造价几十万的意大利床垫上,一点肢体接触都没有,甚至中间还能再睡下一个人。   房间里昏朦,安静,相比于一开始淡淡的木质香,又掺杂了些旖旎腥甜。   她有点认床,所以幽幽醒来后,短时间内没什么睡意,侧目看了看睡着的人。   大概是几小时前刚做过无比亲密又激烈的事,她一丝不缕躺在他身边,而他竟然不像小说电影里那样满怀爱恋地抱着她。   骆悦人会觉得心里有点空。   周遭太安静了,她像是平白多出了一段时间,使她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。   他们之间现在算什么呢?   梁空担心她会不舒服,没有在浴室进行到底,草草擦干水,裹着浴巾抱她回到床上,他随她一起陷入床铺,手臂撑在她脑袋旁,居高临下,一开始还打断性地问她。   “你是不是得跟我说点什么?”   那个场景太尴尬了,她像被拆到一半的礼物,收礼物的混蛋忽然问,有没有贺卡?   她真的……   骆悦人当时咬紧牙,双手虚虚搭在胸前,临时发挥,像才艺表演一样,盲猜了一大串,反正都是好听的话。   没有感情,全是技巧。   现在想想,完全不知道他满意的是哪一句。   甚至连他有没有对她的回答满意都不清楚。   骆悦人忍不住朝着房间冰冷的空气叹息一声,懊恼不已,好像重来一次,她还是糊里糊涂的,不太会谈恋爱的样子。   倒是……挺会睡人的。   之后她昏昏沉沉又睡了一觉,再醒来时,如愿以偿,天光大亮。   也和靠坐在床头的梁空对上目光。   开场白老套无错,他声音好听,可以加分。   “醒了?”   骆悦人惺忪反应几秒,手臂拢着被子稍稍将胸口的缝隙压住,声音夹着睡意,糯声一应。   “嗯。”   “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?”   骆悦人一顿,面庞暗烧,心里先是自顾冒出问题,昨晚发生了不少事,他是指哪一件?   但问出来好尴尬,她又“嗯”一声。   本来以为梁空会自然而然将话题深入,她也做好准备,提前思考怎么应该回答,譬如解释昨晚为什么要送他回房,又或者为什么会在浴室做出那种大胆的举动。   甚至更深入一些。   他们可能会聊起高中的事,在洛杉矶的事。   骆悦人有挺多话想说。   一波三折的奥义就在于事情永远不如所料,梁空在她期待值拉满的应声后,只平淡地吐出三个字。   “那就行。”   骆悦人深深发疑,什么意思?那就行,是怎么行?   但好尴尬,她又问不出,她还没有穿衣服,真的快尴尬死了。   他额前头发垂落在眉眼上方,带几分乌浓的湿潮气,身上松垮套着酒店浴袍,应该是早晨已经洗漱过了。   骆悦人盯着他看了会儿,不知道他是真没察觉,还是故意忽视自己,反正停顿够长,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再度开口。   “梁空?”   他望过来,眼神询问。   骆悦人:“我昨晚的衣服都湿了。”   他立即意会,掀被下床,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深灰T恤,扔来床上,说:“我已经让人去给你买了,附近商场还没到营业时间,你先穿这个。”   她躲在被子里慢吞吞套好,才坐起来稍作整理。   他的T恤,由她穿就是裙子,松垮得支撑不起任何棱角,宽大领口也挡不住一片绯红印记……   梁空撇开眼。   刚好手机震了震,他去拿手机,闪避的动作毫无破绽。   高祈发来了一则消息,还是一则关于他的无中生有的绯闻。   当红小花俞晚梨恋情曝光,今早消息见报就上了热搜头条,能这样具备讨论度,她的绯闻对象也功不可没。   是某位港城的豪门阔少。   由于几任女友不是艺人就是模特,该阔少虽人不在娱乐圈,娱乐圈却一直有他的传说,甚至之前在某档热门综艺当过一期嘉宾,也收割一波路人粉丝。   恋情消息曝光出来,双方还没来得及出面澄清,网上的粉丝路人已经真真假假直接开撕。   先是俞晚梨粉丝拒不承认,说自家女明星不可能看上这种花心富少,姿态抬得过高,引来一大波所谓的路人嗤笑。   [女明星和花心富少不是绝配么,嫁豪门嘛,都是争先恐后挤破头的。]   言下之意皆指俞晚梨抱阔少大腿。   被嘲的粉丝怎么可能轻易罢休,多少年的老贴子翻出来,直接拉梁空出来降维打击。   [不好意思,跟梁家小少爷青梅竹马的人,可能真没见过这种低档次的阔少吧]   [先感受一下俞晚梨前任的颜值好吧,不会真有人以为只是输在不够阔吧?这种吊打级别,可能你们家阔少看了,半个月都不想照镜子了吧。]   一通撕扯拉踩不要紧,关键是,关注点不知不觉被拉到梁空身上,网友开始各种求详细资料。   随后评论区还真有人自称和梁空在澜中是同届校友,编了半真半假的小作文,因为点赞过高被顶上来了。   [可能这条评论存在不了多久,顺便提醒那些想扒梁空的一句,人家这么多年都能活在镜头之外,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扒出来的?很多都是不实消息吧,简单说一下吧,我跟梁空同届,他在我们那一届的确是风云人物,颜正性子野,身边从来不缺漂亮妞,换了好几个女朋友我就不点名,就说一件事吧,他高中跟人打赌追我们学校某个才女,把人家乖乖女耍惨了,懂了么?有钱长得帅是真的,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人。]   洋洋洒洒一大串,梁空看着想笑,把手机抛到床上给骆悦人看。   他将身上的浴袍脱了,丢在椅背上,在一夜狼藉的房间里捡裤子穿。   穿好,抬抬下巴,问床上的乖乖女。   “骆悦人,到底谁耍谁啊?”   骆悦人快速看完了,拥被坐在床上,轻轻攥着他的手机:“我没有耍你。”   “那昨晚呢?”   忽然问到昨晚,骆悦人有点发蒙,不知道他指什么。   想了想,她试探着问:“你,你是要我对你负责吗?”   梁空跟听了个大乐子似的翘唇笑了,舌头顶了顶内腮,望着她说:“怎么,不负责?你不会打算睡完我就跑吧?”   “我不是。”   梁空紧跟着问:“那你是什么呢?”   对话节奏忽然变快,好像容她思考的余地也并不多,她只能诚心回道:“我是想……想跟你商量商量。”   “先睡,睡完商量,”他点着头,假模假样地嘉许,“是你能干出来的事。行,商量,你想商量什么?”   梁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。   赤脚,裸上身,纹了纹身那只右臂搁置在沙发背上,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,嘴里应着商量,姿态却肆意,一副随时随地要跟人签强盗条约的样子。   骆悦人穿着他宽宽大大的T恤,肩骨纤细,坐在床上,抱着膝盖,弱声弱气地斟词酌句。   “梁空,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谈恋爱?”   梁空当她好半天在琢磨什么,认真至极的话一出来,叫他无语又懵。   “我不想跟你谈恋爱?那我想什么呢?”   他们一个在床上,一个在沙发上,还真有点两方会谈的样子。   骆悦人手指在被面上抠啊抠的,又支吾半晌才出声:“那……你怎么不追我呀,你也没有要和我谈恋爱的意思。”   声音越说越小,也有点委屈和不好意思。   她想到自己二十几岁的人了,居然还能在他面前说出这么幼稚的话,十几岁问他你怎么不约我呀,二十几岁问他你怎么不追我呀?   她只能厚着脸皮夸自己一句,多少年了,还是这样孤勇,想要什么都敢跟梁空开口。   梁空被她气笑了。   “骆悦人,这是人说出来的话?”   “哐一口黑锅砸我头上,你过分吧,你自己想想,我是不是在慢慢来?我倒是想跟你慢慢谈恋爱,说志在必得的可不是我,你上来就要睡我,我怎么拒绝啊?”   拒绝了,估计这会儿不止怀疑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谈恋爱了,还会怀疑他,你是不是对我的身体都不感兴趣了。   梁空手肘支在膝盖上,揉着太阳穴。   “你挺难伺候啊,骆悦人。”   不知道他在一语双关什么,骆悦人拿起旁边的方枕砸过去。   她气力不够,砸不到梁空身上,掉在他脚前,被他捡起来,拍拍并不存在的灰。   梁空起身走到床边,递给她,站着不动,给她重新砸。   又问她:“还发脾气?气什么?”   骆悦人低头□□着方枕,咕哝道:“明知故问!”   梁空往床旁边一坐,折颈,矮下身形去寻她的眼睛。   “就算你不是志在必得,那也是我的心之所向。”   闻声,骆悦人抬起头,神情慢慢软下来,她忍不住小声抱怨:“那你慢慢来……都太慢了。”   她都开始胡思乱想,胡乱怀疑了。   梁空道:“那我不是连你喜不喜欢我都没搞清楚,我总得……”   剩下的声音,被骆悦人的动作打断。   她将方枕一丢,扑到梁空怀里,抱他,搂着他的脖子,在他耳边软声说:“现在,清楚了吗?”   梁空忽然说不出话,这一刻,他也不想说话。   他只想抱她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[1]亚里士多德用语,引用。   感谢在2022-07-1519:55:15~2022-07-1620:56: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:木桃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木桃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没书看了我好烦10瓶;Kkk—6瓶;55682107、pingpingya16、小火车5瓶;Sherry4瓶;夜行3瓶;猪猪娘们2瓶;雾尔酒肆、碓冰拓海在吗、Takra、我的肉肉、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、一期一会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1章第41章   高中那会儿,梁空就知道,骆悦人只是瞧着有点钝感,不妨碍她撒娇哄起人来,厉害的不行。   甚至,她都意识不到自己在撒娇。   毕业后,各班都会陆陆续续组织谢师宴。   因为考完试,师生关系不似之前在学校那样一板一眼,学生们喝点低度酒,少男少女躁性一上来,什么话都敢说。   那天是骆悦人班级举办谢师宴,在徽菜馆楼下,她班上有个男生跟她告白。   梁空来接她,刚好撞上了。   她真是活菩萨,那男生估计喝了不少,脸和脖子都红,情绪激动,情深意浓讲到后面,骆悦人依旧反应平静,意识到自己大概没机会了,那男生忽然哭了。   骆悦人头一次看男生掉眼泪,惊大了眼,手足无措地又是递纸巾,又是轻拍他胳膊安慰。   梁空就站隔壁便利店门口,看着他们。   反正除了他,她待什么男生都周到。   他当时真的超级没气度,直接冷着脸,点名喊人:“骆悦人,过来。”   她那斯斯文文的男同学还梨花带雨呢,而他黑色半袖压同色系帽子,只露个冷峻下颌,像个横空出世的夜行暴徒。   见她犹豫,又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话。   梁空催道:“是不是我也要掉两滴眼泪你才过来?”   骆悦人跟他说马上,又不缺礼数地跟那位男同学讲明,祝他有个好前程。   男同学自然认得梁空这位风云人物,眼珠飞速转着,一副好奇他们什么关系,又惧于梁空在场、不敢多问的样子。   只对骆悦人问道:“那你不上去了吗?”   骆悦人回:“不了,我已经跟老师打完招呼了。”   男同学一惊,望向不远处的梁空,再看骆悦人,眼神一来一回后,疑声道:“你刚刚不是说你家里人来接你吗?”   梁空很不爽了,沉声冷气道:“朋友,我是她家里人,你不服么?”   那人怕梁空,面上立马浮起讪色,没再敢多话。   临走前,梁空“叮嘱”他:“她说什么就是什么,说是家里人就是家里人,不要乱传话,懂么?”   男同学点点头,战战兢兢走了。   剩他们两个,中间隔着点距离。   便利店和这家徽菜馆中间有条巷子,少见日光,盛夏燥热,巷子里吹出来的夜风格外蕴凉舒适。   梁空眼睛不往下落,偏要注视一米八的风景,故意的,不看她,满脸写着老子不会理你了,可以哄,但很难。   骆悦人抓着他胳膊,往巷口拽拽他:“你站在这里。”   梁空随着她拉扯,往那儿懒懒挪了一步,风一涌,吹他的衣角、额发。   他微眯眼,不耐烦丢出一句:“干什么?”   “这里有风。”   “我不热,吹什么风。”大少爷还气着,淡嗤了一声。   却听她下一秒认真说道:“熏风解愠,你别生气了好不好?”   他真不想笑,但有点控制不住嘴角上扬,轻咳一下后,恶狠狠,冷冰冰,一本正经地道:“以后谁他妈再说读书没用,我骂死他!”   后来,他特意查了这个词,是个典故成语,出自王肃的《孔子家语·辩乐》,南风之熏兮,可以解吾民之愠兮。   再后来,多少年,吹到这样温和的风,他都会想起“熏风解愠”这词,想到如这风一样的骆悦人。   -   阳光侵到床边,几粒浮尘如金粉飞舞。   梁空单手环着她的腰,另一手从她颈后慢慢顺她的头发,手指机械动着,人凝神,想着以前的被她顺毛的事。   骆悦人等了一会儿,没等到他说话,略松开手臂,将脸移到他视线里,盯梁空的眼睛,重复一遍说:“现在清楚了吗?”   梁空温温瞧着她,说:“我要是说不清楚,你还打算做点什么让我清楚?”   骆悦人将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,后知后觉,其中不动声色的得寸进尺,可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。   她摇摇头。   梁空:“不行?”   骆悦人说:“是没有了,”声音小一些,“都给你了。”   说完她有点不好意思,两手撑床,一点点往后缩,梁空抓她脚踝,轻轻扯一把。   “骆悦人,你这思想有点粗暴啊,就那么点事能让你记着是吗?”   被点名的人,脸色唰一下红了,细白脚踝还在他手里攥着,她一边小幅度地挣,一边还得担心身上这件T恤会不会翻边走光。   梁空不放手,还猛一使劲把人拽到跟前来,骆悦人慌得“哎”了一声,手心撑在他赤.裸肩臂上,下一刹,腰被勾了一下,人朝前贴。   一瞬间,仿佛又缩回他胸前的狭小空间。   他在她耳边热息灼灼地说:“我还没抱够,你跑什么。”   准确来说不是没抱够,而是不长久,这种不长久让人觉得不踏实。   骆悦人偏着腰躲,忽的低叫一声,抬眼怨他:“干嘛捏我?”   他垂眼,眼眸虽淡,眉目却藏一股欣悦,下颌微微扬着,一副混账样子:“喜欢捏你。”   骆悦人撇开脸,鼓着腮,小脸通红。   那个姿势,刚好把耳朵对着他,他俯低身子,温热唇瓣若即若离贴在她白皙的耳廓上,低哑吐字:“我伸进去了。”   下一秒,她朝前乍一缩肩,细细蹙眉,闷哼了一声。   无需他的通知,能感觉被轻轻攫握的力道。   她忍不住喊他。   “梁空。”   他鼻音浓浓地应一声,手臂圈揽,她几乎要坐到他腿上。   他还在摸索,像个好医生在事后巡房。   轻缓的动作忽然停下来,他声音缚在她耳边,明明房间就他们两个人,还是照顾女孩子的难为情,将声音压低,好像只说给她一个人听。   “昨晚是不是把你这儿弄痛了?”   骆悦人搡着他的肩,也说不上搡,更像是把手按在他肩上,推着玩,就是耳朵真在他这句话里红透了。   “……一点点。”   梁空:“真的?”   “……嗯。”   “不舒服要讲,行吗?”   他在这种事上反复担心,骆悦人是真的会觉得不好意思:“我……我没有不舒服。”   梁空轻笑一声,溢出些不正经,问她:“那,舒服?”   骆悦人立马听出来其中深意,照他肩膀上捶了一拳,骂道:“流氓!”   说完,从他怀里挣出来,一边朝洗手间逃似的走,一边说:“我先去洗漱了。”   意识到梁空好像早洗漱完了,她也不再多解释,走远几步,扭头瞪他,仿佛全怪他,又是捏又是揉,她一大早上脑子全乱了。   混球死了!   满嘴泡沫刷到一半,脚步声走近,骆悦人往墙镜里一看。   梁空靠在门口,视线低下去,骆悦人寻他视线去看,望到自己一双赤.裸的脚丫上。   室内恒温,冷倒不冷,只是脚心贴着瓷砖,也有点凉。   “冬天容易感冒还不注意这些。”   他自己明明自己也光着脚,而且昨晚送他回来的时候,骆悦人留心了,他这套房入口并没有摆在明处的拖鞋,而且这一个早上他都是光着脚来去的。   说明他可能也喜欢光脚。   说起她来,却像什么古板先生。   骆悦人刷着牙不方便说话,梁空径直进来,扯了一条大毛巾丢在地上,下颌抬一抬,示意她踩。   骆悦人把脚放上去,脚心顷刻舒服了些。   梁空问她早上想吃点什么,叫人送来。   她这场夜宿太突然,昨晚用酒店提供的洁面产品洗了脸,现在脸上半点妆都没有,只能简单擦一点水乳。   本来已经在拆水乳的小包装,忽然看见什么,她指着,转头问梁空:“我用你的擦脸可以吗?”   梁空当什么还要这么客气问一遍,眼一扫,点头:“用。”   视线又回到屏幕上继续点早餐。   一般男人的护肤流程都精简到几乎没有花样,他也只有简单的冬季保湿面霜。   白罐蓝字,淡淡的紫苏味道,清透冷淡。   骆悦人擦完脸,又觉得不久前她在他下颌附近闻到的味道,不是这个,那个味道很好闻,像这个面霜,又有些出入。   她目光扫过台面,发现一小瓶须后水。   瓶身背面的英文里柑橘很靠前,她弄出一点在手心揉,闻一闻,再一点点加。   梁空点好餐,看到的就是她这个样子,低着头,认真专注。   他看着她,也同样认真专注。   大概一个小时前。   梁空醒了,那会儿骆悦人还睡着,他睡眼惺忪往旁边一看,她朝着他的方向侧卧,两只纤细白皙的手,轻轻搭在枕边。   一部分的肩,脖子,露在被子外面,包括脖子上那些他弄出来的东西。   也不止脖子上。   他要是没记错,胸口,后腰,蝴蝶骨,可能都有点,昨晚到后面有点失控,他自己也想不到,好像克制太久,忽然有一天被允许,甚至被她喜欢,就特别……上瘾。   他半撑着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,然后小心翼翼伸手,手指碰了碰她的脸。   软的,有温度的。   他很快把手收回来,蹭了蹭指腹,忽然烦起来,又觉得好笑,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鬼鬼祟祟的事。   下床去洗漱,他放轻了动作,可又因为这种悄无声息,有种做梦般的静。   他盯着浴室里她那件迤逦拖垂在浴缸边沿的丝质白裙,单薄,空瘪,像一张美丽画皮。   好像原本穿着它的人,仙女似的,腾地一下变没了。   梁空一边刷牙,一边赤脚出来看一眼,被子还是鼓起来的。   她安安静静睡在他的床上。   这是他干的第二件鬼鬼祟祟的事。   好在没人知道,他光是想想都觉得挺丢脸的,患得患失的小家气,跟他一点都不适配。   这会儿,看她拿着自己的须后水,在手心像是在调什么味道,这画面,要比他拿手指试探碰她,更叫人能感觉她存在的真实性。   “梁空,你低一下头。”   梁空回神,配合着低头。   她踮脚,在他下颌附近闻了闻,一丝微弱气息拂过他脖颈动脉。   梁空喉结猛然一滚,开口:“干什么?”   “好像,只有你身上才有这个味道。”   不管怎么调,都缺了一种温度挥发出来的体息感,完美中和紫苏的清寒气和柑橘的水果香,变成一种很男人的味道。   骆悦人微弯一双小鹿眼,冲他笑笑地说:“好好闻。”   “那让你闻个够?”   梁空准备把她抱起来,但岔开腿的姿势,她暂时做不来,不知道碰到哪儿,皱眉低低喊了一声“疼”。   闻言,梁空轻轻把她放在旁边铺着绒巾的台面上。   “哪儿疼?”   骆悦人咬着唇,摇了摇头。   在她的生理认知以及身边朋友的零零碎碎的分享科普里,这种事后的不适,应该属于正常情况,没必要过多关注。   她更不想和梁空聊这个,显得她娇里娇气似的。   宽大的T恤下面暂时没有其他衣物,他手掌落在她大腿上,掌温很热,他手指轻轻蹭着,观察她神情,起初犹豫着,后来直接说:“把腿分开,我帮你看看。”   就这种话,他是怎么用一贯冷淡的声线说出这种举手之劳的意思的?   骆悦人瞬间瞪大眼,手指立马扯着T恤的衣摆,死死按住。   动作严防死守,话里直接拒绝。   “我不要!”   生怕他像刚刚在床边,说着提醒似的伸进来了,实际上,一秒缓冲的准备都没有给她留。   骆悦人真是怕了他。   她咽了咽喉咙,对着他的眼睛说:“我没事,我没有哪里不舒服。”   恰好,门铃在这时候响了。   骆悦人推推他:“好像是客房服务,你快去吧。”   梁空看了她一会儿,走到浴室门口,复折回来,眼一垂,担心她待会儿自己跳下台子又会弄疼到哪儿,单手把她从她台子上抱下来说:“去餐厅等。”   早餐和衣服是前后脚到的。   酒店的服务生推着小车进来,正介绍每一例餐点冷热的时候,一个经理模样的女人穿着ol风的套裙,提着两个纸袋进来。   她跟骆悦人说,按照梁先生给的身材数据,帮她搭配了两套衣服,希望会适合,如果还有什么需要,可以随时叫她过来。   骆悦人用微笑掩饰尴尬,礼貌说:“谢谢,麻烦你了。”   “哪里,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。”   临走前,女经理欠欠身,还周到送上一句:“那祝您和梁先生用餐愉快。”   人一走,骆悦人从门上收回视线,转去看餐桌对面的梁空,数个精致碗碟横置在他们之间。   他一边喝咖啡一边在看手上的平板,刚刚骆悦人跟女经理聊天的时候,他还接了一个电话,只简单讲了几句,好像是他后天的行程有变化。   骆悦人从旁边的桌子上捞来袋子,一边低头看,一边好奇地问他:“你怎么知道我的身材数据?”   梁空声音平淡,吐两个字。   “量的。”   骆悦人拧眉:“什么时候?”   “昨晚。”   骆悦人眼神一下滞住:“……”   脑子里有个声音重复了一下时间,昨晚?怎么量的?   尴尬和离谱一瞬间涌上来,可他气定神闲,骆悦人瞧着有点气,紧抿唇后,又说:“那都不准吧。”   “B.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!!”   她屏住一口气,从袋子里拾起内衣看标牌,还真是。   她也的确是……   “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。”   说完,她抓着袋子落荒而逃,跑去浴室换了衣服。   慢吞吞吃完一顿近中午的早餐,梁空问到她现在是不是放假了。   骆悦人点头。   “嗯,初六上班。”   梁空说:“之后叫人过来打扫一下,你今天要是没别的事,就不要出去,留在这儿休息也行。”   骆悦人正抓着餐巾擦嘴,动作慢下来,想了想:“那我留在这里,是不是晚上还要跟你睡?”   梁空发现他对她,一直是小心翼翼,循序渐进,唯恐唐突,而她路子是真的野,天真无邪的野,什么话都敢面不改色往他跟前砸。   放下杯子,瓷底和大理石台面碰出一声响。   梁空撩起眼睫,摆出一副欺男霸女的冷漠架势,小幅度点了一下头,故意轻声:“对,跟我睡。”   她忽的想到什么,睫毛短促颤了两下,搁在桌上的手攥紧雪白餐巾,攥出一片密密的褶,似一下掉进默片里,一会儿有点害怕,一会儿又有点害羞的样子。   梁空手肘支在桌上,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。   他现在真想去她心里瞧瞧,她在想什么。   骆悦人急道:“你笑什么!”   梁空收敛嘴角的弧度,倾身过去,正经问:“你不喜欢?”   “也不是不喜欢……”   她觉得这件事要好好讲,不然显得她很矫情。   她从来没跟人计较过这些,她所受到的教育,一直是人与人之间彼此尊重,任何关系,不得强求。   可因为那个人是他,她就会变得有点不像自己。   “你没有跟别人睡过对不对?”   梁空停了两秒,反问回来:“你在现在问这个,不觉得很迟吗?”   骆悦人咬着内唇,她忽然觉得自己看了那么多书,学了那么多知识,这一刻,都作纸上谈兵的词穷。   她很难把心里完整的原意表达给他。   一着急,她低声说:“我只是随便问问。”   就像高三那年春节,她接了高祈的电话去酒吧找他,回程路上,想问他和另一个女生是什么关系,明明心里是很在意的,最后犹犹豫豫,也只是变成一句随便问问。   就在她以为一切重蹈覆辙,话题大概就要搁置在这里的时候。   倏然,对面传来一道声音。   “那我认真回答,没有,从来没有,”停了一会儿,梁空望着她的眼睛说,“以后也没有,永远不会有别人。”   窗帘尽数收拢,澜城冬季的阳光渗透昨晚薄薄落下的雨水气息,大幅照进室内。   也不止室内,还有她心里。   骆悦人定在着一刻,定在那一句“永远不会有别人”,心间仿佛灌进一股暖流,熨慰地将她那些胡思乱想泡软了,泡化了。   她一说话,才发现喉间有点哽。   就好像,没有权限的人做事总会小心翼翼,哪哪都是禁区。   可他坦然回答了,还释放出一种“你可以随便问我”的信号。   她会有点受宠若惊。   也会大起胆子来,拾起过去一直不想面对的事情。   “其实,我是想问你,你在洛杉矶的时候,是不是有一个叫乔伊的朋友?”   可能有点傻吧,可她此刻就是这样的相信他,甚至在问出问题的时候,就开始偏袒他、维护他,不去质问是谁,而是猜一个叫他清清白白的身份。   可惜猜错了。   “那不能叫朋友,有点大逆不道,那是我妈。”   梁空很快反应过来,问她:“谁跟你说乔伊的?”   他妈是个美籍华裔,很多年前在百老汇演过音乐剧,早年在国内小众圈子里还曾昙花一现过,现在已经查无此人。   甚至搜索连词条都被人处理得干干净净。   他家里挺忌讳提他妈的,他朋友圈子里也是,项曦高祈也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个大概,连他妈中文名都不清楚。   骆悦人就跟他说了,之前在洛杉矶接到过那个电话。   听完,梁空轻轻笑了下。   那次她突然就离开洛杉矶,还是他那位远房表哥陈净野的女朋友送去机场的,她说她再也不会来洛杉矶了。   后来梁空想通可能是因为什么,有机会回国去她学校找她,却发现,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。   那些像浪底沙一样,被时间裹挟着,一年又一年,屡次搁置的解释,终于在今天水落石出。   可不知道怎么,梁空有点开心不起来。   开心好像过期了。   骆悦人同样是。   好像,写错了一道大题,终于在临交卷前发现了错误,也改正了,这一场测验没有遗憾,但是那么徒劳的、折腾过的、又被涂改掉的大片空白处,依然像错误一样横亘在这张卷子上。   卷子不好看。   之后他们没再往下聊,梁空接完一个电话,从窗边走回来,问骆悦人的意思。   她说想回家,他就换好衣服送她回观棠新居。  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。   骆悦人解开安全带,一路上想了很多,她不想彼此忽然就这么低落下去,以前总是梁空做这些缓解气氛的事,她觉得,不该一直都是他在迁就,在努力。   她也想对他好,哄他开心。   她膝盖半撑在中间,倾身过去抱他。   有点猝不及防,梁空慢了两秒才伸手扶着她的腰,怕她这个姿势跪不稳,又担心别的:“别乱动,精力这么好?”   骆悦人说:“等你闲下来,就发消息给我好吗?”   她第一次说这种粘人的话,声音甜甜的,人有点别扭,于是,立马搬来佐证。   “我表妹跟我说,谈恋爱就是要说废话维持暧昧气氛,还挺有道理的,反正,你随便跟我说什么都可以,我们应该算谈恋爱了吧?”   梁空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。   真的是多少年不变,她太有叫他高兴的本事。   “你跟人睡完,问算不算谈恋爱,我说不算,你算算,谁吃亏?”   ‘算’来‘算’去,话说的跟绕口令似的。   骆悦人一时间没怎么明白,很横气地说:“反正不是我。”   梁空正笑着,听她又补了一句。   “你不会让我吃亏的,我知道。”   “你喜欢我,我知道的。”   那一颗风雨里来去都少有波澜的心脏,闻声,遽然一沉,沉到过往那些不为人知的爱恋里。   沉到无数个心动的瞬间。   沉到那一千多个异国的日夜里。   暗恋的日子,是这世上最漫长无望的火山活跃期,无论周遭怎么降温,他始终不肯休眠。   寒来暑往,漫山遍野,那些爱一直在开花。   她终于知道了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火山活跃期:火山一旦活跃起来,活跃期一般长达几十年甚至上百年,但不一定有机会喷发。   感谢在2022-07-1620:56:09~2022-07-1721:40: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2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牛油果2个;一生痴绝处、车厘子、X我就是胖太M、煎蛋爱自由、表象、29160661、橘子溺海、雪1个;  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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略带讥嘲。   “怎么,我又在断人财路了?”   梁知非在那头默了半晌,开始跟梁空讲那套商海道理。   年关底下,连路旁的树灯都换成了红红火火的喜庆灯笼,梁空看着一簇簇红光从窗外划过,忽而想到夤夜不灭的油灯。   他没说话。   梁知非提一点声音:“我说的这些,你懂了吗?”   有几秒空白似无形对峙。   让他再度出声时,刃尖一样单薄,却也冷厉。   “寺庙修葺,铸金身,你捐钱眼都不眨一下,这些小孩,有的只是需要一个几百块的助听器,你算名利双收的账,你在佛前磕头的时候,佛是怎么看你的,你知道吗?”   话落,梁空就把电话挂了。   车厢里陷入一阵压抑的安静。   开车的常彬在车镜里朝后座小心翼翼看了两回,低声提醒道:“梁总,刚刚你私人手机响了。”   梁空回过神,车外灯色频闪,照他眼底的疲意深厚,捞过手机,看了一下。   是骆悦人打过来的微信电话。   手机左上角显示十一点零几分。   的确到了今天两人约定好要打电话的时间。   安静的空间里——   “你要睡觉了吧?”   常彬惊了一下,往后视镜里看,他老板的英俊面孔反着手机的屏幕光,演练似的又换了一句。   “是不是要睡了?”   神情一如上了谈判桌,毫厘不差地比较,然后得出结果,把电话回拨过去。   说了第二句,语调更温缓。   “是不是要睡了?”   骆悦人“嗯”了一声,她今天的确有点困,因为明天要跟骆文谦一起吃年夜饭,她今天先去了一趟外婆家。   提到骆文谦这些年都没有再婚,舅妈吐了瓜子皮,嗤声说:“他现在有本事赚钱,当然单身好了,想找多少女人找不到,没准背地里潇洒着呢,我们操这份心!”   家长里短讲了半天,没人注意到骆悦人一直没说话。   她也不想说话。   年纪小那会儿,舅妈说话不好听,张口闭口骆文谦这种人渣,骆悦人替他说过话,当即被骂没有良心。   后来她那点恋父情节没有了,对着骆文谦本人也无话可说了,舅妈又来催她去跟骆文谦走近。   “他现在赚大钱了,万一扭头娶个年轻老婆生了孩子,你半点好都捞不到!”   以前她裹挟其中,不能置评对错,她以为是自己年纪小看不透,现在长大了,才知道,是非善恶,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说法。   是永远都讲不清楚的。   只有同频共振的人才能理解你所处的立场,而不是单说一个对字或错字。   客厅里最闹腾的时候,骆悦人在沙发上一边吃砂糖橘,一边想梁空。   晚饭后,一个人回到观棠新居。   她坐在电脑前整理最近的照片,简单处理排版,写了一点文案发到“愉己”的公众号上,之后浏览旧文章,忽然发现高中那会儿,她写过很多人,唯独没有写过梁空。   好像那会儿,她看似离他很近,可却始终说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。   唯一一次,还是跟裴思禹在行知楼谈及梁空,也只是模模糊糊形容出一个大概。   其实应该还有一次。   不过那时候,她没有形容,只是静静的站着,像领略一阵盛夏的风一样,远远的感受他。   那次是在梁空他们班办谢师宴。   也是晚上,因为前两天骆悦人班上办的时候,他来接过她,他以“礼尚往来”要求骆悦人也得来接他。   骆悦人还以为他喝多了。   梁空在电话里说:“怎么,我非得喝多了你才来么?”   骆悦人就换了睡衣出门找他。   他们班定的饭点在澜中附近的商业街,隔一条路就是夜市,小吃摊的食物香气充斥整条街道,晚上人多,各个瓦数的灯泡一盏接一盏亮起。   梁空提前从饭店里出来,仿古的门脸,他靠在门口柱子上一边接电话一边抽烟,远远看着,都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很低。   甚至能想象到他说话的语气不耐烦。   修长手指掸落火星仍存的灰烬,新鲜的烟草遇风则燃,明明灭灭闪着光,青白烟气从他垂落的手腕,往上飘,漫过手臂肩身,绰影里透着一股子冷淡。   店里抢着结账的几个醉汉走出来,踉跄着踢倒饭店门口养的一盆茉莉,几个酒酣耳热的男人完全没注意,其中一个还踩了一脚,然后称兄道弟,扬长而去。   那些白色的小朵茉莉被踩进湿泥里,没人扶,就会连花带叶烂掉。   梁空眯眼盯着地上,很不爽地啧了一声,随后走过去,抬脚踢起来,脚尖推推,让花盆归了原位。   他指间那根烟没有燃尽,电话里的人可能还在说让他不高兴的话。   但不知怎么,那个画面,叫骆悦人很震撼。   灯火闹市,人流如织,他那样厌世地身处其中,却会因为路边的小花被醉汉踩了一脚而皱眉。   明明皮囊不善,是在浑水里蹚着的人,菩萨焚城,恶鬼救世,好像什么荒谬无常他都可以理解。   但他从来不把自己归为其中一类。   梁空就是梁空。   ……   骆悦人在电话里跟他说着这些,那是梁空不知道的视角,他记得的只是她站在街对面喊他的时候,他掐了烟,朝她走过去。   “所以呢,你那时候在心里怎么想我?”   骆悦人趴在床头,手指翻着书页一角,想了想说:“因为以前只是在学校听别人说你,那时候,就忽然觉得,你比我听说的还要好,好得很具象,好的很有温度,好的脱离那些肤浅单薄的形容词,是那种会默默做好事的人,在武侠片里应该是那种不留名的大侠吧。”   听到最后一句,梁空笑了。   “你还挺崇拜我。”   “我——”骆悦人脸上一臊,不承认,“我就是正常说,没有崇拜你的意思。”   不知不觉,时间就接近十二点,骆悦人想到今天白天他忙工作,这会儿问:“明天就除夕了,你还要忙吗?”   “不忙了,明早回家陪我奶奶过年,吃完年夜饭要不要见面?”   “就只有你奶奶和你吗?你大哥大嫂呢?”   本来还想到了他爸爸,但是骆悦人现在对他家里缺乏了解,只记得少年时,他跟他父亲的关系很差,便没有问。   梁空对她没隐瞒:“他们结婚家里还不知道,我大哥现在人在国外,术后修养,估计年后回来。”   提及隐婚,骆悦人不由多想,放轻声音猜道:“是因为你家里不喜欢你大嫂吗?”   这属于梁知非的骚操作,梁空也不好讲。   他不知她的试探背后的所思,只淡声说:“谁知道呢。”   没准梁知非一回国就会离婚,就算他不提,他那迫不及待的辣妹老婆估计也要提。   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家里提的必要。   梁空想起什么,看旁边座位上的盒子。   “有个东西我忘记给你了,明晚见。”   骆悦人说:“要不,明天晚上先不见了?你多陪陪你奶奶吧,你们平时忙工作,都没有人陪她。”   长孙在国外治病,好不容易除夕梁空才回来,草草吃一顿饭,就要出门,一点团圆的意思都没有了。   “我们之后见吧,我还有好几天假呢。”   梁空半开玩笑地说:“来我家过年么?我让我奶奶给你包个大红包。”   之前他说让他大嫂教她两招,现在又说让他奶奶给她包个大红包。   骆悦人噗嗤一声笑,吐槽说:“你怎么诓人都是一个句式的啊。”   梁空跟着笑了会儿,恢复正经,又问她:“春节在哪儿过?外婆家么?”   “不是,今年我爸爸说希望跟我过。”   提到骆文谦,梁空停了两秒。   “你爸妈离婚后,你跟他们关系还好吗?”   骆悦人咬住唇,有很多话涌到嘴边,倾诉欲像一瞬间开了豁口,可稍稍一想又觉得不合时宜。   这样晚了,还有一分钟就到除夕了。   这样好的日子。   她说:“挺好的,我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我爸买给我的。”   刚说完,她看着屏幕一角显示的时间,尾数由九归零,她微弯着眼,声音欢快了一些,对着电话里说:“除夕快乐,梁空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今天身体不舒服,写不到他们见面了,明天吧。   故事也不会很快结束,起码要写到下个月吧,还有挺多想讲的事情,该解释的都会写到。   感谢在2022-07-1721:40:30~2022-07-1820:02: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:爆米花可乐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重生之许墨是我老公、zhendelan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我改名了24瓶;没书看了我好烦20瓶;蓝天白云、黄小夕15瓶;NN10瓶;开心就好7瓶;阿静、真被七肯甜哭、珸一一5瓶;w61236024瓶;徐燕时呀、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、此木、爆米花可乐3瓶;长大后你还在吗、连连看2瓶;是脆啵啵、Takra、雾尔酒肆、旎旎、22824977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3章第43章   中秋给骆文谦送精致月饼的客户,后来又往他工作室送了几回点心,样样都做得精致可口,骆文谦给骆悦人打电话,叫她过来拿。   骆悦人第二次没时间过去,骆文谦给她同城快递送到观棠新居,第三次接到骆文谦电话,她忽然有些疑心,问了一句:“客户是女士吗?”   骆文谦顿一顿,应了声。   “嗯。”   父女感情不如往昔,可骆悦人终究是像他的,听出这两秒犹豫里,还有点其他的意思。   骆悦人没戳破。   “挺好的。”   那边骆文谦似有误会,着急解释道:“悦人,你不要担心这个,爸爸不会……”   骆悦人知道他想说什么,抢了话:“我没有这样的担心,你能轻松一点,我会为你开心的。”   这话,一开始骆文谦不信。   直到年前惯例,他打电话来问骆悦人要不要一块过年,骆悦人问:“就我们两个人吗?还是有别人?”   她声线温和,叫多思的人一时难辨,她是偏向前者还是后者。   骆文谦接不住话的时候,骆悦人干脆点明。   “我见见她吧,之前月饼挺好吃的。”   今年春节骆悦人原本打算一个人过,她不想去任何地方,大学四年春节,有一年在外婆家,有一年去爷爷奶奶家,梅惠的新家她也去过一次。   还有一年,大雪封城,她在平城的一家小饭店跟一帮民工大哥一起过的。   每逢节假,其他室友都是回一个地方,甚至放假前就开始在宿舍期待回家,她不是,这些年,她像掷骰子一样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。   梅惠的新老公她见过了,所以按道理,她也该去见见骆文谦的那位。   澜城没有守岁的习惯,一般天黑就开始吃年夜饭,骆悦人下午提着礼物过去,给她开门的女人比她想象中还要笑容可亲。   她跟骆文谦差不多的年纪,脸上保养得很好,看不出来岁月痕迹,身材也纤细,低挽着卷发,驼色针织裙外系着咖啡色的格子围裙,浑身透着一股知性温和。   她喊着骆文谦快来帮忙提东西,骆悦人带的那两盒水果看着都不轻,她刚刚在处理鱼,闻声着急来开门,不好接,怕腥气沾了骆悦人。   骆悦人喊她蒋阿姨。   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太多,气质又柔,没什么饱受疾苦的感觉,挺难想象因为不能生育而离婚这样的事,发生在她身上两次。   她把今天准备做的菜报了一遍,又问骆悦人要不要再添两个。   骆悦人笑着摇摇头,说够了。   骆文谦写得一手好字,在骆悦人的记忆里,家里的春联都是他自己写。   骆悦人字也还行,但用毛笔写到红纸上就有点不够看。   父女俩一边写字,一边简单聊了两句,主要聊工作,她答得不太走心,骆文谦问得小心翼翼。   突然厨房传来“哐当”的落刀声,他们同时往厨房走问:“怎么了?”   蒋阿姨片鱼切到了手,裹了创可贴后,她执意要把那盘鱼片出来。   “你爸爸说你喜欢鱼生,日料我做得不太好,别嫌弃啊。”   骆悦人在旁边帮忙洗菜,不想彼此一直这么拘束尴尬,她低着头,几缕碎发垂在脸边,微微带笑说:“听说阿姨你厨艺很好,我才过来的,不会嫌弃。”   闻声,女人也松了口气地笑,看骆悦人洗完菜又去剔虾线,动作熟练。   骆悦人不会做饭,只会煮些简单的面条饺子,但这种打下手的活,她做得很好,之前也这么帮过外婆,挑虾线的技巧还是外婆教她的。   鱼虾化冻,冷水把她手指关节冻得通红。   蒋阿姨担心起骆悦人:“你别弄这个了,凉得很,小心感冒。”   骆悦人:“不会,很快就弄好了。”   吃完晚饭,骆悦人陪他们看了一会春晚才出来。   蒋阿姨想留骆悦人在这里住,很热情拉她到客房门口看,说一早给她把房间打扫出来了。   寝具都是新的,骆悦人能看出来用心,但还是拒绝了。   之后骆文谦送她下楼。   出了楼栋,外头漆黑,一扇扇窗户里透着光,隐隐能听见别人家的团圆声,听着叫人很放松。   送她回观棠新居的路上,骆文谦试图跟她聊天,沾点行业上下游的关系,骆文谦跟骆悦人的舅舅私下还有点往来,见了面,那层不好讲的亲戚关系,只能靠骆悦人维持着。   自然话题都在骆悦人身上。   “你舅舅说你舅妈给你安排相亲,你见都不愿意见,听说男方还不错,家境殷实,研究所工作,其实可以试试。”   她这个年纪正是谈恋爱的时候。   “我不喜欢。”   她望着手机屏幕,犹犹豫豫,想着这会儿他应该还在陪他奶奶吃饭吧,还是没有给梁空发消息。   只将对话页面朝上滑。   早上他发给她一张照片,是一只毛茸茸的小豆柴望着镜头,不知道谁那么有少女心,还给狗狗耳朵旁别了小花夹子,配上小狗天然的治愈微笑,娇娇的,可爱死了。   骆悦人当时刚睡醒,立马跟他确认。   “这是妹妹吗?”   他回的话,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。   “这么多年,我没有别的狗。”   现在回看,还是觉得这话不对劲。   骆文谦好几次瞥向副驾驶,眼里带着点自责,欲言又止,终没有说话。   直到车子停在小区门口。   “年后有没有空?驾照大学就拿了,爸爸给你买台车吧,你上班出门也方便。”   骆悦人解开安全带,动作顿了一下,带子才归了原位,她后知后觉,骆文谦可能误会。   有些话,她早想说了。   “我真的没有因为你和妈妈的婚姻破裂,就从此对感情不抱希望,舅妈介绍的那个对象我是真的不喜欢。”   昨天回家还聊到这位何先生了,似乎骆悦人的拒绝打击伤害到他的自我魅力认知,他越发有穷追不舍的姿态,央着舅妈当说客。   在舅妈眼里他们郎才女貌,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   骆悦人很烦,也不管素质了:“可他真的很矮。”   璐璐瞬间爆发出鹅叫般的笑声,舅妈瞪她,她不知收敛,反而学舌:“可他真的很矮唉,瞪我也长不高啊。”   最终以舅妈黑着脸结束话题。   “我期待恋爱的,也完全不排斥婚姻,你不用过多担心我,也不用过多自责,总想弥补我什么,我现在工作挺好的,自己买车还月供完全可以,不用操心我,你和蒋阿姨好好的吧。”   她跟梁空的事,她没有告诉除璐璐之外的家里人,总觉得太早了。   可她不介意跟骆文谦说,潜意识里,她一直觉得骆文谦是尊重她理解她的人。   就像那年寒假,梅惠忙着再婚的事,她说她想去找一个男同学,骆文谦就给她买了机票。   他们骨子里有共通的浪漫和诗性,有些不切实际的冒险,即使缺乏理由也可以一意孤行。   骆悦人站在车窗外。   “其实,我谈恋爱了。”   骆文谦本来愣着,闻声惊喜地扬高嘴角:“是吗,谈恋爱了?谁啊?爸爸方便问吗?”   这一秒,忽然变得很神圣。   她认真说:“他叫梁空,你知道的,就是大一寒假我去洛杉矶找的那个男同学……我把他找回来了。”   “很喜欢吗?”   之所以没有跟外婆舅妈她们说,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回答一堆查户口一样的盘问。   但是骆文谦不会,骆悦人也知道他不会。   她“嗯”了声。   骆文谦冲她笑笑点头:“喜欢就好。”   电梯迟迟不下来,与骆文谦分别后,那股心热依旧留存,甚至有扩散的趋势,她没忍住给梁空发消息。   [我刚刚跟我爸爸说我很喜欢你。]   发完,她就在羞耻中懊悔,连忙点了撤回,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才会跟家长说今天跟谁玩了,很喜欢谁吧,   太幼稚了。   电梯到层,屏幕里跳进新消息。   LK:“?”   她以为撤回及时,梁空没有看到。   骆悦人:[不小心发错了。]   几秒后,进一条——   LK:[发错人了?]   骆悦人没经心地应下,打算敷衍过去。   [嗯。]   结果微信电话直接打过来,大少爷声音不爽。   “原本发给谁的?你跟你爸爸说你喜欢谁了?”   骆悦人瞬间头大。   完蛋,他看到了,还越描越黑。   “嗯……是你,”她小声又诚心地解释道,“我只是有点不想告诉你,才刚刚谈恋爱,我老是把喜欢你挂在嘴边,显得有点轻浮吧。”   梁空笑了声,他音质低,又有清越感,每次这种懒散发笑的声音,都有种痞坏的意思,叫人听着面红耳赤。   果然,话也不正经。   “我求你轻浮吧。”   骆悦人简直哭笑不得:“哪有求人家轻浮的,你这个人,真的很奇怪!”   “那怎么说,求你说喜欢我?”   电话那边有狗狗的叫声,轻软的,让她站在上升的电梯里,腾空一瞬,想到过去很多画面。   梅惠一直不让养狗,她真的很喜欢妹妹,梁空也经常带出来给她玩,很多个场景里,她把妹妹抱在腿上,给它换衣服,教它握手,跟它做游戏。   梁空呢?   那些片段里的梁空,是在旁边看她吗?  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。   她对他太缺乏关注,也不止这一件事,高中那会儿,很多开心的事回想起来,画面里都是缺少梁空的,他一定在场,但他在她的记忆镜头之外。   好像,他只要看到她开心就可以了。   他以怎样的形式,直接或间接的参与并不重要。   电梯到层停稳有小幅缓冲,厢门移开,静了几秒的听筒里,梁空接着之前的话,又说了一句,低低的。   “我也求过。”   骆悦人握手机的手紧了下,像摇晃多时的碳酸饮料,在一个小小的动作里猛然抠开,噗呲一声,酸涩炸裂,压着心脏,顶着喉咙,叫人说不出话。   千言万语汇于舌齿,尽数滞留,过时不候,也可能于事无补。   她选择回到当下,用郑重轻柔的声音跟他说:“那我轻浮吧。”   以后你求什么我就答应什么。   我不想你再有任何徒劳和遗憾,即使是星光落在你身上,我都希望它是即时的。   ……   第二天。   按计划去外婆家拜年,住到初三,正月里通宵打麻将算是澜城街巷的特色,骆悦人跟璐璐带几个孩子放烟花回来,牌桌上正缺人,她被拉去当牌搭子,陪他们鏖战到早上六点,还输了七百块钱。   外婆早睡早起,给她热了一碗甜汤,催她赶紧上楼睡觉。   到中午饭点璐璐来敲门,她这才迷迷糊糊起来洗漱,昼夜颠倒叫人身体很不舒服,她嗓子有点疼,可能是昨晚被香烟气熏的。   吃完中饭,回观棠新居补了一觉。   没想到这一觉睡了更糟,喝水都能感觉到喉咙肿胀了一圈,摸摸额头也有点烫。   冬天生病已经成了惯例,甚至久病成医,她都诊断出自己可能是扁桃体发炎引起高烧。   去医院一看,果然,三十八度。   做完皮试,医生给她扎了输液针,扎针的时候她别着头没敢看,女医生还调侃了一句,这么大人还怕扎针啊?   她很怕的。   所以连耳洞都不敢打。   高考前,学校安排体检,市医院的几个医生护士在行知楼给他们采血,八个人一组。   偏偏她分到一个实习护士,偏偏她血管很细,取血位置在肘中,硬是把那片扎青,她本来就很怕打针,不想在同学面前搞特殊,显得矫情,已经忍到眼睛都红了。   旁边是理科班,项曦在排队,对那个实习护士很无语又不好说什么,就提议:“能不能换个人给她弄啊?”   护士也很抱歉,说自己实习,这个小姑娘血管细颜色又浅,真的很不好抽,之后换她们护士长来吧。   项曦轻翻了个白眼,从队里出来,扶着骆悦人去旁边,问她还好吧。   背身的时候,她快速抹了一下眼睛,抿着唇摇头说没事。   那天除了抽血还安排了别的检查,梁空一早做完被人喊去打球,还没走到篮球场,收到项曦的信息,球往旁边人身上一扔掉头就走。   骆悦人不知道他那会儿的风风火火,见他过来的时候,悠悠闲闲,手上还提着两瓶食堂买来的饮料。   拿其中一瓶戳项曦肩膀。   “她是三岁小孩?打针还要你抱着哄?起开!”   项曦低骂了一声,松开手。   骆悦人当时怎么想他的?好像是瞪了他一眼,觉得他冷血,没有同情心,所以他站到自己跟前,拧了瓶盖,递上来给她,问她是不是怕打针的时候。   她都不理他,眼睛红红的。   梁空嘁一声笑了,他这个人哪怕被冤枉了说话都是一副贼匪腔调的狂妄,用他联名款轻踢一下她的小白鞋:“什么态度?我拿针扎的你?”   骆悦人还偏着头,看地上那些被学生压完针孔,沾着一点血,随处乱扔的棉花球,声音硬邦邦的:“与你无关。”   梁空:“那我滚?”   骆悦人立马求助似的去跟项曦对目光,意思你听听他在说什么啊!   思绪被响起的手机振动打断,记忆里的画面停在这一帧。   骆悦人回过神,用没扎针的手按下接听,忽然心虚地意识到,自己来医院应该跟梁空讲一声的。   她忘了。   这些年,她生病都是一个人解决。   梁空给她打电话是因为昨晚听说她在跟家里人打麻将,输了钱,问她喜不喜欢打牌,她回答得特别实在。   “如果能赢钱,还挺喜欢的。”   梁空就笑着说,你也真不傻。   今天有个朋友会馆试营业,梁空跟高祈去捧场,还有一个他在洛杉矶的外国朋友,他想带她到自己的朋友圈子里来,特地抓了三个菜鸡,准备接她过来玩。   骆悦人嗓子堵住了,说话前重重咳了一声,看头顶才缓慢输了一小截的药水。   “我现在过不去。”   梁空听出她声音不对劲。   “怎么了,还没睡好?”   因为血管细,她输液得把速度调得很慢,汇聚,成滴,坠落,她感受着手臂上蔓延开的寒气。   正月里医院值班医生少,输液厅就她一个人,想喝热水都找不到人帮忙。   “梁空,我扁桃体发炎,发烧了,你可以来医院吗?”   请求的声音很轻很缓。   她已经听到他那边的热闹,而且他刚刚也说了,他在洛杉矶的朋友来澜城玩,这人很逗,在某个脱口秀节目拿过亚军,他本来应该跟朋友度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消遣晚上,也尽地主之谊。   可她忽然很想让梁空过来。   她很久很久没有在生病的时候被人陪着了。   “你来一下,然后再去陪你朋友可以吗?”   他拒绝干脆:“不可以。”   骆悦人一愣,以为是他走不开的意思。   “那没关系……”   声音被打断——   “哪个医院?地址发给我,快点!”   心情像坐了一个过山车,欣愉似潭荫水面忽然冒出的小泡,密密沸在她心间。   “你要过来呀?”   他又重操旧业,学她说话,还拖着音。   “是呀。”   软萌语气助词都被说得生硬又强势。   “我发地址给你了,那你朋友他们……”   声音再次被打断——   “不用管他们。”   问过骆悦人想吃什么,半个小时后,梁空提着一个保温盒,出现在输液厅,穿藏蓝色连帽大衣,厚实的羊毛质地,里头是一件圆领粗花的白色毛衣,走路带风,瞧着温暖又青春。   她看着,一动不动,震惊又无声,眼睛却很快雾湿了。   出声软软的,又很哑。   “你怎么会这么穿啊?”   梁空走到她跟前,先看了看药水,又注意了一下流速,放下两个盒子,坐在她旁边,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印着蓝色小碎花的纸巾,撕了封口粘带,挺得意说:“还好在前台顺了包纸出来,想着你会不会流鼻涕,先淌眼泪了。”   他轻轻给她擦着,见她定定望着自己,回答她刚刚的问题:“就随便穿的,哭什么?有那么好看吗?”   他想开玩笑逗她,但骆悦人笑不出来。   她处于一种现实,记忆和梦境三者错乱的懵态,直到用自己冰冷的指尖摸到梁空温热的脸。   “我大三那年春节在平城回不来,发烧在医院吊水,是学校附近的小医院,靠窗的一张窄床,因为前一个病人吐了酒,没法躺,我就靠着窗,迷迷糊糊睡着了,然后周围变得安静又干净,你就是穿着今天穿着的衣服,一模一样——”   她说到哽咽,很艰难地呼吸了一下,吐出来的白气都叫她的嗓子淤堵到发疼。   “你说,你是来接我的,真的特别真实,你还帮我拔针了,棉花球按在针孔上有点疼,然后那个疼忽然变得很强烈,我就被人推醒了,输液结束了,医生太忙,忘了我,没有人帮我拔针,血在输液管里回抽了好长一截,那个医生慌忙过来拔掉,跟我说对不起。”   骆悦人对那个场景印象太深。   她当时久久回不过来神,按着又肿又疼的手背,弯腰,朝着地面,长久的呼吸叫她唇鼻附近的围巾浸了潮湿水汽,她没说话,只用力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。   医生简单嘱咐两句,随即白大褂一角在视线里消失,她的眼泪也失重坠落,砸在地面上,洇晕开一个深色的点。   输液的针头悬垂着,针尖带着属于她的红色。   周围散不掉的酸酒气依旧难闻。   她眼眶湿红着,长久看着门口,好像会有什么人在那里凭空出现,但没有,梦已经醒了,是真实世界,门口只有无数陌生人在她的视线里毫无意义的进进出出。   而外面的平城,在下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,几十年不遇。   真的太冷了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1820:02:26~2022-07-1921:21: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后天吃什么饭44瓶;温温、要柠管!10瓶;问问、梁空吗5瓶;桑延霜降百年好合2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4章第44章   她说的那场平城大雪,梁空记得。   也只是记得。   他并没有什么超能力,能在她记忆的场景里凭空出现。   骆悦人读大学那几年,梁空一直很关注平城的消息,直到她不再出现在某档市民新闻后插播的天气预报里,这个城市,对他来说,也彻底失去了意义。   如果愿意,即使隔洋跨海,他也有的是办法能打听来她方方面面的消息。   可是后来,梁空不愿意。   不想再放任窥知欲,他太懂那种贪心。   骆悦人刚上大学那会儿,因为他太想她了,太舍不得这个人就这样从此与他无关,所以明明在机场走得那么潇洒,到了异国他乡,却忍不住去关注、去留心与她有关的一切。   然后,忍不住去干涉。   那次,她的奖学金名额被一个校领导暗箱操作,她反被流言所扰,身陷校园风波。   见不得她受一丝一毫委屈似的,他等不及地夜机回国。   而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,也好像只是为了撞醒他,少再仗着这一点背景本事,自作多情地参与她的人生。   八月份不是亲眼看到她身边已经有别的人了,夏天才过去多久?   想证明自己的深情款款,还是较着劲想把她身边那个男生比下去?显得对方很无能?   洛杉矶到平城没有直达航班,飞机晚上停在澜城的浮桥机场,他等不及转机去平城,一早安排了人把他的车停过来。   一边接电话关注事情的进展,一边往停车场去,只想着最快最好地把事情处理了,然后出现在骆悦人面前。   他连台词都想好了。   “事儿爷给你办好了,你那个没用的男朋友趁早换了吧,屁本事都没有,配不上你,我现在虽然长期在国外,但只要你有事,我绝对第一时间到你身边来,骆悦人,我好他一百倍。”   吊桥效应有种特有的刺激和浪漫,叫他整个人浮想联翩,热血过头。   甚至忽略电话里的人提到“现在国庆假期还没有结束,就算出了结果,校方那边估计也得之后通知”。   他都忘了想想,现在国内放假,骆悦人可能也不在平城。   对着电话,他只有迫不及待的两个字:“尽快!”   接着,数分钟后,就在永明路出了车祸。   澜城入秋,夜里露水重。   尖锐的鸣笛声,让他在猛烈撞击后恢复一些意识,稍一动,血液粘稠的划过眉心,小半张脸都是腥红血迹,耳边是伴随剧痛的一阵阵嗡响。   两车相撞,货车司机醉酒驾驶,还有行人被伤及,路边花圃上都溅了血。   破碎的挡风玻璃外,是警戒线外拥堵起来的围观路人,大批医护人匆忙来往。   他出现幻觉了。   居然看到骆悦人抱着一只纸箱,站在树下,目露悲悯地看着自己,很快她被另一个女生拉走,她走前还匆匆回头看了一眼。   朝着他的方向。   被推上救护车时,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掉出来,护士在测心率和血压,数据并不乐观。   他陷入半昏状态,眼皮像倒计时那样迟缓地一闭一合,视线频频陷入死寂一样的黑暗。   合车门前,有人发现地上的钱包,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,护士草草抓起来问:“是你的吗?”   无力的眼帘,映入一张小寸照片。   照片里女生面庞白净清柔,亲昵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豆柴,冲镜头笑,一双小鹿眼清凌凌的,肩臂单薄白皙,吊带旁边是黑色的小猫纹身,是纹身贴,没有贴好,猫耳朵缺了一角,却更显灵气。   他手指带血,艰难蜷缩关节,抓住照片,沉浊吐出一口气。   “是……我的。”  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,他忽然好怕死。   他总得再见见她吧。   大难不死后,老太太带着他去拜佛。   他做手术那夜,老太太眼皮直跳,怎么也不能合眼,披着衣服在观音像前抄经,老宅一夜灯火通明,一大家子都陪着。   连正在开会的梁知非都被喊回来,西装没脱就赶来佛堂,老太太抹泪说:“是空空打小那块玉丢了,那玉是丢不得的。”   梁知非哄着说,会叫人找回来,一直哄到医院那边传来消息,说梁空没事了。   严竺寺受梁家的香火,老太太诚心礼佛数十年。   大雄宝殿传来这样声势浩大的诵经,上一次,还是十几年前,也是为他求平安。   撞钟声持续了一百零八下,荡彻山谷,他病容犹存,从莲花经幡下走出来,宝鼎焚经,香灰弥散。   有一瞬,迷了眼,他弯下身好几声重咳,肺腑巨痛时,忽然才悟了,他用了二十年的名字是什么意思。   佛言,当念身中四大,各自有名,都无我者。   是为四大皆空。   莫强求。   他在澜城一直养病到入冬,未见雪,回了洛杉矶,之后她在国内的事,他都不再去打听干涉。   会知道她毕业在平城电视台实习,也是巧合。   因为之前动过家里的关系,去帮骆悦人处理奖学金那件事,没想到还有人记着。   一次宴会上,梁空碰见一个平城电视台的人,过来跟他攀谈,说他们台里来了一个叫骆悦人的实习生,听人说是梁空的故旧。   “……目前做一档插播的天气预报主持人,小姑娘挺认真负责的,不知道会不会有点屈才。”   这些搞文化的人,心里臆测着再下流的关系,出口都能文绉绉,算盘也敲得比谁都响。   梁空不想她因为自己卷进这些烂世故里。   笑不至眼底,话也说得事不关己。   “不认识,不过要是真兢兢业业,那是要提拔提拔。”   事不关己说得好听,可一回洛杉矶,他就忍不住去找那档新闻,因为担心自己一旦开始关注她,就会行为不受控,他连点开电视看转播都犹豫了很久,最后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。   谁需要他的理由啊,说给自己听罢了。   也不是刻意去关注她,随便看看新闻罢了,顺便看一下国内的天气预报。   他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。   地处北方的平城,跟西海岸的洛杉矶气候迥异,冬季干燥,有暴雪,而洛杉矶的冬天是全年的降雨季。   经常他从外通宵回来,醉或不醉,醒或不醒,落地窗外下着霏霏小雨,雾气朦淡,玻璃映着电视机里的画面。   主持人声线温柔,说,今晨有雪,注意防寒。   转播画面里平城的街巷覆白。   而他的院子里正在落雨,阔叶绿植腾起淡青水雾。   两者在玻璃上交相辉映,青雨与白雪,有种讲不清的缠绵。   有时候,电视开着,他会在客厅沙发上睡着,梦里还是隔着屏幕的天气预报。   哪怕看不见摸不着,她光是存在着,说着另一个半球的阴晴,于他而言,都如神明降世一般,是一种莫大的普世福泽。   一想到她,就像风尘仆仆的旅人终于走进故乡的雪天,天地澄净,壁炉生火。   连睡觉都会觉得安稳。   ……   医院,输液厅。   梁空将湿了的纸巾折一下,给骆悦人把剩下的眼泪擦干净,温热指腹轻抚了抚她烧红的眼周皮肤,然后手臂一圈,把人抱在怀里。   他想跟她说,要是知道那几年你过得那么辛苦,我不会不管你的,就算再不要脸一点,你真有男朋友都没关系,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这些罪。   但梁空不喜欢说这种早就逾期失效的废话。   手掌抚她的长发,他只是低头,亲亲她的耳朵,轻声跟她说话:“想我是吗?”   骆悦人用力点头。   刚止住的眼泪朝外温热一涌,洇在他胸前的衣料纹路里。   她那只没扎针的手,攥着他的衣服,抽噎似的又说:“可是,我不许自己再想你了。”   其实从洛杉矶回来之后,她一次次回忆,深感无地自容,早就不许过了。   可是隔了两年,在那个雪天的小医院角落,她还是忍不住想他了。   “我觉得我真是一个很差劲的人,每次都是在受委屈、难过、生活不顺的时候想你,你以前已经对我很好很好了,可我还是好贪心,想霸着你不放,其实我去洛杉矶找你那次,你跟说我让我清醒一点,我觉得你说的很对,我真的不清醒,我自己都分不清,我到底是喜欢你,还是太贪心了,不想失去一个对我好的人,我只是很自私地想拉住你,不让你往前走了。”   “你大学,没有男生对你好吗?”   她脸上挂着点点泪珠,边说边哭,隐隐有哭昏过去的兆头,梁空一问,她下意识地摇了几下头:“不一样,跟你不一样!”   食指一侧轻轻贴她眼睛,沾走她睫毛上的细密泪迹,梁空垂眸望着她,轻声问,点醒一般:“现在分清了么?”   她吸了一记鼻子,恍然怔住。   如果对方不是梁空,她连别人的好都不愿意要,怎么会是贪心那些好,明明是喜欢这个人。   “还有——”   梁空跟她说:“你没有很自私地拉住我,不让我往前走了,我不往前走,是因为我自己不愿意,我哪都不想去,只想等你什么时候回头再看看我。”   骆悦人鼻头发酸:“那我要是一直没有回头呢?”   他笑一下,很无所谓的样子。   “也没关系,我们过去的一切,我都喜欢,我都忘不掉,就算一直站在回忆里,我也心甘情愿。”   骆悦人喉头一哽,脊背颤起来,额头抵进他肩窝里。   梁空抚一抚她后脑勺,叹了声气。   “我不想说肉麻的话了,你也别哭了行不行?”梁空抬眼扫她那只快见底的吊瓶,“待会儿,护士过来换吊瓶还以为是我给你欺负哭了,不哭了,缓一缓,吃点东西行吗?”   骆悦人点头。   梁空揉揉她的背。   他这个人顶护短不讲理的,高中毕业,那次索卡手贱在酒吧推骆悦人下台跳水,她那会也这样,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,他抱着她坐在DJ台,当时心都疼死了。   梁空才不管当天是索卡生日,道歉都不管用,硬是把人灌到扶墙吐,落一个“睚眦必报”的名声也无所谓。   听她说这些事,他恨不得把那个小医院的医生都找出来,站一排训,问他们怎么照顾病人,一个小姑娘病成那样去输液,半点都不留心她吗?   “那年寒假平城暴雪,不是到年前两天就停了吗?买不到票回家?”   骆悦人愣着,没想到梁空居然会知道那场暴雪停在年前。   眼泪擦净,眼底还泛着一点潮湿的光,她看着梁空说:“我没有家了。”   想到当时发生的事,她喉间发涩,低低重复道:“梁空,我没有家了。”   她发烧那天,是学校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,早上起来吃了退烧药,但是不管用,她从考场出来依旧顶着高烧。   人晕晕沉沉回到寝室,撑不住似的倒在床上睡觉,人烧得迷迷糊糊。   有室友担心她的身体,也好心问要不要陪她去医院看看,骆悦人躺在上铺紧裹着被子,说不用了。   大家一早就定好了票,人家好心,她哪能真让人家真为自己延误,更何况明天有暴雪,考试一结束,室友们的家长就打电话来催她们赶快回家。   按计划,骆悦人今年是要去梅惠那儿过年的,但是前几天,梅惠新老公的妈妈来看小孙女,要在这边住一阵,家里挪不出空房间了。   梅惠就打电话跟骆悦人说,让她考完试先回澜城外婆家待一周,刚好可以陪陪外婆,等之后婆婆走了,空出房间,骆悦人再过来一起过年。   骆悦人听着,心里泛酸,但她什么都没说,只在电话里低低说:“知道了。”   她没打算考完试回澜城再折腾,平大的宿舍假期不会封,她打算留在宿舍看书,新学期就有法语考试,就当提前准备。   那次发烧在熬了一夜之后更加严重,她醒来已经是天地灰白的下午,宿舍空无一人,甚至整栋女宿的楼都像搬空了一样,寂静无声。   她艰难地挪动下床,穿衣穿鞋,戴好围巾手套,打开导航搜索,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医院。   她坐在医院靠窗的窄床边,刚扎上针,梅惠就打了一个电话过来,问她考完试了吧,回澜城外婆家没有。   骆悦人嗓子痛得说不出话,因为生病,人变得很脆弱,形单影只的,她觉得很孤单,即使知道千里迢迢没有用,她还是想跟梅惠说,她发高烧了,现在特别难受。   只是想被妈妈安慰一下,关心一下。   “我还没……”   梅惠也没等她说完,好像刚刚也只是随口一问,因为电话里忽然传来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。   梅惠立马兴冲冲道:“悦人,你知道吗?月月会说话了!前两天我在客厅冲奶粉,她在小床上玩,忽然蹬着小腿,说妈妈,奶声奶气的,可爱死了,就是说的不太顺。”   她为人母的幸福,隔着电话,都溢于言表,说着,立马逗起孩子。   “月月,快,喊妈妈,电话里是谁啊,是姐姐呀,快喊妈妈给姐姐听。”   骆悦人抿着唇,下颌忍不住发颤,眼底是酸的。   那个牙牙学语的童声,在梅惠无数次的期待和鼓励里,喊出并不清晰的“妈妈”时,骆悦人泪珠在脸上长长滑落。   也喊哽咽地喊了一声。   她说:“妈妈,我生病了。”   尾声低低的。   梅惠笑着夸道:“我们月月真棒啊。”   等梅惠想起骆悦人刚刚好像说话了,再问过去时,已经过了很久,骆悦人抹了一把脸,说没事。   年前,雪停了。   是有机会去梅惠那边过年的。   但那场发烧痊愈后,骆悦人哪里都不想去了。   她说想留校复习,之后有考试要准备,梅惠在电话里不高兴地批评她,说月月出生到现在,骆悦人都没有来看看妹妹一次,说她不是好姐姐。   当然也不是真怪她,她还在逗孩子呢。   第二年推不掉了,骆悦人才去那边过了年。   他们一家待客都很周到。   ……   这些事,对骆悦人来说,是很难以启齿的委屈,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,好像人长大了成年了,就该有这样行于世间、食苦不言的基本能力。   讲出来,就是卖惨了。   一句“众生皆苦”就能显得你一个人娇气又矫情。   说完,她停了一会儿,跟梁空解释:“我不是不能接受他们离婚再婚,本来她跟我爸离婚的时候,说棠杏苑的房子会留给我,但她结婚不久就要卖掉,说叔叔的项目缺一笔钱,我没有任何意见,我也希望我妈妈过得幸福,我只是没想到,她的幸福里,我一点位置也没有了。”   “忍了这么长时间,才说出来吗?”梁空放下筷子,心疼地摸摸她的眼睛,轻声哄着,“别又哭,我听着呢。”   “我后来一直想着你跟我说过的话,放低期待,慢慢的,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。”   他故意轻轻颔首:“很好,会举一反三了。”   骆悦人被夸得破涕为笑,她右手扎针,不方便拿筷子,只负责指:“想吃那个虾饺。”   梁空夹起来,另一只手虚托在筷尖下,喂到她嘴边。   骆悦人一边嚼一边问:“你晚饭吃了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骆悦人侧头看旁边摊开的食盒,种类多,分量也不少。   “那你一起吃啊。”   他当时着急过来,东西都是在会馆里叫人打包起来的,刚好是偏闽粤菜系,很清淡,也适合病人吃。   他记得骆悦人的饮食习惯,她不吃蛋黄,任何蛋黄都不吃,三鲜里有鹌鹑蛋,他垂眼,用筷子夹开,剃干净才送到她嘴里。   “这不是要先伺候你。”   说得她像什么公主似的,骆悦人快速咽下食物说:“一起吃啊,你一口我一口。”   梁空笑了下,随后就蹲在她面前,端着小碗,用一种童稚语调问她:“小朋友,过完年几岁啦?掰手指数给哥哥看看,你一口我一口是不是幼儿园老师教的要学会分享?”   骆悦人扑哧一声笑,眼睛都弯起来。   那么冷面的一个人,说这么幼稚的话,她伸手打他,都一下忘了自己手上还扎着针。   梁空及时攥住,又轻轻放平,蹙眉提醒她:“别乱动,待会儿翘了针要重新扎,不怕吗?”   真像个小朋友一样被教育了,骆悦人很不好意思,别了别眼神说:“谁怕扎针啊。”   梁空道:“是吗,不知道谁高考体检抽个血,都要人捂着眼睛。”   骆悦人抿抿嘴,不说话了。   那天体检抽血,的确是梁空捂住了她的眼睛。   她跟项曦都从队伍里出来了,再去需要重新排队,索性就等到最后,中午的放学铃已经打响,学生着急去食堂吃饭。   行知楼里学生几乎走得干干净净。   护士长给骆悦人抽血,项曦在旁边分到另一个护士手上。   手臂那儿的青色还没退,护士长安抚说不疼放轻松,对骆悦人这种从小怕打针的人来说,这种话基本零作用。   因为人少,其他两个实习护士都围过来想看护士长操作。   骆悦人更加紧张了,还不好躲开视线。   护士长越说不怕,她看着针孔越来越近,就越是心慌。   然后,眼前一黑。   浅淡又好闻的烟草味传来鼻息之间。   梁空捂住她的眼睛,说了一句:“没事,很快就好。”   一瞬,她的注意力被分走,扎针的过程很顺,也没有之前那么疼。   “我那天看你很早就抽完,跟你们班的男生一起走了,后来为什么会回来?”   梁空等她说完,再喂食物给她:“项曦跟我说的。”   “哦。”   她没多问。   问了梁空也不会告诉她,项曦给他发的消息是:   [你人呢?你那个乖宝贝被一个实习护士把胳膊扎青了,你不来看看?]   高中那会儿,梁空的朋友圈子里就没几个正经人,骆悦人被他带在身边,那帮歹人一开始也很惊讶。   梁空身边围一圈“妖艳贱货”式的辣妹,那画面会很和谐,你看一眼也不会多留意,就是觉得他身处其中,完全没毛病。   可他身边要是跟着骆悦人,他走两步,再回头等等小姑娘,那画面就是哪哪都有问题。   她太单纯太干净了。   她都不晓得,她不在场的时候,梁空的朋友都喊她乖宝贝,有一次骆悦人在,不知道谁说漏了嘴。   她还跟着一脸好奇:“谁是梁空的乖宝贝啊?”   自然没人告诉她,一帮人打着哈哈应付过去,骆悦人性子好,也不追问。   梁空就坐在昏昧灯光里,像猎人紧盯小鹿,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化,然后大致猜到她在想什么。   “原来他还带别的女生一起玩啊,唉,没关系,大家都喊她乖宝贝,一定都很喜欢她吧,唉,没关系。”   然后,她端起桌上的杯子,咕嘟咕嘟喝大半杯饮料。   _   骆悦人吊完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,梁空去给她拿了药,然后牵着她去外面找车。   这边车位紧张,他过来的时候停车费了大力气,还得走上一截路。   药水里有点安眠成分,梁空本来想给她找个病床躺着,她说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气味,就作罢。   在那儿坐着吊完水,他们聊着天,她也没合眼睡一下。   梁空牵着她往前走,问着:“困吗?烧差不多退了,回去睡一觉。”   医用胶带按着一小块棉花球,贴在针孔上方,刚刚医生拔完针,梁空帮她按了好一会儿,现在这手被他牵着。   骆悦人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,十指相扣,好像是第一次。   她觉得挺神奇的。   她跟梁空之间,好像一直不按正常流程,第一次谈恋爱,乱谈的,没想到第二次也在乱谈,先上床,把最亲密的事先做了,才温情脉脉十指相扣。   “我下午已经睡过了,感觉不是特别困。”   找到车,梁空解了锁。   骆悦人挺新奇地打量这辆黑色的大G:“你换车啦?”   “早买了,这两天刚改装完,还行么?”   骆悦人点头:“感觉特别适合你,很酷。”   像G65这种越野,要比连号宾利衬他气质得多,也不是宾利不好,就是他酷一点,会更像高中时候的梁空。   重逢后,很多场景里,他都西装革履,有点商务,矜贵冷淡,大概是还没适应,骆悦人会觉得这样的梁空太有距离感,虽然他高中也不是什么好亲近的人。   “上车,还有个东西给你。”   梁空拉开副驾门,座椅上头搁了一个纸袋,英文logo是骆悦人今年光顾过的一家鞋包品牌。   骆悦人拿起来,回头看他:“这个给我的?”   梁空抬抬下巴:“上车看。”   替她关好车门,梁空很快也坐进驾驶座,示意她把里面的盒子打开。   就刚刚那会儿功夫,骆悦人猜里头可能是个包。   但打开,看到那只包,她还是惊了一下。   “怎么会……”   一模一样。   梁空看着她说:“一早叫人买好了,之前耽搁了一直没机会给你。”   “干嘛要送一个一模一样的包给我,这个包,我买过呀。”   梁空说:“我知道你买过。”   他还替她拎过呢。   “不是蹭坏了吗?别人没办法赔给你,总不能就这么算了,我补一个给你。”   骆悦人咬住下唇,手指摸着小羊皮上细腻的荔枝纹。   那天被摩托撞的事,她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像走马灯一样,匆忙得不得了。   没想到他会留心她的包被蹭坏。   “又不是你的错,你干嘛赔给我呀。”   梁空手伸过去,捏捏她的脸:“我换了一辆车,你就不记得你之前在我车上说的话了?”   骆悦人哪能想起来,侧身对着他问:“我说了什么话?”   “你说,‘你不会让我吃亏的,我知道’,记起来了么?”   骆悦人点点头。   梁空倾身靠近过来,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,忽然喊她名字。   “骆悦人。”   她轻轻一应,也同样认真看着他:“嗯?”   梁空望着她,语气郑重。   “你跟着我,我不会让你吃亏的,别人敢让你吃亏,我也不会轻易算了,我不会让你受委屈。”   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这样的事,也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,一时间,她只觉得胸腔里各种酸涩又庆幸的情绪翻涌着。   话说不出来,她俯过去,微微抬起下巴,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。   退回原位,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在昏黄车灯里,柔柔软软地看着他。   “谢谢你,梁空。”   梁空追过来,手指捏住她下巴,亲在她嘴唇上,他的肢体动作要比她强势的多,充斥一股霸道意思。   亲完后,视线被她耳垂吸引,他伸手揉揉:“不用谢,亲我的时候,用心一点。”  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。   但大概烧退了,热度还余存,咬了下唇,再松开就有了勇气,手臂搭上他肩膀,侧过脸去吻他,主动伸了舌头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双更,补上昨天的。   感谢在2022-07-1921:21:45~2022-07-2101:10: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肥宅不肥!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爱情海洋中的Allan20瓶;现在の钢牙鲨16瓶;小刘我夜夜风流10瓶;顾茶眠6瓶;我改名了、问问、596796905瓶;天光乍现3瓶;连连看2瓶;乌芮、碓冰拓海在吗、折枝、是脆啵啵、濯枝雨、~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5章第45章   骆悦人将手搭到梁空肩上来时,梁空几乎没动,只视线微微偏了一下,看那只手掌在他肩臂上落实、勾紧。   车内的光线,狭窄昏静。   她倾身靠近,光影便随之变动。   梁空余光察觉,也没多大反应,刚刚是在脸颊蜻蜓点水一下,现在她要亲别的地方,估计也是点到为止。   预想中,很短暂的过程,并没有在双唇相触后立即结束,因他没有任何防备,随性的坐姿,落在方向盘上轻敲的手,还有微微开启的唇齿。   她溜进去完全不费力。   不得章法和一鼓作气太适配了,她过于投入认真,轻咬和吮吻,试他会先回应哪一个。   梁空怔住,没有回应。   不属于他自身的口腔温度叫后脑皮层短促过电一样,麻了一瞬,指骨在黑色方向盘上攥紧,手背绷起的青筋仿佛昭示她带来的反应,已经贯通到何处。   缺乏技巧性,让她这个潮湿的吻,多少有点欲气而不自知。   梁空还没来得及在她不打招呼的吻里缓过来,她已经停了动作。   眼睫一抬,看对方被自己亲成水光潋滟的唇,她像交了份糟糕试卷一样,急忙去遮掩最终结果——手指擦他唇瓣,暗舔自己的。   “我好像,不太会亲人,我唔——”   后面还有一句非常能体现她勤学好问精神的“我之后再练练”,没说出来,梁空攥住她刚要收走的手,俯身吞没她的声音,吻噬入侵。   骆悦人无力招架,一点点后退,直至后腰压上椅背,再无躲让空间。   由他形成的昏朦阴影完完全全将她笼罩住,她的手腕没有被松开,依旧被他手指攥着按进车椅上部,与皮质摩擦间,有细微的疼和痒。   彼此的呼吸仿佛也被压至一隙,急促灼热地在唇鼻间吸吐,水渍声辗转搅动。   配合到舌头隐隐发酸。   骆悦人没忍住哼了一声,忽然想到什么,她挣着手去推梁空压下来的肩,同时把自己的脑袋偏到一边。   正到兴浓,梁空不可能停,牺牲在她腰后流连那只手,去掰正她下巴,继续亲上去,咬一下。   她闭着唇,还在推他。   梁空声线低,凑近说话音质里有种半餍足的哑,自带多情感的眼睛狭促地盯着她,唇从她唇上缱绻移至她耳边:“躲什么?教你呢。”   骆悦人能看出来他在故意撩人,但同样扛不住,在他出声那一瞬,缩肩闭眼,身体颤了颤,像海啸里颠簸渡劫的一叶小舟。   她睁开眼,缓缓出一口气,感觉药水白吊了,整个人好像热得更厉害了。   “下次教吧,”手掌撑在他肩上,骆悦人眼眸带病气水光,望着他,软声道,“我生病呢,这样容易传染给你。”   梁空笑一声,褒奖道:“你是真会。”   主动亲的是她,不给亲的也是她。   骆悦人唰一下脸红了,跟他想的不是一件事,她以为梁空在笑她刚刚咬他嘴的事,恼羞成怒,也不敢言,怕再被他调侃。   于是一声不吭在副驾驶低着头,变成一只红脸小鸵鸟。   医院离观棠新居就十几分钟的路程,黑色大G在红灯前停下,梁空伸手去捏她下巴。   “还好你家这片没交警,不然警察叔叔看你这个样子,以为我在哪儿拐了个老婆。”   骆悦人斜目瞪他:“谁是你老婆!”   梁空歪着头乐了:“你这抓重点的能力,一如既往的好。”   骆悦人脸上一臊,小声嘀咕要你夸,她高中作文比赛一直都是拿一等奖的。   红灯时间很长,骆悦人玩他刚刚捏她下巴的手,前后左右扳一扳手指,然后又放平看。   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。   他皮肤白,青筋凸起的时候很有欲气和力量感。   指尖顺着筋络划动,骆悦人倏然想到,高中第一次去澜中贴吧搜他,出来的图是高二文艺汇演,他坐寂暗的观众席,被人偷拍,照片里,他神情冷淡不羁,手指撑着下颌。   好像就是这一只手。   现在,这只手,被她抓在掌心里。   她唇角轻弯了弯,生出点感慨,那时候的骆悦人怎么也不会想到,她之后会和照片里的少年产生那么多交集,直到他们不再年少,故事都还在继续。   忽而,她又想到,那张照片在澜中贴吧一度被讨论不休,也没有最终结果。   那时候,他到底在看台上的谁呢?   心里紧接着冒出一个声音,梁空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?   思绪未落定,被他本人的声音打断。   “回去先把药吃了,知道吗?”   骆悦人回过神,点点头:“嗯。”   骆悦人的家,梁空第一次进来,跟他想象中出入不大,浅色系配原木,没有全屋定制的家具,各种混搭的桌椅柜盒,雅趣又融合。   “你朋友他们还没有散吧,你待会儿要去找他们吗?”   “你这话听着,有点不想让我走。”   骆悦人背对着他吞药片,还好吞得快,不然猛听他这话能卡住,她轻呛了一下水,草草咽下去。   回身时,已经藏好心虚。   “才不是,我随便问问。”   的确有点不想他走。   但她没有留人的理由,刚刚在车上推他,已经说了不想传染他,总不能现在因为想跟他亲近又忽然变卦。   屋子不大,梁空在客厅和阳台转了一圈,发现阳台灯泡坏了,骆悦人说璐璐在网上买了新灯泡,但她们不会换,而且阳台能映到客厅的灯光,晚上收晒衣服影响也不是很大,就一直搁置了。   梁空问她要灯泡,她跑去储物柜里翻出来。   旧灯泡摘下来,梁空都准备换了,纸盒一打开,看到灯泡傻眼。   根本不是一个型号的。   “你表妹也是挺会买的。”   骆悦人讪讪,亦步亦趋跟着他去厨房,看他洗沾了灯泡灰的手,给他递纸巾。   他不怕冷似的冲的凉水,手指关节被冻成粉红色,沾着冷潮气,嶙峋腕骨上戴黑色的机械镂空表,折着手臂,慢条斯理擦手指,有种靡艳厮磨的意味。   他把她弄到潮湿,也这样擦过手指。   她盯他手的时候,梁空背着光,不动声色垂睫,也在盯她。   出声吓她一跳。   “你再这样,我不拿你当病人了。”   暗自瞳孔一震,骆悦人扭头直奔客厅,留下一句:“我,我倒热水给你喝。”   装听不懂,跑得比谁都快。   梁空一个人留在厨房里,笑了笑,将半湿纸巾丢进一旁垃圾桶里,再出来,她真用玻璃杯倒了热水递过来,让他捂一下手。   水还没凉,高祈打来电话。   说有梁空这样的人吗?组了麻将局自己又跑了,三缺一,喊人家老外上,他那个叫劳森的洛杉矶朋友连幺鸡和发财都分不清,怎么上?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?   关键他那个老外朋友还有点好学精神,现在麻将打不起来,变科普现场了,背景音里都是别扭的中文,老外大叹,啊,这就是清一色一条龙。   高祈笑着爆了句粗。   梁空将手机稍稍举开些,等那头火气过去,无奈又悠哉说着:“抱歉,女朋友生病了,有点黏人,缠着我不放,实在走不开。”   高祈拆台讽刺:“得了吧,骆悦人会黏人?还缠着你不放?你像是酒没喝多人先上头了。”   高祈跟骆悦人不算熟交,但对这妞影印象其深刻,多少年,一听到知书达理这四个字,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骆悦人。   家教好,性子柔,待人有礼,永远像一杯温水。   梁空没生气,语气平平,按了外放:“你再说一遍,刚刚没听清。”   高祈重复。   骆悦人听到了。   梁空半秒都不带多给发小的,直接挂了电话,然后晃晃手机,示意骆悦人:“就,我还挺没面子的。”   骆悦人懂了,下回要在他朋友那儿给他面子,黏他一点。   可她现在不想下回,直接走过去抱他的腰,仰头说:“要是缠着你,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再走吗?”   梁空由她抱着,两人一起跌到沙发里。   骆悦人面对面坐在他腿上,脑袋搁在他肩窝里,他脖颈皮肤干净温热,有淡淡的体香,一说话,那玩味声音,像她直接从他喉结处听到,又苏又沉。   “怎么不能呢,你说多久就多久。”   甚至,他不想走了。   进门脱了外套,她就穿着一件薄软的白色线衫,手抚在她背上能感觉到里头那件的存在,叫人心猿意马。   偏偏禽兽难当。   以前也跟他谈过,但完全不会像现在这样,一边想多占着他,一边担心影响他社交:“那高祈那边没关系吗?”   梁空听觉虚浮,忍着,吐出一口气。   “没你重要。”   刚刚从医院出来找车,她还说不困,现在聊着无关紧要的事,梁空明显能听出来她声音越来越轻,沙发扶手上搭着小毯子,他放轻动作勾过来,披在她背上,也轻声跟她说话。   又过了半个小时,梁空落在她背上的手感觉到她呼吸平缓,洒在他脖颈间的呼吸湿热绵长,趴在他身上,睡着了,哪哪都是热的软的。   他低头能亲到她红热的耳朵尖尖。   也不管用。   喉结轻滚,哪哪都是硬的。   弟弟跟他二十多年,第一次这么难受。   他在洛杉矶有一阵子通宵开趴,醉生梦死,家里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,陈净野跟他住得近,他自己忙,不常来,他那个女朋友经常来玩。   估计是女朋友回去跟陈净野说的,说梁空很奇怪,热衷开这种纸醉金迷的趴,却从来没有女人能进他的房间。   陈净野转述,我女朋友之前怀疑你不行,说她外公家是老中医。   梁空那会儿刚睡醒,穿着长袖长裤的绸质睡衣从楼上懒散下来,未醒透,神情厌世,说话也直,也讽刺:“我是不如你行,跟谁都行。”   他的生理反应一直很正常。   晨起活跃,自己也能解决,频率正常,只有在极少数的夜晚,做了一些不该做的梦,醒来后,天光未至,冷水当头淋下,冲散镜花水月般的意乱情迷,之后会很难睡着。   那种时刻,他毫无自制力可言。   人是分裂的,一面歉疚于潜意识里的放纵亵渎,一面长久的失神,渴望回到梦里延续那种不管不顾的放纵。   后者要强烈得多。   而此时此刻,在骆悦人家落针可闻的客厅,他又体会到那种分裂。   一面想很恶劣地弄醒她,一开始她可能会不太舒服,他可以哄哄她,慢慢来,他还挺喜欢听她似哼似吟央着他轻一点慢一点的。   另一面简单粗暴得多,只冷冷一句,人刚退烧,你还能再禽兽不如一点?   最终什么也没做。   梁空等她彻底睡熟,轻手轻脚把人抱到卧室里,他去厨房冰箱里抽出一瓶冷水,喝光,又回客厅坐了一会,才下楼把车开走。   这一觉睡得早,又睡得沉,骆悦人醒得也早,睁开眼,感觉病气散得七七八八。   洗澡洗头,她坐在客厅吹头发,只隐隐记得有人把她抱到房间,给她盖被子,好像还亲她额头。   她给梁空发信息:[昨晚是你抱我回房间的吗?]   信息发得有点早,隔了一个多小时,她都吃过早饭了,梁空才回复。   [你自己梦游回的房。]   盯着屏幕,骆悦人不知道为什么品出了一丝怨气。   为什么会有怨气?   既然回了消息说明人醒了,骆悦人打电话过去,想听听看他是不是有起床气。   “你昨晚什么时候走的?你没有睡好吗?”   第一个问题直接跳过。   梁空硬声道:“没睡好。”   做梦了。   梦到在她家厨房,他还是用冷水在洗手,修长指骨冻红,她这次没跑走,坐在旁边的台子上,腿悬空,微微分开,是物理降温,她瑟缩发抖,抓他的手腕说他的手指太冷了。   他说还没有完全进去,然后把她弄得很热很湿。   随后,她仰着头蹙起眉,说自己发烧了。   他掐着她的腿,更加卖力,说感觉得到,很烫,像要化了。   走神回想的空档,骆悦人因病发软的声音,又通过电话传来:“那你再睡一觉,好好休息吧。”   梁空心虚地轻咳一声:“身体好一点吗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早上起来量体温了吗?药袋里有,温度计会不会用?”   骆悦人说:“用了,温度正常。”   “那退烧片不用吃,把消炎药吃了,嗓子痛吗?”   “不痛,只有鼻子还有点堵。”   梁空“嗯”一声:“听出来了。”   说话又糯又潮,像撒娇。   像撒娇就算了,还变本加厉哼着声,犹犹豫豫:“嗯……那个,那个……”   大早上,梁空躁劲都快被哼起来了。   “哪个啊?”   骆悦人:“你今天会不会有空?”   梁空也不回答,直接问:“你有什么安排给我?”   骆悦人看了看客厅茶几上的小盒子,挠了挠眉毛说:“我刚刚下楼吃早饭,就,顺便买了一个灯泡,型号应该对了,你今天可以来帮我换吗?”   搁置了两个月都没急过,忽然开始只争朝夕。   梁空了然,应声道:“那我晚上过去?”   骆悦人本来还担心他说中午或者下午过来,两人要干点什么打发时间,毕竟正月里,约会也没什么好去处。   他直接说晚上倒方便很多。   “那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晚饭?”   “吃什么?”   “饺子,冰箱里冻了我外婆包的饺子,”她忽然意识到他家正月里应该餐餐都是水陆毕陈的筵席,喊他过来,她又不会做饭,只会煮饺子,好像有点不太好。   “要不,你在家里吃过了再来吧。”   梁空笑了声问:“怎么,饺子只够你一个人吃?”   “不是,我怕你……”   多解释也不好,她干脆不说了,“那我等你过来。”   正月梁家很忙,即使对外说了老太太今年身体不好,也有推不掉的人情往来,老太太是不用出面了,今年高调回国空降的梁二少总得知礼数,给人端杯热茶。   梁知非太久没有出面,已经有人生疑,也得有正当理由打发那些旁敲侧击。   等忙完里里外外一通事,天已经黑透。   厨房问他想吃什么,梁空拿上车钥匙说不用。   “我出去吃。”   又问他晚上还回来吗,要不要备着点夜宵。   梁空步伐稍顿,不知道想到什么,笑了一下。   “夜宵不用了,晚上回不回来不好说。”   快到观棠新居,他给骆悦人发了消息,那边嘱咐他开车注意安全,就去烧水煮饺子,等他进门,厨房里头已经热气直冒。   她叫他坐客厅等一下,折回去看锅。   梁空在玄关处放下车钥匙,跟着她一起进厨房。   这套两居室,厨房并不算小,平时一个人做饭绰绰有余,可一个一米八六的男人站进来,比冰箱还高一大截,整个空间就显得逼仄。   好像转身拿东西都会碰到他。   偏他从身后围过来,接她手里的汤锅。   “我来就可以了。”她小声说着,还是在他强势的动作里松开了手,往旁边站。   碗已经摆好,他问怎么分。   “你十五,我八个。”   梁空不吃葱,除了调料,骆悦人只在碗底放了一点紫菜和小虾皮。   他端碗出去,她拿着筷勺跟在他身后。   她胃口小,吃得也快,本来要端碗的,梁空低头吃着,却像头顶有眼睛,叫她别动,他吃完来收拾。   骆悦人放下碗,说好,先去了厨房。   等梁空拾着两只汤碗再进厨房,她已经在水池边把一小盆草莓的蒂去完。   她挑一个目力所及最大最红的,举到他嘴边。   “我刚刚尝了一个,不是特别甜,但这已经是楼下超市最贵的草莓了,你咬前面的。”   高中在篮球场,她用自己的校服外套藏着他的校服外套,抱怀里,混在一大片给他加油的女生里,看他打球,好几次,中场休息或是赛后,看他捧一盒水淋淋红艳艳的草莓,他只吃前面的部分,吃半盒剩半盒扔掉。   草莓好像是他最喜欢的水果。   早上买灯泡的时候,看到草莓就想到他了。   梁空低颈,咬走大半草莓,骆悦人动作自然,把剩下的部分丢进垃圾桶里。   水龙头刚打开,垃圾桶里咚一声响,梁空看她,啧一声:“骆悦人,你有点浪费啊。”   她会错意,抿抿唇,有点委屈地说:“可是我也不喜欢吃草莓屁屁。”   梁空笑了,站在水池前,肩膀都跟着抖了两下。   “谁让你吃什么草莓屁屁了?”他乐不可支,颔首一下,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,“行吧,是我分两口不对,你直接塞。”   骆悦人才反应过来,喂了他一个小一点的整颗。   有节约精神是好事,骆悦人偷偷翘了翘唇角,不戳穿这大少爷高中那会儿的奢侈行径了。   水龙头哗哗流水,冲着碗筷。   她自己吃一颗,又喂给梁空一个,弯着腰,手肘支在台子上轻轻托腮,看着他认真专注的样子,想到什么,又抿唇笑了一下。   吃草莓尖尖长大的男孩子,在她家厨房主动洗碗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2101:10:51~2022-07-2220:08: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舟舟周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悉达多小野、我改名了10瓶;濯枝雨、瑟e扶9瓶;肉包、碓冰拓海在吗、问问、溺5瓶;理想型是金建敷、亭亭、Rain861220、藜槟.蒹萸、温温衡之希、旎旎、22824977、乌芮、热巴的小丫头、w6123602、连连看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6章第46章   两只碗带一只汤锅很快就洗好,梁空拿到那只新灯泡去阳台换。   他踩着凳子,稍微举着手就能操作,骆悦人在下面仰头看他,被他撇一眼:“站远点,有灰。”   她这么仰头,很容易迷着眼睛。   “哦。”她往后退两步。   想到高中他翻进她房间帮她修窗帘那次,好像也是类似的场景。   她本来想问,他看起来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,怎么窗帘会修,灯泡也会换,还蛮居家的。   想想算了。   有预感,梁空大概会说什么叫人面红耳热的话。   换完灯泡,他卫衣袖子捋在小臂上,照例去厨房洗手。   还不太适应恋爱里两个人独处一个空间,明明这里是她的家,她却是不自在的那个,像得了某种模仿病,他站着她就不好意思坐着,他去倒水喝,她也要站在冰箱边。   换灯泡前,他去卫生间,她也傻乎乎跟到门口。   梁空也发现了她的不自然,手掌拊门,肩膀松松躬着,迁就她的身高,说:“不是这也要跟进来看吧?”   一股热气直从脖根往脸上烧,骆悦人愣站在门外,居家没化妆,双颊肉眼可见地泛出一片红。   她着急道:“不是,我不是……我,我怕你需要什么东西什么帮忙之类的。”   说完,她更想咬舌头,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。   梁空听懂了,还认真思考,一本正经:“不幸的话,五十年以后可能在这件事上会需要你帮忙。”   什么不幸的话?!   什么五十年后?!   骆悦人紧抿着唇,掉头往客厅走,自己给自己分配任务:“我先去把灯泡的盒子拆了,待会儿你来换吧。”   不过换个灯泡的功夫,她又不长记性。   见他去厨房,又像一个小尾巴一样跟过去,他存在感太强,她就算是强迫自己坐一个地方不动,估计视线也是跟着他在屋子里打转。   水龙头照旧冲着刺骨冷水,察觉她走近,梁空关了龙头,甩了甩手上的水,拇指在食指的中部关节上用力一按,看向她的目光依旧平淡。   只是没接她递过来的纸。   湿着手,掐腰把她抱到旁边的台子上。   她惊了一下,绒绒的小毛衣太短,稍一动,就与半裙的腰线分离,露出一片玉脂一样的白皙皮肤。   他手指碰到,凉得她打哆嗦,小幅度躲着,声音细软地抱怨。   “你手指太冷了。”   刚坐稳,腿悬空,她继续递纸巾给他,他目光幽微又带一股凶狠劲,好像她刚刚说了很了不得的话。   骆悦人看不明白,干脆抓起他的手,帮他擦:“大冬天为什么喜欢用冷水洗手呀?”   还有喝水也是,喜欢灌冰水。   有那么热吗?   冷水刺激手指后,血液循环会加速,快速升温和外界的寒冷对冲,水可以随时关掉,但人体反应有惯性,依旧会疯狂运作。   这会儿,她擦着他的手,看似冰凉,实际上,指骨在短暂的僵滞后已经钻出一阵阵火烧一样的灼热。   他装乖拿手:“那我下次不了。”   骆悦人喜欢他这样听劝,面前的人垂着浓长睫毛,看着都纯良不少,丢了半湿纸巾,她捏捏他的宽大掌心:“知道冷了吧。”   由着她在自己掌心捏着了一会,梁空反手抓她的手腕,收敛的眼睫一瞬抬起:“换我捏?”   “啊?”   还没反应过来,她的手已经被动放到他肩上,毛衣下摆的平坦小腹察觉一丝寒气,没有多停留,只有指背若有似无撩过腰线,像方冰一角在她皮肤表层划过,留下吊人神经的刺激触感。   因为是在家,她只穿了一件单薄小吊带在里头,没有任何阻碍。   她猛的吸气收腹,下意识弯身,叫胸肩都朝前,几乎是把自己送到他手上。   梁空轻轻拢着,俯身,在她耳边吐息似的低声:“骆悦人,你好暖啊。”   她搭在他肩上的手,越过背,闻声一刻,攥紧他的衣服,用靠他的动作把自己藏起来的同时,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。   他手指凉得过分。   但很快,他整只手掌烧起来一样,湿热发烫,并在轻柔的动作里熨帖地传递给她。   劣根性有一刹冒出来,梁空想还原梦境,但怕她不适应,裙底的手没有其他动作,他低着头跟她接吻。   “凉不凉?”   指隔着一层裙布坐在大理石台子上。   骆悦人“嗯”一声,趁他手拿出来,快速去拽一下自己被扯到手臂上的小吊带,不高不低地卡着挺难受。   梁空看见,笑了声:“我白折腾半天。”   折腾着脱她的衣服吗?   骆悦人咬着下唇,不客气地打他胳膊,简直羞愤欲死,他刚刚弄她的时候,她就想说了:“你会不会啊,那个是在后背解开的,你把它拽成死结拉到胳膊上去了!”   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开。   大少爷摸摸鼻子,咳一声,看她毛衣斜成半肩,露出几个米白色的系带头,貌似是被他弄成这个造型的。   “你们女人的衣服怎么这么复杂?”   竟然怪起女人的衣服了,骆悦人瞪他:“好看!”   刚说完,她惊呼一声,身子腾空被抱起,只听到一句。   “那我要看看有多好看。”   客厅的沙发很软,人陷进去只有轻轻的回弹,她没来得及撑起来,就被人压回去老实躺着,胸口剧烈起伏。   几粒贝壳纽扣被解开,他看见里头那件被他欺负过的吊带小衫,以及单薄衣料下起伏的绵软弧度。   他一边亲她脖颈,一边解那些复杂又好看的结。   其实可以兜头脱掉,但好看的礼物,拆包装也会忍不住温柔对待。   她身上太香了,光闻光亲都不够,想咬她皮肉,像有什么特殊的腺体在分泌这种气味,惑人至极。   “梁空,轻一点。”   胸口有些疼,她手指紧紧抓着他肩臂上的皮肤,反馈感受。   口干舌燥的气氛,缺一支明火就可以点燃,半熄在最后一步。   四目相对,梁空有点不敢信。   “没有?”   骆悦人很尴尬,点头弱声:“……嗯。”   “你不是买草莓了吗?”   她让他晚上过来,又特意给他买草莓,再买点别的,的确也挺顺理成章的。   骆悦人开始抠沙发:“……我是想到了。”   何止想到呢,她还去货架那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溜了两圈,快速看了看,实在是种类繁多,而且上面写的类型和型号她看不懂,也不好意思拿起来仔细研究。   “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个。”   梁空:“……我这方面倒没有那么挑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那我也不知道你在这方面不挑啊,你其他方面都挑剔死了。   完全不敢说话。   安静生生持续一分钟,直到梁空手掌盖脸,绝望又无语地笑了一声:“骆悦人,我真的是——栽在你手上了!”   他上衣脱了,裸着上身,手臂纹身嚣张袒着,比纹身更嚣张的是,这个坐姿下卷起来的分明腹肌。   骆悦人伸手只是想拍一拍,安抚他,没想到会被他一把抓住手,按在腹肌上,一呼一吸都叫肌理火热绷紧。   这还不是脸红心跳的下限。   他继续抓着她的手,往下带。   主动求安抚。   “摸摸我好不好?”   骆悦人大脑一瞬间发麻似过一阵强烈电流,呆怔着看他。   太可怜,又太欲气了。   像淋了雨的大狗狗,毛发柔软,凶狠又忠诚,还是带着潮湿的草木香气的那种,完全没有抵抗力。   可她又实在不会。   现教现学。   这种奇异又紧张的体验怎么说,也不完全陌生,很像小时候,被人手把手带着做陶。   胚体是湿的、滑的,她要不停地用手心和手指去照顾胚体的每一面,小心翼翼,不敢过重。   但又不一样。   从来没有胚体这样热、这样硬,甚至有筋有骨似的会不时跳动。   明明算有点经验,可她依然难为情地笨拙着。   他喉咙溢出一丝闷哼的时候,骆悦人整个手臂都即刻僵住,一动不敢动。   她观察他,小声问:“你不舒服吗?”   梁空没说话,她本来趴在他腿边,此时正仰着头。   呼吸像沉下去就很难浮起来一样的窒息,命门被控,他眸色一瞬深黯,掐她后颈往自己眼前送,低下颈用力吻她。   然后吻变成咬,一路咬到她耳垂,声线浑浊闷沉,说想弄她。   但也只是说,并没什么行动。   骆悦人深吸一口气,感觉嗓口像是快烧干的水壶底,视线忽的游弋,又折返回去,停在璐璐的房门上。   灵光一现似的。   “那个,我表妹,我表妹房间里好像有这个……”   之前去璐璐房间聊天,看她换包,随意倒出一盒,丢在了床头。   骆悦人那会儿很惊讶。   可能她太保守落后,在她大学对男女关系的有限印象里,这个东西一般是男生常备。   璐璐当时跟她说,男人一旦在那种时候跟动物没区别,出于繁衍本能,他们各种谎话张口就来,什么就蹭蹭不进去,哄着你无套,最后吃药伤身体的是谁?可别信吧。   骆悦人披着衣服,做贼一样去璐璐房间里,把床头的那只小盒子拆开了,跟偷东西一样拿了一片出来,攥在手心里,回客厅。   梁空把她拽过来,无需重复前戏,直切主题。   从沙发到卧室,事毕,她趴在床上,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不剩,她声音哑哑的,跟梁空说想喝水,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,又软绵绵地拖音说:“饿了……”   跟她半死不活相比,梁空简直生龙活虎,骆悦人瞥了一眼床头的钟,快一点了,而钟旁边是一只拆开小盒子,和两个撕开的锡箔袋。   中途她被梁空哄着,又去偷了一趟。   三支装,一个都没有剩。   梁空穿好裤子,俯身亲亲她:“那我去煮饺子。”   闻声,骆悦人怀疑:“你煮过饺子吗?”   梁空说没有,但随即又说没关系,又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料理,搜教程看看就懂了,让她休息一会儿,他等会来喊她。   他可能真的各方面都有点天赋异禀,最后煮出来的饺子竟然一个都没有破,汤底咸淡也调得刚刚好。   骆悦人连汤带水全吃完了,她觉得不够,梁空给她热了一瓶牛奶,她咬着吸管坐在餐厅椅子上喝。   能看见他裸着上身,在厨房冲碗,背肌轻微起伏,手臂上的嚣张刺青,跟家务环境莫名融合温馨。   骆悦人两只脚踩在椅子边沿,歪头看他,下意识地出声喊他:“梁空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   他洗净手,擦干,走过来抱她,贴在后腰的大手是暖的,想到不久前,他在厨房说下次不用冷水洗手了,就真的没有用了。   骆悦人配合地抱他脖子:“明天你得提醒我,重新买一盒还给璐璐。”   他说知道,记着了,然后抱着她去浴室清洗。   梁空迟一点从浴室出来,就见她换了干爽的睡衣,靠在床头翻一沓打印的画纸,暖黄壁灯将她微微低垂的面庞照得格外柔静,连阴影部分都显得温和。   梁空头发吹得七八分干,这是他个人习惯,但一想要跟她睡,还是睡她的床,又拿毛巾把后颈的潮湿处用力擦了两下。   “怎么不睡?刚刚不是一直喊累。”   喊累是因为真的累,他太会折腾人,她现在膝盖都酸。   骆悦人不提这个,往里头挪一挪:“等你一起。”   梁空靠到她身边问她在看什么。   那纸上打印的画,无论是水彩还是丙烯笔触和色调都非常质朴,大多是一些景物和人像。   梁空扫了一眼旁边的文字,发现有聋哑的字眼,大致意思是,缺乏听觉与表达会如何看待世界。   一张蝉与树的画面旁边,写着:这是一个独立的夏天,没有蝉鸣,在她的世界里,蝉是她的同类,蝉也不会说话。   “你应该不记得了,我以前跟你提过,我有一个聋哑的堂姐,这是她的画,文字部分是我写的,我在杂志社工作之后,认识了一些纸媒界的人,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帮她出版画册。”   梁空接过那沓印纸,慢慢翻看,淡声说:“记得,你被人骗了两百块钱。”   骆悦人哭笑不得地捶他肩膀:“你干嘛只记我丢脸的事!”   那应该是高三下学期,春夏交接,记忆里的骆悦人穿校服裙子和薄薄的开衫,他们约着去吃火锅。   拿号的时候,她在隔壁店看见一对年轻男女有说有笑走出来,她当时的表情比目睹男朋友出轨还要震惊,走上去质问:“你不是聋哑人吗?你不是上个礼拜还在旻和广场挂着募捐箱说你要做手术吗?”   对方脸上的震惊、恐慌,以及后来的抵死不认和溜之大吉,让一切明明了了。   梁空问她被骗了多少。   “我当时身上只有二百,我都给他了,他那个小牌子写得特别惨,我就希望他可以做手术听到声音。”   梁空揉揉她的脑袋,乐不可支地褒奖:“好人好事,他现在听到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他根本就不是聋哑人好嘛!   她委屈着怀疑世界的样子真的太可爱了,梁空笑容灿烂缺德,继续说:“他不仅听到了,他还开口说话了,他说,谢谢你这么好骗。”   骆悦人气鼓鼓瞪他一眼,不等他了,先跑进店里。   进来火锅店入座点餐,梁空说这顿他请,她不高兴,梁空又说把二百块钱补给她,她还是不高兴。   后来他问她,为什么这么喜欢给聋哑人捐钱,光梁空在她身边,都碰见两回。   她说她有一个聋哑人的堂姐,她非常希望社会大众可以关注这个群体。   因为大伯家重男轻女,堂姐小时候生病也没人重视,错过最佳的治疗期。   之后大伯家生了弟弟,就把她送到小镇上跟爷爷奶奶住,正常小学不收她,镇上也没有特殊学校可以让她念书,爷爷奶奶很重视表姐读书问题的,想办法,托关系,把她送到市里的聋哑学校读书。   但这种半慈善的残疾学校,监管不力,太容易出问题,这些学生遭遇了什么没办法跟家里说。   几年后,这个学校爆出很不好的体罚以及猥.亵学生的问题,闭校整改,不幸中的万幸,堂姐不在受害之列,但之后也没有合适的学校可以读书了。   “因为跟外界缺乏沟通,她很容易暴躁,有一次我给她巧克力豆吃,她打我拽我头发,后来才知道,她被镇上的小孩拿石头丢,如果有人做投掷的动作,她就会害怕,有应激反应。”   “大概十几岁,我爸爸发现她对色彩很敏感,就给她寄一些绘本,她看书的时候非常安静。”   她说的事,梁空一直记着,他没有忘,也没有只记她被骗钱的丢脸事。   这些画看起来有体系有艺术性。   梁空问:“她自学画画的?”   骆悦人点头:“嗯,算吧,我大二去镇上过年,发现她房间里到处都是涂鸦,爷爷奶奶看不懂什么艺术,只要她平安健康,他们就由着她在家里拿小刀刻,之后我给她买了很多绘画书和颜料,她其实特别聪明,我教她用平板,她很快就懂了,然后自己看视频。”   骆悦人凑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看:“她现在是不是画得很好?”   夜灯昏弱,梁空被她轻轻靠着,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,内心有一阵庞然而生的触动,剧烈又尖锐,但他出声,只是低沉的“嗯”了一声。   再无其他。   前几年,他偶尔会觉得浑浑噩噩,倒不是因为一事无成,正相反,他其实做了不少事,在她身上,他只凭情愿二字,从来不计较得失,但有些彷徨时刻,会怀疑自己。   好像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。   这一瞬,那些遗憾好像倏然变淡。   山水不相逢的时光,他们一直都在做同样一件事,没有一个场景是交汇的,但所有意义都在隔空辉映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2220:08:56~2022-07-2321:01: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南溪阅风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南溪阅风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谁都不服就服傻子、一行一止10瓶;南溪阅风8瓶;黄小夕、真被七肯甜哭、碓冰拓海在吗5瓶;techiii4瓶;温温衡之希、天光乍现、要柠管!、悦人的空空3瓶;tippy、Sherry2瓶;Takra、蛋黄酥、Rain861220、旎旎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7章第47章   梁空一早就有电话打进来,事情倒不必他亲自做,但梁知非现在没回来,大大小小的事得从他这过一趟,主意得要他拿。   昨晚弄得很晚,手机响了,他第一时间想的是别影响骆悦人睡觉,挂了电话,起身下床,赤着脚去客厅,才把电话回拨过去。   他声音不高,一边听着,应一两句话,一边走到阳台,把窗帘全部拉开。   今年冬天澜城没下雪,春节下了两天雨,天气一直湿湿阴阴的,积了水汽。   阳光一照进室内,明亮又温暖。   站在骆悦人家窗边,沐在暖阳里头,梁空也从惺忪睡意里彻底醒了,听电话那边汇报着项目进度,他分心折身,去沙发把自个的外套找出来。   烟盒和火机都在兜里。   憋了一晚。   昨天晚上,他去个卫生间她都要跟着,他不好意思讲,更不好意思抽,她嗓子还在吃消炎药,再给呛出来个好歹。   本来也能跟她打个招呼出去抽。   但她真有点黏人,他又特喜欢她黏人,就不想让她觉着好像抽烟很重要似的,就一直没事人一样忍着。   这会儿,刚好她睡觉,他接着电话,烟咬在嘴上,窗户开一掌宽的缝,靠窗边,眼睫垂着盯火,懒懒地点了一根。   烟灰没处落,他就弹回烟盒里。   这辈子弹烟灰就没这么费劲过。   扁烟盒,窄口,那动作,他做起来还怪别扭秀气,手指抖了几下,忽的,梁空自顾笑了声。   电话那头听到了,惊了一跳,连声音都立即中断。   严助跟过梁家父子三个,梁知非跟梁建河属于一脉相承,永远和颜悦色施高压,底下一众人陪着笑,嘴上提着“梁董过奖”“梁总抬举”之类的谦辞,心里战战兢兢。   梁空不是。   同样的心思不好猜,这位小梁总从不喜欢在这些事端腔迂回,真有问题,他直接在会议室摔文件,也不多讲废话,冷笑一声,其他人大气不敢喘一个,心里有数自己是什么葱什么蒜。   所以在电话里忽然听到梁空这么一声笑,严助立马将刚刚汇报的内容往回倒了三行,自查问题:“梁总,是估值有问题吗?”   “没有,你继续说。”   烟抽完,电话也接完了。   梁空将烟盒一扣,回客厅,手指一甩,直接扔垃圾桶里,刚刚窗边有点风,他正分辨有没有烟气飘进室内来的时候。   沙发上,骆悦人的手机响了。   屏幕之上,明晃晃“裴思禹”三个字,让他那支烟跟白抽了似的,刚顺下去的烟瘾在眉间蹙成一股不爽的意思。   他很没品地接了。   心里想着不是已经筹备着要结婚,两家人七大姑八大姨还不够你忙的,正月里上赶着给老同学拜年?   手指在屏上一划绿键,手机放耳边,梁空直接问:“什么事?”   对面自然听不出这是梁空,他刚醒不久,抽了支烟,又没什么好态度,一开口,嗓子哑得跟带重低音混响似的。   裴思禹愣了好几秒,礼貌说:“你好,我找骆悦人,请问你是?”   “她男朋友!”   停两秒,梁空补一句,“她还在睡觉,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行了。”   那边又停了两秒,然后有些尴尬地低声:“那……没事了,打扰了。”   梁空听着这播音式的温柔声线越想越来气,嗬一声,冷冷道:“你没事给打人打电话,这不叫打扰,这叫骚扰吧!”   到底是在一块玩过多年,裴思禹心思细,这拽劲,多少年,也就那人独一份吧。   “梁空?”   梁空也没惊,轻飘飘地应:“昂。”   前后思绪一理,那头的裴思禹惊了。   “你……跟骆悦人在一块?”   “不然?”   听出对方的不爽态度,裴思禹立马说他要解释一下。   他婚期定在开春后,为了方便给亲友挪空到场,他和简雯提前通知,婚礼的电子邀请函跟着新春祝福短信一起发出去,不能到场的朋友陆陆续续打电话来,也提前祝他们新婚快乐。   这其中就有骆悦人。   她是打电话跟简雯说的,说不来了。   本来也没什么,很多少年时代的事,当时身处其中分辨不清,可忆不可追。   但这几年被简雯带着过这种返璞归真的生活,无欲无求,越发后悔当初,觉得自己幼稚又可笑,如果可以,他很想弥补一下。   梁空会答应过来,完全在裴思禹的意料之外。   高中毕业后,裴思禹的哥哥离了婚,他们家跟高家断了那层亲戚关系,他和高祈他们那个圈子里所有人也就都淡了联系。   跟梁空最后交集只能追溯到,他去美国当交换生参与社会实践项目,在一场宴会上跟梁空遇见。   彼此打过招呼,也没有什么叙旧时间。   梁空那时候太忙,只是承主办方的情,匆匆露了个面,连打扮都很休闲随意。   他穿着自己最好的西装,跟同学拿着一大叠策划,跟一个老外把方案优势说到口干舌燥的时候,梁空已经一脚油门,开车走了。   最后他到底还是沾梁空的光,拿到那个实践项目。   甚至,梁空都没有开口帮他。   只是那个老外揣摩梁空的行事习惯,说他们的甲方一般会优先考虑有中国人的创意团队。   也是那一次,他忽然醒悟。   自己以前那些暗自较劲有多好笑。   梁空这样的人,天生淡漠,连别人送上门的人情都懒得收,他却一直臆测梁空瞧不起自己,故意施舍自己,仗着出身好在自己面前摆高高在上的架子。   明明很久前,在澜中的行知楼,骆悦人就跟他说过,梁空永远不会瞧不起任何人。   可他不信,独角戏演了那么久。   现在裴思禹心态很平,知道梁空答应过来参加婚礼,他也没有多想,只是遗憾骆悦人那边拒绝了。   思来想去,今天早上,还是想亲自打个电话给骆悦人。   毕竟之前荔城一别,在机场咖啡厅跟骆悦人说了那么多,虽然当时赶着上飞机,骆悦人没讲什么,但他能察觉到骆悦人对梁空还有感情。   有时候沉默,是因为有太多话想说。   他跟简雯沟通后,想着要不要给骆悦人创造一个机会,让她可以跟梁空当面说清楚,谁都不要有遗憾。   梁空听完,微微拧起眉。   “她不去?”   当时梁空会答应去参加婚礼,就是因为他觉得,骆悦人也会到场。   她竟然拒绝了?   裴思禹:“可能也有什么别的原因,既然你们现在在一起,那你们沟通,不来也没关系。”   电话挂了没一会儿,梁空还在想这事,忽然被门口的动静吸引去视线。   ——有人直接在用钥匙开门。   他定了一下,听“咯嗒”一声,门被拉开缝隙,扩大。   然后。   提着保温盒,带着一身室外寒意,一边风风火火蹬鞋,一边呼哧呼哧喘气骂着“大过年为什么电梯会出停运,缺大德吧,爬十二楼,累死我算了”的璐璐,呆站在鞋柜旁,跟客厅垂灯下的梁空,死亡对视一般,开始长达三十余秒的敌不动我不动。   璐璐气还没喘顺,这会儿脑袋爆炸一样发热,不知道是爬楼爬的,还是面前这帅哥身材有点过分刺激人。   反正大脑短路了。   梁空先反应过来,捞沙发上的卫衣快速穿上,能拿钥匙开门,他隐隐猜到对方身份。   “你是骆悦人的表妹?”   璐璐点点头,没敢往前挪步,微缩着脖子:“嗯,我是,请问你是?”   “我是她男朋友,梁空。”   “梁空,梁空,”璐璐念了两遍,忽然激动,眼睛瞬间瞪如铜铃,“我靠!你就是梁空!妈耶——”   “你认识我?还是她跟你说过?”   跟骆悦人的表妹说话,比梁空搁自己亲哥面前都不自在,多少有点心虚。   昨晚用了人表妹一盒套……   不过表妹的关注点着实奇葩。   “我看过你照片,啧,我当时以为滤镜增加氛围了,”还在心里自动扣了分,心想就一般大帅哥吧。   璐璐深深疑惑:“你不上镜吗?你本人比那张照片好看太多了!”   换别人跟梁空说这种废话,他眼神都不带给一个的,但这是表妹,这是昨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表妹,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。   梁空态度好着呢。   “你在哪儿看的我照片?”   璐璐说:“高祈,就是那个炬力的太子爷,你们是朋友对吧,我在他IG上看到你照片的,你没他好看。”   说完,有点不对劲,璐璐立马补充:“是照片问题!不是你的问题!”   回国后,梁空不怎么关注IG,更不怎么关注高祈,他跟田愿分分合合梁空都懒得理会。   他决定之后去关注一下。   话题到这儿还挺尴尬的。   梁空不可能让表妹尴尬,主动找话,视线挪至璐璐手上的保温盒:“你带饭回来吃?”   璐璐这才想到正事,拎高保温盒说:“不是,这是我奶奶炖了枇杷糖水,前两天悦人老咳,让我送来给她喝。”   目光在屋子里转一圈,看不到骆悦人。   “我悦人表姐呢?”   梁空清清喉咙,淡定道:“她昨天晚上有点累,还在睡,要不你放桌上吧,她之后醒了,我热给她喝。”   听到“还在睡”这三个字,璐璐的嘴角走向就开始朝不可控发展,双眼泛着姨母笑的光辉,立马听话地把保温盒放桌子上,从善如流道:“那我就放这儿,让她睡吧。”   一转身,璐璐看到沙发上的东西,没控制住,低低惊了一句:“我靠!”   梁空顺她视线看去。   一条单薄的白色蕾丝搭在那儿。   他身形一歪,修长手指勾起来,卷到掌心,又自认为自然地揣进兜里。   重重咳一声。   “咳——那个,我待会收拾一下。”   昨天晚上是弄得有点乱了,之后骆悦人累坏了要睡觉,也腾不出时间打扫。   璐璐呆滞住。   要不是他这动作这么自然流畅,又带着几分腼腆帅气,璐璐真的不会注意,她跟骆悦人住一块挺久,女孩子之间谁会多看对方的小内?   她惊的明明是小内旁边那块黑色的表。   昨晚跟同学去酒吧玩,看见这表了,现在好多半瓶子水的所谓富二代也喜欢戴假货,当时身边懂行的朋友科普:“开着最低配的二手保时捷,戴绿水鬼顶天了,是怎么想不通戴这么招摇的RichardMille,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。”   去年birkin因剧而火,一直低调的理查德也跟着出梗,说birkin配货难没关系,买一块理查德没准直接就送birkin,毕竟最贵的喜马拉雅拍卖也就两三百万,RM056最低配也要八位数,只要有人敢戴这表在酒吧搭讪,你可以闭着眼睛说这是假的,越大声越好。   昨天还在听朋友说段子呢。   一扭头,她搁表姐家,瞧见一块真的。   要命的是,这人好像不太在意他那表,就这么随手乱扔在沙发上,她不过看一眼,他把她表姐小内收兜里算怎么回事?   也不敢问。   更是也不敢让这人收拾屋子。   “梁先生,要不,我来收拾吧,我干活可麻利!”   梁空立马拒绝,抢活道:“不用!我待会儿收拾。”   手一指,他问别的:“你平时住那个房间对吧?”   璐璐乖学生一样点头。   “嗯。”   梁空又问:“你一般什么时候回家?”   璐璐本来愣着,闻声立马恍然大悟,忙不迭把鞋子蹬回脚上,紧张到磕巴:“我、我那个,不回家,我四海为家!”   梁空觉得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,他只是想知道她过来的大致时间段,好避免一些尴尬的事,但是没来得及问,表妹跟一阵旋风似的跑走,还贴心地带上了门。   “砰”一声,动静有点大。   几秒后,房间里隐隐传来骆悦人刚睡醒的声音,在喊他。   房门一打开,声音就清楚了。   她懵懵坐在床上,睡衣掉到一边,露着肩,抬手轻轻揉眼睛,问他:“刚刚什么声音啊,你在跟谁说话?”   窗帘没拉开,一室昏影。   女孩子的房间特有的甜香气,闷了一夜,生出几分温热旖旎。   她这床,他昨晚就想说,怎么选的。   中式仿古的深木纹,悬一条油润的粗木枝,搭薄纱一样的淡青床帘,落首尾两端,半透不透,半拖不拖,垂精致流苏,地上是浅灰的长毛地毯,床上四个方枕,两个玫红羽毛,两个米杏粗麻。   藏珠蕴玉的艳奢,又媚气纯然,显文质拙心。   无比衬她。   梁空站在门口欣赏她:“你表妹刚刚回来了。”   “啊?璐璐回来了?”   “放下保温盒就走了,你外婆给你炖了糖水,要起来喝吗?”   她掀起被子,慢慢爬起来:“那我去刷牙。”   梁空想起来,早上忙了一通,他也没洗漱,骆悦人先去洗手间,他问她想吃点什么,安排人送过来。   她没多想,只是不想让他家厨房麻烦:“要不我们吃饺子吧?”   “……”   梁空默了几秒,想想这种事很难长期迁就,还是少装。   “吃了两顿,还吃?再吃要吐了吧。”   骆悦人正在挤牙膏,手指力气一松,膏体缩回去,本来想说怎么会,有时候工作忙回来很晚,她会连续一周晚上吃饺子,好吃又省事。   想了想,算了吧。   她这个男朋友挑剔又娇气。   她得宠他一点,不能叫他跟着自己吃苦。   “那别送了,我们待会儿下去吃吧,你想吃什么都可以,我请你。”   梁空听她的,把对话框里写到一半的餐点全都删了,不叫家里的厨房折腾。   并跟自己说,男人不要活得这么挑三拣四,吃什么不是吃,少点讲究,不能让女朋友吃个饭都要操心。   骆悦人顺手把他那只牙刷也挤好牙膏,等他进来,递给他。   梁空接过来:“连牙膏都帮忙挤,怎么这么好。”   骆悦人没有完全醒,人还有点懵问:“你在家里有人帮忙吗?”   梁空:“……”   是不是彼此之间误解过于深了?梁空握着一次性的塑料牙刷,沉默良久,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。   “我在家,日常生活方面,只是有点懒。”   也说不上懒,习以为常了,环境所致,很多事的确轮不上他亲力亲为。   梁空看着她,慢悠悠补上一句:“没有残废。”   骆悦人咬住唇:“……”   见她不作声,梁空又说:“我学习能力挺好的,可以做家务。”   骆悦人就像一个信奉鼓励式教育的好老师,立马点头,不吝夸奖:“嗯,你特别厉害,碗洗的干净,煮饺子好吃,还会修灯泡。”   梁空贴在她身后,闻言,俯身亲昵地蹭了蹭她耳朵:“就这些厉害吗?”   骆悦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秒懂,脸上一烧,拿手肘怼他:“你干嘛!”   洗漱完,场景好似互换,她踮脚给他擦自己的护肤品。   梁空由着她在自己脸上涂,香得要命。   弄好,骆悦人准备回房换衣服,余光倏然瞥见什么。   他昨天来就是穿这条灰色运动裤,配黑色卫衣,他个子高身段好,基础款穿在身上都气质出众。   不过,现在显眼的是他口袋里伸出一小截眼熟的白色。   骆悦人伸手捏一角,慢慢拖出来,看清是什么后,纳闷又尴尬。   她抬眼看梁空,几番措辞后,小声道:“你……要偷偷带走吗,要不,我给你一条新的吧?”   梁空差点忘了这茬事,立马跟她解释。   他没有这些奇怪的收藏癖好。   刚刚只是被她表妹看到,也不知道怎么了,明明以前酒池肉林的日子都混过,在洛杉矶通宵开趴,路过客房听到什么糜烂声音,他跟没听到似的,端着杯水去吹风,照旧跟人笑谈,尽管隔门背景音越演越烈。   偏偏,一遇到她,很不受控地纯情。   跟活回去似的。   骆悦人把东西丢进迷你洗衣机里,跟梁空说不会的,她这个表妹玩得开、见识广,应该不会大惊小怪。   梁空对最后这句话持怀疑态度。   她估计是没看到她那个表妹最后闪现离开的样子,是有点一惊一乍在身上的。   骆悦人问:“对了,璐璐有跟你说什么?”   梁空想了想。   “她说,她四海为家。”   骆悦人纳闷嘀咕:“不是年前刚跟朋友出门玩过,又要出去玩啦?”   没多想,骆悦人换好衣服,跟梁空下楼。   快十一点,早餐并午餐,点了一堆,她问梁空要不要再添点什么,梁空拿过菜单,去掉几个勾。   “你点这么多干什么?”   骆悦人捧着手里暖暖的温水玻璃杯:“吃呀,让你都尝尝,万一有的菜做的不好吃,还有其他可以吃。”   梁空瞥她认真的样子,说不用,就要了正常的菜量。   “我没有那么挑剔。”   骆悦人不太信地应:“好吧。”   昨天晚上梁空就觉得她冰箱有点空,吃完饭,跟骆悦人去逛一趟超市。   主要任务是买套,把表妹那盒还了。   那话,骆悦人说的,让梁空挺感动,她说她从来没有偷过东西,哪怕是跟表妹之间,她也都是要先打招呼的,这是第一次。   梁空说也不算第一次。   她疑惑。   梁空当没看见,拉着她的手,带着她找货架,懒得说肉麻的话,偷心盗贼,不问自取算怎么回事。   她过分认真,要还一模一样的,昨晚用过的包装她都用手机拍了照片。   比对后挑选好,骆悦人忽然不好意思起来,想了想,又拿一盒,放低声音说:“给你也买一个吧?”   万一之后他还要来她家呢,是吧,总不能再去偷璐璐的。   梁空一顿,从她手上抽出来,放回去。   手心一空,骆悦人手指虚虚攥着一个空圆,人懵住,正一头雾水怀疑自己这个提议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。   某人声音从头顶上方直突突传过来。   “不要这个,小了,挤得难受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哄女朋友去拿套:我这方面倒没有那么挑。   事后女朋友买套:小了,挤得难受。   ——   感谢在2022-07-2321:01:24~2022-07-2421:17: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:爆米花可乐、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8888、濯枝雨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獨家記憶35瓶;闯闯29瓶;baekhyunee710瓶;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6瓶;9er、问问、珸一一5瓶;南溪阅风3瓶;妖妖灵、Takra2瓶;关鸠、眉上风止、是脆啵啵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8章第48章   回到家,骆悦人去阳台晒衣服,梁空把从超市买回来的两大袋东西,提去厨房,吃的喝的都挑出来,塞进冰箱里。   本来塞得潦草,挤进去就行,打开下层的冷冻门,准备放生肉,看她连饺子都用透明小盒等间距摆放,再看上头的分层。   就跟他糟蹋了她的冰箱一样。   梁空又拿出耐心,重新摆放,打量一遍,满意了,才把冰箱门关上。   团几下纸袋子,往垃圾桶里丢,他想起一件事跟她讲。   “你早上没起来那会儿,我接了你一个电话,裴思禹打来的。”   骆悦人走过来,微微愣住,面上情绪辨不出好坏:“他给我打电话干什么?”   梁空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是有点在往回活了,幼稚得要命,她这种质问态度,他竟然觉得很好。   有点报复式的暗自愉悦。   大概高中那会儿,她对裴思禹过分和颜悦色,他们又都爱读书,聊到什么,总是一副志趣相投的样子。   早他妈看着不爽了。   偏装模作样,梁空面上无澜,说话甚至通情达理:“老同学结婚你怎么都不去?”   原来是这件事。   骆悦人问:“你去吗?”   “去啊,人请帖都发了,怎么好意思不去。”   骆悦人:“……”   是吗,可按你现在的行程安排,多得是人给你发各种请帖,你看都没工夫看的帖子,估计垒起来有门高吧?   她工作期间,每周一都要单独挪出时间帮密斯董处理这些不能到场的邀约。   君颐总裁比之时刊主编,有过之而无不及吧?   骆悦人没戳穿他。   “我不太想去。”   她不去自然不是因为时间问题。   简雯给她发婚讯那会儿,她胳膊还受着伤,歇在家听璐璐说男女之间恋爱的各种技巧和套路。   她想到梁空,觉得他应该不会去,也应该不会喜欢她去。   他高中就一直以为她喜欢裴思禹,如果她去参加婚礼了,会不会又被梁空误会?   那还是算了。   她那会儿不止胳膊摔扭了,脑子可能也出了一点问题,乍一下想着:那我可不能去,万一影响我跟梁空谈恋爱呢。   这话她不好意思往外说。   可梁空偏问她为什么不去:“你高中跟裴思禹关系不是挺好的吗?”   冷淡声腔里,莫名听出一股醋意,骆悦人咬唇忍住笑,摇摇头。   梁空倒没有不高兴,正相反,看她笑,他也想笑,偏了偏头。   “哑巴了?”   骆悦人走近,拉他的手,仰头解释道:“也不是很好,跟你最好。”   再补一句。   “跟你一直好。”   梁空由她抓着自己的手,另一只手拊在她后颈,低颈亲她。   “你说的,最好补一份书面文件给我。”   骆悦人正想说,你是不是回国工作到走火入魔了,谈恋爱还要书面文件,梁空工作上的电话就来了。   梁知非下个月回国,他现在手头上要处理的事情太多。   为什么年前两人见面吃饭,梁空都没有主动表示些什么,有时候能感觉气氛到了,有些话能说,但他没说。   如果不是骆悦人这样主动,他们在一起的事,起码要往后拖两个月。   他不想太仓促。   不想在现在这种事情一堆的时候,抽着空跟她谈恋爱。   这方面,他还挺讲究的。   不过他的“不想”,没有她的“想”重要。   明天骆悦人结束假期,开年杂志社的工作量也不小,梁空本来还想安排两人晚上一起吃饭,骆悦人不希望他这么分.身乏术,就说晚上自己还有工作计划要写,还有一部分的稿子要修。   只叮嘱他按时吃饭,就把他送到楼下。   再坐电梯上来,移门一开,她恍然想到自己也有一件事跟他讲。   忘了。   昨天晚上一起看完画稿,梁空还是抱着她的,半夜她幽幽醒了,他又一个人睡到一边。   她这床是她凭自己的喜好挑的,当时并没有考虑到跟人一起睡这个可能,远没有他酒店那张床大。   中间虽然没有再空出一人的距离。   但还是在梦回时分,叫人心底情热变成一丝幽怨。   那会儿她攥着被角,躺在跟他毫不相干的另一只枕头上,看着上方的薄帷夜影,心里想了很多。   可能他就不缠人。   可能他就是不喜欢跟人腻在一块吧。   可这话又站不住脚。   明明做的时候,她躲一下,都会立马被抓着脚踝,勾着腰,掐着脖子,各种各样被他拽回来,她觉得热撑难耐,哼尽好听话,他都不许她离开半分。   跪趴在床头,她不吃力地抓住床幔,指节紧绷,他连人带纱一块按回来,淡青薄纱搭下来,覆一身红潮。   结束时,他犹不餍足地压在她身上亲,骆悦人四肢酸软到没力气推开,说自己淌了很多汗,他便吻得更凶。   咬到她湿漉脖根,衔起皮肉,像在品尝咸潮,声音浑沉,说你好香啊骆悦人,占有欲强到让人事后想到都会心有余悸。   很好,两幅面孔的狗男人。   现在再想想,她倒没了昨天半夜那丝低落。   也正常吧,毕竟他们不是循序渐进地谈恋爱,正式约会没有一次,套倒用了不少,感觉发展得太快了,彼此都没有完全适应。   可能他一睡着,就会忘记自己有个女朋友吧。   骆悦人没有在这件事上多想,叹叹气就算了,慢慢来,现在的状态她还挺喜欢的。   开年动工拍的是三月刊。   惯例的双姝封面。   去年有田愿,今年项曦在受邀之列。   她在国内缺乏知名度,但国外的时装周实绩能打,又有奢牌代言在身。   刚定下她来PIONEER拍三月刊,金主爸爸立即将当季礼服寄过来供君选择,这几年,国内数据营销严重,看似同咖的小花远配不上项曦。   最后的搭档,由密斯董亲自出面,邀请同样低调的初代国模,年龄差了近二十岁。   两人同框的磁场非常妙,项曦冷艳又散发着年轻生机,前辈一身历久弥新的优雅大气,彼此相衬而融合。   片子刚出来,影棚就有人叫绝,说这是三月刊双姝封面创立以来的封神之作,密斯董也非常满意。   之前初定的封面标题,她嫌有些中规中矩,后来开会拟定了无数标题,想体现这种女性魅力的包容。   基调定得很高,越扩散越浮华。   密斯董的稿纸上写着“和而不同”,旁边是夏琳整理出来一串的新标题,她在一一阐述优缺点,总体思路都是想从“珠光宝气”入手,体现奢靡气和高智感的对冲与兼容。   密斯董只轻轻敲笔,眉头没有松开。   临下班都没有定。   骆悦人跟项曦有约,正收拾包,内线电话响起,密斯董叫她进去一趟。   “我觉得都不好,你觉得哪个好?”   骆悦人刚开始入职,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适应密斯董的说话风格,稀松平常的语调,往往话里另有玄机。   在这方面,密斯董跟梁空有点像,心思缜密又擅长隐藏城府,跟这样的人说话,最佳策略就是收起心眼。   看过那几个字眼吸睛的标题,骆悦人也没有特别喜欢的。   “为了突出女性魅力的磁场碰撞,而刻意去强调这种魅力的特征,我觉得有些削足适履,这个画面里,远不止新元素的艳丽和优雅复古,如果没办法定义,那就不要去定义好了。”   密斯董重复她的话:“不定义?”   骆悦人点头,看着稿纸上的四个字,拿起笔增加了一个逗号。   和,而不同。   “停顿和留白都是想象力扩散的地方,时刊是为美执旗,不为美定义。”   密斯董轻合了一下眼:“说得很好。”   鲜少能听到女魔头夸人,骆悦人有些受宠若惊,也不敢居功。   “最后那句,是您书里写的。”   大学主修新传,刚进杂志社,骆悦人恶补了不少书,包括顶头上司早年的美学浅谈。   年份过久,密斯董想不起来了,摆摆手笑道:“那会儿年轻不懂事,瞎写的。”   手掌合上本子,摘眼镜,揉眉心,这个动作代表事情告一段落,骆悦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,打完招呼,往外走。   在门边,她被喊住。   “之前,是不是你有个亲戚要出画册,找人帮忙写序言的事怎么样了?”   骆悦人回道:“还没有定。”   毕竟堂姐自学画画,也没拿过什么奖,想找业界有分量的人写序言还是挺难的。   密斯董写了一个邮箱给骆悦人,说有个朋友,在艺术界也算小有建树,可以把作品集发到那边让她帮忙看看。   小有建树和帮忙看看都是谦辞,能让密斯董开这个口,事情差不多就是定了。   骆悦人打心里高兴:“谢谢您。”   出了杂志社,去檀樟公馆。   在车上,骆悦人给项曦发消息说自己马上到,忽有一瞬,疑惑起了密斯董怎么会知道堂姐出画册的事,她并没有在工作的时候说过。   找人写序言这点子,是佩达想的,当时路易斯也在场。   可能是他跟密斯董提过?   檀樟公馆位于城北最有名的富人区,跟澜城最大的商场只隔一条昌茂大街,那地方是单行道,只能看见各种豪车开出,开进需要绕湖,走檀樟公馆的另一条专用道,沿湖能看见几只脖颈傲挺的天鹅。   为了方便骆悦人过来,项曦叫了司机去接她。   骆悦人本来说不用麻烦,杂志社门口也很好打车,项曦说不麻烦,她现在住梁空的房子,司机也是用他的。   “怕给你男朋友添麻烦干什么?好见外啊。”   项曦在那头打趣道。   下车的时候,骆悦人用手机搜了一下望江别墅,离这边真的非常远,无数次他们在棠杏东街分别,她回到家里,以为他也回家去了。   实际上,他还要坐那么久的车回来。   她说请他吃宵夜,他要马不停蹄往城南赶,才能掐着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大排档,然后用男人出门都要打扮打扮当借口吧?   “以前,他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?”   菜是自己做的,有住家保姆,项曦平时不怎么麻烦她,因为跟家里闹僵了,她在国外这几年也学会了自食其力,下厨房不成问题。   她盛好汤,把小碗放在骆悦人手边。   “不是吧,那时候他爸爸平时也回来,这房子还挺有意义的,他妈妈是华裔,但是从来没来国内,怀梁空的时候,来国内了,因为忽然知道梁叔叔其实有妻有子,他们是开放式婚姻,梁空他妈妈好像是演音乐剧的,可能艺术家,追求极致的浪漫和忠诚吧,接受不了,反正梁家花了非常大的力气求她答应把梁空生下来,她在这里养胎,然后梁空出生,她就回美国了,再也没回来过,她也不跟梁叔叔见面。”   项曦打量四周:“这个房子,他们一家三口都住过,但没有同时住过。”   高中那会儿,骆悦人只听过梁空出身不一般,他妈妈非常漂亮,并不知道他的家庭复杂到这种程度。   “再也没回来过?”   骆悦人喝了一口汤,微蹙起眉,“她不跟他爸爸见面,也不见梁空吗?”   闻声,项曦面色顿了一下。   “他妈妈,好像,很讨厌他。”   在这儿照顾起居的是梁家的老保姆,有些事项曦也是最近才知道。   “梁空小时候身体不好是因为早产,他妈妈好像是故意从楼梯上摔下来的,可能真的不想生他,但……身不由己了吧。”   眼周神经酸涩地跳了一下,骆悦人有些不是滋味:“可是,梁空也没做错什么呀,为什么要讨厌他?”   有一次,晚自习回家在公交车上,梁空安慰她对骆文谦放低期待,说她爸爸是学富五车的教授,也可能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低俗男人。   她口不择言地反驳,你爸爸才是道德败坏的低俗男人。   他不挂心地笑,说,还真给你猜对了。   时隔多年,再想到他当时那个笑容,只觉得心脏梗窒一样难受。   很多时候,他说话总透着一股不在意,什么事都轻飘飘的,不过心,显得人很冷漠。   或许,是很早就习惯了吧。   项曦叹气道:“唉,这种事,讲不清的,他妈妈也没有做错什么呀,对吧?”   骆悦人点点头。   感情被骗,有孕在身,第一次来国内,千里迢迢,却失去人身自由。   挺可怜的。   项曦给她夹烫好的肉片,又说:“不过,也有一点好,她虽然没有陪梁空长大,但起码教会了他一件事,梁空非常尊重女性。”   “其实蛮难的这点,你看看索卡和高祈就知道了,高祈跟田愿闹成那样,不否认他真的喜欢田愿,但他不够尊重田愿,其实像他们那样的成长环境,所有人都围着他们转,很难发自内心去尊重女性的,他们的爱好像很了不得,所以强加给别人的时候也不自知,但梁空不会,可能受他爸妈的影响很大。”   一边吃一边聊,等桌上的涮菜吃得七七八八,梁空打电话来了,问她在哪儿。   她放下筷子,觉得嗓子齁咸,先喝口水压了压。   “在檀樟公馆跟项曦吃火锅,你要来吗?”   说完,骆悦人看了看桌面。   “不过没什么菜了。”   项曦是无辣不欢,有菜梁空也不去,他在那头嗤之以鼻,拉倒吧。   骆悦人笑了:“那你吃晚饭了吗?”   “还没有,你大概什么时候吃完,我过去接你,一个小时之内行吗?”   这话被项曦听到了。   她个子高,胳膊也长,越过桌子去拽骆悦人的手机,对梁空表示不满:“我们好不容易约一次饭,你催什么催啊,一点素质没有!”   梁空跟她没有好话:“你最好看看四周,你在谁地盘上野呢?”   项曦跟他斗嘴:“我们马上就吃完,吃完就走,喊十八个帅哥,我带你女朋友去蹦迪。”   梁空笑一声:“她去蹦迪是吧?哪个场子?”   项曦以为刺激到某人了,正得意装腔道:“不是吧,某些人不是一吃醋就要来砸场子吧。”   梁空淡淡道:“我盘下来。”   正疑惑,就听电话里头又补一句:“亲自去打碟,让我女朋友蹦。”   项曦把手机还给骆悦人,失望地耸耸肩,还要再说一句梁空坏话:“你男朋友没劲,不按套路出牌。”   吃完饭,项曦接经纪人的电话,骆悦人在客厅翻她的相册。   高中那会儿项曦就酷爱摄影,骆悦人碰相机,就是玩项曦的机子。   她保留着把照片打印出来的习惯,身份证大小的相纸,一页六张,每一个被定格的瞬间都值得停下来细看。   这相册经常供朋友看,有的页面空缺,是因为被人挑走了。   倏然,翻到某一页,也有一处空缺。   而空缺旁边的那张照片,骆悦人有印象。   画面里,是酒吧的DJ台,背景是杂乱的排灯被气氛烟雾笼罩,一道强烈的蓝光贯穿而过。   少年穿一件黑色无袖T,戴着银色戒指的手臂高举,打某种手势,神情冷淡不羁,而他身前的女孩子坐在台上,迎光看去,被一只黑色的鸭舌帽轻盖在脑袋上,强硬的光调里,只露一截瘦削雪白的下巴。   他的手虚扶在她腰际,是一种无声的保护姿态。   而她的手紧紧抓着他肩上衣服,因面前遮掩,不自知地坐在最盛大的光里。   少年是梁空。   那个女孩子是她自己。   她甚至能穿透静止的画面,回忆起当时发生了什么,索卡推她下去跳水,把她吓坏,梁空在哄她。   记忆里,只有变缓等着随灯光切进高潮的音乐鼓点,和梁空俯在她耳边的声音,她不晓得下面有那么多人在看。   烟雾缭绕,异色灯光。   他们只是自顾自地贴耳说话。   骆悦人想要这张照片,项曦点头说行,大方抽出来递给她,然后又指旁边的空缺。   “这张,梁空拿走了。”   她问项曦那张是什么,项曦卖关子不说:“你问梁空就知道了,他好像一直都放在钱包里。”   半个小时后。   梁空将车子开到檀樟公馆门口,给骆悦人发消息,让她出来。   骆悦人上了车,就把那张照片递给他看。   “项曦说你也有一张,给我看看可以吗?”   手心朝上,两手并在一起成一个小碗状,跟乞讨似的。   梁空笑了笑,把黑色的皮夹抽出来,配合着,先轻敲她额头一下,再跟打发叫花子似的,丢进她掌心里。   骆悦人将钱包打开来,照片在中央很显眼的透明夹层里。   她放轻动作抽出来看。   是她抱着妹妹的照片,应该高三暑假在城郊度假,背景里有露天影布放着《泰坦尼克号》,她穿吊带裙子,肩上是黑色的小猫纹身,冲着镜头笑。   照片左下角有一点深色。   她翻至背面的白底,看的更清楚了,像是被用力握出了皱,什么液体沁进去,成了干燥的绛红色。   她问梁空:“这个照片怎么弄脏了?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2421:17:26~2022-07-2521:07: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六个萌、techiii10瓶;静衫6瓶;榆木、颂拓5瓶;南溪阅风2瓶;旎旎、一期一会、tippy、Takra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9章第49章   翻看片刻,骆悦人捏着照片,手指顺褶痕抚了一下,猜道:“是沾到血了吗?”   梁空被她目光纯然地盯着,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暗自摩挲,声音平直无绪,轻轻应下:“嗯,不小心沾到了。”   手掌搭到他胳膊上,骆悦人担心道:“是你受伤了吗?什么时候的事?”   他没回答,将掌心搭到她手背上,轻捏一捏,只说:“没事,早好了。”   他的钱包还摊在骆悦人腿上,她低头正准备将照片放回去,看着透明夹层,眸光一怔。   里头还有一样东西。   褪色的黄纸,折成三角形,藏在她的照片后面,如果不是抽出这张照片根本不会发现后面还有东西。   骆悦人拿出来,疑惑道:“怎么还有一张平安符啊?”   舅舅和表哥做的是运输生意,常年各地奔波,舅妈有点迷信,家里虽然没有供神烧香的习惯,但每年春天都要去寺里拜一拜,求财运和平安。   璐璐爱开摩托,之前被大车撞过,舅妈也在她车钥匙上系了这样的符,说是可以挡血光,无灾无难。   平安符只见人放在车上,还是头一次见夹在钱包里,跟照片放一起。   梁空瞥一眼照片和平安符,启动车子,淡淡说:“跟我奶奶去庙里,人家给的。”   “那你把这个平安符和我的照片放在一起,是保佑我吗?”   梁空看着前方,嗯了一声。   那次车祸之后,他在家里休养了挺长时间,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哥和亲爸也都回来瞧过,说他做事欠稳妥。   不在洛杉矶好好待着,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就回来,亏得是梁家消息灵通,不然发生这么大的事,他万一死路边了,估计也得等新闻出来他们才知道。   事情都能去查,来龙去脉也不是那么难猜。   没有人问梁空为什么夜机回国、千里迢迢动关系去帮一个小姑娘解决区区几千块奖学金的事情,在梁建河和梁知非看来,不过是太年轻,太冲动,太幼稚。   家里一向惯着梁空,要不是他这次出了车祸,没人会干涉他,现在人平安,也没有什么好讲的。   病中梁空情绪一直低沉,话也少。   梁知非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性子,看似万事不挂怀,实则一旦决定了什么事,执拗,还死心眼,他昏迷不醒躺在医院的时候,梁知非想了想,到底叫了人去善后。   梁空出院那天,平大也出公示,严惩了涉事老师,还了那个女生一个清白。   他跟梁空说了一声,叫他好好养着。   当时高祈来家里看他,就站在旁边一起听,等梁知非走了,拖把椅子坐到梁空床边来调侃:“庙里的菩萨至少有香火,你活菩萨当上瘾,你有什么?”   他有什么呢?   澜城轰轰烈烈入秋,狂风急雨,树木凋零,阴湿天让骨缝和患处像冰锥扎着一样的刺痛,等再见晴天,台阶旁的草叶覆上一层白色晨霜,天气清远寒凉。   严竺寺叶落满院,台前到阶下,竹帚声密密簌簌,宝刹陈朽,三千偈语应时应景,讲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。   老太太带着他来拜佛,说到他被推进急救室那晚,手里都攥着一张照片。   那照片老太太看过。   “你哥哥说你就是为这个小姑娘回来的,遭了这样的罪,也不跟人讲讲吗?哪家的女儿,请到家里来做客。”   那天闭寺,严竺寺除了僧众,就是梁家的人,随行的人在外头等着,整座山大隐一般的空寂。   他合手跪在佛前,轻声说,不用了。   “人家又不喜欢我。”   老太太进过香,闻声心一紧,回头看。   梁空穿一身黑色素衣的跪立蒲团上,因为做手术,头发剃得极短,清癯如僧,殿内烛火幽微,梵经低颂,他双手合十,轻闭着眼,打小老太太带在身边礼佛,二十年耳濡目染,诸天神佛都降不住的混世反骨,这一刻,自削棱角,虔诚伏低匍拜。   焚檀不尽,如见真佛。   下山前,拿到那枚平安符,梁空将钱夹里的照片抽出来看。   皱损处浸了血,擦不干净,又试着徒劳无功地蹭了几下,他才作罢,照片和平安符叠在一起,塞回原处。   见风忽咳,他佝偻着腰,苍白修长手指紧攥着钱包。   山谷汇聚雾岚,浊浊不散。   等那阵气息缓过来,他紧紧拧眉按住心口,失神地自言自语,一声比一声轻。   “真疼啊,骆悦人……”   “骆悦人,我求了佛祖保佑你。”   ……   车子从檀樟公馆开出,骆悦人在导航上按永明巷的地址,跟梁空说去外婆那边一趟。   之前他在电话里说他还没吃饭,又不肯来项曦这边一起吃,通话结束,骆悦人发信息给璐璐,问她在哪儿,璐璐说在家,又问外婆睡了没有。   璐璐说没,一块在看电视,刚刚还说到骆悦人了,讲她好一阵子没回来吃饭,外婆老担心她在外面吃不好。   骆悦人就撒了谎。   叫外婆帮忙做几个清淡小菜,待会儿她过来拿。   巷子前那条路立了施工牌,车子开不进去,梁空在商铺门口停下车,抬头就看见香樟树上头明晃晃的漆蓝路标。   ——永明路。   “你外婆家住这儿?”   骆悦人拿着包下车,正抬袖子闻自己身上的火锅味,闻声说:“对啊。”   旁边翻修的路面一片泥泞杂乱,这一片的居民进出都很麻烦。   不过这路修得好。   “听说要改道,以后这路限重,不许大货车开了,这些年发生了好几次车祸,就在前面那个路口,都是货车撞人,我跟璐璐还看到过一次车祸现场呢,太可怕了,路边的花圃上都是血,以后限行也好,不然外婆过个马路去老年活动中心家里都不放心。”   梁空往前面的路口看,道路正翻新已经看不出原貌,那些老香樟还是记忆里的样子。   那晚。   警戒线外围着很多路人,救护车的鸣笛声刺耳。   他幻觉一样,看到骆悦人抱着一只小盒子,站在树下看着他。   可能并不是看他,以那样的距离,和路灯有限的亮度,她就算站在路边也不会看得见车里的人。   手心一暖,被人晃了晃,骆悦人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。   “你在看什么啊?”   梁空收回视线,那张遥远的、悲悯的脸庞,与眼前张生动温暖的笑脸重叠,前者慢慢淡化。   他伸手贴着她的侧脸,用拇指蹭蹭她的面颊说:“没什么,外婆家是在巷子里面吗?我空手来不太好吧?”   骆悦人牵着他的手,往里走。   “没事,不用进去,外婆应该洗漱睡了,我给璐璐发消息,让她送出来就好。”   电话打过去,璐璐说她现在不在家,马上回去,让骆悦人先在门口等一下,骆悦人听那头璐璐不知道在跟谁说话,火急火燎就要往回赶,忙叫她别急,她自己进去拿一趟也不费事。   走到家门口,不偏不倚跟璐璐撞上。   璐璐身边还有一个人,高大帅气的体育生模样,依然留着金发,骆悦人认识。   梁空也有印象。   四个人,八只眼睛,尴尬了十来秒,璐璐和金发学弟都看着对面握在一起的手,后者露出晴天霹雳,生无可恋的表情。   璐璐挠挠头跟身边的学弟说:“你看,我真没骗你吧,不是我不愿意帮你,是我表姐真有男朋友了,你除了小几岁,样样比不过人家,再说了,我表姐也不喜欢比她小的……”   最后一句,顾及学弟脸面,璐璐已经说得细如蚊讷。   这也不是学弟第一次找璐璐当红娘,年前骆悦人跟璐璐在学校附近约饭,他也厚着脸皮去装了两次偶遇,然后加入她们,找尽话题边吃边聊,骆悦人始终温柔又疏离。   她看起来好像就不会跟人谈恋爱,也是这股子仙气,偏偏叫人蠢蠢欲动,克制不住地想跟她谈恋爱,教她谈恋爱。   怕唐突佳人,在微信也不敢乱说话,今晚喝了点酒,一冲动跑过来找璐璐帮忙。   “你说如果我跟悦人告白是不是要表现得成熟点?她喜欢成熟的男生吧?我要再等等吗?等到下半年实习会不会好一点?”   璐璐摊手,跟他说不用等了,实不实习也没所谓。   她表姐有男朋友了。   学弟不信,骆悦人都不给别人追她的机会,谁能追到?   璐璐说:“也没追,她跟她前男友重新好了。”   学弟愤愤:“悦人这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吃回头草!”   璐璐噗嗤一声笑,给学弟稍稍科普了一下“回头草”的情况,听完学弟更不信了。   “你就是想编出这样一个人让我放弃是吧?”   那璐璐也没办法了,只能怪她这未来表姐夫过分优秀。   现在这么直接撞上,算正面打击。   梁空叫人过目不忘,金发学弟打量他,从指间勾着的车钥匙,到手腕上的表,叫还在跟室友攀比AJ沾沾自喜的他,顿觉彼此不在一个层面。   然后,学弟痛心又痴情地把目光移到骆悦人身上。   “悦人,你不是说他是电视台的投资人吗?”   骆悦人没想到对方记性这么好,去年十一月在观棠新居门口见了梁空一面,能记到现在。   正要开口,身边的梁空先出了声,姿态端得很高:“叫谁悦人?没大没小的,你是璐璐学弟,对璐璐的表姐直呼其名?”   璐璐立马帮腔:“对啊,说了多少遍!叫姐姐不会啊!”   说完,璐璐冲梁空笑笑,“悦人表姐没有说你也会一起来,外婆把菜做好了,你们等一下哈,我进去拿。”   旋风似的跑进院子里,留下学弟一人独自面对。   他痛心疾首地问骆悦人:“你跟他在一起,是因为他有钱吗?”   这话要怎么回答?   正常情况肯定是要立马否定,才不是,我是因为他怎样怎样,梁空已经做好准备,听骆悦人怎么一通从心灵至品格地夸赞自己。   骆悦人先愣了一下,随后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梁空,慢一拍的“嗯”了一声。   嗯。   因为他有钱。   这轻轻一声嗯,不止学弟五雷轰顶,连梁空也惊得变了神情。   学弟再问不出别的,如丧考妣地丢下一句“那祝福你们”就跑走了。   外人一走,算账的反而成了梁空,声线压得轻又危险丛生,敛下眼皮,淡淡看着骆悦人。   “你‘嗯’?”   骆悦人被他盯着,也没察觉不妥:“对啊。”   梁空继续,声音压得更低:“你还‘对啊’?”   我在你眼里的优点竟然只是有钱?   骆悦人也继续:“对啊。”   她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问题。   “他问这句话,也不是在意你有没有钱吧,他只是觉得你不好,嫌贫爱富是贬义嘛,那再挑剔一下,你有钱,你也不好,他只是想从你身上挑出缺点,可我不觉得你有缺点。”   听完,梁空笑了,赞许道:“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聪明啊?”   骆悦人鼓了鼓腮,瞪他,咕哝着怨道:“我以前很笨吗?”   曲着两指,梁空捏捏她的脸,咳一声,委婉说:“以前嘛,多多少少有点……不开窍。”   “所以,你就骗我,说你家住在望江别墅,跟我一起下晚自习,跟我一起吃早饭,我喊你吃夜宵,你也肯从檀樟公馆坐车过来!”   梁空知道她识破他以前的谎话,但两人也一直没聊过,长大了,幼稚的事不谈也罢。   可她真计较,他也陪着。   “我可没说过我住望江别墅,是你猜的,我就……随便应了一下。”   那时候,他还真生过念头,要不真搬去望江别墅,跟她隔街住着。   最后念头打消,离得那么远都会想方设法来见她,要真住这么近,他恐怕会忍不住走哪跟哪地黏着她。   起码住在檀樟公馆,因为熬夜起床困难,因为出门路上堵车,各种不可控的因素会将频率拉低,她也没有受到打扰。   挺好的。   不过是他自己两头折腾一点,也没什么。   璐璐出来,把装好的饭盒递给骆悦人,问了一句她那金发学弟呢?   梁空淡淡说:“可能去赚钱了。”   骆悦人噗一声笑,伸手轻打他胳膊,因为她说喜欢梁空有钱,所以刺激到学弟了吗?   “你不要瞎说!”   璐璐看着他们打情骂俏,偷着笑,自动当隐形人。   临走前,骆悦人问她:“你最近怎么都不去我那儿住了,你在永明巷这边去学校坐车会麻烦吧?”   璐璐立马疯狂摆手。   “不麻烦不麻烦,地铁不好坐,我就打车,而且我现在不怎么去学校了。”   保温盒被梁空拎在手上,另一只手牵骆悦人,巷子里路灯昏暗,骆悦人接着刚刚的话题,问他。   “你那时候明明住檀樟公馆,为什么不直接说?两头跑不会觉得很麻烦吗?”   “不麻烦。”   骆悦人强调:“城南城北不麻烦?”   梁空说:“因为你觉得麻烦的事,我并不觉得麻烦,送你回家,跟你一起吃早饭,都是我乐意的,我是为了满足自己,不是为了感动你,我不想你有负担,过多地替我着想,你可能会觉得因为你的存在,我很累,很辛苦,浪费了很多时间,不值得,我不希望你这样想,这贬低了你存在的意义,你永远都不会是这些负面的东西。”   你也根本不知道,那些时刻的我,在想什么。   如果是去见你,在见你的路上我就会提前开心起来;如果跟你一起回家,晚自习没打铃我就开始期待在公交车上和你并排而坐;如果是和你吃早饭,我会忍着困劲提前起床,并且一定会穿校服。   喜欢在人声鼎沸,热气腾腾的早餐店,跟你吃一样的早饭,穿一样的衣服。   无限地接近你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这几天更新都迟了一点,抱歉。   这章发66个小红包~   感谢在2022-07-2521:07:24~2022-07-2621:18: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明天我就不看了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199915瓶;嘻嘻嘻哈哈哈10瓶;碓冰拓海在吗5瓶;yinxiaoke、热巴的小丫头、大条思理、历也2瓶;是脆啵啵、南溪阅风、庭、Takra、tippy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50章第50章   车子开出永明巷,没往观棠新居去。   骆悦人看了一眼窗外不熟悉的夜景,扭头看正开车的梁空:“这是去哪儿?”   “酒店。”   “为什么不去我家?”   梁空说酒店方便。   他去她那儿住一晚,第二天早上他倒是提上裤子走得潇洒,她得收拾屋子,换洗床单,还想着提前起床给他做早餐。   之前那次,梁空还半梦半醒,听到她穿衣的动静,抓她胳膊,往床上带,求她别这么贤妻良母。   骆悦人受不住他的力气,被拖回被窝,像只毛绒玩偶一样被他束手束脚地抱着。   她说挺简单的,煮个饺子,也不是很折腾。   梁空不放她走。   骆悦人小幅度手脚并用地挣着,哄他乖。   那是乖不起来。   梁空还带着睡性,说话气音浑沉,一低头,嘴贴她耳朵上:“你要么别折腾,要么折腾我,二选一。”   闻声,骆悦人秒懂,立马安静如鸡。   他折腾一下,那根本不是一个做早餐的时间能抵消的好吧,她早上上班必然要迟到。   见人一动不动,真跟个任人揉搓的玩偶一样,梁空捏捏她,就开始笑,越笑越放肆,说骆悦人你怎么这么可爱啊。   那会儿天光初亮,整个城市的车水马龙还没有进入早高峰的正轨,好似真配合着空出这么一段时间,供他们在床上相拥温存。   她没有什么恋爱经验,很多事也是摸索着在尝试和适应,靠他一会儿,跟他说:“你不能老这样,我外婆说了,过日子就是要学会迁就,一日三餐,规规矩矩地来。”   “话不是说烂了,就一定是道理,你别不学好。”   像老师批评学生似的,还说她不学好,骆悦人定神想了想,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来,手掌在他胸口推一下:“谁不学好啊!”   他一本正经道:“你不学好!”   “你自己上班都不做早餐,家里来个男人,提前半个小时去厨房开火?你别误会我成不成?”   骆悦人越发听不懂他说话,手按他肩身上使力,在两人之间推出两掌宽的距离。   “我怎么误会你?”   他手臂在她后背一勾,她那点力气就统统作废,贴进他怀里。   梁空缚耳,压低声线说:“我就是想跟你睡,不图你那碗饺子。”   骆悦人立时浑身发麻。   很多时候,她真的很好奇,梁空是怎么面不改色、平而淡之说出这种看似寻常,但完全不能细究的话。   好一会儿,她才缓过来,想起一件积怨已久的事跟他说。   复述他叫人面红耳赤的话。   “你只想跟我睡?所以睡完就不抱我了,我毫无价值了是不是?”   她少见咄咄逼人的样子,装出来的咄咄逼人也凶得站不住脚,纸老虎一样在他面前鼓足了气,实际上,只要稍微戳一戳,里头就是空的。   “我不抱你吗?”   骆悦人撒气道:“没有!一次都没有!”   这点梁空还真没想到过,主要睡着了没什么意识,也不知道她这样在意。   事后解释,不管怎么说都缺乏诚心,他咳一声道:“我从小到大没跟人睡过,可能有点排斥,得慢慢习惯,多睡——唔——”   骆悦人一把捂住他的嘴,气愤猜道:“你别说是睡少了吧!已经很多了,再多,我干脆别出门上班,天天陪你睡觉算了!”   梁空把盖住声音的手摘下来,攥手心里,煞有其事又忍不住笑道:“什么天天陪我睡觉,骆悦人,你说话怎么这么粗俗啊。”   就是他把她带成这个样子的,现在反过来说她粗俗!骆悦人简直要被他气死,用手打他都不够,二十几年的淑女教养也拖不住,要伸手掐他脖子,整个脸都羞得通红。   梁空根本就是她的克星!   那天早上既没有折腾早饭,也没有折腾人,但骆悦人还是迟到了,因为顾着跟他在床上打闹,一下忘了时间。   梁总本人床上床下,倒是都有一手好车技,但澜城的早高峰名不虚传,秉持着给餐饮业增收,也不叫助理的高薪资白拿的原则,梁空叫人赶在骆悦人蹬上鞋子出门前,把早餐送到观棠新居。   骆悦人在副驾驶吃了非常丰盛的一顿早餐,到公司折了一个月的全勤奖。   她自我安慰,不过就六百块。   佩达来她工位上翻零食吃,闻言,啧啧有声地夸她:“越来越有那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感了,豪掷六百,博君一欢。”   骆悦人匆忙翻着拍摄方案,拿本子打在佩达胳膊上:“什么啊!又乱说!”   “真的!”   佩达嚼着话梅,弯身趴在桌子边跟骆悦人分享八卦,“跟你说一件特逗的事儿,我早上在茶水间听来的。”   骆悦人当又是什么同事间的暧昧传闻,没想到是她的八卦。   “今天早上我们部门那小实习生不也迟到了么,看到你从一辆黑色大G上下来,说上个礼拜出外景来接的还是迈巴赫,”佩达清清嗓子,惟妙惟肖地学起来,“悦人姐看着挺那什么的,真没想到换男朋友这么快。”   “本来我想说一句,就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男朋友车多呢,想想算了,估计实习期过不了就得走,那么爱嚼舌根。”   ……   车河灯海,上了高架往梁空常住的酒店开,骆悦人扭两下头,看着宾利的内饰,心想,车是挺多的。   梁空问她在想什么。   手按在保温盒上,她说:“你早说是去酒店,我就不让外婆给你做菜了。”   酒店有的是大厨伺候他。   梁空唇角微勾:“那怎么一样。”   这话别人来说可能有信服力,但由一个有家不住、常住酒店的人讲出来,似乎很难信他对家常口味求之不得。   她故意挖坑似的问他:“哪里不一样?”   有预感他说不出你外婆做菜好吃之类的客套话,他也不是喜欢说客套话的性格。   果然,没跳坑。   “你最怕麻烦别人,肯让你外婆为我折腾。”   关键是,吃个饭心里都想着他。   骆悦人没说话,手指在保温盒上轻轻敲着,一直没跟外婆舅妈说梁空,因为隐隐有预感她们应该不会喜欢他。   舅妈虽然之前给骆悦人安排过多次相亲,希望她找个条件好的对象,但也不是一味的攀高枝,她觉得门当户对,性格老实,家底清白的才会介绍给骆悦人。   而梁空的“好”已经远远超出了舅妈对“好对象”的认知范畴,并且他横竖看着,也和老实这两个字不沾边。   她沉浸在理想主义里,不拿世俗的条条框框比较,梁空也一直提供这样的环境给她,让她在感情里当所谓不忧柴米的诗人。   她过分喜欢,生出逃避心理,不想听任何人说她跟梁空不般配。   尤其是亲近的人。   她正处于一种神游的状态,又担心久不出声会引起梁空关注,便随口说着:“那我没带换洗的衣服,明天早上又要麻烦那个女经理吗?”   “不用。”   骆悦人转头看他。   他不分心地看着路况,单手开车,另一手点开聊天记录,把手机递给她看。   那是一份好长的清单。   从洗护用品到衣服鞋包,对方按他发的照片做了一目了然的表格,大多都是她习惯用的牌子,还很贴心添了一栏扩散补充,如果骆小姐喜欢A那她也可能会喜欢B。   而那些照片,是她家的衣帽间和洗手间。   太周到,她都不需要适应,也不会不自在。   忽然这会儿就想打电话跟外婆舅妈说,她交了一个怎样的男朋友,瞧着那样玩世不恭,人情味匮乏,可对她,永远都是细致入微。   进酒店,她先是去主卧的衣帽间逛了一趟,色系风格都有种到了自己家里的感觉,然后去洗澡。   出来的时候,梁空已经吃完饭。   她手机进了信息,是项曦发过来问她裴思禹结婚的事,顾着吹头发,便把手机递给梁空,让他回复。   等把头发吹得七八分干,骆悦人发现梁空手里还拿着她的手机,她心里起疑,按他这种不喜欢说废话的风格,不应该三两句就讲完了吗?   而且对面还是项曦,问的还是裴思禹的事,他哪来的闲情雅致聊到现在?   骆悦人穿着薄绒浴袍,走过去问:“是又问了什么吗?”   梁空把她往自己腿上一拽。   骆悦人脚一翘,刚坐到他腿上,两只手臂就一左一右将她圈住,像是给受审问的犯人带上枷锁。   手机屏幕亮着,伸到她面前来。   一个备注为“璐璐学弟”的人三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。   [姐姐,听璐璐学姐说你喜欢雨水集,今年我们毕业展,孟老师是评委之一,下个月也会来我学校开个人讲座,那个讲座的票挺难拿的,我刚好有两张,你有时间吗?]   看完,骆悦人无声抿唇,手指轻轻落在屏幕上,往下滑动,好几页的“姐姐早安”“姐姐晚安”“姐姐你吃饭了吗?”“姐姐下雨了,你有伞吗?”,诸如此类,估计梁空也看到了。   她不怎么回复,就算回复,也是一些无关痛痒透着敷衍的“嗯”和“好的”。   但不知怎么,此刻,莫名有种被捉奸的感觉。   尤其这会儿坐在他腿上,看着这些消息,她以前不多心也没察觉,现在一条条越看越品,越觉得这弟弟言语间可真会撒娇。   某人作为同性,也应该察觉到了。   手机还在梁空手上,骆悦人渐渐感到有些头皮发麻,将对话划回最新那条,指尖点点对话框,开始打字。   [抱歉,我没有时间。]   发送。   然后,她像写出了1+1=2的乖学生,扭头看旁边老师的脸色。   这样对了吧?   梁老师没说话,气定神闲看她,偏偏那头的学弟秒回,“咻”的一声,又来了新问题。   璐璐学弟:[讲座是在周日也没有时间吗?好心疼姐姐工作这么辛苦,姐姐是要去跟棚拍出外景,还是?]   被拒绝还不死心,企图继续打听骆悦人的行程,还问得自然而然。   梁空垂睫,视线越过骆悦人被浴袍半搭着的肩,扫了眼屏幕上的内容,冷不防出声,似笑非笑道:“现在这些小男生,年纪不大,倒是很会心疼人。”   骆悦人死死咬住唇内那块软肉,尴尬又想笑,好不容易忍住了,肩膀却不受控抖了一下。   想了想,她再打字回复。   [是要陪男朋友。]   发送,又去看梁老师的脸色。   梁空没理她,只冷面盯着屏幕,眉目间那一丝不爽意味,明晃晃的,老子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回。   估计骆悦人有男朋友的消息来得晴天霹雳,就似不久前在永明巷,金毛学弟当场呆住,手机那头的,也好半天没有再回复。   梁空按息屏幕,抬手指,将她的手机往桌子轻轻一丢,人往椅背上靠,打量坐在自己腿上的骆悦人,深邃眉骨下,薄白眼皮轻慢撩起,冷淡又摄人心魄。   正式审问那架势,立马出来了。   “晚上那金毛算一个,刚刚叫姐姐的算一个,还有呢?骆悦人,你认识的弟弟不少啊。”   骆悦人在他腿上有点坐不住了,想跑也跑不掉,窘了半晌,委屈道:“我又不喜欢弟弟。”   因为他们跟璐璐同系,又是一个工作室的,经常在一块玩,她那时候没有男朋友,微信加上了就不那么好删掉,不然找璐璐的时候万一碰见了多尴尬。   梁空捏她别过去的下巴,往自己视线里转,故意啧她一声。   “啧,真讨弟弟喜欢。”   骆悦人脸一红,难为情地斜瞪他,怀疑这人又在一语双关。   这一晚,睡到半夜,她醒过来。   果然,这张造价不菲的大床之上,两人中间又绰绰有余,能再躺下一个人。   放之前就算了,今天晚上睡前他故意欺负她,非要她说喜欢弟弟,压着她说荤话,好汉不吃眼前亏。   现在她要报复回来。   第一次跟他睡在这张床上,骆悦人还翻个身分十几帧,生怕会弄醒他,此时此刻,夜深人静,她就是直奔着扰他好梦去的。   推推他胳膊。   “梁空。”   他被晃了两下就醒了,翻身过来看她,估计眼都没睁,含混问着怎么了。   她故意可怜巴巴地说:“你怎么又不抱我呀?”   半醒状态,他嗓子里发出沉闷声音,长臂一伸,把她拉到怀里,另一只胳膊借她当枕头,半分空隙不留地将她紧紧圈住。   可能真的没意识,他一点没有收力,骆悦人胸口一闷,差点被他抱得喘不过来气,便用手去挣去推。   他大概以为她不高兴,所以不给他抱了,在拒绝他。   梁空没松手,只是将力道放轻,像舍不得她走,又舍不得用力困住她,纠结又眷恋,往自己胸口处低头,亲她的脸,一下下寻到她唇上,浅浅印了印。   动作珍惜得不得了。   他就这样抱着,睡意惺忪的声音在她耳边喃喃道: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特别特别喜欢你,你也喜欢我好不好?”   那瞬间,骆悦人像被定住一样。   只余心跳剧烈。   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,更没有求过她来喜欢他。   他太酷了。   他好像就是一个不屑于说喜欢的人。   骆悦人一直理解这样的梁空,也没有期待过他说喜欢,可在这样的夜半时分。   月影灯辉,高楼寂静。   听到他这样不设防地在耳边说,特别特别喜欢你,她心潮暗涌,有一种被定格在浪尖上感觉。   周遭那么静,可她觉得声响不绝。   喜欢有声波,他的赫兹太与众不同,很长很长的时间里,她听不到。   暗恋无声,终于震耳欲聋。   骆悦人紧紧回抱,呼吸里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,低声而郑重地跟他说:“梁空,我也特别特别喜欢你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2621:18:15~2022-07-2720:55: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听77说、煎蛋爱自由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喵小鱼30瓶;没书看了我好烦27瓶;宋麦20瓶;听77说、懒咩咩的狐狸尾巴5瓶;悦人的空空、453542062瓶;xia嘞个xia天、南溪阅风、山水有相逢、妹妹睡了、tippy、Takra、旎旎、是脆啵啵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51章第51章   那句话,梁空那晚没听到。   第二天早上,骆悦人对着镜子洗漱,还在走神,想着要不要再跟他说一遍呢,他迷迷糊糊睡着都会说“你也喜欢我好不好”这种话,应该心里很在意吧。   可好生生的,跟他说一句特别喜欢你,舌头跟打结一样,总觉得有点奇怪。   尤其,他现在人醒了,又是拽王了。   还会跟她算账。   “这个弟弟怎么还在给你发微信?”   骆悦人拿过自己的手机,看那条新消息,挺长的,洋洋洒洒占了半个屏幕。   大概意思是祝福姐姐,希望姐姐幸福。   然后,字里行间再透露一些如果姐姐哪天不幸福了,不要忘了我还在你身后默默守候的意思。   自动忽略后者。   骆悦人说:“人家祝我们幸福呢,而且我昨晚说删了,是你又不让。”   某人姿态可潇洒,说不用删,你那么紧张干什么,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吃醋男人吗?   骆悦人懒得理他。   你猜你是不是小肚鸡肠的吃醋男人。   梁空从身后抱着她,看她擦护肤品,闻着香气,眼眸一垂,问她:“昨晚半夜你是不是把我推醒了?”   “你醒了?”骆悦人手上的动作一瞬停住。   “也没,没什么印象了,是不是要我抱着你睡?”身后的人蹭蹭她耳朵,低声说,“我没习惯,一时半会改不过来,你别生我气。”   “我没生你气。”   梁空声音疑惑,又渐渐低下去:“是吗?那我可能做梦了,梦到你生气了。”   想到昨晚,骆悦人心间一浮,在他两臂间,转过身,后腰抵着台子,抬头看他,神情认真地说:“我不会生你的气,我特别——”   特别喜欢你。   客房服务偏这时候来,梁空松开手,跟她说弄好就来餐厅。   走到门口,他又折回来,骆悦人才平息下去的思绪又一度微震,一口气提到嗓口,几乎就要把刚刚的话接下去。   梁空站她面前,低头把手腕上的黑色皮筋捋下来,还给她,昨天晚上在床上,他给她解下来的,东西太小,他怕乱丢容易找不到,就一直戴在手上。   他去开门了。   骆悦人对着镜子叹了一声,把头发松松扎起来。   告白这个事儿,真的很玄乎。   讲究天时地利人和。   出去吃早饭,梁空穿着白色薄毛衣和浅灰亚麻长裤,身高腿长地站在餐桌边,捡一块裹着薄薄生火腿片的咸点,听到她走过来的声响,转过头,边嚼边晃过神似的问:“刚刚你说什么特别?”   骆悦人坐椅子上,正酝酿犹豫,只见那大少爷皱眉,把剩下那半块点心丢盘子里,低声自语地嫌弃道:“面包烤得不干,配火腿不香。”   骆悦人抿唇,唉,半点气氛不剩了。   她咳一声,端起热牛奶说:“没什么,我也一下忘了。”   梁空坐她旁边的椅子上,一边剥蛋黄,一边笑她:“二十来岁就这记性?也行吧,你以后有事多跟我讲讲,我替你记着。”   骆悦人正要说用不着他,话没出口,梁空手臂伸过来,剥得干干净净的两瓣蛋白,被放进她面前的粥碗里,自然而然的动作。   他收回手,开始顾自己吃,接上话说着:“你别把我忘了就行。”   她有多讨厌吃蛋黄,就有多喜欢吃蛋白。   这些小事,梁空一直都记着。   舀一勺粥送嘴里,骆悦人慢慢往下咽,一股热气从食管暖到心里,忽然就觉得,说不说也不那么重要了。   就像他也不说喜欢她,但她能感受得到。   她也要让他感受到。   裴思禹的婚礼在四月底举行。   四月是每年荔城气候最宜人的时间,说实话,无论是梁空还骆悦人,跟裴思禹现在都称不上交好,老同学是一个听着复杂又念旧的词,到场不过诚心祝一句百年好合。   同行的还有项曦和高祈,几个人坐一桌。   新郎新娘敬完酒去了旁边,项曦收回目光,挺感慨:“他跟高中那会儿变化还挺大的。”   “谁变化不大?”   这话是高祈问的,又淡声问项曦一句:“你现在到底喜欢男的喜欢女的?”   也不是头一个人问,项曦都提不起兴趣认真回,夹起的菜,她嫌油重,想着月中还有拍摄计划,筷子敲碗沿又搁回去:“要你管,你给我介绍对象?”   说到对象,高祈有兴趣问她了。   “你跟俞晚梨怎么回事?”   项曦一愣:“什么怎么回事?”   “我大半夜爬起来替你平事儿,你最好跟我讲真的,不然那几张照片放出来,热搜里什么版本的小作文都能看到。”   项曦长相冷艳,攻击系很强,一脸无辜不显楚楚可怜,反倒冲天一股“你他妈找事吧”的戾气意思。   她耸肩说:“谁知道她发什么疯,酒喝多了,非往我那儿跑,上个月我去梁家看老太太,她也去了,我搁门口抽烟呢,她跟个兔子似的蹦过来敲我肩膀,说梁空你也回来啦。”   她那天带戴黑色毛线帽,个子特高,站台阶靠柱子那儿露个肩膀,是非常像男人。   项曦没放过这个嘲讽死对头的机会,当场冷笑:“你有劲没劲,十来年惦记梁空,惦记疯球了吧你,逮谁都梁空?有病就去治。”   项曦看不惯她。   脑残粉一堆,吹俞晚梨是什么甜妹天花板,脑子缺根弦的傻白甜吧她。   那兔子本来笑眯眯凑过来喊梁空,一下被骂傻了。   “你是不是女人啊,说话这么难听!你还抽烟!”   项曦灭了烟,冷冷觑她:“我是不是女人关你屁事!脑残传染,离我八丈远!”   说完就走。   兔子蹦起来嚷嚷:“你跟梁空都喜欢骂人!好没素质!”   项曦带着一身烟气走在廊上,黑衣黑裤像个刺客,回头嗤她:“骂不死你!”   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俞晚梨喝多了是怎么找过来的。   那是项曦参加活动下榻的酒店,那天不巧,她那弹贝斯的前任来了。   高祈问她现在喜欢男的女的,她一直确定,一直没变过。   反复无常的是她那个前任。  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吃回头草,大晚上带着一个吉他拨片,来叙往日深情,问项曦有没有等过她。   项曦在国内的知名度还到不了有记者跟踪的程度,但某个甜妹天花板有,她不能放任俞晚梨在她房门口雪姨敲门似的发疯,不久前就叫助理把人弄进来了。   正跟前任说话的档口,俞晚梨醉醉叨叨晃过来,倒在她身上,说着叽里咕噜的醉话。   项曦那会就用手掐着俞晚梨的脸,借来用一下。   “新欢。”   前任惊到不信:“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她吗?”   项曦冷冷一勾唇:“那我以前还最喜欢你呢,现在也不是了。”   当时发现被人偷拍,项曦就立刻给高祈打了电话,消息没漏出去,不过她自个也挺好奇,那场面能怎么编小作文。   提到老太太,项曦顺势就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走,问对面的小情侣。   “你们俩见家长了吗?”   骆悦人正在吃鱼丸,闻声筷子一抖,丸子掉进餐盘里弹两下,余震初歇,梁空的声音不偏不倚接上来。   “她不让。”   梁知非回国,老太太吩咐人张罗一顿家宴,对外自然不能说大病初愈这种话,梁知非把老婆带回来了,现成的理由。   连之前梁知非久久不现身都好解释了,之前隐婚了,带着老婆在国外补蜜月呢。   被授权的小报言辞夸张,说梁知非给新婚妻子买了一个岛。   辣妹大嫂把单薄可怜的报纸,哗哗翻了好几个来回,愤愤道:“才没有给我买岛!还什么甜蜜宠爱,电话都是只许他打,我只能等着接。”   梁空就想着,也带骆悦人回去。   她不肯去。   说太早了,他们去年底才开始恋爱,满打满算才多久。   梁空也尊重她的意思。   骆悦人跟项曦说:“用不着这么快吧,以后也能见。”   她是想着,她跟梁空在一起没多久,就去他家里,见他家里人,她自己坦然归坦然,但会不会在别人看来,显得她很心急呢?   毕竟用世俗的目光来看,在她和梁空的关系里,会心急的那个人应该是她。   就像不想让他见外婆舅妈一样。   她觉得他们大可以先谈着无忧无虑的恋爱,不告诉任何人,也不听其他人如何评价,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。   项曦点头,单论时间的确不长。   “怪不得呢,老太太还不知道梁空恋爱了。”   但很神奇,大概是他们高中就在一起过了,其间数年,虽然分隔两地,但双方都再没有其他感情,乍然间,只觉得他们好像谈了很久的恋爱。   久到,早就可以见家长了。   这种感觉,项曦和高祈都有,同时看向没事人一样的梁少爷,硬是用目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同情意味,就差直说:人是到手了,你还是跟十八.九岁一样被动,这六七年你也是白混了。   骆悦人察觉气氛不大对劲,扭过头去看梁空,小声问他:“慢慢来,可以的吧?”   梁空颔首,宠得不行。   “你说了算。”   一时间,旁边那两个人目光更同情了。   拽王栽进爱里,还是好没出息。   参加完婚礼,他们就回澜城了。   骆悦人也没多想,按部就班,继续忙日常工作和堂姐画册出版的事,佩达问过她,说通常恋爱中的女人参加完婚礼,会很容易被感染,带入自己,渴望结婚。   “你就没点想法?”   骆悦人摇摇头,可能还是恋爱没谈够。   两头瞒的恋爱,虽然最大程度上提供了自由,但是防不住有意外。   梁知非结婚之后,老太太一事毕一事起,就把心思花到梁空身上,刚好,有个老姐妹带着孙女来澜城看望她。   那位千金,落落大方,倒是很符合梁空之前说的一堆要求。   白一点,瘦一点,性子温柔一点,最好会弹琴,有才艺,最好会几门外语,人聪明,最好爱读书,腹有诗书气自华,最好长得漂亮,眉目如画,才秀色可餐。   多难得,都符合。   老太太一定要介绍给梁空认识。   接完家里的电话,梁空跟骆悦人讲了这么一个情况,也给了她两个选择。   “要么你跟我回家,要么我周末去见一面。”   毕竟是世交家的女儿,他赏个光吃顿饭都不肯,也太不像话。   骆悦人觉得他说得也在理。   可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回事,很多思多虑,会想着他家里安排他跟其他女生见面,一定是见过那个女生,很满意,才会介绍给梁空吧?   他家里未必会这样满意她。   明明她从小就性子淡,从不和人比较,起落好坏始终都是专注自己,没有什么胜负欲。   偏一谈恋爱,时不时就会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够好。   其实舅妈最近也提了相亲的事,当时璐璐在一旁眼睛都快挤烂了,巴不得她大喊梁空的名字,但她没有说。   舅妈絮絮讲那个相亲对象性格腼腆老实的时候,她只用工作忙拒绝了。   她也不想为什么梁空就没有第三个理由去拒绝呢,他们家庭不同,她应该多尊重多理解他的。   于是,她就跟他说:“那你去见吧,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的。”   梁空在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,闻声没什么表情,手里杯子放桌上,说行。   古怪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。   周一到周五,她只要人一闲下来就开始想这件事,但跟梁空见了面,又像哑巴了似的,绝口不提。   梁空也不提。   周五那天棚拍,在一栋商业楼里,几个女模特的群像,本来下午就能结束,因为服装问题才拖到天黑,跟同事告别后,骆悦人坐电梯去地下停车场。   照惯例,她发地址给梁空,他就开着那辆黑色的大G在停车场等她,大概等得久了,点了一支烟。   远远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,慵懒搭在车窗上,弹了弹烟灰,指间星火闪动。   未等那几粒灰白落地,一个高瘦身影窜到他车窗前。   骆悦人认出是今天拍摄的模特之一。   六月刚至,那模特穿着酒红色缎面的bra,外罩半透明的丝质白衬衫,大敞胸前,今天下午就是她的服装出了问题,因为胸大,崩坏了一条修身裙。   她这样大大方方在男人车窗前弯身,展示了什么,不言而喻。   骆悦人不走了,就站在十几米外看着。   等那模特悻悻离去,她才去拉车门,车边隐隐还能闻到一丝香水味。   “我刚刚看到你车边有人。”   梁空提醒她系安全带,淡声直回:“搭讪的。”   她好奇问:“怎么搭讪的?”   梁空瞥她一眼,轻轻笑了声,似是惊讶她会在意。   因为他这女朋友平时表现得可大方了,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女人那儿有多吃香,又或者是以为,他都是我男朋友了,我盖过章了,别的女人看到他应该就会自动绕道了吧。   实际上,像梁空这样的,就算是以后结八百次婚,都不缺女人主动倒贴。   梁空把杯架里的一张小纸条拿给她,让她自己看。   是一串联系方式,备注是Vivi,纸上带着一缕甜腻的香。   跟刚刚门边那股味道一模一样。   那会儿梁空正在看餐厅那边发来的信息,戴着表的腕骨搭出去弹烟灰。   忽然窗口那儿一暗。   他目光冷淡地移过去,深谷长壑,晃眼得厉害,视线往上挪几寸,一张眉目含情的红唇妆面。   他没说话,笑了一下。   可能就是这个笑让对方误会了,刚刚不遮,现在开始拿手虚挡着胸前,以为他上钩似的:“今天晚上不太好打车,方便送我回家吗?”   “等女朋友呢。”   对方也是老道,表情都不带变的,依旧拿那种媚气眼神撩人,各种抚发摸颈的小动作力图将风情氛围发挥到极致,目光一边在梁空身上转,一边说:“你女朋友真幸福,那下次方便送我吗?我送起来,很方便的。”   他天生一双多情眼,眉目再冷淡都不妨碍人去细究那股深情又浪荡的缠绵意味,抽着烟,更是一身情场老手的气质。   他斜唇,分明讥谑,偏透着一股叫人上头的坏劲:“怎么个方便法?”   对方打量他的车,随即拖音说:“你这个车……挺大的,就很方便。”   梁空听懂了。   看着那张对折的纸条落在副驾驶上。   他伸手,用两根手指夹起来,挥一挥纸条,笑道:“那我之后找机会——”   对方眼神里都透出雀跃。   他续上声音:“跟我女朋友试试。”   对方笑不出来了。   后面还说两句,但梁空没跟骆悦人再讲,无非是不带脏字地说了嫌脏。   骆悦人低头,折着手里的纸条,忽然意识到:“你是不是经常被人搭讪啊?你好像特别讨女人喜欢。”   梁空哼笑了一声。   意思特别明显,你终于知道了,半点危机感都没有,不愧是你。   但他嘴上偏不这么说,将骆悦人手上的纸条抽过去,包了烟头,开车路过垃圾桶,不偏头地丢出去,动作干脆利落。   窗户灌风散着烟气。   梁空勾着笑说:“哪儿啊,我这种男的,丢路上都没人捡,去相亲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的。”   最后一句,骆悦人才听懂了阴阳怪气。   餐厅是梁空提前定的,一家很有名的私房菜,地点有点偏,在澜城的植物园附近。   从市区开出,车流越渐减少,路灯在两侧延伸。   车里沉默无声,只有梁空十分钟前接了餐厅电话,叫他们可以开始备餐。   开到某处。   骆悦人忽的出声,叫他停车,大G缓缓停在路边。   黑暗树荫,泄露些许高悬路灯昏弱的光,窸窸窣窣的声响里,她解开副驾安全带,欺身坐到他腿上。   梁空后背靠进车椅,让出最大的空间,由着她逼近,只在她坐下来的时候,轻啧了一声:“你会不会?往后,压到我了。”   压到他什么呢?   她脊柱过电一样,不敢猜,两腿分两侧虚撑着力,臀部立即上抬微悬,也不敢再往下去试探感受。   攒了一路的勇气就像钱兜破洞,他随便一说话,霎时间哗哗淌干净了,那股热气无限蔓延又在狭窄空间里扩散不开地顶上来。   尤其听他这漫不经心的懒散调子,叫人羞耻到耳膜鼓胀。   大招放反,就是这种尴尬的感觉吧。   他洞明她神情里的窘迫,手掌搭在她纤细后颈,捏动几下,声音里潮热气息尽数拂在她脸上。   “想干什么?嗯?”   她咬唇不语。   那只搭她颈子的手掌,拇指在她后脑勺抚了抚,轻轻抚慰的力道,柔得不行,连同声音也一样。   大发慈悲里透着一股子蔫坏。   “腿不酸?”他说,“坐下来。”   她脸上烧得要喷火,舌头反复打结才艰难吐出不甚清晰的字:“不是说,压着你……”   那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她纤细的腰肢上,隔一层薄薄的针织衣料,往下按。   她往下一沉的同时,他磁沉出声,话息贴着她的耳朵。   “乐意被你压着。”   腿部肌肉终于解放,骆悦人却没有松懈下来,如坐针毡一般,那么短的距离,四目相对,一时间脸上更烧更灼。   她单方面尴尬几秒,移开目光,最后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进他肩窝里。   “我不喜欢。”   声音闷闷的,匿着几分委屈。   梁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,因为她话里缺少宾语而不明就里。   “嗯?”   自扰多时的憋闷叫她不吐不快,可又有点难以启齿,毕竟之前他就问过她了,是她答应的。   “不喜欢你去见别的女人。”   撒着娇,还不自知在他身上晃了晃。   梁空喉咙轻滚,仰头朝上,凛了一下呼吸,克制着,声音如常地喊她。   “骆悦人。”   她软软应着:“嗯?”   “帮我把安全带解开。”   骆悦人愣了一下,不知道为什么要解安全带,以为是自己坐得他不舒服,没再多想,低下头,乖乖去找按钮。   簌的一声,黑色束缚收回,他不再安全,连同声音也多了一股沉哑。   “再说一遍。”   骆悦人没懂:“什么?”   他循循善诱道:“你不喜欢什么?”   像破罐破摔,她重述的底气足了些,甚至改词,更有主观性,更有颐指气使的娇纵:“我不想你去见别的女人!”   “那你说点好听的,我就不去了。”   情急之下,她有点分辨不清什么才算好听的,倏然想到什么,像有一口闷热气在身体里炸开,她实在说不出口。   他一直催,哄着催。   最后骆悦人小声吐出三个字,“你好大。”   “……”   空气一瞬紧起来,似弓。   而情.欲似露珠覆于弓弦之上,稍碰即落。   一声明显的喉结吞咽声后,梁空腮部硬了硬,挺出轮廓,危险至极地沉着声:“骆悦人,你找操……找打是不是?”   她怎么可能是找打,她是听璐璐说的。   “男人最喜欢听什么?他们最喜欢被吹弟弟了,总爱问些大不大,爽不爽之类的荤词,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13数么?也行,你真那么爱听,那我也能演,管他真的假的,凭演技哄了再说,反正男人在这方面究极无脑,他们真信的。”   可骆悦人想,她说的是真的。   也不算撒谎啊。   骆悦人搂着他的脖子,咕哝着:“是你让我说的。”   梁空没接话。   他好像变了。   骆悦人觉得坐着更不舒服了,有点硌人。   那股热气烧上来,她察觉不能再这样坐下去了,正要挪身,被梁空一把按住。   “别动。”   骆悦人不知道要不要再坐回去,车灯没开,空间暗极了,但她能看见梁空的眼睛。   分明寡情冷淡又撩人至极。   喉咙干灼着,好像他目光里有火撩拨,她不自觉做吞咽的动作,那一口气沉下去,没完整地吐出来。   被一个吻死死堵回去。   一股倾身而来的强势,叫她坐不稳,手指下意识撑到玻璃上。   她有手汗,用力的指尖旁氤氲出一小片薄雾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2720:55:19~2022-07-2823:42: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乘月返真、重生之许墨是我老公、TONGTOU、星星上的花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yoyo50瓶;升屿41瓶;NN30瓶;叽里咕噜20瓶;琑儿奶奶18瓶;没书看了我好烦17瓶;哈哈哈哈哈哈、Ooh.15瓶;兰桨溯流光7瓶;小妮失策了、云村的夏天5瓶;圆圈、想吃鱼呀呀呀、腐化的猫来了、辻七2瓶;旎旎、庭、43082487、山水有相逢、Takra、tippy、南溪阅风、Rain861220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52章第52章   恋爱半年,一开始,梁空觉得骆悦人单纯,那股脱离世俗的钝感,让她在很多事上的反应,与常人不同。   她没有除他之外的恋爱经验,十八岁父母离婚,她的家教里也没有涉及到男女之情,很多女生身上都有的矜持——那种像情趣一样吊着对方胃口的矜持。   好像没有人教她。   她完全缺失这种矜持,三五不时,就会单单纯纯地说出一些虎狼之词,并且不自知。   两人在车里亲到骆悦人脸红,她后腰抵着坚硬的方向盘,两只手都搭在梁空肩上,转过肩,从挡风玻璃里扫视周遭的寂静,然后扭回头看着他说:“真的是车大就可以吗?在车里,要怎么弄啊?”   一贯的温软声音,好像不是要跟人在车里玩野的,只是接触到未知领域,很礼貌地问人要一份解惑说明。   梁空低笑了声。   她是听到他笑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,手指蜷缩起来,揪攥着他肩上的衣料,低声说:“不是你之前跟人说的,你说你要跟你女朋友试试……”   她也没多想。   反正她心理上不排斥,如果他喜欢,她是可以配合的。   梁空有一只手还在她衣服里,绕前,略粗糙的拇指指腹在她小小的肚脐凹处抚了抚,朝下去,出声示意:“可是——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你会把我裤子弄湿。”   梁空冲她微一挑眉,温声温气装正经的好人,“待会儿就没办法下车了,万一你腿软,也不好走路。”   骆悦人死死咬唇,贴在他腿旁边的小腿都一瞬绷紧,而他另一只手搭在她腿上,掌心完全可以察觉她身体上敏感的反应。   她将纤细白皙的脖子折下来,前额抵在他肩上。   梁空知道她这是害羞到没话讲了,没再继续说那些放浪形骸的话,唇边挂着点无比愉悦的笑,抚抚她后背通过薄薄衣衫凸出来的瘦伶脊骨。   过了会儿,梁空低头,在她耳边问:“饿不饿?”   骆悦人抬起头来,望着梁空,愣了几秒后,静止般的明净眼底活泛地跳动一下,人开始微微发窘,目光也逃开,无所适从起来。   有些问题,如果听懂了,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。   那就是一种回答。   梁空低声跟她说:“你把手机拿出来。”   “干什么?”   骆悦人一身警惕,好像他现在无论说多么正常的话,她都会觉得害怕。   梁空笑,掌心贴她脸上,哄着似的说:“你搜一搜,这里是离你家近,还是离酒店近。”   手机在包里,包在副驾驶,她手在中间撑了一下,底盘未动地把手机拿出来。   那个俯趴前倾的动作,稍有点费力,在梁空居高的视角里,能看见她衣摆朝前滑去,露出一截雪白细腰,漂亮的腰脊沟是一条灰色阴影,曼妙延伸到尽头。   骆悦人搜完,告诉他答案。   是她家近。   随即才反应过来,他故意的。   “你车上没有导航吗?干嘛要我搜!”   梁空亲她脸颊,说,喜欢她一起参与。   鬼话!   不过等车子开回观棠新居,该参与的,她必须一起参与。   那家私房菜是索卡二叔开的,进店都需要预约,从不外送,梁空正月叫人去送过两罐古树茶,沾着点人情面子,晚饭才送到家里。   骆悦人看着像口味特别淡的,淡到像应该喝露水,或者钟情开水烫白菜。   实际上,她能吃辣,还猎奇,半熟的带血鹿肉吃得津津有味,也吃梁空看到都会皱眉的冷吃麻辣兔头。   她撕下一小片肉,喂给他,说超级好吃。   梁空尝了,味道可以,毕竟是私房菜馆的时令招牌,但他不喜欢这种太重口味的食物。   看她带着透明手套,吃得秀气又香。   忽然觉得这场面妙的缺乏形容词,可爱的人爱吃可爱的小动物是吗?   而骆悦人觉得,跟梁空在一起后,她被带坏了。   明明以前晚上回来吃饺子,觉得方便又好吃,可现在梁空操心这些事,饺子就忽然既不方便,也不那么好吃。   吃完饭,骆悦人去卫生间洗漱,梁空收拾桌面餐余。   出来的时候,梁空在阳台打电话,隐隐听出来是澜城台那档跟残疾学校有关的,前阵子骆悦人跟江瑶吃饭,还听她说这档综艺一直定不下来,方案改了半年,君颐那边始终不满意。   骆悦人没去打扰,趿拉着拖鞋去冰箱翻水果,每一样都洗了一点,切块剥皮,细致摆在盘子里。   她发着呆,没听见梁空走过来的脚步声,直到一只手伸过来顺走一颗鲜红草莓,她才有所察觉,视线顺着他收回的手,落在他好看的脸上。   他姿态闲适地靠在厨房门边,垂眸看她说:“挺甜。”   骆悦人想到什么,去冰箱拿出一罐奶油。   “我听佩达说,奶油配草莓特别搭,我特意买了一罐,要试试吗?”   梁空抬抬下巴,示意她可以。   她之前没有用过这种挤喷式的奶油瓶,只有一些看视频留下的印象,照葫芦画瓢地晃一晃,拿起一个草莓,往尖尖上喷。   一下没控制住量,沾到自己手上,她先抬手喂给梁空,然后嘬一下自己的手指上的奶油,唇边沾到一点。   她不知道,问梁空:“奶油好吃吗?”   梁空咽下去,又高高抬她下巴,供自己方便,吻她唇边,不放过一丝一毫,吻到甜味在彼此的唇齿间散开才停,说好吃。   吻停了,她没有像往常那样,因热吻不得喘息,稍被松开,就会下意识推他,担心他索求无度的再侵占过来。   这一次,她靠进梁空怀里,抱着他的腰。   梁空起初没察觉异样,胳膊还在伸去盘子里捡了四分之一块的苹果,品出微酸时,听到她说对不起。   突如其来的道歉,叫人微怔。   梁空低头往下看她:“对不起什么?”   刚刚削水果的时候,她就在想这个事,心思百转千回,最后还是觉得要跟他讲清楚。   “就是之前,我不肯去你家,还让你去见什么世交家的女儿,对不起,我这样是不是会让你觉得,我不在意你啊?”   梁空继续啃那半块微酸的苹果,没正形的样子,垂睫看她:“有点吧。”   骆悦人更难受自责了。   “不是,我在意的。”   “对不起,梁空,我只是胆小,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,他们很多年没有见面了,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让他们同时来跟你吃一顿饭,其实他们能不能来见你,对你评价又怎样,我不会在意的,只是别人见女朋友的家人,都是见她们的父母,如果我不可以,我觉得我又亏欠你一样东西了。”   说着,她声音隐隐透出哽滞,吸一记鼻子。   那块苹果从这一刻才开始酸涩难咽。   梁空丢在一旁,用手轻抚她背心:“怎么会想这么多,这些,我不在乎。”   从裴思禹婚礼项曦提及见家长开始,她就开始在想这些事,只是情绪始终沉着,因为那个世交家的女儿这么一个契机,忽然爆发了。   “我其实还想了别的。”   她想说一件事。   “就是我从平城辞职回来,我舅妈给我安排了相亲,也不算是相亲吧,是我舅妈一起打牌的一个阿姨,带着她儿子跟我们一起吃饭,大家也都挺开心的,他妈妈也一直在夸我,说我长得漂亮,大学很好,但是散场的时候,我们先走,我舅妈落东西了,我回去帮她拿,那个男生说很喜欢我,他妈妈就说——”   她情绪上来,哽了一下。   梁空不催她,用手帮她顺气,轻声说:“慢慢讲。”   她忽然更加难受,别开脸,自己快速抹了一下眼泪,努力让声音不颤。   “他妈妈就说,什么门当户对,爸妈根本就不管她,她妈妈嫁到北方去就再没回来过,你以后要借钱托关系,他们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管,会顾得上你吗?讲出去好听罢了,这样的小姑娘,话少心思多,她原生家庭缺爱啊,你娶进门,保不齐要来我们家作妖。她跟她儿子说,你不要娶离异家庭的小姑娘。”   “梁空。”   她揪着他的衣服,哽咽了一下,眼泪满溢,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坠。   “我怕你家里不喜欢我,他们当面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,但他们就是不喜欢我,觉得我不好,梁空,我没有完整的家。”   梁空抚着她的脸,一时间说不出来话,心里太疼了,只慢慢呼出一口气,都觉得胸腔被巨力挤压一样酸痛。   “我也没有完整的家,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过,我爸妈没有结过婚,我是私生子,懂了么?”   骆悦人眼角鼻尖都是红的湿的,人有点懵:“什么?”   梁空捧着她的脸,俯下身,用鼻尖抵她的鼻尖:“就算不是门当户对,那也是我高攀你。”   她心头酸涩又温热,眼底似一面破碎的水镜,闻声,摇着头,眼角溢出细细一行,很快就被人用指腹熨慰拭去。   他指尖就停在她眼角,声音更低,透着一股匍匐不悔的执念。   “你没有不好,也不会不好。”   “你一直都是我的求之不得,是我天上月一样的心上人。”   一合眼,眼泪就从睫毛下尽数淌落,她靠进梁空胸口,紧紧抱着他,好似缺失的部分,回归原位。   梁空哄着她,等她情绪慢慢缓过来。   他也要跟她说对不起。   “我骗你了。”   什么给她两个选择,要么跟他回家,要么他去见别的女人,因为是世交家的女儿不好不赏光。   梁空从来都不是什么知情识趣讲规矩的人。   “那你怎么拒绝的呀?家里没意见吗?”   梁空说:“我跟我奶奶说,我已经有女朋友了,不过这小姑娘,这么多年,就跟我谈过恋爱,没经验,脸皮薄,不好意思来家里,还不想家里知道,所以麻烦你们配合一下,知道了就装作不知道,不要打听,也不要催,让这小姑娘高高兴兴跟我谈恋爱,我见不得她委屈难受。”   本来眼泪止住,情绪才平息,听他说这话,骆悦人鼻子又开始酸。   梁空听她吸鼻子的湿哒哒的声音,搂着她,掌心抚她的背,顺着气,好叫她舒服一点:“我答应你的事,我一定会做到,你跟着我,我不会让你受委屈,也不会让别人给你委屈受,有事要跟我讲,不要自己一个人在心里胡思乱想,成吗?”   骆悦人点头,鼻音潮软,“嗯”了一声。   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:“梁空,你怎么这么好啊。”   梁空笑一声。   “知道我好了?”他朝台子使使眼色,“那你喂个草莓奖励奖励我。”   骆悦人终于破涕为笑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应该还有五六七八章,具体看收尾进度。   感谢在2022-07-2823:42:48~2022-07-2921:48: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我大邹再也不改名了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十二14瓶;要柠管!10瓶;藜槟.蒹萸9瓶;浪漫人生路、宋虞、胖三三、techiii、Jiujiu、llllllll5瓶;西南吖!、241529872瓶;是脆啵啵、山水有相逢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53章第53章   那晚他们聊了很多,譬如,讲到骆悦人的舅妈。   骆悦人跟梁空说:“就是璐璐的妈妈。”   是个瞧着就市侩精明不讨喜的女人,爆竹嘴巴,豆腐心肠,特别容易得罪人,是连自己的儿子女儿时不时都要嫌她烦的程度。   但梅惠再嫁后,舅妈对骆悦人的关心并不少,一直劝她早点相亲嫁个好人家,也是觉得骆悦人性子柔,不适合在外打拼,舅妈思想比较传统。   那次跟牌友儿子的相亲,舅妈见骆悦人进去替自己拿包,久没出来,也跟进去。   听见那位牌友阿姨说的话。   识趣的哪能这个时候就真推门进去。   可舅妈就进去了,拿起自己的包,不顾对方母子讪讪沉默,直接挑明:“要不是你来家里打麻将,一回两回都逮着我外甥女夸什么漂亮聪明,说实话,我们悦人也排不上跟你们见面。”   “她爸妈是不怎么管她,毕竟她都二十几岁的人了,懂事又聪明,是不需要人操心的,贵公子呢,家里倒是管得紧,这也不好撒手是不是?现在开车油钱还需要家里补贴吧?年轻人现在工资是不高,我们悦人也才刚过万,她爸爸给她买了一套一百来平的两居,她自己也不能还月供,那点工资哪够啊,毕竟观棠那边的房子多贵啊,年轻人嘛,该靠家里就靠家里。”   说完,舅妈笑眯眯拿包拍拍那个男生的胳膊。   “小伙子看着斯斯文文,肩不能扛,手不能提的,挺好的,加油吧。”   没管那母子两个的难堪脸色,撂下话,舅妈就扭着腰,大摇大摆把骆悦人挽出去了。   在饭店走廊,骆悦人小声道:“我哪来的房子?”   还说的有鼻子有眼,一百来平,在观棠附近。   舅妈恨铁不成钢地瞪她:“我说有就有!你爸爸跟你舅舅那次不是提了,你不许再说不要,什么不要!必须要!你爸现在有钱,你替他省着?人家夸你孝啊?你看看,出去相亲人家都明明白白跟你算的嘞,晚上回去就让你舅舅去跟你爸讲,就在观棠那边找两居的,我这个礼拜就让你表哥替你去看房子,你也跟着去!知道不知道!”   买房子的事,才这样定下来。   之后那个阿姨也再没去过外婆家打麻将。   骆悦人提前给梁空打预防针:“我舅妈有时候说话不怎么好听,但她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的。”   梁空要她举个例子,大概怎么不好听法儿。   临时发挥,真有点为难人。   骆悦人想了半天,尝试着找一下感觉:“啧,可真有钱。”   梁空胸腔一震,碰到她,也把她搂得更紧,笑说:“这不是事实吗?”   骆悦人想想,也笑了。   “反正,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。”像梁空那样,说也不让别人给他委屈受,以她目前的能力,有点难说,她只跟他讲,“要是别人让你受委屈了,回家了,我就哄哄你。”   他们说好了,先由骆悦人跟家里说,能不能凑一桌吃饭都无所谓,即使梅惠不能回来也没关系,除彼此之外的所有事,都是小事。   等七月底,老太太过生日,梁空带骆悦人回家。   观音成道日,在七月中旬。   那天刚好是周末,舅妈带着骆悦人和璐璐去寺里,同行还有家里其他的亲戚邻里,其中一个拖家带口,儿媳有孕,要去寺里求个好名字。   严竺寺在山上,太远,而且没缆车,几百年大隐松樱苍翠之间,山路极难行车,澜城市民要去那儿拜一趟佛,得拿出十成十的诚心。   相比之下,位于城西广嘉寺的菩萨就平易近人得多,香火虽谈不上鼎盛,游人倒是如织,附近每年两季的庙会,热闹到让人能忘了庙里还供着神佛。   不过想起来也没什么人去。   四十五一盒的线香,年轻人嫌贵,很难畅销,不如庙会上买把同心锁,还送免费的刻字服务。   这是早几年被一部电视剧带火的,当时拍摄地点就在广嘉寺,之后来打卡同款的小情侣给旅游局增负,小桥栏杆不堪其重,定期就要清理一批锁,供新的小情侣来求永结同心。   进庙前,路过这座著名的姻缘桥,璐璐踩到一块掉下来的锁,特意拍了视频发到社交平台上,一边录一边喊着。   “王俊明,周莉莉,你俩锁开啦,你们现在还在一块嘛?我给你俩重新锁上啦?”   舅妈嫌璐璐在菩萨眼皮子底下也一刻不能歇,皱眉蹙眼地把璐璐拽走。   骆悦人是来求平安符的。   她也想送给梁空一个。   倒也简单,跟买东西差不多,在主殿敬香过后,往功德箱里投任意纸币,就可以拿一个走,就是箱子上用红字醒目写着:不低于十元。   稍稍有点影响观感。   而且这个平安符,跟梁空钱包里的那个平安符,有点不太一样,那张黄纸褪了色,手写的墨迹也随之晕成一种年深月久的深灰,而朱红鲜艳如昔。   她手上这个好像是印刷的。   应该也不会褪墨。   骆悦人没多想,毕竟拜佛,讲究的是心诚则灵,平安符放进包包夹层里,她跨过高高的门槛,出去找舅妈和璐璐,没看到人。   倒是在旁边的殿里,看见那位给孙辈求名的阿姨,她就走了过去。   她家儿媳的预产期要到明年一月。   明年是龙年,阿姨问大师名字里带个“龙”字好不好,大师娓娓道来,说龙这个字太有讲究。   “直接用‘龙’不好,不如用‘辰’字,或者‘空’字,十二生肖,龙是辰龙,地支的第五位,用‘辰’字,是好预兆。”   “那‘空’呢?跟龙又是什么说法?”刚问出口,那阿姨咂摸了一下,摆摆手说算了,“这个字不好,空,念着空落落的,感觉不大吉利,就辰吧。”   大师也没有多说,淡淡微笑,行了一个合十礼。   阿姨走后,那张木凳没有空多久,大师就见一个年轻姑娘坐在自己面前,他便又行一礼,按规矩道:   “女施主求名问姓,还是算姻缘?”   “我想问,地支第五位是辰,对应的生肖是十二属相第五的龙,那空,为什么是龙?”   大师道:“佛家的空,是四大皆空,而龙从四大,四大,既是地火风水,也是前四位属相,而龙为第五,四大皆空的生肖就是龙。”   对面的话音刚落,骆悦人脑子里,忽然像放电影一样画面频换。   是哪一年的冬天呢?是淘假货古玩的东闲门,是他随手丢给她一块玉的平淡眼神,是她低着头用力擤鼻涕,他揉她脑袋说,怎么老生病的样子。   骆悦人微怔着,语速很慢,像是往日浮絮一层层理清。   “所以,如果有个人,单名一个‘空’字,他家里信佛,给他取名的寓意就是四大皆空,他属虎,他如果佩玉的话,是不是要佩龙呢?”   “是有这个讲究的。”   耳边轰然一声,仿佛什么巨石落下,震开记忆里厚厚一层的积灰。   所有画面,都串起来了。   高中的时候,他说他的名字是家里信佛,四大皆空,是佛家的最高境界。   项曦说,梁空小时候身体不好,家里大费周章求神拜佛做布施,为他积福,听照顾过梁空的老佣人讲,他反骨性子,弄丢了护身玉,老太太没少为他操心……   骆悦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。   七月的日光,亮得刺眼,偌大陶缸里的睡莲打着纤细的枝,无风午后,隔着四方院墙,能听到月洞门外纷至沓来的游客声音,嘈嘈杂杂,也是浮起来的。   她站在阴凉处,给梁空打电话。  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。   像是纳闷她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,听筒里有风声,一息一息的浪花拍打着,梁空在屿铂湾,参加一个小型的沙龙聚会,下午要陪梁建河还有几个叔伯海钓。   “梁空,我把你送我的玉弄丢了。”   那头一顿,风浪声更加清晰。   他行事无拘的语气,一如既往穿插其中,淡淡说着:“玉啊,丢了就丢了呗,小玩意,不要紧。”   她一下就生气了:“还骗我!”   紧跟着一句。   “高中就骗我,现在还骗我!”   听这语气,梁空就知道不能再继续糊弄了,轻咳一声道:“谁跟你说这些的?”   骆悦人便说了跟舅妈来广嘉寺的事。   梁空说:“这些和尚,吃饱了不撞钟,说这些有的没的。”   骆悦人又气又想笑,终于懂了,他家里的老佣人说他反骨性子不敬佛祖是什么意思,是真的好浑,难为他家里这么给他操心。   可那样重要的东西……   幼年病弱,家里请过僧众祈福,十几年的护身宝玉,他说是在东闲门玩弹簧珠得的小玩意,随手送给她。   而她也真信。   真以为自己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便宜女朋友,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庇佑,她还把东西弄丢了。   “真的丢了,我妈卖棠杏苑的房子前,我跟璐璐去找过,哪里都找了,找不到……我真的把你的玉弄丢了。”   梁空哄她说没事。   骆悦人思维扩散得很快,执意道:“有事!本来还说月底要去你家见你奶奶,要是让你奶奶知道……”   梁空及时打断她的话,硬声道:“你别反悔啊!不是什么大事,不让她知道不就行了。”   “可是,那个玉很重要。”   停了几秒,梁空轻轻叹气:“再重要能有你重要么?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了。”   闻声,骆悦人一时无言。   一只蜻蜓落在睡莲上,叫本就难承自重的细长绿茎朝下弯了弯,栖在水下的景观红鱼倏忽受惊,抖摆出一小点水声,涟漪晕开。   蜻蜓的复眼如万花筒,静窥着一池镜花水月,破碎,终再圆满。   -   七月底,骆悦人去了梁家。   澜城正暑热,进偏厅就闻到一股绿豆汤的甜香气,一桌琳琅满目的糕点,精致到开私厨甜品绰绰有余,标再高的价都不愁没食客登门。   来宾不少,佣人有条不紊地穿梭其间,场面一点也不显乱。   之前问梁空有家不住,为什么常住酒店,梁空想了想说,太周到。   当时以为他说的是酒店服务好,现在才恍然,太周到是指他家里,在酒店住,顶多顾客是上帝,在他家实打实是祖宗待遇。   骆悦人跟梁空一块喝着绿豆汤。   他爸爸今天不会到场了,刚刚在路上梁空就说了,骆悦人还担心他奶奶会不会因为儿子缺席不开心。   梁空说老太太习惯了。   打小带着梁空,梁建河和梁知非缺席就缺席,老太太心大得很,还会说笑话。   “家里总有人要当牛做马地挣钱,空空,你长大可不学他们啊,咱就享福。”   梁空也的确是享福过来的。   骆悦人觉得他奶奶还挺有意思的,手跟梁空搭在一块,笑着说:“你奶奶好可爱啊,所以,你们俩就负责享福是吗?”   梁空捏捏她手,没正形的:“我带着你一块呢。”   梁空的大哥大嫂跟骆悦人想象中很不一样,根据梁空所说,他的奸商大哥应该是个圆滑笑面虎。   可他大哥戴着金丝边眼镜,一身严整妥帖的白衬西裤,斯文又矜贵,话极少,连表情都不多。   只在大嫂过分叽叽喳喳的时候,皱起眉,示意去一个眼神。   也说不上是收到眼神后立马学乖,大嫂是“懒得理你”的战术性沉默,过一会儿又憋不住似的叽叽喳喳起来。   刚见面,骆悦人跟她打招呼。   “大嫂好,叫我悦人就行了。”   大嫂笑盈盈的:“你也好,你就叫我莫妮卡吧。”   梁空他大哥在旁推了推眼镜,低音炮冷不防蹿出来,话音透着一股无语:“莫妮妮就莫妮妮,叫身份证上的名字很丢脸吗?”   大嫂当场气到,叽叽喳喳一大串。   “怎么啦,我叫莫妮妮也叫莫妮卡不行吗?我不可以有英文名字吗?你懂什么叫洋气吗?亏还是哈佛毕业的呢,目光好短浅,我就叫莫妮卡!我就叫!”   那一天都过得很热闹。   吃完饭,老太太舍不得骆悦人走,拉着她的手说让她在家里住几天。   骆悦人说:“奶奶,我还有工作,明天要上班的。”   老太太遗憾又不解地说:“什么工作啊,还要天天上班,能不能请假?休息几天不行吗?要不这工作咱不干了,这天这么热,你个小姑娘在外头跑,吃得消吗?”   骆悦人含含糊糊应着,向梁空投去求助的眼神。   梁空视而不见,还拱火说:“你看,我奶奶要带着你享福了。”   最终,由骆悦人答应周末会再过来一趟,老太太才把他们送到门口。   这个夏末她频繁被请去梁家,他奶奶实在过分热情。   后来才知道,是梁空跟老太太说的。   他说,这姑娘他惦记了好多年,人家才同意跟他在一块的,他从小浑到大,脾气也差,这都是家里知道的,人姑娘跟着他,吃大亏又受委屈,老太太得帮着他一点,对这姑娘好,不然人姑娘哪天嫌他,就不跟他处对象了。   老太太还真以为,她不那么喜欢梁空,只是梁空单方面死乞白赖,她才跟他谈恋爱的。   九月份,暑气刚退。   骆悦人晚上下了班,来梁家吃饭。   老太太平时出行的那辆车太显贵了,加长的大劳停在杂志社门口,半条街的人都看着,骆悦人哪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上车,打电话问梁空怎么回事。   他说老太太想请她去家里吃饭,怕她不去,显诚意呢。   她叫梁空让司机赶紧把车开走,自己打车过去的。   之后她都是主动过来,不叫老太太操心。   今天梁空不在,隔天又是周末,老太太硬是说动骆悦人在这里留宿,连客房都给她一早准备好了。   老人家吃饭早,用过晚饭,暮色才堪堪落下来,橘辉犹在西天烧。   聊着天,不小心讲到梁空的妈妈,老太太忽的沉默下去。   骆悦人察觉到连旁边佣人的神情都变得讳莫如深,她微微怔着,刚想着要不要说个什么别的话题,缓解一下。   老太太出声了。   不是讲梁空的妈妈,是跟骆悦人说,语重心长地叫骆悦人体量梁空。   “他小时候特别想见他妈妈,那时候他爸爸也准备着离婚,他跟他前妻没感情,离婚倒也不麻烦,只是几个铜子儿的事你算我算,扯了很长时间,也想着跟空空他妈再续前缘,可他妈妈恨我们家,连带着也不喜欢空空,他被他爸带着满心欢喜去美国,他认得她的,他从会说话就宝贝似的拿着他妈妈的照片,睡觉都放在枕头下面。”   “他小时候聪明,又嘴甜,皮是皮了一点,但没人不喜欢他,他哥哥的妈妈都是好脸色对他的,他也喊妈妈,私下里却跟我说,他知道他妈妈是谁。”   “他见他妈妈第一面,那么小,他妈妈就说,你不要喊我妈妈,让他爸带他走,当初就说好的,孩子生下来就与她无关。”   “回来后,性格就变了。”   “他不跟人说喜欢的,说不出来,他也不要别人喜欢他,即使他想要,犟性子,到底还是随他妈妈了。”   老太太说梁空很喜欢她,叫骆悦人别介意,他不是甜言蜜语挂在嘴边的男人,会对她好的。   骆悦人点点头。   没多说什么,她从来没觉得梁空不好,也不介意他不说什么甜言蜜语。   够甜够真诚了。   只是想到那句“他也不要别人喜欢他,即使他想要”,骆悦人洗漱后,躺在梁家客房的床上,有点睡不着。   脑海浮现之前某天,酒店深夜,她故意闹醒他,要他抱自己睡,半梦半醒间,他那样珍重地搂着她说,我特别特别喜欢你,你也喜欢我好不好。   只有那次。   她单方面知晓的那次。   除此之外,就没有了。   梁空今天不能一起过来吃饭,是有个挺重要的聚餐,不仅是索卡从国外回来了,还有他高中那个乐队的人,也聚到一块。   项曦没去,因为贝斯手是前任,前任因为项曦没去也缺席了。   变成汉子局。   梁空倒是问过骆悦人要不要一起来,骆悦人怕跟那些人没话题,还影响气氛,就说不去了。   回他家,陪他奶奶吃饭。   睡到半夜,手机豁然亮屏,来电显示是高祈。   骆悦人按开床头柔和的夜灯,缓冲刺眼光线,撑起身子把手机拿过来接。   高祈在那头说梁空喝多了,别人送他不肯挪动金贵的身子,叫骆悦人来接一趟,不然梁少爷今晚估计不省人事,就晾酒吧门口了。   骆悦人隐隐察觉这话有点耳熟,但刚迷迷糊糊睡醒,大脑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思考。   只掀了被,趿上拖鞋,出去问有没有车送她。   电话刚挂,高祈把手机塞回兜里,打开水龙头洗手。   旁边靠着索卡,不再是少年时戾气冲天的脏辫造型,也能看出一身招摇的潮人气质,他现在手下好几个潮牌,梁空也有股,平时玩玩各种创意联名,特立独行,不缺号召力。   连骆悦人在进杂志社后,都未再见其人,就听说过多次。   索卡还是以前那种又冲又疯的性子。   就是他提议的,他想让骆悦人过来,见见这妞这么多年是不是还没变样,怎么把梁空吃得这么死。   高祈发电话号码给他,让他自己喊。   索卡摆摆手说不行。   “高中那会儿,我逗她逗得有点猛,她估计记我仇,我喊肯定没戏。”   高祈冷笑。   心说你那叫逗?人家乖乖女一个,酒吧没来熟,平时梁空各种护着,半点烂事没沾过,你他妈心狠手辣推人下去跳水,那晚把人吓的,眼睛都哭肿了吧。   不过高祈也是拱火乐子人,也想喊骆悦人过来。   梁空不是不让吗,他非喊来。   这事儿,高祈高中也不是没干过。   高三那年寒假,他半夜诓骆悦人来酒吧接梁空,本来以为她胆子小应该不敢过来的。   没想到还真来了。   那天晚上高祈没看到人,第二天听梁空说的,梁空跟他说,不要折腾她,她寒假要复习还要练琴,缺德事少干。   那现在骆悦人既不用复习也不用练琴了,再诓她过来,应该也不算缺德事了。   高祈这么想着,回包厢,快散场的气氛,还有几个人在叙旧。   看到梁空,他跟索卡对了一个眼神。   索卡立马倒上酒,拿杯子去迎梁空,他俩不动声色灌梁空酒,放平时,这种梁空自己都用烂了的招,很难坑到人,不出两个来回,梁空就能察觉。   可今晚他情绪有点不对劲。   很细微的,也说不上低落。   就是这么一群高中时候的人又聚在一起,所有人变又没变,很容易牵起回忆。   有恍如隔世之感。   尤其散场,站在酒吧门口,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对面走过来,梁空只觉得刚刚喝下去的酒精,这一刻,全都在血液里无声沸腾。   “骆悦人……”   一瞬间,他好像变成十八岁那年的梁空,得知高祈给她打电话,让她来接他,高祈说不知道她会不会来。   他当时装潇洒,说爷管她来不来,甚至他在心里都给自己提前打预防针,人家好学生寒假要学习呢,大晚上的怎么出来。   可他好期待啊。   在巨大的落空里,不死心地期待着。   她会不会来啊。   此时此刻,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走近,车辆在她身侧来往,她穿过一切在朝他靠近。   梁空无端眼热,怔怔着看。   心里又响起十八岁的声音:你看,她来了。   高中那会儿,索卡就觉得骆悦人身上有妖气,他应该是所有人里,最早知道梁空为了骆悦人有多疯魔的人。   梁空是装的很好,甚至瞒过高祈,但他卖过那辆川崎,卖给索卡一个玩车的朋友。   索卡是中间人。   他当时也惊讶来着,什么妞啊,你带着玩玩就算了,真要钱,你也不缺,犯得着瞒着家里卖车吗?她不是偷偷摸摸给你生孩子了吧,你这么当祖宗供着,她爸出轨也要你善后?   梁空当时怎么说的。   “我乐意,你嘴巴紧一点别跟人说,高祈也不行。”   他们几个从小在一块玩,也醋也闹,索卡当时一听挺乐,搭上梁空的肩说:“行,咱俩的秘密嘛。”   后来有无数场合,高祈的局上有女生看上梁空,又问及梁空最近身边是不是有个特乖的女生,好像跟梁空一个学校。   高祈说:“梁少爷换口味呢,带着玩玩。”   索卡都要心里冷哼一声,你他妈知道个屁,还带着玩玩,梁空当心肝宝贝呢,最喜欢的车子都卖了。   时隔多年,索卡再见骆悦人。   她穿一件白色吊带裙子,纤薄衣料,重瓣樱花一样的裙摆,夜里降温,外头搭了一件很短的淡紫针织衫,印象里的及肩短发已经到腰,可能是出来匆忙,脚上只一双细带的凉拖,从素面朝天的脸到脚背皮肤都白得通透又晃眼。   穿过车流的样子,好似一只翩翩夜蝶,带着温润荧光。   索卡没忍住低声:“靠,还真他妈有妖气。”   她手里还抓着一件黑色外套,看大小,像男人的。   就要走近了,还被人拦住搭了个讪。   她匆匆拒绝,说话的声音他们站的地方完全能听到。   她说不好意思,我是来接我男朋友的。   等她真走到跟前,喊梁空。   那声音更柔,跟索卡记忆里一点没差,像温水似的,又淡又干净。   摸了摸梁空黑T外露出的胳膊,正散酒热,男人皮肤滚烫,她跟梁空说:“我还怕你冷,给你带了外套。”   梁空说:“不冷。”   骆悦人只跟他们简单打过招呼,就把梁空扶走了。   车子是家里的,梁空认得。   骆悦人说今天晚上在他家睡的,奶奶硬要她留下,说明天早上还要跟她一块吃早饭。   她在车上坐好,将梁空那件外套搭在腿上,问梁空:“那你现在要去哪儿?送你去酒店?”   话音刚落,骆悦人手被他攥住。   他掌心也是灼烫的,在这样入秋的微凉夜里,这样的温度,蹭起来特别舒服。   他手指缓缓扣进她五指间,闭着眼,声音很沉:“你去哪儿我去哪儿。”   无需骆悦人再说,司机自动开起车,往梁家去。   老太太一早睡了,骆悦人夜起,来接梁空也没有惊动太多人,她本来都想着自己开车的,也不用麻烦司机。   但是特别尴尬,家里现在停着的那辆车是加长车,得要A1驾照。   她不得不麻烦一趟司机。   听骆悦人的意思,管家只在梁空的房间里放了醒酒汤和一小份水果,就去休息了。   梁空不会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,让自己过分失态,骆悦人扶着他进房间,只能感觉到他脚步比较沉。   骆悦人让他靠在沙发上,自己去洗手间拧了一把毛巾。   之前吃饭,梁家她来过多次。   但梁空的房间她还是第一次进来,跟他家中式的宅子风格统一,不过他不喜布设那些花瓶铜器,房间显得略空,反而有别样的味道。   她展开毛巾重新折,正要给他擦一下脸,梁空猛一施力,她被拽到他身边。   而他,在她面前蹲下去,半膝着地,贴在毯子上。   骆悦人问他干嘛。   他声音很轻说:“让我看看你。”   骆悦人就由着他看,用毛巾擦他的脸,他的脸没有怎么红,但看脖子能知道他绝对喝了不少。   她问他难不难受。   梁空思绪是乱的,恍神间听到她那么近的声音,记忆像精确提取信息一样,脑海瞬时浮现无数关于“难受”的画面。   她跟别人在澜中的礼堂四手联弹,她把他的联系方式给别的女生,她在行知楼抱着别人、安慰别人,她从他身边走过,他那样满心满眼都是她,可她视而不见……   他一直没说话。   骆悦人看着他的脸,忍不住去抚他冷峻的眉骨,手刚伸到一半,被他攥住。   他那样高,可单膝跪在地上,也只能仰望她。   忽然,他问她:“骆悦人,你爱不爱我?”   她点头。   梁空:“说话。”   “爱。”   “说全了。”   骆悦人说:“我爱你。”   他眼睛里有星星似的一灿一灿的东西,未待她看明,那些星星就像坠落一样,朝她靠近过来。   她感觉到唇上的灼热,启开她的舌齿,烙印一样,热烈又温柔的占有着。   梁空按她白皙后颈,自己仰头吻她,吻了很久很久,才慢慢与她分开。   他无比专注,喝醉应该是一种混沌的状态,应该失去分辨能力,可直到唇与唇分开,他眸子里都是澄亮的,有一种浑浊酒意被烧透的清澈。   望着她,叫她映在那片最干净赤诚的眼波里,她幻象一样的不定,美好又引人虔诚。   她是什么呢?   他想到她高三赌气扔掉的那本《窄门》,上面还有她爸写的赠语。   他捡回去,还认真读了。   那会儿看书目的性很强,想知道她在看什么她在想什么,想模仿她喜欢的样子,想跟她聊那些书里的内容。   可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,又拉不下脸主动开口,她当然也不会察觉无数个欲言又止的时刻,他身上的别扭,也永远不会分他这样的角色,做了好多都是无用功,总有其他人更擅长跟她侃侃而谈。   听她跟别人说话的时候,多数情况,他都是一副烟酒在手,漠不关心的浪荡样子,跟人聊球赛,聊改装,可听觉神经敏感,她的诗词歌赋神圣不可侵犯地置身于三分球和赛道车之间,之死靡它。   他为她查过的词,又何止“熏风解愠”一个。   那本《窄门》里,她划过不少句子,用黑色的直线和波浪线。   翻阅时,每一句,他都会停下来认真看。   在洛杉矶那几年里,重翻过多次,在阴雨天,在失眠夜,有时候会试图去猜直线和波浪之间的区别,试图去感受什么是潮水一样的黄昏,一百年前的烛火如何熄灭。   他不太喜欢里头那些带着翻译腔的大道理,印象深刻的片段之一,大概是前半部讲到福音书里倾尽一切也渴望拥有的珍珠。   骆悦人被他盯得脸热,问他在看什么。   眼底有丝丝雾气浮上来,梁空看着她,没说话。   他在看他的珍珠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2921:48:39~2022-07-3023:48: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乜莺袅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caelan30瓶;哪儿来这么多如果16瓶;5568210715瓶;狗勾巴士10瓶;明琪小漂亮5瓶;喵小鱼4瓶;吃糖、Takra、枝枝葡萄、山水有相逢2瓶;是脆啵啵、42455964、温温衡之希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54章第54章   醒酒汤不对他胃口,梁空喝了两口就搁置在一旁小桌,骆悦人用小叉喂了几块水果给他,问他今晚喝酒前有没有吃饭,跟他讲空腹喝酒的坏处。   梁空靠在沙发上。   屋里院外都是安静的,她絮絮说话的声音,像那种雨天催眠的白噪音。   能感觉到顶灯的光明晃晃照在眼皮上,但他没有睁眼,像是享受这一刻静谧美好,仰头靠着,时不时听话地应声。   她讲什么,他都说“嗯”或者是“知道了”,泛红的脖颈上,凸起的喉结随着这些浑沉的声音起伏滚动。   渐渐,骆悦人没话了。   因为他态度太好。   她看他一眼,收回目光,拿着他的手机,在微信里给他今晚那些朋友发信息,说梁空回家了,让他们回家也注意安全。   其实这很正常,平时骆悦人跟同事或朋友聚会,大家散场回家也都会互相报平安。   但在梁空这个圈子里,这个操作实在不正常。   那帮歹人也发现不正常,立马有人拉一个除梁空之外的小群,把聊天截图发进来。   LK:[到家了,路上开车注意安全。]   图片下面紧跟的消息是:[???我今晚还感觉梁空没怎么变,我靠,大变暖男啊我们梁少爷!]   索卡:[他老婆发的吧。]   高祈:[应该是,梁空能管你死活。]   索卡:[梁空就算发也应该是,老子到家了,你们随意死路上。]   乐队鼓手感慨说:[说实话,他会喜欢骆悦人那种也是蛮让人意外的,他太会玩了,高中就会玩,感觉应该会喜欢那种主动的,骆悦人感觉放不开。]   这话没让梁空看见,不然得炫耀一番,说你们这些俗人懂个屁。   发完信息,骆悦人放下梁空的手机。   梁空阖眼靠在沙发另一侧,她以为他是酒劲上来睡着了,白皙膝头抵在微凉的深色皮质上,手脚并用地爬了两步,到他身边,轻声喊他。   “梁空,你是困了吗?要不要洗个澡再睡?”   梁空掀开眼皮,视线内,她像一只小白猫一样凑近,依在他身边,吊带裙的领口随重力下坠,露出更白皙饱满的部分,叫人单看着就一阵眼烧喉灼。   他不动声色将视线重点挪回她脸上,看着她关心自己的样子。   “我有点头昏,等会洗。”   可这会儿时间快到凌晨三点,已经很晚了,再往后拖,睡不了多久,天就要亮。   骆悦人抓着他T恤下摆往上提,替他兜头脱掉衣服的时候,梁空下意识配合着抬胳膊,还没反应过来。   只以为她是催自己去洗漱。   等她手心搭到他皮带,寻常般的出声——   “那我帮你洗,你不用动可以吗?”   梁空脊背一僵,瞳孔都瞪大几分,随即大手搭上她的手背,抠皮带扣的动作,在最关键的一秒,按下去了。   喉结风雨欲来地上下滚着,声音也像打散一样,局促零碎。   “用……这,这倒也不必,用不着。”   骆悦人眨了眨眼,大大方方的:“没关系的呀,又不是没有看过,而且我有经验。”   梁空笑了:“你有什么经验?”   睡是睡过无数次,但共浴没有,负距离接触,是彼此配合,跟他单方面一丝.不挂是两码事,那水雾弥散的场面,想想都会头皮发麻。   骆悦人的回答也不叫人失望。   “我给妹妹洗过呀,你总比它乖。”   梁空脸色一瞬沉下来。   很好,他想入非非,觉得这件事过分艳情,她倒好,坦坦荡荡,觉得洗他跟洗狗没有区别。   也不是,有区别,他比狗乖。   梁空自个把皮带解开,也没看她:“行了,你放过我吧。”   看着身边的男人豁然起身,变得高大无比,挡住灯光,灰色的阴影和裸着上身的压迫感一起侵扎下来,而她跪坐其中,仰着头不解。   什么叫她放过他?   骆悦人不懂:“只是洗澡而已,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,你是害怕吗?”   手边是那件她抓着帮忙脱下来的黑T,梁空捡起来,丢她身上,对她的大胆和迟钝服得五体投地。   “我是兴奋!”   低沉的,咬牙切齿的四个字。   说完就留个宽阔背影给她,人进浴室了。   骆悦人抱着他泄愤一般丢来的衣服,烟酒气稍重,也残存着他身上的体息,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。   哦,他……不止想洗澡。   但老宅这边的房间,梁空不常回来住,住也是一个人。   不可能有套这种东西。   入秋深夜已经不适宜用冷水冲澡,梁空用了,并把水量开到最足,脑子里就一句话——骆悦人害人不浅。   会不受控地去想。   有那么几个瞬间,他想叫她进来,在他从小就住的房间里,毫无顾忌地弄她。   心思沉不下去,冷水也是白淋。   等他换了条干净的白色居家裤,腰上的带子没系,随意耷拉着,浅灰毛巾擦着滴水的湿发,从浴室出去。   他眼睛漆黑锐亮,像淋过一场夏季的暴雨,看着人的时候,潮湿又闷热。   骆悦人还坐在刚刚的沙发上,唯一不同的是,她脱了吊带外那件淡紫的薄薄针织衫,跟他的黑T叠在一块,一深一浅的色相冲击,搭在沙发扶手上。   她细白的手臂露出来,听见动静,抬起头。   他洗澡这十分钟,她没研究明白安全期是什么。   算来算去,好像都不是安全期。   “梁空。”   梁空走过来,直接把她扑到沙发里,咬她脖颈细嫩的皮肉,他太迷她身上的温软香气,不肯起来,沉着声音说:“你脱什么衣服,你故意的是不是?”   骆悦人只觉得锁骨被人湿漉漉地吻着,他隔着衣服揉捏的动作,侵略感十足,有种说不出来的酥痛。   她往他肩上推,想让他起来,好声好气跟他说:“你大哥大嫂之前不是在这里住过很久吗?可不可以去他们的房间——咳——找一下……”   算是偷出经验来了。   偷完自己表妹,再去翻梁空亲哥。   廊上有夜风,被梁空牵着手,往他大哥房间去的时候,骆悦人忍不住用手捂了一下脸,真的觉得他们两个好笑又丢人。   然后。   他们就发现了另一件更丢人的事。   他大哥大嫂好像没有同房,该翻的东西没有翻到,但是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个折好的地铺。   单人的。   骆悦人扶着柜门,尴尬地转头看向身旁因为着急出来上衣都没穿的梁空,脑袋里是他大哥戴着金丝边眼镜,分分钟几千万的贵公子模样。   “你大哥,睡地铺啊?”   梁空想到梁知非那个奸商,目光落在可怜巴巴的折叠软垫上,停了两秒说:“也……不一定是他睡吧。”   谁睡不要紧,反正有件事板上钉钉。   骆悦人疑惑道:“他们为什么结了婚都不同床啊?”   梁空:“可能他不行吧。”   骆悦人发滞,声音低低:“你哥,不行……”   是那个不行的意思吗?   四目相对,梁空俯身,印在她唇瓣上。   再回梁空房间,骆悦人被他亲到晕头转向,脚底发软。   他亲她耳廓,像吞噬柔软的花瓣,说话的声音混在里头,热的湿的,叫人大脑瞬间一片空白。   他说他也不行。   硬得不行。   骆悦人别开脑袋,缩着脖子,有些受不住。   男人的身体像一面被火炙过的铜墙铁壁,骆悦人能感受到这样的温度,还有他身上沐浴后的气味。   他发梢没有干,那些水汽冰凉随着他的吻,星星点点落下。   水汽的凉,和体温的热。   仿佛冰火两重天。  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呼吸,是被什么挤压着,然后被迫吐气,并且频率越来越快。   在这件事上,梁空一直有情调又有讲究,循序渐进,通常是后半场才会比较凶,这么漫长折磨人的前戏,她也是第一次体会。   他吻在不该吻的地方,又换手去温柔迂回。   她脖颈死死后仰,最后一刻,眼眸失神,弄湿了他的掌心。   大多时候,他在床上都是人狠话少的行动派,极少用语言刺激她,也不需要这种浅薄的加成,他本身就和欲气融合,单动作就足够叫人口干舌燥。   譬如——   欣赏那些透明的液体划过修长手指,至指尖,欲坠不坠,他才用纸巾裹着,用力地擦去。   骆悦人合上眼,轻声。   “梁空,你进来吧。”   他说:“外射也有可能,不安全。”   “那就不。”   只有床头的一盏壁灯,很昏很柔,将她搭着深灰薄被的身体,半露不露地描成一幅古典油画。   梁空闻声将那团纸丢在床头,垂眸去看她。   她眼皮颤颤地睁开,望向他,弱声说:“……就一次,应该没那么容易吧。”   梁空笑起来,他裤子还穿着,但反应清清楚楚。   “这话听着像是我该说的。”   渣男在床上哄女人的那一套。   梁空连被带人把她捞起来,抱到怀里来,跟她讲,不要在这种事上心存侥幸,万一呢,你心理上没有准备,到时候要或不要都要受罪。   说完,梁空让她休息,自己去冲澡。   刚起身,裤子忽然被人拉住。   他朝下看,目光顺纤细胳膊移到她白净脸庞上,她仰头看着他:“如果真有了,你愿意跟我奉子成婚吗?”   梁空啧了一声,偏偏头:“你怎么老抢男人的话?”   她好像忽然较真起来,晃晃那一角衣料。   “那你愿意吗?”   梁空看着她,认真回答:“愿意,只要是跟你在一块,没有我不愿意的事。”   话音刚落,骆悦人跪坐在床边直起身来,搂他脖颈,吻住他。   这大半年跟梁空在一块,她吻技大有进步,缓缓分开时说:“我也是,跟你在一起,这样的意外我都当成浪漫期待,试一下好吗,我们用一个月的时间赌一把。”   梁空手掌轻掐在她脖子上,拇指抚在她下颌,勾起唇笑了一下:“你怎么这么疯?”   “我挺喜欢。”   前一句还叫她忐忑,下一句她就笑出来。   可到底是谁疯呢?   她说的是试一次,某人却像拿到赦令一样根本没有节制,哄她分开.腿,哄她往前趴,她精疲力尽,他还覆在她背上,说太期待和她奉子成婚。   话不知道真假。   反正为这份期待,他出了大力。   等到终能合眼,骆悦人甚至做了噩梦,梦里跟现实接上似的,继续没完没了,她从来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,却确确实实在梦里反悔了,她就不该用什么奉子成婚乱撩他。   这人也太全力以赴。   不过这个梦没有做长久,她清洗完从浴室出来,腿软脑昏,外面就隐隐见白光了,睡了一个多小时,就听到外面吵人的声音,好像在找什么。   因为缺觉极困,她眼睛都不想睁开,只往被子里缩,企图躲避闹声。   光裸的后背被人抚了抚。   梁空刚睡醒的声音浑闷又性感,唇抵在她额上,哄她继续睡,低声说:“没事,你睡,我出去一趟。”   她根本没有余力分辨,只隐约感觉到他掀被下床的动静,房门一开,院子里的声音又放大了一个度。   有人说:“洗手间都找过了。”   另一个人问:“会不会去小花园那边了?”   梁空站在房门口,看着几个佣人寻来觅去,揉着眉梢,出声道。   “不用找了,人在我房里,刚睡的,都从院子里出去,吵死了。”   四面回廊,所有人都呆住,看自家少爷穿一条居家裤,脖上有吻痕,肩上有指印,一身低气压发了话。   她们都不知道梁空昨晚回来了,也不知道睡在客房的骆小姐是什么时候挪了窝。   然后人作鸟兽散,一院安静。   梁空回房就见骆悦人懵懵地拥被坐在床上,眼睁不开,可爱死了,软软眯出一条缝看他说:“完了,答应你奶奶跟她一块吃早饭的。”   现在想想,她昨晚真够疯的,都忘了想想这是梁空家里,再不济,也应该睡完叫他再受点累,把她抱回客房里。   这下好了,所有人都知道了。   “可是我现在真的好困,我只想睡觉。”   梁空走到床边,掀开被子躺回去:“继续睡。”   骆悦人苦恼不已:“可是,我要怎么跟你奶奶解释呀?”   “不用你解释,不出一个早饭的时间,就有人跟她讲了。”   “啊?”   骆悦人感到头皮发麻,“那你奶奶会怎么想我啊,会不会觉得我……太不像话了?”   昨晚哪是梁空喝了酒,她分明也无酒自醉,疯了疯了,她一边困得睁不开眼,一边内心戏超多地数落自己。   还尽把结果往坏处想。   梁空说:“不会,她只会觉得是我不像话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骆悦人半信半疑。   梁空舒出一口气,在他起床气躁成这个样子的时候,也只有她,能叫他耐着性子一遍遍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。   “真的。”   说完,不等她再冒出新问题,梁空手臂一伸:“到我怀里来。”   骆悦人趴回去,被他抱着,一觉睡到中午,老太太已经吃过午饭,厨房等他们洗漱好又单独做了一桌。   不出梁空所料,老太太无需解释地认为是梁空不像话,还怪梁空不会照顾人,自己在外头疯到半夜,要女朋友去接就算了,回来还要折腾人。   “你看看悦人早饭都没吃上,现在饿的,你什么臭德行!”   老太太打了梁空胳膊一巴掌。   “啪——”   闻声,骆悦人脸都快要埋在碗里,只放慢了进食速度,对面梁空看她一眼,意思是你看看,咱俩谁好谁坏一目了然,怪不到你头上。   老太太误会了,扬起声音来:“你还瞪悦人!你不想好了你!”   梁空给骆悦人夹菜,挑她喜欢的,往她餐盘里放:“哪敢啊,怕她吃少了,多吃一点,宝宝,多吃有力气。”   哄小朋友一样的话,骆悦人呆在那个昵称里,瞬间面红耳赤,拿筷子的手都掐紧了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3023:48:32~2022-07-3122:00: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一乐2个;大条思理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4751186530瓶;2046083627瓶;陌染20瓶;Kkk—15瓶;悉达多小野10瓶;真被七肯甜哭6瓶;xia嘞个xia天5瓶;43082487、历也、是脆啵啵、庭、~、Jiujiu、一颗葡萄桃、山水有相逢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55章第55章   吃完午饭,梁空接到他大哥打来的电话,去了一趟公司。   他今天忽然喊她宝宝就算了,投喂还格外积极,骆悦人吃得很饱,但午饭没过去多久,老太太又吩咐厨房做糖水给她补身。   补身这词,听着叫人不由产生些旖旎绮思,她委婉说不用了,老太太说她太瘦,哄她听话。   便说到梁空大嫂。   老太太一碗水端平,说大嫂过来这边的时候,家里也是这么伺候的,大嫂要比她能吃得多,叫骆悦人向大嫂看齐,女孩子不要过分追求瘦。   然后又讲到梁空和梁知非,老太太说这兄弟两个不是一个妈生的,臭德行却是一模一样,一点也不知道疼人。   从这儿,骆悦人已经隐隐感觉这话题有点不对劲,硬着头皮往下听。   老太太说:“妮妮住家里那阵子,每天起来也是腰酸背痛的,问她怎么回事,她哪好意思说,我就叫邱阿姨给她捏背,家里那个邱阿姨懂穴位,”说着,老太太想起来似的,问旁边的人,“邱阿姨在不在,喊她过来给悦人捏捏。”   骆悦人连忙摆手拒绝:“不用了!不用了!奶奶,我不需要,我不是……我不是很腰酸背痛……”   她说不出来。   大嫂那可能是真吃苦了,不是一个性质吧。   老太太也随她的意思,只叫她把剩下的雪燕桃胶喝了,然后就聊聊家常,问到骆悦人平时工作忙什么,累不累。   骆悦人说,就是在杂志社跟一些拍摄进度,平时跟服装编辑和摄影师那边对接,写写稿子,做做采访,因为她刚入这行不久,资历也浅,各方面都要多接触多学习。   说完骆悦人,又说到大嫂。   梁知非跟梁空差八岁,大哥早慧稳重不用操心,倒不如梁空这打小就浑的捅娄子小坏蛋跟老太太亲近,大哥结了婚,老太太便想把那份疼爱补给大嫂,对大嫂也上心。   只是——   “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非的意思,还是妮妮自己不肯,让他们平时有空多回来住,喊一遍两遍都不肯过来,小非这孩子,打小跟谁都不亲,也不知道妮妮平时都在做什么,小非之前说她跳舞,是舞蹈老师吗?”   骆悦人顿了顿,略僵硬地笑:“……可能是吧。”   她跟梁空之前倒是去欣赏过大嫂跳舞,气氛到位,嗨爆整个夜场,大嫂身材丰腴骨架却秀气,扭头甩发,灯光迷幻,是真的很辣。   他们那天走得早。   据说后来大哥也去了,八个黑衣保镖开道清场,场面相当震撼。   高祈跟梁空说的,说你大哥比你会摆谱多了。   老太太说到梁空小时候多浑。   “一点都不让女孩子,曦曦都算还好,女生男相,从小也皮,打打闹闹就算了,空空他爸爸那个副手家的小姑娘,现在当明星呢,从小黏着空空,空空不理,哭着也要来家里玩,空空可烦她,小没心肝的,人小姑娘在他门口哭,他开门,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地问,是不是能进去了,他不让,还说让她去远一点地方哭,嫌人吵着他,有时候,曦曦还在旁边拱火,笑那个小姑娘,哎呦,家里闹翻了。”   骆悦人在旁听着,心想他奶奶是不知道,她说的这两个小姑娘,都是梁空的绯闻女友,在澜中校史上传得轰轰烈烈。   也是梁空浪子实锤的证据——同时交两个女朋友,他也不避嫌,一个冷艳一个甜美,同场合带着一起,好像生怕她们打不起来,要给她们两个制造机会掐架。   项曦如今每每提及,都要骂梁空。   梁空太渣!   当时因为恋爱被发现,项曦家里管得严,她不得已总要报一个名字,为了方便以后再去乐队找那个贝斯手,她就说是梁空,怕家里当真,还立马打补丁说,我俩就随便谈的,搞不好过阵子就要分。   梁空也答应配合,按说他就算是她男朋友了。   俞晚梨知情后,也跟着凑热闹,项曦在朋友圈发跟梁空的照片,那是为了糊弄家里的。   俞晚梨也发跟梁空小时候的合照,还是同一张照片的截图。   那是他们五六岁一块野营,照片里还有其他人,从左往右的顺序是,高祈,项曦,梁空,索卡,俞晚梨,还有其他两个小朋友。   项曦截图很方便,因为照片里,她本来就是跟梁空挨着的。   而俞晚梨截的那张,不仅把中间的索卡涂成马赛克,还在马赛克索卡身上贴了一堆甜甜蜜蜜的emoji小爱心。   索卡在朋友圈刷到又气又笑,在下面留言:合着老子不配呗?你俩牛郎织女,我就是爱心鹊桥?   随即,另一个织女也在下方留言:你抢我男朋友就算了,官宣文案也抄袭我的,俞晚梨,你有病吧?   俞晚梨回复索卡:这是你的福气。   俞晚梨回复项曦:怎么就只许你一个人说“跟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人在一起了”,我也是跟他一起长大的,不能用吗?   项曦回复她一个竖中指的小表情。   隔天澜中就炸开锅了。   澜中一直没有什么官方的校草校花,不过大众有默认的人选,例如梁空,例如项曦和俞晚梨,当即便有热贴,说这把谁赢了谁就是名副其实的校花。   项曦自然不会管这些流言蜚语,但她觉得梁空人不行。   “我是你女朋友唉,你都不帮我?”   梁空当时忙着打游戏,眼神都不分项曦一个,事了拂衣去般的淡淡说:“她也说她是我女朋友,喜欢爷的妞那么多,个个都说是我女朋友,个个都要我帮,我忙得过来?”   项曦差点当场被气到晕厥。   “谁以后跟你这种没心的人谈恋爱,谁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!”   而这两个都排不上初恋,梁空的初恋,有鼻子有眼是被称为“电竞圈白月光”的主播芋头,一个长相幼态软糯,打游戏风风火火的暴力猛妹。   她直播间的榜一ID是“你爹梁空”,ID皮下是打赌输了,叫了梁空一年爸爸的索卡,之后这ID索卡也一直没换。   这件事骆悦人知道得很晚。   晚到当时梁空已经不在国内,那是他走后,她第一次意识到,自己好像有点放不下他。   大一开学不久,军训完就到了国庆节,室友都回了家,骆悦人一个留在宿舍。   那个游戏很火,高中就在学生间风靡,可她一直对游戏不怎么感兴趣,上大学才被室友安利着去尝试,打得也不怎么样。   那天晚上项曦在线,拉她排位,然后说再喊两个人。   因为很晚了,大家没有开麦,她看到那个带着梁空名字的ID进入房间,坐在椅子上,整个人都僵了一下。   高三那一年,她也算不上正经跟梁空谈过恋爱,甚至她觉得,就是不算,她都不会去阻碍别的女生靠近他,哪里算得上谈恋爱呢。   但她没觉得彼此之间的关系尴尬。   可能梁空处理得太好了,她很少多想,在他身边,一直都挺开心的。   那一刻,寂静宿舍,她静静望着屏幕上的ID名称,却觉得有种微妙的尴尬,就像遇见了旧情难忘的前男友。   一时五味杂陈。   没有什么寒暄,即使那个ID在和项曦打字聊天的时候,她已经极快速地想了一些没营养的问题,类似于,洛杉矶漂亮吗?那边是不是冬天也不冷啊?你现在读藤校对吧?你们学校中国人多吗?   但没有机会开口。   那个ID说:辅助跟我。   骆悦人回神似的看自己选的游戏角色,辅助。   游戏立马开始,她勤勤恳恳围在那个ID身边打小兵,补刀,等回组队页面的时候,她终于鼓起勇气打字,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。   [你们学校中国人多吗?]   你爹梁空:[这谁啊?傻了吧,我们学校全是中国人啊。]   项曦很快解释:[这不是梁空,是索卡,辅助是骆悦人。]   不知道为什么,那一刻的落空好大,刚刚那局游戏好像一场白日梦,此时被当头一棒敲醒,她以为是梁空在闪现救她,以为是梁空在给她加血包,无数个瞬间,忍不住内心的充实和雀跃。   又在发挥失误时,暗暗自责,之后要好好练,不拖他后腿。   她自作多情地以为,即使隔着一整个太平洋,她以后还是可以跟梁空一起打游戏。   久久地看着那句“这不是梁空”,她才后知后觉。   不可能了。   在机场,他就已经说过,以后不带她玩了。   项曦说续局,骆悦人匆匆打字说自己还有事,就下线了。   这个游戏,她再也没有登录过。   后来陆陆续续在企鹅号里收到几次分享,邀请她上线。   那时候她的大学生活已经忙碌起来,往往看到消息已经是隔天甚至是隔周,一边学新传一边学法语,还要挤着时间写稿投稿,也没有什么时间娱乐了。   偶尔听到室友聊起高三多么辛苦,然后问及悦人,你的高三呢?   她抱着电脑打字,会忽然顿住手指。   一个饱读诗书,在句章辞藻里长大的人,竟然会没有形容词,下意识里只有单薄的两个字。   梁空。   高三,是梁空。   她也不觉得辛苦,那可能是她最自在开心的时候吧。   ……   思绪浮了又浮,老太太慈爱的声音还在旁说着,梁空打小脾气就坏。   梁空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。   远远听到她们聊天的声音,抱怨老太太:“不是吧,我不在就讲我坏话啊?”   老太太嗔他一眼,说是帮他打预防针呢,怕悦人受不了他这德行。   聊了这么长时间的天,老太太上了年纪精力不足,也累了,由人搀着回房休息,临走前还叮嘱要他们吃完晚饭再走,要不是这边离观棠太远了,不方便骆悦人明天早上上班,老太太巴不得他们再留一晚。   他们刚起床,被子床单就被扯下来送去洗,支高高的竹架,晒在小花园里。   路过的时候,骆悦人还有点不好意思,她撇开头,抿住唇,小小的动作被梁空察觉。   他从右站到左,笑着说:“那我给你挡着?”   “我……”   脸上一臊,骆悦人语塞。   看着他家这个所谓的“小花园”里还辟了半亩荷塘,据说是梁空他爸喜欢八角亭,单立个亭子没意思,也坏风水,问过风水师后,人工挖出来的。   荷花是精挑细选的品种,养了很多年,每年秋冬到藕季,会抽水挖泥,捞好几盆的藕上来,家里会热闹几天,做藕粉,精细包装后送给亲友。   九月份已经没有荷花,骆悦人偏着头说:“什么挡着,我看那个莲蓬呢,能吃吗?”   梁空说估计不能,老了,苦的。   骆悦人不信,要他去摘,果然是苦的。   也是这么一点舌尖的苦,叫她找起话头,问他:“梁空,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?”   梁空手里也拿着半个莲蓬,一绺绺撕着玩,闻声露出个坏笑:“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你了?”   骆悦人怔了一下,好像还真没有。   可是,又有。   “你睡着的时候说的,反正你说过,不能抵赖。”   “真的?”   “当然是真的啊!”   梁空点点头说:“行吧,不抵赖。”   “那你说呀,你为什么会喜欢我?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啊?”   梁空笑了,拿莲蓬搔搔她的脸:“怎么突然变成两个问题了?”   骆悦人穿平底鞋,矮他一大截,浅浅弯唇躲了一下。   彼此重逢时的生疏感是怎样消退的?有很多时刻,她看到的梁空和以前截然不同,生意场上周旋,西装革履的样子,看似收敛锋芒,又让人觉得他比少年时更加锐利干脆。   可又有极少一些瞬间,他好像还是在酒吧后门的瘦樱巷,轻轻揪她发尾、保护着她的少年。   骆悦人跟他说:“因为我都想知道。”   “那我先回答哪个?”   “第二个。”   梁空放慢声音说:“第一次见你是吧?”那副表情,好像很难回忆似的,不动声色就把问题转到她身上,“那你呢?”   骆悦人太专注,一下被带进去。   “我不记得了。”   这怎么可能记得呢,想想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场景,梁空进校就是风云人物,她听人说过无数次,也无数次站在女生堆里,因为有人忽然激动指向某处说是梁空,她便也寻常地投去眼神。   他本人,让那些传言不像夸张句。   但也没什么特别的了。   就像有人指天上奇妙的飞机云,你跟着抬头看一眼,也觉得挺神奇,也在心里惊讶过,但不会多留心的。   于当时的骆悦人而言,梁空是很遥远的人。   他们不属于一个世界。   梁空看她绞尽脑汁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,非常失望,连声音调子都跟着往下走,硬邦邦的。   “那我也不记得了。”   骆悦人苦笑不得。   这种东西还可以“也”的吗?好赌气啊。   她拽他衣角晃一晃,好商好量地温声说:“别嘛,你先讲,我以后再想想行不行?”   还以后再想想?   这话拿来诓狗,狗都不信,现在不记得的事,以后只会更加不记得。   “你进校的时候,广播台有个学长声音跟裴思禹差不多,戴眼镜,你还记得吗?”   骆悦人点点头。   她太记得了,因为那个学长,她收到人生第一封破千字的情书,也是第一次觉得,书读多了也不好,哪来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句子,看得人眼睛疼,脚趾也酸。   太尬太肉麻了。   但人家写得这样用心,她就算拒绝也不能随意处理这封情书。   “我好像是在晚自习的时候,还给他了。”   梁空问:“然后呢?”   骆悦人摇摇头。   梁空:“你在哪儿还给他的?”   骆悦人想想:“好像是在艺术楼。”   梁空再问:“还有呢?”   骆悦人又摇摇头:“没有了。”   梁空脸色一沉,很好,什么都记得,就是不记得他了。   “到你讲了。”   梁空一脸生无可恋,开始注视一米八的风景,任由她拽他衣服也不理:“我没有什么可讲的。”   骆悦人哄他哄到词穷,最后也赌气。   “我虽然对第一次见你毫无印象,但我对你的印象可深!有一次大礼堂文艺汇演,我推错休息室的门,俞晚梨把你压在化妆灯桌上,要亲你来着。”   梁空坦荡荡:“你看到亲了?”   骆悦人抿唇,那倒没有。   她哪好意思看,那个氛围也太暧昧。   梁空当时靠桌子上,问就这一个休息室吗,俞晚梨膝盖搭上椅子的空隙处,朝他逼近,不高兴地说乐器组的休息室在三楼,问他是不是要去找项曦。   骆悦人没管门被自己推开的一点缝隙,立马非礼勿视地躲开,后背紧紧贴着墙壁。   然后跑去三楼休息室的路上遇见项曦,她紧紧攥了一下手。   替他们三个尴尬。   听完,梁空乐不可支:“没人尴尬,除了你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骆悦人鼓起腮,真尴尬了,她更不会再跟梁空讲,之前有一次高祈开着那辆迈凯伦来拍摄地接人,当时隔着车窗,她又脑补了接吻画面,并且觉得车里的人是梁空。   她老觉得他亲别人。   想着,骆悦人更不好意思,连梁空俯下身来都没察觉,声音直直响在耳边:“也没亲过别人,除了你。”   问题又回到原位。   “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?”骆悦人望着他,眸光很软,思考着拟出几个答案,“因为我成绩好?话少?还是比较乖?”   梁空觉得有意思:“你在跟谁比较?”   骆悦人一时说不出来,好像他身边从来不缺各种各样漂亮的女孩子,在她的认知里,她很难脱颖而出。   她用那种茫茫然的眼神看着他,直到梁空出声,才眨了一下眼。   “我没有拿任何人跟你比较过。”   第一次见她,是在艺术楼的走廊拐角,她拒绝那个广播台的学长,他是个看客。   后来他无数次回想那天的场景,以及了了两句的对话,谈不上一见钟情,她也永远不会是那种强烈的、有冲击的存在。   就像第二次见面,在礼堂,几个班串着听讲座,这次,甚至连句对话都没有,台上的讲师唾沫横飞,她只是在昏暗里半回头,捡一支笔,递一张湿纸巾,挽了一下耳边的头发。   湿纸巾的潮润香气有幽微的潜入感。   而他只是想起她来,想起自己竟然这样清楚地记着她,记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子。   然后那天讲座散场,他转身往二楼出口走,迎面有个女生拾级而下,出声喊着。   “骆悦人,你等一下,老师让你去送一下名单。”   身后传来声音。   在散场时刻稀稀拉拉的喧闹里,清脆的,温柔的,应了一声。   “好。”  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确认。   她把书包放在小桌板上,翻着小本子,微低着头,齐肩碎发搭在秀气的下颌线条旁,侧脸很柔,皮肤很白,而刚刚传话的女生站在她旁边,察觉他的视线,看他一眼,又害羞地闪避开目光。   她还是没有看他。   梁空若无其事转身离开。   那个女生迫不及待跟她说话:“哇!梁空坐在你后面唉!早知道我也来前面坐了,是谁说坐前排会被指着回答问题啊!”   属于她的声音说:“梁空是谁啊?”   后来还有无数次的见面,有时候是隔着茫茫人海的操场,转瞬即逝,再追难寻地窥她一面,有时候是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,他站路边抽烟,或者接电话,无意一撇,她跟朋友站在精品店的镜子前试戴发卡。   她不自知地歪歪头,冲他的方向露出一点笑。   指尖的烟灰倏然掉落,又或者,忘了电话里的人在说什么。   那一刻,他比店里的镜子更像一面镜子,一动不动地在映照她的一颦一笑。  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人,甚至他喜欢的东西都很少。   她问他为什么会喜欢她。   这无需思考又很难回答。  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,就是在“喜欢”这个层面上,从始至终,只有她一个人出现过,没有任何人可以跟她比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7-3122:00:13~2022-08-0123:42: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帅哥都由我来睡√1个;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帅哥都由我来睡√3个;techiii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2116419930瓶;闯闯29瓶;yingying22瓶;悉达多小野15瓶;愿好时光168312瓶;宋虞、狗勾巴士、47511865、没书看了我好烦、0刹那之殤0、爆米花可乐、哈哈哈哈哈哈10瓶;黄小夕、9er9瓶;453542068瓶;兰桨溯流光、LASTYH、榆木、天天坐等更新的小透明5瓶;妖妖灵、X我就是胖太M3瓶;yoyohahahaha、228249772瓶;是脆啵啵、58055861、哈哈、山水有相逢、小松菜奈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56章第56章   骆悦人生日在9月23日,是出生年的秋分当天,秋分日一般在9月22-24日,所以她每年过生日,有时候是秋分当天,有时候是秋分前后。   老太太说她生日好。   秋分,昼夜均而寒暑平,像她的性子,高远柔和。   饭已经吃过,偏厅备了解腻的茶。   梁空没喝两口,放下湖绿小盏说:“别夸了,夸了也不到这来过生日,年轻人谈恋爱呢,家里大操大办那套她不喜欢。”   的确是骆悦人生日快到了,老太太想她来这边过,被孙子一下戳破,面上无光,再想想,也作罢。   骆悦人明天还要上班,不方便留得太晚,又说了一会儿话,老太太才送他们出去,司机已经在等着。   走到门口,骆悦人忽然想起来,有条手链落在梁空房间里。   她回去找,茶几和木台上都没看到,人蹲在沙发前,身形一定,细细回忆起昨晚的情况来。   那手链是梁空解的。   她那会儿太累,已经是迷迷糊糊闭着眼在跟他说话,隐隐约约记得听到动静,好像东西细小,容易丢,梁空挥进床头柜下面的抽屉里,跟她说了一声,叫她记着。   当时她口鼻半闷在被里,只是含糊应了一声。   床头柜分两侧,她印象不清,随便选一边去找。   正打开抽屉,房间门口传来动静,梁空的声音与脚步一起走进来,问她找到没有。   “没有。”   梁空看到她,又说:“不在那边。”   他去另一侧,很快从抽屉里找出那条紫玉髓的银色手链,骆悦人还蹲在另一边的抽屉前。   “脚麻了?”   骆悦人转过头,手里是一个信封和一张折起的信纸,倒不是她刚刚打开的,好像是看信的人比较潦草,抽开一看,就这么放进抽屉里了。   而这个人,是信上首行顶头被感谢的梁空先生。   这样的信有好几封,“展信佳”这三个字之后,都是同样的句式——这是您创办忻悦聋哑学院的第几年,接着详细汇报在这个年度,有多少孩子接受了怎样的治疗,在学习领域获得哪些的进步和比赛名次,学校增添了怎样的师资力量和基础建设,以及一些荣誉奖项。   最后携全体师生深谢梁空先生。   他站在床的另一边,骆悦人蹲着,需要仰头看他:“这个学校是你建立的吗?”   之前骆悦人听江瑶说过,这是一个私人创办的聋哑学校,校长拒绝了澜城台的综艺邀请,理由是这是一个纯公益的慈善学校,他们的创建人也是所有学生的资助人,并不想参与任何商业运作。   “说白了,就是人家资助人懒得要社会名气,也不图澜城台给的仨瓜俩枣,人学校不缺钱,不愿意配合上综艺做戏。”   这话是江瑶说的,也是那天吃饭,她跟江瑶说她跟梁空在一起了,当时只是闲聊澜城台的内部八卦,骆悦人没有深想。   也更不会往梁空身上想。   梁空绕床朝她走过来,只是淡淡一应:“嗯。”   “你怎么会想到要去建一个聋哑学校呢?”   这完全不像梁空会做的事。   他这个人,看起来和“热心肠”一点也不挂钩。   梁空在骆悦人面前,蹲下来,单膝微微着地,手臂搭在另一侧的膝头上,很随便地说:“有钱,想做就做喽。”   他的确不需要在经济方面有所顾虑,但是建立一个学校,这跟砸一笔捐款就立马能换一个慈善家的好名声,完全不一样。   其中要费心负责的部分太多了,即使不缺财力去找专业的人监管和执行,可这些运作桩桩件件都需要在他手上过一遍,算下来也根本不是小事。   起码对于梁空这样缺乏耐心又最嫌麻烦的人来说,根本不是小事。   骆悦人:“那你为什么会想呢?”   为什么呢?   这个学校的校长是梁空亲自找的,起初人家没见面,听到中间人传话就直接拒绝了他,觉得来者不善,是资本在敲什么黑心算盘。   后来看了梁空叫人寄来的一系列计划书,校长才慢慢动摇,他与梁空正式见面,第一个问题就是问他,为什么会想建立一个这样的残疾学校。   那天,在街头一家极朴素的茶室,冷气还坏了,热茶不解暑,周遭闷得叫人发汗。   可梁空心很静。   高三那年国庆,傍晚暮色,在FLIPPED附近的小广场,他跟他喜欢的女孩子往保龄球馆走,被人拦住,她在捐助箱里投了一张五十块的纸币,说写他们两个的名字。   捐的款不多,流程却非常严谨。   他们要走还被喊回来补一下联系方式,说之后等这笔募集来的捐款用出去了,会给他们发感谢短信。   梁空后来还真收到了。   在一个深夜,他清除短信箱里堆积的通知短信,忽的点开这条感谢短信,下方附带一个公众号,可以关注详情。   他点进去看,是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做听障手术,小姑娘门牙漏风,照片里笑得很灿烂。   虽然家里每年不吝钱财的捐款捐物,但大把大把的钱砸出去,半点存在感都没有。   这样的短信他第一次收。   这种内心的浮震也是第一次。   他忽然想到,骆悦人可能不是第一次,这样的短信她可能经常收到,也习以为常,再后来听说了她堂姐的事,听她说希望社会可能关注这个群体。   如果她希望,那他就来关注吧。   当时梁空就这么回答了,没有一句高大上的话,甚至不说自己是个有爱心的人。   外面是夜,半缺的月高悬,也皎洁,梁空的房间里很安静。   他蹲在她身前,握她手腕,低着眉眼,替她戴那条链子。   玉髓金属,绕腕骨,都有丝丝的凉。   他声音却熨帖,几句话,简单讲完这件事,然后抬起眼看着她说:“你喜欢怎样的世界,我就愿意成为怎样的世界的一部分。”   这样,也算是被你喜欢着了吧。   骆悦人目光定住,喉间却无声地哽塞了一下,那时候的梁空,觉得她根本不喜欢他吧。   可他还是愿意去做这样的事。   成为其中的一部分。   手腕还被他握着,骆悦人心里的情绪翻涌着,唇瓣嗫了两下,哭不出也笑不出来,最后叹气看他:“你这个人,怎么老是做什么都轻描淡写的。”   梁空轻笑道:“本来就不是很难啊。”   他甚至掰开了跟她讲,生怕她过分感动,在意他付出了很多,轻飘飘就吐出几个字:“想做,能做,就去做。”   “真挺简单的。”   不会难的。   真正的爱从来都不费力,爱永远是本能。   骆悦人把信折好,放回原位,然后被梁空牵着,到门口,老太太问她东西找到了没有,没找到再买一个。   骆悦人笑笑说:“找到了,奶奶,那我先回去了,之后有空再来看您。”   回观棠新居的路上,他们聊着生日当天怎么过。   那天周五,骆悦人不仅有拍摄要跟,时尚圈金九银十,现在杂志社忙得要命,她工位上还摞着一堆待处理的事情,恐怕是挪不出什么时间好好过这个生日。   梁空定了两个餐厅,她拍摄要是能早点结束,就去西郊山庄,过得隆重点,要是拖得晚,就在她拍摄点附近那家西餐厅凑合着过。   方案周到,骆悦人除了点头,说不出什么。   为了能把周五的时间腾出来,梁空明天一早就要赶飞机去国外签合同,合作方那边的招待花样百出又推不掉,周四才能回来,估计周五早上飞机才会在澜城落地。   梁空把骆悦人送到家,还得赶回酒店收拾行李和文件。   他走到电梯那儿,等着数字缓缓上行,朝在门口的骆悦人挥挥手,叫她进去吧。   她换了室内拖鞋还跑出来的时候,电梯刚好到层,厢门移开,里头没人。   骆悦人紧紧抱着他的腰,声音闷在他胸口,说:“你再等一下,给我三分钟。”   梁空手臂环上她后背,揉揉她的头发:“你打算用这三分钟干嘛?”   电梯门合上,越过楼层继续上行。   骆悦人挪出手又按一次下行键,然后手没松开,贴着梁空推,就这么环着他腰,把他往旁边移了移。   她怕待会儿电梯下来得太快,一开门,里头有人,被人看见会不好意思。   梁空低笑,胸腔也跟着震了震。   “你干什么?愚公移山呢?”   骆悦人抬起头,觉得这人有点破坏气氛,但还是沉了一口气,揽他脖颈,踮脚往他脸颊上亲了一下。   被亲的人恍然又随意地说:“哦,要亲我是吧?”   骆悦人咬唇攥拳,往他胳膊上打,说:“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!”   气氛都被毁完了,她就有点急。   见她急,梁空就乐,坏透了的调侃,又立马学乖:“好霸道啊,行,我配合。”   她跟酝酿什么似的,让时间超过了三分钟,也没管再次到层的电梯。   梁空这回没催他,也没说话,由她抱着。   直到她慢慢松开手,身子也离开他。   “就是,刚刚在你家,你说,我喜欢怎样的世界,你就愿意成为怎样的世界的一部分。”   “然后——”   她微微拖着声音,神情有些不好意思,又透出极明澈的真诚来。   一双小鹿眼,秋水微澜般望着人。   梁空看出她的别扭,俯下身,主动抱她,极迁就的姿态,让她可以把下巴搭在他肩上:“不看着说,会不会好一点?”   他以为她是要就聋哑学校这件事给出什么建议。   不料,骆悦人搂着他的肩,伏在他耳边说:“我想说,梁空,在我喜欢的世界里,你是我最喜欢的那一部分。”   说出来反而轻松了。   她道:“刚刚在车上我就想跟你说,但是有司机在,我有点不好意思。”   说这样的话,也会有点不好意思。   但她想告诉他。   她抿抿唇,给自己解释:“就是,想跟你肉麻一下。”   许久,梁空没接话。   骆悦人手搭在他肩上轻推了推,人窘住,声音越说越小:“你怎么……一点反应也没有?”   闻声,梁空手臂收了收,将她抱得更紧,过了会儿才出声,音质缓缓而沉:“这不是,被你肉麻住了么。”   骆悦人脸上绽出一点笑,靠着他,跟他又抱了几分钟,才目送梁空坐电梯下去。   到周五那天,骆悦人在拍摄地忙到没空回信息,等这一天工作结束,离她生日结束还剩十六分钟。   梁空定的那两家餐厅,到这个点,估计早已经关门打烊,就是她现在立马赶过去,都来不及。   她从杂志租借的民国风小楼出来,着急给梁空打电话,想问他人在哪儿。   电话嘟了一声,那头没接就直接挂了。   她心里一慌,胸口闷住,抬眼之间,看到路对面。   梧桐树下,停一辆黑色大G,他穿一件白衬衫,简单又不失仪式感,领口松两粒扣子,露出白皙的脖颈皮肤,斜靠在车边,姿态舒展又潇洒,而手上提着一个方形的透明盒子,是一个小寸的精致蛋糕。   就在她因他凭空出现似的立在视线里,怔住的那两秒。   他催她。   “还不过来?生日都快过去了。”   她是跑过去的,一把抱着他说对不起。   “今天真的太忙了。”   梁空拉着她去副驾驶,看人坐上去,把蛋糕盒子搁她腿上,还顺手理了一下她翻折的裙边,才关上门,自己去了驾驶座。   在她二十五岁的最后十分钟里,她吹了蜡烛,许了愿。   定好的餐厅去不成,梁空过来前,叫酒店准备了晚餐。   现在往酒店开车。   骆悦人坐在副驾驶,已经切开蛋糕垫肚子,路口等绿灯,她切出小小一牙,伸手喂给梁空:“你怎么不问我刚刚许了什么愿?”   梁空便问。   骆悦人收回胳膊在副驾驶坐好,认真说:“我许愿,国庆去永明巷吃饭,外婆和舅妈他们都会喜欢你。”   梁空挺惊讶:“一年就过一次生日,你就许这么小的愿望?”   骆悦人被他看着,两手轻轻搭在蛋糕盒子上,说:“不小,这对我来说很重要,而且我也没有很大的愿望。”   梁空问:“你去年许了什么愿?”   骆悦人想想:“好像是,涨工资。”   “然后真的实现了。”   “所以,我今年的愿望也会实现的!”   国庆来永明巷吃饭是月初就商量好的。   梁空已经跟骆文谦见过,餐桌上,也只是简单问了一点梁空家里的情况,骆文谦虽然当时神情里有几分惊讶,但没有多讲。   只说一句,少年情谊能这样长久不散,很不容易,让他们好好的。   舅妈那边就不淡定得多。   主要是璐璐在家里太会夸梁空,各种不着痕迹的彩虹屁,梁空被她说得天上有地下无,到什么程度呢,意思是,等梁空国庆来了永明巷,任何人任何意见都不必发表,拿个网把梁空圈起来,和骆悦人一起送民政局才好。   舅妈一直跟璐璐眼光截然相反,听璐璐这么猛夸,反而越发觉得不靠谱。   她觉得对方家条件太好。   璐璐立马嚷嚷起来:“你以前不就想让悦人嫁个条件好的吗?”   “是条件好,不是非要高攀,你表姐这个性子,你不知道?找个性格老实的还差不多,这个梁空啊,一听就不是什么省心的主儿,你表姐怎么管得住?人家家里条件那么好,你表姐真有天受了委屈,我们都没法上门替她说话,是吧?那么显贵的门户,怕是见一面都要预约吧?”   璐璐听不惯亲妈阴阳怪气,翻起小白眼说:“没钱你嫌弃,人真有钱了,你又嫌弃,啧,没见过你这样的!”   舅妈拿着锅铲把璐璐往厨房外赶,叫她打电话问问骆悦人和梁空大概什么时候到家,菜都快做好了。   本来平时家里来客,为显招待重视,都是去附近的酒店。   可知道梁空的身价后,舅妈说,得,就算舍得花钱请去五星级,估计都寒酸了,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什么没吃过呢。   于是,也不试图刻意去拉近彼此的差距,自己在家里掌勺做这么一顿饭。   天擦黑,骆悦人跟梁空一起过来。   骆悦人没见他这么紧张过,他高中就衣品好,会穿又穿得好看,头一回这么纠结不知道穿什么出门。   定制的西装上身,袖口都搭好了,他松了袖子脱掉。   隆重是有了。   好像又过分正式,不显亲和。   当时在衣帽间,他问骆悦人:“你舅舅和你表哥平时一般穿什么?”   骆悦人问:“你要参考我舅舅和表哥?”   他没正形地说:“穿得跟他们像一家人,先从形式上融入集体。”   “你别这么认真啊。”   梁空说:“这不是怕你今年的愿望不能成真吗?那我得负全责。”   空气安静几秒,骆悦人缓慢说:“可是,他们做的是材料运输,经常往工地跑,穿工服,还要戴安全帽,你,也要戴吗?”   梁空:“……”   最后梁空穿了一件白色圆领毛衣搭灰色长裤,浅色冲淡他身上那股拽劲和压迫感,人瞧着乖了不少。   一顿晚饭吃得还算和谐,就是骆悦人今天喝了不少酒,餐后脸有点红,头也有点晕。   好的一点是,胆子也跟着大起来。   舅舅表哥跟梁空在沙发上聊天,她去厨房想给自己泡茶,舅妈随之进来,问她:“真想好了?”   这话让她笑。   有种只要她点头说她想好了,就会很快跟梁空结婚的感觉。   她跟舅妈说,想好了。   “我们高中就在一个学校读书,我跟他认识了很多年,我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他,舅妈,你不要觉得他不好,他很好的。”   舅妈说:“没觉得他不好,是觉得他太好,可是这好吧,跟你有点不搭,舅妈怕你管不住。”   小簇的茶叶已经掉到杯底,骆悦人手指扶上热水瓶,没倒水,反而拿起杯子倒过来,把茶叶抖进旁边的垃圾筒里。   不想喝清醒的茶。   她语气温和又认真,因着面上一点绯红酒意,又觉得瞧着很绵软。   “舅妈,其实你以前给我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,我也管不住的,我不根本不会管人,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管,反正都是管不住,那我要选最野的,他会自己管自己,他一直都是这样的。”   舅妈被她说得笑出来,乐着说:“你这是真选了一个最野的,哎呦,舅妈以前小看你了,我们悦人,有大志向呢。”   骆悦人唇角弯着,大概是酒劲微熏开了,她心里有种一雪前耻的得意,是吧,我才不是一个你们以为的简简单单、温温和和的女孩子。   我有一个大志向呢。   我跟我高中那个全校最野的男孩子在一起了。   他十几岁就拽死了,又帅得要命,好多女生喜欢他,可他十几岁就喜欢我。   一直喜欢我。   梁空久不见骆悦人从厨房出来,又注意到骆悦人舅妈中途进去了一趟,忽然疑心她是不是听到什么不高兴的话,人闷在厨房,搞不好还会偷偷哭。   担心从心头一起,梁空便坐不住,跟舅舅打了声招呼,说去厨房一趟。   结果,推门一拉,他扶额笑出来。   “你一个人躲在厨房偷偷喝酒?”   今天餐桌上那瓶红酒还剩四分之一,本来舅舅说要喝完,舅妈嫌他莽夫相丢人,越桌子抢过来说:“小梁来家里呢,你能不能收敛一点,就留着,谁还能给你偷喝了?”   舅舅惧内,当时讪讪笑着说:“这不是小梁来了,我高兴么,我高兴喝点酒怎么了。”   收拾餐桌时,剩下那点红酒,堵上橡木塞送去厨房。   现在,还真被人偷偷喝了。   偷酒贼蹲在柜子边,人小小一团,连杯子都不拿,怼着大瓶子喝,嘴边还挂一点薄红的酒液,用手背抹去,仰头看厨房门口的梁空。   她脸红扑扑的,眼睛瞠得很大,亮得像星星一样。   梁空要笑死,问她这是在干什么。   她不说话,一手攥着瓶颈细细的地方,将两臂豁然一张,意思是要他来抱。   梁空上前两步,掐着腋下把她从柜子边提起来,她蹲得脚麻,重量都扑在他身上,开始说逻辑不通的话:“我终于知道,我舅舅为什么每次开心就要喝很多酒。”   梁空搂着她软绵绵又热乎乎的身子,又怕她拿不稳,把瓶子从她手上拿下来,放旁边,问她:“为什么?”   她两手按着太阳穴,脸上的肉稍稍往中间挤,人呆呆的又可爱,特别认真地思考,然后继续说逻辑不通的话:“因为高兴就要喝酒。”   她指自己:“我外婆说,我漂亮!”   梁空哄小孩似的,立马跟着点头:“嗯嗯嗯,你漂亮。”   她又指梁空,可能看人重影了,手指直突突戳梁空脸上,在梁空脸上戳出一个窝窝来,然后咽嗓子,缓出一口气说:“你也漂亮!”   “昂?”   梁空一直在乐。   只见她开心极了地歪歪头说:“我们配!外婆说的。”   梁空点头,重复她的话:“外婆说的对。”   又问她:“所以,你就偷偷跑厨房喝酒了?”   骆悦人跟被提醒似的,立马要找她那个宝贝酒瓶子,不过她自己打了一个酒嗝,喝不下去了,要梁空喝。   梁空扭不过她献宝一样的坚持,仰头对着瓶口,两口解决了剩下的那点,搂着骆悦人笑得肩膀都在抖:“你真是好东西一口不给你舅留。”   估计没怎么听懂,她懵懵地说:“我想着你呢。”   梁空点头:“谢谢,真是我的好宝宝。”   骆悦人真喝多了,在这边睡了一觉,她自己一梦了之,留梁空跟她家里人解释她今天的反常。   想起那支空酒瓶子,那是梁空今天从家里带来的,好产地好年份,能看出来舅舅挺喜欢。   梁空说过两天叫人再送点来。   舅舅推辞着说不用。   睡了一个多小时,酒烧口干,骆悦人醒了。   她从楼上下来,人稍微清醒了一点,执意不跟梁空留在这里住。   两人走到巷子里,不在舅妈他们的目送范围了。   她要梁空抱她,说走不动了,好累好累,还非要选考拉抱。   巷子很长,路灯昏柔,梁空抱着她走得很慢。   她侧脸沉沉搭在肩上,梁空隔一层薄毛衣都能感觉到她脸上的热气,连呼吸拂在脖子里,都是温湿又烫人的。   忽然,她带着醉意说话——   “梁空,我给你当老婆吧。”   自推自荐。   梁空瞥瞥眼,看着不清醒的骆悦人,故意说:“我会缺人给我当老婆?”   这话没法反驳,的确好多人喜欢他来着。   她偏理直气壮:“可是——你只喜欢我。”   梁空单臂抱她,空出一只手在她臀上轻打了一巴掌。   “给你厉害的!”   她神情几分自得骄傲,环抱他脖子,凑在他耳边用几十种语言说我爱你,最后一句是中文,话音浓浓,情意绵绵。   “特意学的。”   “想着哪天说给你听,不厉害么?”   路灯一盏盏往前延伸,夜风也温柔。   梁空抱着她,笑起来:“厉害死了。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很迟,但是也很长很甜。   感谢在2022-08-0123:42:06~2022-08-0300:31: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:木桃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21164199、闯闯30瓶;4511275320瓶;LASTYH、乘月返真10瓶;Sherry8瓶;pingpingya16、乔裕5206瓶;浪漫人生路5瓶;一一3瓶;悦人的空空2瓶;蹲墙角画圈、是脆啵啵、WENYUANGO、山水有相逢、藏蓝海、南微、xia嘞个xia天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57章第57章   骆悦人看着文质又温柔,梁空那帮狐朋狗友不止一个人纳闷过,梁少爷为什么会钟情这种温水一样的姑娘。   梁空懒得跟人多解释,他乐意,他就是喜欢。   他明白别人为什么会这么觉得。   在任何场合下,骆悦人身上都没有企图融入的讨好感,自顾自的专注,看似温和,实际上是一种不可逾越的距离感。   好吝啬的一个人。   如果她对你没好感,她绝不会把除礼貌之外的其他一面展现给你。   可这样的人,一旦真有机会走近了,有无数的真诚和纯粹,会给你一种反差萌的惊喜,她有时候反应有点钝,有时候直球又打得特别猛。   可不管哪种,梁空都很喜欢。   从永明巷开车回酒店,骆悦人在副驾驶又浅睡了一路,面朝着他,闭着眼,不大舒服,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。   梁空降了速。   车子到酒店门口,他下车,到副驾驶那边拉开门,伸两根手指捏她的脸。   “抱你上去?”   闻声,骆悦人惊醒似的睁开眼,摇摇头。   梁空奇了:“刚刚在巷子里缠着要抱,现在又不要?挺善变啊。”   梁空帮她把安全带解开,又望着她:“不是困么?”   车子高,她下车的时候,在梁空胳膊撑了一把力,才蹦跶下来。   她说:“刚刚是巷子里没人,在酒店大厅抱,也太明晃晃了吧。”   她只要梁空牵着,和他进了酒店大厅。   电梯上行时,她望着变化的数字,忽的叹了一声:“要是妹妹在就好了。”   今晚好开心啊,就好希望所有喜欢的事物都可以在身边。   话音刚落,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:“骆悦人,我还在你身边呢,你就开始想别的狗?”   骆悦人回头看他,匪夷所思。   “别的狗?你也是狗么?”   梁空脸色正一变,只听她已经有定论了,一字一顿:“大狼狗么?”   仗着一点未散透的酒意,骆悦人又小声补一句:“你没有妹妹可爱。”   梁空抱臂,姿态端得很高,一股不屑与之相较的拽劲,冷面颔首,只说一个字。   “行。”   偏偏这人记仇,回房间,骆悦人洗漱完,就被他压在床上。   她说困了,又演技极差地装头昏。   梁空轻勾着嘴角,不理会。   她两只手分两次想要去推他,半点不能撼动,最后两只手,一前一后被按到柔软枕面上,由他一只手轻松圈握着。   这种两臂朝上并拢的束缚姿态,叫人不由往心口吊着一口气,久悬不落。   而梁空的目光过分直白,从她脸上一寸寸往下移,她动弹不得地躺着,就像餐盘上喷□□扫过的一条鱼,在他的居高临下的视线里,很快绯红灼身。   羞耻是绝佳佐料,让此时,无论说什么都有点变味。   梁空也不是真要在她醉酒半醒时欺负她。   他含她的耳廓,像咬食重瓣的樱。   热气盘踞中,她歪着脖子,像在躲他,又如同在靠近他,听见这人好幼稚的较真:“我跟妹妹谁可爱?”   骆悦人笑着说:“妹妹戴小花夹子,你也戴吗?”   梁空勾她的睡袍带子。   “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。”   骆悦人伸胳膊挡住自己眼睛,一幅投降状,违心地蹦出一个字:“你!”   失去视线,触感便更加敏感,刚吐出声音,未来得及合嘴,她察觉一点温热,柔柔印在唇瓣上。   两只手腕上的力,也松了。   “睡吧。”   上方传来的声音。   等她挪开胳膊,梁空已经起身,微弓腰,在调壁灯的亮度,他站在一格格削弱的光调里,是比灯更能叫人感受到暖与亮的存在。   调好灯,他低眼。   看见侧躺在雪白枕头上的骆悦人,面孔白净,眉目温软,正盯着他看。   梁空微微一笑:“睡觉眼睁这么大?”   “梁空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跟你说一个好消息。”   “嗯?”相比前一个漫不经心的嗯,这一声,他明显带了点紧张和期待。   “你可以去抽烟了。”   梁空表情没反应过来。   骆悦人抿抿唇,拽被子往上提,半掩面说:“刚刚洗完澡,我那个……来亲戚了。”   气音似的轻轻笑了一声,他偏头的动作,和随之微微收紧的唇线,似乎有些失望意味。   那次在他家荒唐一回之后,骆悦人根本没被把这事放心上,可能她在这方面心大吧,因为概率的确很小。   不过某人已经有了戒烟趋势,起码这大半月没在她面前抽过一根。   有回在车上,还被她无意瞄见一次,他跟项曦聊天,提及某个著名婚纱设计师。   她这才后知后觉梁空近来的一些反常。   也猜到了原因。   他愿意陪着她胡闹,又不仅仅是胡闹,他认真地为每一个结果负责。   当时骆悦人装不知道,随他在旁边跟项曦继续聊天。   自己天马行空地想了一些事。   她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,有一天梁空当爸爸的样子,他看瞧着是亲情缘很淡薄的那种人,即使是小女生,疼爱归疼爱,他也不会是女儿奴类型,要是小男生就糟了,父爱如山估计是很难看到的场面。   他是自带大哥气质的严父,小男生小时候怕他又崇拜他,也很乐意跟着他屁股后面转,等长大一点,随了梁空的傲娇性子,父子两个可能就会互相阴阳怪气,手软不是亲父子。   她不由笑了,被梁空发现,问她笑什么。   骆悦人摇摇头说没什么。   现在好了,没中奖。   梁空还有几份工作上的邮件没有处理,等回卧室,骆悦人已经睡着了。   天没亮的时候开始下雨,厚重水汽覆上玻璃窗,降温天气,一片霾青似大雾。   梁空从梦中陡然醒来,也算不上噩梦,杂乱无章的画面堆积在一起,又忽的一齐消失,醒来后,心里有点空落落的。   他从枕上偏过头,骆悦人在他身边,安静睡着,他俯身过去,吻她脸一下。   好似就有什么东西安稳地沉下去了。   他没有再睡,轻手轻脚离开房间。   等骆悦人醒来,雨还在下,八点多的天光还是阴沉沉的。   她洗漱完,在客厅落地窗前看到这样一幕。   梁空靠着单人沙发,长腿支地,手边的烟灰缸上搁置着一支烟,燃着,星火明灭,可能上一分钟还被他夹在指尖。   倏的掉落几粒烟灰,没人管。   吐着舌头的小狗站在梁空腿上,他忙着给狗狗看耳朵旁边的小花夹子有没有对称。   本来晨间下雨是扫兴的,可看到这画面,她一大早就有好心情,惊喜不已道:“妹妹怎么来了?”   闻声,梁空转头看她,说叫人一早送来的。   “有人昨晚不是说想狗了吗?”   被点到名的狗狗似乎知道自己此行的任务,也转过毛茸茸戴着小花的脑袋,冲骆悦人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弧度,治愈又温暖。   骆悦人走过去伸手:“给我抱。”   梁空递给她,无不失望,好像她心里只有狗。   没想到下一秒,她抱着狗躺到他身上来,跟他挤着同一张沙发,朝他偎了偎:“我抱狗,你抱我吧。”   明明环着她肩,护着她的动作比谁都快,非要用低沉的嗓子轻轻嗤一声:“一大早起来就撒娇?抱你一晚上,胳膊都酸了还不够?”   骆悦人穿睡裙,一只腿灵活跨过去,坐在他腿上。   狗狗在他们之间,随着她动,不省心地瞪了两脚梁空的腹肌,她还嫌不够,握着狗爪子打他一下。   这个角度的骆悦人,微微逆着一整幅落地窗外的雨气水光,身形被朦胧勾勒。   画面很熟悉。   以前高中,他说妹妹呆,她也这样护,握着妹妹的小爪子打他。   那个场景,对于过去的梁空来说已经过分熟稔美好,他根本不敢想,很多年后,会有这样一个雨天。   她和他这样亲密。   早上妹妹还没被送来,他就坐在这个位置上,外头雨淅淅沥沥地下,他看助理送过来的工作文件,翻页时,左臂忽有一阵尖锐的胀痛,连带着指尖也有些发麻。   去年这个时候,他从国外回来,在酒店楼下的甜品廊遇见过骆悦人跟人相亲,之后国庆节也下了雨,他也有这样的痛感。   因为洛杉矶和澜城的气候不同,洛杉矶的十月依旧如夏,气候干燥,雨水稀薄。   在国外待久了,他差点忘了自己的左手,曾在永明路的车祸中受过很严重的伤,又在澜城十月的阴雨里慢慢康复。   人的身体似乎比人更擅长记忆。   去年这时候,他讨厌澜城的雨,潮湿砭骨,九月份她和旁人相亲的画面历历在目,他想着澜城一点不适合他待,等梁知非回来,他就回洛杉矶去。   担心澜城太小,又担心澜城太大。   这种患得患失,胡思乱想,他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,不过见她两次,匆匆忙忙的两次,她甚至连一点多余的关注都没有给他。   可他就开始受她波动。   在酒店门口,他攥紧方向盘,又担心露马脚地立即松开,故作寻常说送她。   她想都没想就拒绝。   下一秒,他踩足油门就将车泄愤似的飙出去。   刚到洛杉矶的第一年,他无比想念澜城的夏天,后来八月,家里祭祖他有机会回来,他自己开车,把那些他惦记着的地方都去了个遍。   可感觉不对,他认为是交通工具的原因,换公交再来一遍。   29路公交停在澜城中学那一站,几个学生穿着蓝白校服有说有笑地跑上来,一对男女生坐他前面,分耳机听同一首歌。   他才恍然。   澜城的夏天一直闷热又糟糕,只是她在的时候,四季都好。   他喜欢那些叫人后颈出汗的灼风,也爱连绵数天的阴雨。   “我订了一台钢琴。”   她正逗着妹妹,闻声抬眼一怔,张嘴正要说什么。   梁空先道:“知道你家里不好放,用起来也受限。”   容易被投诉。   “到时候运过来,放檀樟公馆,你自己说的要陪我一起住的。”   这的确是骆悦人说的。   他奶奶传统又爱操心,很快就已经想到婚房问题。   项曦说过,檀樟公馆对梁空来说是很有意义的房子,他爸妈都在那里住过,但从来没有一起住过。   那是他的家,可又算不上完整的家。   骆悦人就想弥补他这个遗憾,他会在这里有一个属于他的家,完整的家。   “又没说要反悔,”骆悦人把妹妹往旁边放,人趴到梁空身上,枕他的肩。   那房子现在正换软装。   “大概什么时候能住进去?”   梁空说:“冬天,快得话可能十二月。”   因为说到了钢琴,骆悦人想起一件事,自己手机在卧室,她不想去拿,便拿梁空的手机搜澜中的贴吧,从老贴子里翻出一张照片。   就是那张被当年的澜中学子吹成太子爷选妃现场的台下抓拍。   她举到他面前,问他:“这张照片,是高二文艺汇演,你是不是在看我啊。”   梁空愣了下,从照片上移开目光,硬是作努力思考状:“那么久以前的事,谁记得啊。”   “那你有没有看我?那天我穿裙子弹了《致爱丽丝》。”   “不是《D大调卡农》?”   见他中招,骆悦人立马笑出来,一副恍然样子,还故意学他的话:“是吗?好像是《D大调卡农》吧,那么久以前的事,谁记得啊。”   他知道她哪里最怕痒,伸手捏她腰:“骆悦人,挺厉害啊,别人谈恋爱成傻白甜,你越来越精。”   骆悦人躲着,得意一扬下巴:“跟你学的!”   梁空想起那根搁置的烟,怕她闻着难受,几下碾灭在烟灰缸里,一丝残余白气还在往上飘。   旁边的声音说:“我知道你喜欢我。”   手指搓两下,抹去些灰尘,梁空笑着转头,纳闷看她:“你动不动就是‘你知道我喜欢你’,这话听多了,特别像那种在感情里自欺欺人的女人,自己洗脑自己,你知道吗?”   骆悦人表情微微顿住。   她还真没想到这方面。   正常机灵点的姑娘,这时候肯定要逮住机会软声抱怨,那你怎么从来都不说喜欢啊爱的,就我单方面说,再撒点娇就要上升质疑,你是不是都不爱我。   但骆悦人不会。   老太太说,因为小时候他那样想念妈妈喜欢妈妈,却在第一次见面被他妈妈推远,他之后说不出来喜欢,也回避这样的表达。   骆悦人知情后,并没有萌生什么要去主动治愈他,帮助他打开心门,让他勇敢说爱之类的这种想法。   甚至她都没跟梁空聊过这件事。   他习惯了,也已经成为了这样的梁空。   有时候治愈也可能是一种二次伤害吧,一定要强迫他去面对潜意识里的痛苦吗?一定要用他为自己改变来证明爱吗?也不需要吧,不喜欢表达爱又不是什么病。   她不在意。   她能感受得到。   他不想说,那她就说双份,每次不仅说‘我喜欢你’,也说‘我知道你也喜欢我’。   她可以替他表达。   骆悦人将手放在梁空心口,跟他说:“我没有自欺欺人,我是感觉到了。”   梁空轻轻攥着她的手,还贴在那里,声音也轻:“那你要是感觉错了呢?”   跟她抬杠是吧。   骆悦人横声说:“感觉错了,就是我无中生有,无中生有,就是我赚了,我也没吃亏。”   梁空捏捏她鼻子,她真的是理直气壮。   他不能叫她这份理直气壮缺了底气,更不能叫她吃亏,梁空抱着她,唇浅浅贴她耳朵边:“话就说一次,说了就不变了,没说之前也是这样。”   “我喜欢你,一直喜欢你。”   她没想过在这么猝不及防的情况下,会听到梁空说这样的话。   人呆了两秒,反应过来似的,在他怀里翻身去摸手机,惊乍起来:“等一下——我录一下音!”   梁空去捉她手。   点开的手机,掉在沙发空隙里。   亮着屏,跳着分秒,时间像在飞速流逝,直冲地老天荒般不管不顾。   录到些什么呢?   一些衣料窸窣的摩挲,一些缠绵的吻,一些同频的心跳,一些不再克制的爱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感谢在2022-08-0300:31:53~2022-08-0408:16: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后天吃什么饭58瓶;yoyo30瓶;喻繁,私奔吧。23瓶;乘月返真20瓶;哈哈8瓶;恰逢、问问、52945523、58055861、珸一一5瓶;爆米花可乐4瓶;241529872瓶;Takra、是脆啵啵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58章第58章   澜城入冬,骆悦人和梁空搬进檀樟公馆。   两人那阵子都挺忙的,骆悦人升了职,工作和行程都多了。   暖房趴一直没办,本来约好了圣诞节邀请一些朋友过来玩,朋友们倒是都带着礼物过来了,可梁空却在圣诞节前一天,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后,说要去外地一趟。   骆悦人以为他是临时出差,帮他准备了换洗的衣服。   临走前梁空跟她说,尽量赶在圣诞节回来。   可惜当天,朋友们散场回家,他也没有回家。   临睡前,骆悦人想给他打电话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,想一想,他这会儿要是有什么推不开的工作应酬,她这样说,倒跟催他赶快回来似的。   于是电话没打。   她给梁空发了一条信息。   [我们在网上订的那个圣诞树好大啊,我都没有拼完,本来想把他们带来的礼物都挂在上面的,但它好像站不稳,我睡觉啦,你也要注意好好吃饭好好休息。]   消息发出去,她就把手机搁在床头,关灯闭眼。   今天檀樟公馆来朋友,热热闹闹庆祝一通,骆悦人作为唯一在家的主人,招待得有点累,所以很快睡着,并睡得很沉。   手机后轻震了一下,亮光,又平息下去。   让她半夜起床的是口渴,楼上的会客厅就有水,她喝了半杯温水,感觉嗓子舒服了一点。   正要回房间,余光察觉楼下映上来的一点光。   她趴在栏杆上,往下看,视线有碍,但能听到一些声响,在夜里格外明显。   睡意昏昏的凌晨,她眼睛眨了眨,不自觉雀跃起来。   梁空回来了?   手里还拿着一只半杯水,她穿白色的薄绒长袖睡裙,复古的袖子和裙摆,脚上趿拉一双拖鞋,哒哒往楼下去。   她看见梁空的时候,他也听到下楼声响,把目光朝这边投来。   黑色大衣和同色行李袋并一处,随手丢在沙发上,他穿着极正式的白衬衫,挽起袖口束着黑色的袖箍。   那样清冷矜贵的模样,却曲着长腿,席地而坐,身边围着一堆拼圣诞树剩下的松杉料,以及一些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和丝带。   这些都是买圣诞树送的。   但是树拼到一半就因站不稳而搁置,这些骆悦人也就还都没用上。   他正在包装那些礼物,手边就剩下两个寡淡盒子,因为她的出现,停了系蝴蝶结的动作。   “睡醒了?”   “嗯,口渴,刚刚去喝了一点水。”   “困吗?”   “还好。”   梁空朝她招手:“不困就过来。”   梁空没想到她对“过来”的理解这么简单粗暴,直接面对面坐到他腿上来,将他抱住。   她在他身上嗅到一点风尘仆仆的味道。   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是不是回来就开始拼这个树了,干嘛这么急。”   梁空任由她考拉一样的抱着自己,两手绕在她单薄的背后,继续给礼物盒子系蝴蝶结。   “想着,你早上起来就可以拆礼物。”   骆悦人笑了一声,她还没有完全睡醒,声音温温绵绵的:“你好不容易包好这些唉,我又三两下拆了,你不是白忙活了吗?”   “你拆礼物的时候,不是开心了吗?”   所以,他只要她开心就可以了。   凌晨听这话,心间似淌过暖流一般,她在他颈窝里蹭蹭,闻到他衣领间溢出的带着男人温热体息又充满荷尔蒙的清冽香气,听他包礼物的窸窣声音。   发了一会儿呆,开始故意挑刺。   “可这都是别人送的礼物。”   梁空也蹭蹭她,说他也有礼物:“我混在里头了,待会儿挂树上给你三次机会,看你能不能挑出来。”   骆悦人扭头看地上那些礼物盒子,草草一扫十来个,只有三次机会,也不是很容易选中。   礼物包好后,高高低低地挂在树上,这树配了一闪一闪的气氛灯泡,梁空拖着电线头找到旁边的插头。   开关一按,一圈圈柔黄似星的小灯亮起来。   骆悦人穿白裙站在两米高的圣诞树边,长发及腰,昏昏灯影,她认真的脸上有种难以形容的美。   梁空刚刚坐地上折腾累了,将沙发上的大衣一推,寻块空地坐下来,朝她抬抬下颌。   “选吧。”   他重新包装了,每个盒子都差不多,骆悦人转头看他:“可不可以提示一下你的礼物是什么呀?”   “不要企图作弊,骆悦人。”   骆悦人鼓了鼓腮,怨眸看他靠坐沙发上,好严一个梁老师。   “那我选啦。”   她拆的第一个盒子轻轻的,打开里头空荡,底下是一本薄薄的复印手稿,关于植物学,骆文谦叫人送来的。   第二个沉得要命,撕开包装纸,骆悦人就开始猜,好像是酒。   果不其然,是一瓶贵腐,索卡送的。   第三盒子又是轻轻的,她开始想还有谁送了轻轻的礼物。   项曦的香水吗?   骆悦人打开来,里面放了一个不足巴掌大的木盒,她将盒子打开,粗糙古朴的素色布料上头,搁着一块玉。   通透温润,刻着龙纹。   她目光几乎定住,不可思议后,又用力眨了眨眼,继续盯着看。   跟她记忆里梁空送她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。   但她不能确定。   视线投向梁空,她手里拿着盒子和玉走过去,问他:“这个……是重新做的吗?一模一样。”   梁空说:“玉没有一模一样的。”   那就是原来的那块了。   圣诞树的灯依旧灿着温馨的光,他们的家里,安安静静。   她问玉是怎么找回来的。   明明被她弄丢了,怎么找也找不到。   梁空看着她说:“好东西不怕丢,总有人识货,往高处亮处送,是我的,跑不掉。”   骆悦人一时分不清,他说的是玉,还是人。   好像,她如手心这枚护身玉一样,本就是属于他的,一路颠沛兜转,最后宿命一样回到他手上。   她握着玉,有点回不过来神。   真的,就失而复得了。   所以他这次着急出门根本不是工作,他是去找回这块玉,给她当礼物。   骆悦人坐他腿上,搂着他脖子。   这个姿势,梁空不是腻了,他只是有点意见,偏声音说得缱绻又轻佻:“怎么老喜欢往这儿坐,真脱了衣服哄你上来,又死活不肯,骆悦人,你怎么回事啊?”   骆悦人简直想打他。   “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这么感动的时候,说这些话,好烦。”   梁空手心搭上她的背,抚一抚:“本来就是给你的,你弄丢了,我就找回来,再给你就是了,有什么好感动的。”   他总用一些循循善诱的话,试图把骆悦人变成跟他一样没心没肺的人。   骆悦人抵死不从。   “我就要感动!”   梁空听她声音扬起来,也不和她争:“那你感动,你哭一个给我看?”   骆悦人手撑在他肩上,眼睛瞪他,梁空以为她要反驳,没想到下一秒,她猛一俯身,侧着脸吻下来。   吻得很柔很深。   梁空被动了几秒,之后完全陷进去,紧紧抱着她,配合着回应着,直到察觉脸上一点温湿,他按着她的后颈,往她脸上看。   心脏不设防地缩痛一下。   “怎么真哭了,开玩笑的,宝宝,我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,别哭了。”   骆悦人自己快速擦了一下眼泪。   她也不是因为梁空那句玩笑话才哭的,只是刚刚跟他接吻,想到他从少年时代就这样举重若轻地对她好,心里有点难受,眼泪就冒出来了。   “梁空,我没有喜欢过别人,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,跟你比,我的喜欢可能比较晚,也比较少,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,我们会过上顺遂的生活,成为幸福的人,我们一起。”   梁空手指还在绕她裙角,吊儿郎当一低头点头说:“行啊。”   他!为什么!永远都!这么随便!   骆悦人攥紧了手指,纠结着还是忍不住说,声音低软:“你就不能正式一点么?”   闻声,梁空敛了随性模样,倾身过去,吻在她眉心。   声音也随之落下,轻轻的,虔诚又郑重。   “遵命。”   灯影昏朦,映照一双人。   -   今年冬天,澜城比往年要冷许多,天气预报说会下雪,两次降温都只降了一些雨夹雪的小粒子,落地就化,连点白都没见着。   春节前,梅惠回了澜城,为骆悦人即将订婚的事。   很久没有说过贴心话的母女之间,气氛不似往日,梅惠不再强势,也没给什么意见,像骆悦人通知她,她便抽空过来走个过场,尽自己最后一点为人母的责任。   虽然缺些温情,但也没有挑剔。   没有过度的期待,骆悦人对此也算满意了。   餐桌上话题聊完,大家便开始聊天气,梅惠说北方年年有雪,叫骆悦人和梁空有时间可以去玩。   散场时,酒店门口起了大风,旁边的行人着急奔跑,赶着回家。   送走长辈们,梁空问骆悦人想去哪儿。   骆悦人仰头望望黑蒙蒙的天,沉着一股冷气,她呼吸间冒着片片白色,看够了,扭头看梁空,清澈的小鹿眼眨一眨。   “梁空,我也想回家看看。”   故地重游,她忽然想到,如果不是梁空高中陪她走过最灰暗的那一年,这个地方,她可能什么好回忆都不剩。   长大之后,更不会回来。   他们去棠杏苑的后街巷子逛,太晚了,两侧店都打烊,只有路灯的光。   忽然,就下了雪。   骆悦人先是愣了愣,然后伸出手去接,惊喜道:“梁空,下雪了!”   她捧着一点小小的白色雪花,一脸开心,又拿出手机拍照纪念。   她喜欢澜城下雪,因为不是年年有,每次下雪,总有特别惊喜的感觉,好像什么天赐的礼物。   拍好照片,她故意为难,叫梁空帮她想朋友圈文案。   梁空陪她站在深夜里,初雪中,路灯下,周遭静谧,身边是她,的确叫人有感。   “所有你喜欢的,都会如约而至。”   骆悦人抬头问:“那你呢?”   他,也是她喜欢的。   “我一马当先。”   所有你喜欢的,都会如约而至,而我,一马当先。   小片雪花落在她柔软掌心,迅速漾开一抹新鲜的凉,她拢指握住,掌温将其慢慢融化,升温。   像他们之间的这些年。   他的一马当先,她逾时太久才回应,现在很好很好,可想想,又总觉得错过了一些好时光。  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赌徒,与缘分博弈,从没有输。   “梁空,如果我运气不好,你就不会来了,我也找不到你。”   就像住在檀樟公馆的人,怎么会一次次陪她回棠杏东路呢。   停了几秒。   梁空说:“你不会运气不好。”   骆悦人看着他。   发间落雪,薄淡的白,还是少年时,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。   他垂下眼,望着面前的骆悦人,伸手替她整理一下歪掉的围巾,想着,说着,声音微微一顿。   “就哪怕——”   “世事在翻山越岭中迷航,我也愿为你一万次折返。”   “骆悦人,一定好运。”   初雪天,他们站在昏黄路灯下接吻,像两片交叠的薄雪。   满天雪花从城南老区上方密密匝匝地飞舞、坠落,无所谓了,什么都无所谓了,只拥着彼此,化在哪里都好。   十六岁,骆悦人在澜中的礼堂,听闻一个遥不可及的人。   二十六岁,这个人陪在她身边,是她以后要嫁的人。   她闭着眼,眼前是过往年岁,一一细数,阴差阳错,百转千回。  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年。   在高中这条他无数次送她回家的巷路上,他低头吻她。   她回应着。   一切都那么虔诚,又珍贵。   之前看自己高中的文章,发现从来没有写过他,因为不敢写,就算后来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,顶着个女朋友的身份,也总觉得自己游离他的世界之外。   那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,本该山水不相逢,偏偏彼此吸引着。   多少年,积攒汇聚。   才至这个雪夜。   卖诗人酿半生聱牙诘曲的平仄,行文终到你这儿,满斟十年韵脚,敬我狂热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正文完结。   卖诗人终于找到了理想国。   过两天写番外,wb:@咬枝绿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预收文《荒腔》:   沈弗峥第一次见钟弥,在粤剧馆,戏未开唱,台下忙成一团,摄影师调角度,叫钟弥往这边看。   绿袖粉衫的背景里,花影重重。   她就那么眺来一眼。   旁边有人跟沈弗峥说:“沈先生,这是我们老板的女儿,今儿拍杂志。”   后来几多春夜,走马红尘,为一人声色里脱身。   沈弗峥在祈潭寺跟钟弥求的婚。   钟弥问他真假。   他说:“弥弥,佛祖看着呢。”   |年龄差/He =已完结=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02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